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大学 民族学研究院，甘肃 兰州730000）
[摘 要]位于甘肃省平凉市泾川县距县城七公里的泾河北岸的完颜村，生活着一支女真人的后裔，为宋代金国完颜宗弼（金兀术）后裔，为女真族。完颜后裔因汉族女神皇甫圣母与其祖先白花公主的美丽传说，而信奉汉族女神皇甫圣母娘娘，把她作为金国女真完颜宗弼（金兀术）后裔保存族人，八百年来忍辱负重隐瞒身份的精神支柱。每年农历七月十九是祭祀圣母的盛大庙会，大戏必唱，娱神娱人。每年农历三月十五完颜氏祭祖大典，按萨满教传统，祭神必打鼓调神。届时一定进行农民十分看重的保护庄稼的“祭虫”祭祀。全村人到九顶梅花山上的堡子山，在圣母墓前调神，虔诚的祭奠圣母。他们开创了少数民族信奉汉族女神之先例。

《泾川乡土志》记载：“泾川完颜氏，为女真后裔。金末帝完颜承麟为元所灭。金后遗遁居于安定，逐为泾川土著”。完颜氏族人为逃避灭九族之灾，从东北逃来的亲信士兵为保全宗族之延续，避免元代统治者的迫害，自称守墓人至今已逾800年。其族人每逢过年，清明，农历三月十五凡完颜氏不分男女长幼，都会带着祭品秘密祭奠。古老的女真人祭祖必祭祀汉族女神皇甫圣母的规定对外姓人一直是不能理解的。

一、皇甫圣母传奇
传说皇甫圣母的娘家在泾川城内营门口。她行至经河北完颜村，在湫洞石窟中坐化成仙，为完颜后裔消灾避难，救苦保平安，因而族人在村内建庙修祠供奉。
完颜村炉子嘴大坪上是皇甫圣母坐化成神的石窟，名为湫洞。古时候，这座石窟顶部石板上常年滴水，传说这些水可以治病，皇甫圣母当年就是用这些水只好了当地很多人。洞中有石像、壁画，传说完颜阿骨打的妹妹白花公主的灵魂附着在石像上。
完颜部落守墓人定居九顶梅花山下800年，在特定的历史环境和时代背景下，为繁衍生息，必须接受融合于当地汉族的生产，生活习俗和文化宗教。

（一）白花公主其人
传说白花公主是金兀术的小妹爱伲公主，她美貌超群，心地善良，是一位善骑射的巾帼女英雄。她在黄龙府威望甚高。公主早年时多次赴于金国修好的辽国，后与辽国公子耶律利产生爱情。正当他们憧憬未来之时，宋金结盟灭了辽国。白花公主如晴天霹雳，爱情之火被无情的浇灭。因其不忍目睹宫廷血腥的骨肉间残忍杀戮，明争暗斗而皈依萨满教，欲拯救男人们的尚武野心。她三次遁入空门，三次因政权更迭而还俗。经历的种种磨难之后，千里迢迢辗转金中都（今北京）至九顶梅花山隐居，修炼成仙。这位白花公主经历了大金国从兴盛到衰落的过程，见证了历史的始末。
传说白花公主坐化后，她的灵魂附着在圣母坐化的湫洞石像上。完颜氏以守墓人的身份秘密在泾川王村镇繁衍至今，期间他们为求保全族人不至杀身之祸，隐瞒自己的身份，忍辱负重。他们将白花公主的灵魂依托皇甫圣母娘娘作为自己的精神支柱。
从碑文上看出皇甫圣母是一位烈性女子，她不畏权贵，善良坚强，在九顶梅花山隐居期间深受当地人的爱戴。完颜氏因宫廷政变为躲避灭族杀身之后定居此后，敬仰救苦救难的皇甫圣母，希望圣母保佑族人。从捐资人的姓氏上我们也能看出大沟、小沟，梅花山的完颜氏修建圣母圣祠的情况，从此而窥见百年来完颜氏与圣母的深情。

