【在古再丽的搀扶下，拖着跌痛的身骨，艰难地回到双桂堂。待褪去鞋袜，便见右踝已然肿胀起来。习舞者磕磕碰碰乃是常事，而自知此番扭得厉害，旧伤上添新伤，只恐落下更深的根，有损来日舞姿。惊惧与忧虑一齐涌上心头，化作滚滚泪珠落下。】
【阿曼气急，冲天怨气一股脑地叱责出口，大意是怨沈氏明明手脚笨拙却不自知，偏要学舞，害人害己。古再丽一边连声叹气，一边取一支蒿来捣碎浸酒，小心翼翼地帮我敷在踝上。】

（ 小春一分，再过些天便进了春暮，交季时分，宫事是最清闲的，底下的小女孩们张罗着敛收枝头最后一点幸存的春意，拿回来碾了粉，或窖了蜜，或晒作干花收拾备用。有个嘴馋的拿作来蒸糕子，折腾了大半个午后，才出来两笼，略尝了尝，还算可心，便叫她们做了，也给各处送去尝个鲜。问到瑛嫔时候，思绪一溯，恍觉上回去见她，还是她病的时候，前些天瞧见，仍觉得气色不足。于是借着这个由头，叫人将桃花蒸糕装了，又拣上一匣上等燕窝，亲瞧她去。）
（ 储秀与永寿相去不远，只是春日下人散漫，脚程也缓。才到垂花门边，目光里便捉了几个匆匆的人影，依稀见得那背影是阿依慕贴身的女侍，只不知道，里头又闹了什么名堂。看门的小太监上来打千，只朝他微微一摆手。）
递个话，就说我来了，不必叫你们主子出来。

【待敷好一支蒿，古再丽便又以纱布层层将我踝处不松不紧地裹住，小心翼翼地打了个结。这厢方弄毕，外厢当值的来喜快着步子入内室禀报，说是全妃娘娘驾到。阿曼忙收了连珠似的怨声，自觉地往耳房备茶点去了。我自也是慌忙将面上泪痕拭去，搭着古再丽的手臂吃力地要下榻去迎。】
【贵客径自入内，见我拖着不便利的腿脚，自是免了礼数。哀色难掩，亦生几分歉意】对不起，全妃娘娘，又让你见到我如此狼狈的样子……

（ 迎我而来的，是一阵呛鼻的膏药气味，再过转屏，阿依慕的模样便映在眼帘。两回踏足储秀，总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这似乎冥冥中是我与她的一种缘分。她神色戚然，眼角泪痕犹未干透，是一种哀清的楚楚，也勾动心里的一丝不忍。）
傻话，快坐下。（ 两分嗔责的口吻，却没有见怪的意思，从肋下抽了净绢出来，替她按了按眼角的沁泪，语气这才转温和。）上回说了，你若将我看作个姐姐，也不该有这样生分的话。
（ 她是个多思又心怯的性子，索性不同她问，转了脸来看她的侍女。）
伤成这样，总是有缘故的，你主子心软不肯说，你和我说。

【麦穆杜哈曾告诫我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故而自被册为宫嫔的那刻起，便做好了漫漫长路上孤身独行的预备。但当我遇到全妃，我便觉得，是麦穆杜哈错了。】
是我自己不小心……
【古再丽性子闷，又极忠心，被问话时只敢将目光投向我以寻求允准。此时阿曼正端了茶过来，见这情形，正愁没处诉状，便用流利却音调古怪的汉语，将事情和盘道出：“回娘娘，是百合常在，和沈常在，约阿依慕赏花。沈常在要学舞，倒在了阿依慕身上。阿依慕踩着高底的满鞋，站不稳，被沈常在压在了地上，才扭伤了脚。”】
【低垂下黯色眼眸，圆场道】兰符不曾习过舞，重心不稳，也怪不得她。

【她总是极温柔极亲切，正如同三月的春光，暖得人舒服，柔和的声调也极入耳，令人闻之生惬。奈何官话不佳，她们口中许多三四成语的词汇，还是难以捕捉。】
对不起，风……什么月的，娘娘，是什么意思？
【经她一问，目光又闪躲着低滑而下，却在她末句中定住。绞着指间丝帕，斟酌再三，方开了口】那回是织田常在来给我送饺子，馅内有回人忌食之肉，我吃下后才知道，故而胃反不已，加之水土不耐，方才病倒。但阿依慕也不怪她，皇上说，大清有句话叫“不知者不罪”，来自东瀛的百合子，不通回部食俗，也在情理之中。
【前言皆平缓，却在后话时起伏了语气】只是今日，兰符和我一起摔倒，百合子只扶着兰符一起离去，独留我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她们也未曾有过一句关怀。【又似泄了气】或许，只是阿依慕自认为和她们亲密罢了。

【逐字随她认真念着，倒像个牙牙学语的小姑娘】批，风——抹，月——批风抹月。
【接下来便又是些我听不大明白的话，也未再细究，只静聆她将要紧的话说完。她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大致听懂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娘娘，阿依慕记住了。
【听福姑姑讲过，全妃乃京城世家出身，是经层层拔擢晋至一品女官，又一朝被临幸而成为全妃，位份可与二位龙潜妃子分庭抗礼。若非是浸润宫闱多年，断难以在这后宫的激流中应付自如。回部有句老话，宁可在聪明人身后背石头，也不和愚笨的人一起吃抓饭。是以，她的忠告我虽一时揣摩得不甚透彻，但多少能在懵懂中感觉到，她这一招很是高明，遵照去做必定不错。】
多谢您指点。【但一转念，又有些忧思萦绕上来】不过，如果我这样进言，那皇上和宫中其他娘娘们，可会嫌我一个外邦人僭越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