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经三书六礼，着凤冠霞帔，一路吹吹打打，八抬大轿仍从中门抬入，鞭炮声声，吉祥话不绝于耳。叩拜天地与高堂，掀盖头，饮合卺酒，一路而来，心绪百转，这一天盼了许久，待最后一礼成，终于成为他的妻。】
【然而此刻尚且容不得人分心感怀，兄弟子侄们闹洞房，几个年纪小的女娃娃缠着讨糖吃，直到夜将深，才簇拥着散了。】
【新房内安静下来，龙凤花烛摇曳生光，照在二人大红喜服上，尤衬得其上金线熠熠生辉，他更春风满面，意气风发，比从前何时都更俊朗风流。虽已非初嫁，却仍旧局促害羞，挨坐床沿，撒帐的果子滚到身边，悄悄拾起，摸索辨别，是一颗桂圆，收进袖中，捏碎外壳的声音因房中静谧而显得甚为清脆，剥出当中甘甜果肉，送到他手边。】

【向来不耐烦繁文缛节，凡是遇着，无不是压着性子做，能省则省，能偷懒则偷懒，头回被人摆布的甘之如饴，哪怕有讨趣的刻意为难，仍是笑呵呵应着。满屋的人一散开，咣当躺下，也不管身底下还硌着五谷果子，长吁短叹】
好累呀，可太累了
【仰望着帐顶，一门嘟囔累极了，歪头看了眼她背影，扯了扯她衣料】姐姐，我不想去敬酒了，让他们自己喝吧！
【从不知家里哪来的那么些亲戚，虽一整日都喜气洋洋，可左一个姑母道喜，右一个表舅爷道贺，还有些压根没印象的表堂弟兄，识人识的脑袋发懵，再想狐朋狗友们憋着的坏，只想窝在房里不出去。唉了声坐起，才见她递的桂圆，接过来塞进嘴里，头一歪搭她肩膀上，嘴里含着桂圆核咕哝】
萧十五是来报仇的，他成婚那日醉成滩泥，这笔账他记我这了，我要过去没个十碗八碗甭想回，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酒里下料，那群人满肚子坏水！

【成婚之礼繁琐庞杂，却甘心情愿，即便已经过两次，竟也紧张，生怕出错不吉利，直到现下礼已成，房内无旁人，才不必再紧绷精神端着笑，也难支撑颇重的凤冠，长长舒下一口气。】
【即便也累，却不能像他瘫在床上，肩头承起他的疲乏，听他含糊嘟囔，回想方才一哄而入的年轻人中，究竟谁是他念叨的这一个】
想必当年他成亲时，你也没少灌他，恐怕不止他，他们都是来找你报仇的，谁叫你当初使坏。
【笑着吓他，侧过脸，正抵在他额头上，垂眼相看，悄道】
你不去，不怕他们来捉你吗。

【赖着不肯起，脑门在她肩膀上蹭了又蹭，不情愿嘟嘟囔囔，闷着声】
他们真敢
【内室不敢闯，门外头一会儿猫叫狼嚎怕都要齐了，悔不当初没留一线，闭眼哼唧了声。明知前头是火坑，非得要跳一次不可，心里头不痛快极了，抱住她的腰，额头在她肩窝碰了碰】
姐姐先歇下吧，明天还有的忙呢，我去好好会会他们
【嗷呜了一声，闷在她肩上怪声怪气拖延，直到耳尖听到石子敲木板的动静，在她脸颊上啄了口，跨下肩膀耷拉着嘴角】
我过去了