二、皇甫圣母信仰与女真人的多元互动
（一）圣母寿诞庙会
皇甫圣母祠堂位于完颜村完颜坪上，现设正殿一座，侧殿一间。石碑两尊。正殿前牌匾手书“皇甫圣母祠”，牌匾下方是“无极”二字，于泾川县城西王母宫山，西王母殿内之“无极”一样。大殿正门左右两边的墙壁上都设有黑色大理石石刻，石刻上分别记录着完颜大沟、小沟，梅花山上的完颜氏为修庙而集资的数额。皇甫圣母端坐在大殿之内，身披各色锦缎，面前红底牌位上书“敕封皇甫圣母之神”，圣母右边立一位身穿黑底金色祥云的文官，他右手握笔，左手持卷。传说是皇甫圣母执掌判司的文官。圣母左边站一位青面獠牙，脖围红巾，红裤紫裙，手拿金戬的夜叉，传说是为圣母处决恶人的武官。紧挨圣母的左侧是一位面目清秀身穿蓝色祥云衫，披红色斗篷的少年，他就是圣母的娘家侄儿，是圣母的师爷。殿内两边的墙上壁画，记载了圣母丈夫被人残害到圣母普渡众生，坐化成仙的故事。正殿门前是两块石碑，大殿左面的是清代道光年间的碑，右边是2009年重修大殿时立的碑。大殿外有一间土地庙，身穿蓝色长衫的土地爷安坐其中，牌位手书“当方土地里域”。
清《古今图书集成·平凉府部》载，“皇甫圣母是东汉皇甫规妻。起初该祠由皇甫氏祭祀，金代以后由完颜氏及泾川土著祀祭。”因为她德才过人，后世爱戴，被尊为神，完颜氏在每逢农历七月十九举行皇甫圣母寿辰庙会。在正式寿辰庙会之前三天和后四天，要唱大戏。戏曲内容不可有违完颜氏族规之一的不唱不看《草坡面礼》《八大锤》等戏曲。仪式从开始时间要经过萨满阴阳依古礼算出，仪式开始前由完颜氏主妇献上事先准备好的各种各样的花卉面点，各样瓜果献飨，香表冥钱。由身穿黑色道袍，披红底金龙丝质长巾的萨满法师围绕圣母像念经祈福。神婆们跪在圣母像前不住的磕头，嘴里振振有词的歌颂圣母普渡众生的功绩并保佑完颜氏族人如意平安。村里凡完颜氏必来祭拜圣母，进香焚烧香表祈求圣母庇护。唢呐先生吹奏唢呐之曲目与完颜氏祭祖曲目相同。先生称词曲为传世古曲，有乐无谱，只能靠师傅传授，徒弟铭记在心。神职人员在圣祠院内燃放爆竹。每来的人，按照自己的意愿，一角两角的捐赠香火。待仪式结束后，神妇们将所有献果贡品赠与到场之人，他们说得到圣母献品的人吃后都能健康如意。

