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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搬运。


1楼2020-07-20 09:30回复
    开宝九年春,上巡西京洛阳。
    河阳节度使赵普在行宫前下了马,将缰绳交给一旁的小宦官——“雪泡”似是舍不得主人离开,“恢恢”叫着去舔他的手——紫袍男子拍了拍爱驹脑袋,从腰间佩囊摸出块饴糖去喂它。
    这一耽搁,候在门口的内侍行首已经快步迎了上来,笑得有些夸张,“相公可算到了,官家这两日一直惦记着呢。”
    “某亦盼望早些觐见天颜,”赵普答得中规中矩,“听闻都知在平江南之役中颇有战功,还未及恭贺……”
    “哎,哎,此胜上仗官家庙算,下赖将士用心,咱家不过尽力办差而已,岂敢居功。”王继恩应得谦虚,笑容却真诚了许多。
    两人边叙旧边往里走,没几步却打头碰上一个正往外冲的人——王都知见机得快迅速避开,赵相公却毫无防备,差点被撞倒在地上。
    ……幸好对方及时伸出手臂揽住了他。
    然而看清这个“对方”是谁后,赵普又觉得自己还不如被他撞倒在地上呢。
    “赵则平?”年轻的储君用阴阳怪气的腔调念他的名字,“也就是三年不见,你竟瘦了这么多……我要是官家,可不知道该怎么心疼呢。”
    一边说着,一边用掌心在他腰线上暧昧地摩挲。
    赵则平估算了下自己和他的身量差距,又瞥了眼缩在角落里一心装死的王宦官,明智地没有选择挣扎。
    “……殿下现在便发这种觊觎神器之语,未免为时过早了。”
    赵光义闻言哈哈大笑,满脸志得意满的骄狂。
    “那便先饶了你,”他故作亲昵地咬了咬怀中人耳垂,“总有教卿在龙床上求我的一日。”
    送走了晋王,赵普正面无表情地整理衣冠,便听王继恩在他身后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还请都知带路,勿让官家久候。”
    “是、是。方才似是说到……相公这白马当真神骏,比起以前官家那匹千里驹亦不遑多让啊。”
    它俩本来便是一对,自然不会差,只是这话语却教他莫名不安。
    “都知为何说‘以前’,莫非……”
    “哎呀,哎。”王都知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此事说来话长……”
    而赵普已经明白了。
    “去年官家坠马那时候……他当时带出去的,是‘惊风’?”
    内侍沉重地点了点头,许是被赵相公严峻的面色唬住了,在此后的路途中再未发一言。
    这件事他其实早就隐约有所预感,但不是亲耳所闻,总不愿相信那个男人会这样对待多年并肩作战的伙伴。
    之前还想着有可能的话让雪泡会会故交,现在看来,一开始就不该带它。
    ……物犹如此。
    赵普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一天内接连发生了两件糟糕的事情,他不希望跟君王的见面又成为第三件——在他们不欢而散,两地暌违了一千多个日夜之后。
    皇弟的威胁应该只是觉察到他和官家的关系——曾经的关系——之后的羞辱,不足挂怀。退一万步说,就算这话是认真的,赵光义继位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那时自己就算仍在人世,想必……想必也已经足够老了。
    至于惊风的事,虽然教人难过……但是他生命里曾失去过那么多人,他都挺过来了。
    ……没有道理一匹马的离世却突然让他崩溃,没有道理。
    刚踏进殿中便闻到浓郁的酒味,地面上散落着各种奇怪的残骸——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杯盏、瓶罐、笔墨、奏章,简直像才遭受过一场暴风。
    而暴风的源头正披头散发地瘫坐在地上,背对着他们嚷嚷道:
    “你又回来做什么!还不给朕滚出去!”
    赵普当机立断地转身。
    “……还请都知服侍官家安寝。”他压低声音对王继恩说,“待明……待圣驾得闲,某再来谒见。”