【知道爷们是怎么闹法，即便他再想躲，却无论如何也免不了这一遭，哪有新郎倌不与宾客敬酒的道理，他自然也晓得，不过是多赖一赖，再拖一拖。轻拍他手臂安抚，指指门口，笑催他】
快去吧，一会儿可真要来了。
【将人送到门口，转身回房，看一眼满床的早生贵子，坐到镜前，叫春儿来帮忙除冠。摘尽满头珠翠钗环，重梳发髻，却不再只以银簪来绾，而是缀几点红绢花，三年着素，今日重添鲜色，只觉大红炙热，如火耀眼。喜服也换下，系扣时婆子抱着女儿来，笑称夫人大喜，知必定是孩子换了住处，又不见母亲，胆小害怕，接来放在膝头，亲了又亲】
不怕，以后这儿就是咱们的家了。
【小姑娘也打扮的满身喜气，小辫子用红绳绑着，只是眼睛已没了光，迷迷蒙蒙的，靠在身上直喊娘，竟似要哭。一整日无暇顾她，不怪孩子委屈，知眼下是困极了，抱她伏在肩头，边拍边哄，慢在屋内踱步】
娘在呢，娘唱你最喜欢听的小兔子歌谣，咱们睡觉。

【酒桌上无父子，更不要论朋友，他们酒灌的狠，且花活玩的精彩，每一杯都有不同的说词，杯变成碗，碗变成坛，衣襟袖摆浸满了酒液。彼此皆心知肚明，这些酒都是掺过水的，醉不倒人，却能生生把胃腹撑满，叫人上下不出憋的难受。借和萧十五推搡的功夫连连告饶，许了一坛小黄鱼出去，才得他从敌营反水，掩护我从觥筹交错中溜走】
【先跑到隔壁跨院去更衣，快胀破的肚子总算得到缓解，身上轻松了，精神也清明了。本要先去看看嘤｜嘤，走到一半才知人在喜房，小院里静极了，似远远还能听见前头喧闹，悄悄挑开帘子看了眼，示意仆从噤声，到旁处盥洗换过衣裳，才轻手轻脚进去，合掌在头侧比了比，近乎无声问】
睡着了吗
【站在花罩边大气也不敢喘，龙凤高烛把一室照的恍如白昼，依规矩要亮通宵，目光扫到唯一一个暗处，指指架子床，摆手叫室内服侍的都退下，一手压着槅扇门，小声吩咐】
轻点，把嘤｜嘤的小枕头小被子拿过来

【自女儿出生至今，几乎时刻带在身边，今日她整天不见母亲，必然惊慌不安，尚不知哭过几回，不免心疼，抱着不放手，走累了，就坐下歇歇，孩子睡的甘甜，也才心安。】
【帘子一动，见他敬酒归来，方知孩子已睡了这样久。点头笑应他的问，见他吩咐仆从，恰有此意，又因不妥，正犹豫踌躇时，他竟能体谅为人母亲的心，感念非常。仆妇手脚麻利，转眼便将孩子的东西取来，轻轻放她在床上，才要抽出垫在她背后的手，孩子便皱起眉头，似醒非醒的哼唧起来，便不再动，弯下腰去，只用另一只手轻拍安抚】
乖，睡吧。
【室内一片静，待她重新睡熟，才轻轻抽出手来，遮帐挡住喜烛亮光。大喜之日，只顾孩子，冷落了他，不免心存愧疚，近前一步，小声笑问】
他们灌了你多少？

【满屋的大红喜色，连烛光也是红的，在旁做个悄无声息的隐形人，看一会儿她哄小女儿，看一会儿灯罩上贴着的赤色双喜。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烛台上叠起了一层蜡油，烛泪半干挂在龙凤烛上，稍稍一按，指腹上的纹路便印在了上头。察觉身边有人来，展臂环住她腰身，才清朗的眼神顿时迷蒙】
很多很多
【头一偏搭在了她肩上，脑门抵着她肩窝，鼻尖在她领口的衣料上蹭了蹭，想再卖一卖委屈，却不由笑了】
我第一次见你哄嘤丨嘤睡觉，我累了，也醉了，又要闹觉又要耍酒疯
【一边收拢怀抱，嘴里咕哝着】姐姐也该哄哄我