（二）初新，调神
每年正月出五到初九，完颜氏会将皇甫圣母的“凤辇”请出，由四名精挑细选的完颜氏两个家族的壮汉分别抬凤辇的四角，将皇甫圣母抬出圣祠在完颜坪等平坦地游春，这被称之为“初新”，意为踏春之意。完颜氏祭神必打羊皮鼓调神。族人在圣祠内焚香叩拜，燃放鞭炮。四壮汉将圣母抬着飞快的游醮游山。古代女真人是好战彪悍民族，他们抬着圣母游山奔跑，其实也是他们之间暗自较劲，比试体力的大好机会。其中一方会抬着轿子向四方奔跑，看另一方是否能将轿子请回圣母祠。这样反反复复的比试耐力和机智，是完颜氏家族独有的。最后当胜负已分，好似按圣母娘娘的意愿回到祠堂后，由族内老人进行“回奉”，老人嘴里念念有词，回奉的内容在解放前一直都没有人知道，只见回奉者嘴里诉说着什么，却很少人知道大意，后来，这个谜团才揭开：颂扬白花公主千里迢迢从东北历经万难险阻来到中原，后来在九顶梅花山坐化，歌颂她保佑众族人繁衍生息，吉祥如意。也是在告慰完颜氏的祖先英灵得意安息。之所以一直秘而不宣，笔者认为最主要是原因还是完颜氏族人希望能将族人保留后世，不至被后来的元朝统治者灭族。他们不敢公开祭祀敬拜白花公主，所以将对白花公主的深深母亲般的依恋寄托在东汉时期的皇甫圣母身上，让外族人不知情以免惹祸上身。
完颜氏于每年农历三月十五是日，在坐化于完颜村的皇甫圣母庙按萨满传统进行的祭神活动。按萨满教传统，祭神必调神，调神必祭虫。据《泾川志》记载：“1674年，泾川及庄浪等处，飞蝗遍地，食苗稼几尽”。农业是中国古代国之根本，是农民生存的希望。完颜氏将农业收成寄托于萨满诸神，希望借助神的法力保佑来年五谷丰登，远离虫害。为了生存的迫切愿望，完颜氏以调神，诵经来解决这人与自然的矛盾。调神也叫巫醮。由身穿外露一只手道服的萨满法师，手执套环铁柄圆形羊皮鼓，击鼓时，铁环随鼓点发出有节奏的响声，法师一边敲鼓，一边跳跃，边唱边跳，祈求神灵的庇护。再此，萨满法师赤裸上身，下穿红色长裤，半跪在法台上嘴里振振有词的念咒语，再那手中柄刀突然反刺自己的脊背并流出鲜血，族长急忙用黄表占血，放在标有五个方向的五雷碗中。同时法师手拿两根钢钎，插入腮中。法师在祭祀时，用嘴巴咬掉一只公鸡的头，献神后，将村民们提前准备上写“收蝗虫，收绿虫，收白虫，收冥虫，收麻虫，收黑虫”等字的小白旗的一角，蘸上鸡血，并放入小米，鸡蛋，扫虫扫帚一并放入五雷碗中，象征着向着东南西北中五个方向的虫魔全部打跑，企盼粮食不收虫害的愿望，和完颜族人生存下去的强烈愿望。最后将蘸血的小旗分给完颜氏村民，插在自家的农田里。
由完颜氏族长主持，村名高举尊神牌位，道士法师边走念经。凡遇见高山，河流，大树，沟壑，水井都要焚烧黄表祭祀。全村人拿着各种形态逼真的纸鹤，神鹰，神马，神鸟等纸货旗幡跟随其后。他们来到九顶梅花山的皇甫圣母娘娘墓前诵经祭拜，焚香，化表。然后在完颜三个村子里游醮敬神，要走遍每家每户，代表着天神降临在了民间来倾听人们“叫冤”。游醮之后，所有人回到圣母庙门前，这里设供桌，并有一根很高的杆子，上面有一旗幡，上画着一个人头蟒身的女子，据说他是能通三界的女神。人们对她恭恭敬敬的朝拜，道士法师念经，吹奏唢呐。祭祀此幡意味着祭天祭地祭冥界鬼神。以祈求人间祥和平安。

三、圣母信仰的功能分析
皇甫圣母娘娘的信仰始于东汉年间，因皇甫规妻抗拒权贵在九顶梅花山扶弱济贫，行医济世，深受百姓爱戴，后在湫洞中坐化成仙的传说而起。起初圣母由泾川皇甫氏祭拜。并且，皇甫圣母祠也并非是完颜村所独有的——在完颜村北部的党原乡永丰村有皇甫圣母庙，还有合道王家庄有皇甫圣母庙，党原乡梁李村有皇甫圣母殿、城关镇萧寺山有皇甫圣母殿、城关镇五里铺村也有皇甫圣母殿。但是上述几个圣母殿都是由汉族人祭拜供奉，庙会祭祀方式大同小异。而完颜村的皇甫圣母祠的祭祀典礼不仅在时间上与相邻村镇的不同，祭祀方式也大相径庭。这说明汉族女神皇甫圣母在历史变迁中，因女真完颜氏的到来，和秘而不宣的祭拜仪式所赋予她女真人庇护女神的新角色。他们认为本族先祖白花公主的英灵就是附着在皇甫圣母的真身之上，因而合二为一。
女真完颜氏因逃避宫变之杀身灭族之祸而千里迢迢逃难至泾川，躲藏在梅花山下后尚处于定惊魂未定，心有余悸之状态。而面对当地人信奉温婉慈祥，亲切无私的皇甫圣母，再结合自身避难的惊恐，由皇族到阶下囚的心理落差和族人命运的未卜等等从未经历过的种种变故，他们必定被圣母救人于水火的博爱与母性的温存所感动，他们祭拜圣母希求圣母的神力能安抚他们的心灵。带着对圣母的崇拜与依恋，完颜氏将同样有着悲天悯人胸怀的白花公主与皇甫圣母结合，这就赋予了皇甫圣母在完颜氏心中更加独一无二的崇拜与敬仰，因此皇甫圣母与完颜氏秘密祭拜的祖先成为完颜家族完全的精神寄托。这也就是为什么完颜氏在祭祖仪式当天也会将祭祀皇甫圣母作为祭祖大典的重要仪式，其实也是祭祀寄灵于皇甫圣母的白花公主。
民间宗教基本有两个功能，一个是精神上的，一个是行为上的。神灵的功能是多元的。而对于完颜氏家族遗民来说，皇甫圣母带有母性温存赋予他们最大的安慰和心灵慰藉，心地善良，悲天悯人，舍己为人的白花公主作为完颜家族秘密祭祀的先祖。富有双重身份的皇甫圣母才是完颜氏崇拜至今的直接原因。与此同时，由完颜氏调神，祭虫中我们也看到了他们对圣母的实际需求。希望女神保佑宗族子孙香火不断，庄稼远离虫害而大丰收。
从圣祠的两位文武执事上我们也能看出皇甫圣母惩恶扬善严厉和温柔的一面。文执事庄严威武，手执笔卷记录案情，武执事面目狰狞，手握金戬法办恶人。圣母的侄儿帮圣母出主意以判案情。这与现实中董卓当年出兵追捕圣母后汉献帝为圣母平反立祠的故事有关。连皇帝都感于圣母的事迹为她动用库银修祠，供后人景仰，这说明当时圣母的威望很高，从而形成了当地百姓虔诚笃信圣母的现实。

