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昏暗又窄小的屋子里,索米兹缩在墙角,看着许许多多不熟悉的人围着父亲,他们的表情是着急的。
“往这边——让让!”
“该死,快把这块石头搬开!”
父亲躺在木板上被四个男人架着,他的眼睛好似成了空洞,然后从这道黑洞里射出的光线直直地盯着他。索米兹害怕极了,不知是因为周围熊熊的火光,还是父亲眼里的死寂和那双折得让人怀疑断掉了的一只腿。
“你是谁?”
好似突然被发现了,一双大手毫不费力地拎起他,他挣扎着,所见的是一张络腮胡子粗犷的脸,然后穿着散腿裤的男人把他放下。
“昆西的孩子?”
男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奇特的怜悯,他把他抱起来,索米兹能清晰地看到他唇髭上稀疏的胡子,“好孩子,去好好安慰你的父亲吧,可怜的人,上帝会保佑他的。”
天是下了雨了的,索米兹坐在床沿,看着瓶子里的药液一点一点顺着白鹅色管子滴进父亲苍白色的手背,上面还有着青色的筋脉微微突起。
穿着白大褂脸颊凹陷的医生告诉他,等一会儿要好好安慰一下他的父亲。从他们多次提到“委婉”和“安慰”时,索米兹便意识到有一场很大的变故突然砸在了父亲和他的身上。
父亲醒了,往日温暖而忧郁的绿色眼睛现在好似蒙了一层灰,他不说话,只坐着看着窗外,但外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天空,没有小栅栏围起来的灌木丛和花,只有一堵墙,上面还能清晰地看到谁留下来的大小不一的黑色鞋印。
这样的父亲让他很是害怕,就好像往日温和的父亲突然之间被恶魔吸食了灵魂,只留下一具空壳放在人间而已。
索米兹试着做一些搞怪的动作让父亲笑,但父亲不笑,只是扯了扯嘴角,伸出干燥温暖的手掌摸了摸他头,“好孩子,去帮我倒杯水好吗?”
索米兹抱着水杯出去打水了,他回来的时候,只看到父亲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像在哭,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外,水杯还在不断飘散着水汽,他发着呆,突然觉得自己也想哭,但他没哭。一直到水汽变成若有若无的小银鱼,他才走进去,露出和往常无二的笑脸,“爸爸,这地方可真大!我迷路了,现在才找到。”
“笨蛋。”
昆西无奈地刮了下他鼻子。索米兹只是笑笑,看着他把水一饮而尽,眼眶下是一点点干涸的痕迹。
从这一天起他有了新的生活。
他一天到晚就在医院里面走动着,医院破败而又小,隔音也差,能去的地方也不多。临床原本有个老人住着,他特别喜欢唱歌,他就唱着:
“你已经升上高天,掳掠仇敌;你在人间,就是在悖逆的人间,受了供献,叫耶和华上帝可以与他们同住....”
但他的口音和蜿蜒的语调总是让索米兹想笑。
但几天的功夫床铺就空了下来,几个白大褂收拾着床位,将泛黄的床单和被褥换上了新的。索米兹这才意识到可能老人已经不在了。
在医院的生活是压抑和灰色的,住了十几天后,昆西出院了,随之而一起出去的是一个手摇轮椅和一副拐杖。索米兹还记得怎么往家走,但昆西却用拐杖拦住他,示意他跟着他。
这一路走得格外漫长,椋鸟落在地上啄食着碎屑,道路越来越狭窄,周围的环境也越来越偏僻,索米兹有些害怕了,“爸爸!”
昆西没有反应,他僵直着上身,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这个可怜的男人还没有从噩耗中缓过神来,他无法给予他最爱的孩子以安慰。只是机械般地摇着轮椅,直到手臂酸麻僵硬,手指起了火燎般的水泡。
索米兹也不渴求父亲给他回应了,往日快乐的神情也黯淡了下来,看见了野狐狸和刺猬,也不去接近了,只闷闷不乐地低头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