【他已换过衣裳，只从他一呼一吸间闻得到隐约酒气，料想他必定饮了几海碗，也知宾客们会手下留情，热闹归热闹，却不会让新郎倌人事不省，果然丝毫不见醉，七尺男儿，却像孩子一样赖着撒娇。】
【初被揽入怀中，竟悄红了脸，从前虽早已心意相通，也恪守规矩，莫说如此亲密，即便手也不曾碰过，今时今日名正言顺，反倒不知所措，任凭他抵在肩上耍赖，压下心中悸动，头略一歪，唇正贴在他耳廓，小声笑道】
我只会哄小孩子睡觉，你是小孩子吗。
【附耳低笑，心底柔软处早已被触动，见不得他可怜委屈的模样，也展臂轻轻将他拥住，如抱女儿般晃了晃，又在背上轻拍，是哄女儿时从未有过的柔和】
你乖，姐姐也给你唱歌谣。

【耳边湿濡濡的，被她话里带出的热气呼的发痒，一缩肩膀，忍不住要笑，又恐惊扰才睡下的小女娃，埋在她肩上将笑声压了回去】
【鼻间充斥着陌生的熏香，却恰合心意，一整日忙忙碌碌，而今怀里拥着她，还如梦境中一般飘渺，又或是掺了水的酒也能醉人，酒气熏迷，似真似幻。没由来闷声笑起，凑到她耳边，想了半天才憋出一问】
我和嘤丨嘤谁听话
【环着她腰肢不舍放开，蓦然想起曾受过的白眼冷待，真叫酒力支配，被抚顺了心思也要一翻旧账，抬起头，小声嘟囔】
姐姐不许的事只有两件，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不知他想起什么，独自偷笑，又痴痴与孩子争高低。此时此刻的身份，暂且不该是嘤丨嘤的母亲，而是他的妻子，新婚之喜，理应眼里心里皆是他】
当然是你听话。
【脱口而出，无半分犹豫，他却想起另一桩事，似要将从前受的委屈全找回来。当初的确冷言待他，甚至茶也不想给一口，以为他会知难而退，却低估了他的情意，也低估了自己的心，如今回想他冻在寒雪北风中，一遍遍拍门而不得应答，懊悔之余，更有心疼】
怎么还记仇？才说你听话。
【指在他鼻尖一点，笑他小气，抬头相视良久，在红烛映照下，郑重许诺】
我答应你，以后再也没有不许了。

【深知嘤｜嘤在她那的分量，如珍似宝尚不足以，便是玩笑一问，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四月初夏，尚是暮春的尾巴，刚进来时衣袍上难免沾染凉意，眼下散尽了，怀抱里也是温热的，格外贪享这份暖意。摆头皱皱鼻子，目光从她的眉眼移到鼻梁，终落在朱唇，并非第一次注意到，只是从不敢这么肆无忌惮打量，手掌在她腰后摩挲了下，悄声笑道】
我要亲你了
【是征询也是告知，低头凑过去，在半途堪堪停下，眨巴眨巴眼，有意揶揄】
姐姐许吗

【仰头而望，能看到他眼中心满意足的欢喜，也知那束目光停在何处，不由自主被坦诚的告知引得笑弯唇角，低睫合眼，便是默许。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扑在面上，将更近一步时，却戛然而止，闻声睁眼，对上他暗含笑意的一双眸，瞬间双颊飞红】
哪有人连这个也要问的。
【捶搡胸膛，嗔怪他一如既往的淘气顽皮，更赧于应答点头，索性全然不顾方才认真的允诺，学他往常耍赖模样，别过脸去，盯着摇曳喜烛】
我若不许呢？

【她身世与旁人不同，即便自个儿从不在意，却怕女儿心细，在不经意的旁枝末节中不痛快。虽时常带着玩笑，也要事事问她一句，夫妻敬之爱之重之，这门亲事与旁人并无不同】
不许就不亲了，我可不像姐姐会实言
【话是这么说着，还是落了一吻在她笑靥上，赖皮的抱她晃晃，脑门抵着她额角，轻轻打了个哈欠】
我真的醉了，走不动了
【身子重心挪到她身上，半是靠半是抱】姐姐挨着嘤｜嘤睡里面，我怕压着她，你放心，我睡觉不打呼，睡相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