    语毕他抬脚就走,可惜还是迟了——被某人从背后死死搂住的时候,赵相公绝望得想掐死刚才那个多嘴的自己。
    “则平……”皇帝灼热的呼吸混着醉意喷在他后颈上,“你怎么才来?”
    “臣非召不敢……”话说到半截,却已被赵匡胤拦腰抱起,他顿觉脑子里轰然作响,“官家!”
    而做官家的置若罔闻,只将他扛在肩上往内殿走,脚步敏捷丝毫不像个醉汉。
    赵普依稀明白过来,但很快因为被直接摔到榻上的疼痛丧失了思考能力。
    随后覆下来的是君王扑头盖脸的亲吻。
    “你……你方才跑什么……”赵匡胤一面剥他的衣服一面含含糊糊地说,“我对你不好吗?你连跟我叙、叙叙旧都不肯……”
    赵普被他气笑了。
    “……官家如此作为,可不是君臣叙旧之礼罢?”
    “你、你真不乖,”皇帝咬了咬他那张倔强的嘴,“我、我得想个办法……可不能让、让你再跑了……”
    “办法”却是根长长的黄金锁链,赵相公猝不及防,双手被铐在床头上才反应过来。
    “臣干嘛要跑?”他忍不住冷笑出声,“就被锁在这深宫中,日日承君临/幸,为官家生儿育女……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啊。”
    赵匡胤手上动作一僵,突然把头低下来,合上了眼睛。
    赵普满心空白,半晌试探地推了推他的脑袋。皇帝毫无反应,甚至开始打呼噜。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忍住将此人暴揍的冲动,提声唤道:“王——继——恩!”
    内侍行首拿着钥匙解救前宰相的时候嘴角和手一起抖个不停,最后还是当事人看不下去了:
    “王都知,你想笑便笑吧。”
    “相公误会了,小的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的岂敢……”
    好容易重获自由,赵普恶狠狠地将那副锁链丢到地上,“不是说平南汉以后得的腌臜玩意儿都教人销毁了么,怎么又被官家翻了出来?”
    王都知抹去笑出的泪,眼观鼻鼻观心作菩萨入定状:“小的不知。”
    “罢了,”赵相公也并不为难他,“你先去收拾收拾前殿……再派人送些热水和干净衣服到这边。”
    王继恩动作太快,以至于赵普拿着手巾仔仔细细地将皇帝全身上下擦了一遍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也是因这种事过去时有发生,他习惯成自然的缘故。毕竟与赵匡胤决裂的这三年,比起之前十几载相互依偎的光阴……还是太短暂了。
    赵相公一向不信前世来生,可他坐在榻边,凝视着这个睡得一脸无辜的家伙,还是情不自禁地觉得——
    也许,也许在不为人知的遥远过去,自己确实欠了他良多。以至于偿上余生,也看不到还清的那天。
    给官家换好了中衣,塞好了枕头,掖好了被角。赵普起身打理自家装束——原来的衣物已破破烂烂不能看了。
    好在贴心的内侍总管早有准备,紫袍玉带,样样齐全。
    外袍他现在穿着稍嫌宽大,像是旧年备下自己在宫中过夜的尺寸。
    ……既不明白赵匡胤为何还留着这些已经无用的东西,也不明白他为何把它们随身带到洛阳来。
    赵相公束紧了发冠,转身向外走。
    见他似不欲留宿,王继恩神色为难。
    “这……官家身边要没个妥当人照应,怕是不好。”内侍说着说着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此次出来走得急,别说妃嫔了,他就连女使都没带几个……”
    赵普扬起了眉毛。
    “都知可不便是这世上最最妥当的人么?”一句话驳得他哑口无言,只留给人道远去背影,“不过是借酒撒疯,待酒醒自然便好了——若还不放心,不如先熬上一剂黄连水,清热败火。”
    行到宫门口,照样是之前那个小宦官来迎他……却牵出一匹棕黄的马,全然陌生。
    赵普心头警钟大作,竭力维持语声平稳。
    “这位小黄门似是将某坐骑认错了。”
    他自认这几年奉旨修身养性,已不似昔年朝堂上那般凌厉,口气甚至可称和蔼。
    ……却还是将眼前的孩子吓得红了眼眶,“相公恕罪……马寿三十,如今它也、也算得是善终……正寝……”
    还没来得及分辨这语中含义,赵相公已然是喉口一甜,眼前昏黑。


    2楼2020-07-20 0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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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恢复意识时他正身处龙床之上,旁边坐着的人本来在打盹,听到动静后猛地扑过来揽住他。
      然后一滴硕大的泪珠从皇帝眼中滚下来,“啪”的落在他手背上。
      ……赵普被这个场面吓得寒毛直竖,“官、官家这是……这是怎么了?”
      “你还知不知道保重自己的身子!”官家哑着嗓子吼道。
      他努力想摆上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但实在挤不出来,“臣……臣只是一时伤感,并无大碍。累官家挂心,真是罪……”
      “狗屁!”赵匡胤打断他的话,“无大碍?无大碍能让你躺在这儿一天一夜,怎么唤都唤不醒?!”
      做臣子的看他神色激动,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憋出句:
      “既如此,还请官家允臣动身返家,免得妻儿担……”
      “休想!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呆在这儿!”君王泄愤似的抽起旁边瓷枕丢出去——差点砸中正小心翼翼往这走的王继恩脑袋,“他们这几年是怎么照顾你的?你离了我就不能过吧!”


      4楼2020-08-21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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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普竭力隐忍,可算把那句“你说反了”咽回了肚里,换上更得体的说法:
        “无论是在汴京,还是河阳,臣始终沐浴天子清化,何尝有一日或离。”
        皇帝给他噎得说不出话,盯着那双冰冷的眼眸看了会儿,突然像被刺痛般别开视线。
        逃过一劫的王都知将药碗奉给了官家,官家又端到赵相公面前。赵相待要接过,天子却不肯放手,而是用勺子舀了喂他。
        赵普心道,苦药就是应该一气儿喝完最好。像这样一勺一勺地慢慢来,那简直是拿钝刀子割肉,生怕不够折磨人呢。
        可他什么都没说,而是以温顺的姿态倚在皇帝怀里,任他一勺一勺慢悠悠地把这碗苦药喂完了。
        这种做法显然取悦了赵匡胤,见他神色终于缓和下来,王继恩赶紧抓住时机开口:
        “官家,现在传晚膳么?”
        官家指尖把玩着赵相公的发尾,“想吃什么?”


        5楼2020-08-21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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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楼2020-08-21 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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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楼2020-08-21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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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那么一瞬间,赵普宁愿赵匡胤正拿着那条该死的链子把他铐在床头上。
              ……也不愿这人用现在这样温柔得让自己难堪的眼神看他。
              “臣……臣看不出来有做如此无益之事的必要。”
              “‘无益之事’?”皇帝忍不住抬高了嗓门,然后又自觉地压了下去,“你是把我当外人……还是你觉得,觉得我不会在乎你的感受……我只会让你更伤心?”
              “……臣无情无义,心如铁石,何人能伤。”赵普干巴巴地回答,“只不过是趋利避害罢了。”
              “你就非得这么跟我说话吗?”赵匡胤语气听起来甚至有些像哀求了,“当时是我的错,可我说的都是气话……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杀千刀的**……”
              “你本来就是。”
              像积蓄了一冬的雪水终于冲垮了堤岸,他突然再也不想忍下去了。
              “你根本就没有你说过的那样爱我——不是你在撒谎,就是陛下你所谓的爱意,其实一钱不值。”


              10楼2020-08-21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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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道被冲垮的防线是赵普纤长的眼睫。
                意识到这点让他前所未有的慌乱——这种事情本不该发生……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过去几年里所有的痛苦,信而见疑忠而被谤也罢,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也罢,全部加在一起都及不上此刻——及不上让赵匡胤本人看到自己为他哭成这个鬼样。
                ……这是一败涂地,这是奇耻大辱。
                可情爱宛如泪水,二者皆不能抽刀而断。
                做君主的将自家爱人揽在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
                “你看,这样不是……这样不是挺好的,”皇帝有些语无伦次,“愤怒也好难过也好都别一个人憋在心里,你说出来哭出来会舒服很多……或者干脆揍我一顿也行……”
                回应他的是一个带着鼻音的冷哼。
                “……则平,”赵匡胤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犯了许多错,我当时本来可以不那么过分的……我不敢奢求你原谅我。”


                11楼2020-08-21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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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打从你离开之后,我每天都能感觉到……我一天比一天看得更清楚……我比我自己曾经说过的、甚至比我自己曾经以为的还要爱你——这快把我逼疯了。”
                  他低下头来,以一种虔诚的姿态,轻轻吻去怀中人所有的眼泪。
                  “明日随我去勘陵吧。”迟到许久的晡食中,大宋官家突然说道。
                  “勘什么陵?”赵普现在脑子都是钝的,“你是要给‘惊风’追封个什么‘威武大将军’的衔,以国公礼厚葬之么。”
                  赵匡胤差点一口汤喷在桌子上,“不是……我是说我自己的帝陵。”
                  他缓过神来又觉得则平这样难得呆呆的样子十分可爱,凑过去偷了个香,“既然将来要陪葬的,总得选你喜欢的地方。”


                  12楼2020-08-21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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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赵则平晃了晃脑袋力图让自己清醒些,“人死后得落叶归根……我要葬在幽州,怎么能陪你。”
                    皇帝夹起一筷子秋葵堵住他的嘴,敷衍道:“好好好,等收复了幽州在那儿给咱们相公立衣冠冢。”
                    赵相公好不容易将这突如其来的喂食咽下去,正待继续反驳,却听官家机智地转了话头:
                    “不过这次我确实将惊风的棺木迁到洛阳来了……不如择日将‘白羽’同它葬在一起,也算全一个死同穴之愿。”
                    赵普斜了他一眼。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家小娘子不叫‘白羽’,叫雪泡。”
                    大宋天子被他呛得哭笑不得,“我也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惊风’配‘白羽’正合卢纶的诗,多好的一对——堂堂千里驹取个吃食的名字,成何体……”
                    “赵元朗,你的体统要紧,还是我开心更要紧?!”
                    “……是是是,我错了……当然是我家则平开心最要紧。那、那你是同意把雪泡和惊风——不不,雪泡和乌梅——埋在一起啦?”


                    13楼2020-08-21 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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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普突然低下头,像对碗底的花纹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要真到了那一天,”他的声音很轻,“……我在洛阳陪你便是。”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


                      14楼2020-08-21 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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