四、结语
“有那么一种情况，一个民族具有特有的服装，特有的工具和武器，特有的婚姻法和财产法，特有的道德学说和宗教教义。这种情况是一个显著的事实，而我们对这种事实之所以很少注意，只是我们在这种环境中度过自己的一生。”①引自爱德华．泰勒：《原始文化》，连树生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这里说的“宗教教义”，其实就是对民族特有宗教特征的转述。
完颜氏有许多动人的传说与神话故事，他们都是靠着老辈人一代代的口传而保存至今的。在调查过程中，完颜氏族人部分男女都非常清楚这些故事的来龙去脉，而且对故事的内容深信不疑。尤其是关于其全族人唯一信仰的保护神——皇甫圣母。作为女真完颜氏先祖白花公主与当地的汉族女神结合的神灵，完颜氏赋予了皇甫圣母不为外族人知晓的双重身份，并赋予了皇甫圣母与其存在内在血缘的特征。祭祀皇甫圣母也是祭祀祖先。祭祖必然祭祀皇甫圣母。所以祭祀的仪式也是与周边的汉族人完全不同的。这其中原委只有完颜氏家族的人才能明白。
祭祖当天，完颜氏将皇甫圣母庙和圣母墓也作为祭祀的场所之一，可见圣母在完颜氏心中的重要地位。皇甫圣母惩恶扬善的内在人格成为完颜氏价值观念最初的雏形。人们的行为准则和做人原则很大程度上都是依照皇甫圣母的“规范”而进行的。人们对共同宗教的认同反映出了其作为一个共同体的聚合力和凝聚力。
通过对完颜氏祭祖仪式的描述，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完颜氏对祖先遗存文化的保存状态的完好。如若是没有强烈的共同精神因素是断不会如此的。“民族认同中蕴含着丰富发精神文化内涵，它是民族文化被民族全体成员体认、内化、弘扬、升华而形成的。他是民族认同之根。”②引自栗志刚：《民族认同的精神文化内涵》，《世界民族》，2010年第2期。完颜氏遗民正是拥有着这样的精神支柱、精神内涵才会历经艰苦卓，绝跨越八百余年的历史潮流而保全族人，保全文化而顽强的生存下来。祭祖仪式是完颜氏每年最重要的祭祀活动。全村男女老少都视之为村落里的头等大事。正因为祭祖仪式在当地人心中的重要地位，从而实现了祭祖仪式对社会秩序起到调节整合的作用和功能。
完颜氏因其家族政变的特殊历史环境，由统治者变向平民，由贵族向转向土著的过程中。为逃避外来可能的一切威胁，将原本的祭祀活动转为秘密进行，仪式内涵唯有完颜氏家族人知晓，而对外界一律秘而不宣，尽管外姓人参加，也不会明白其中道理。完颜氏将祭祀汉族女神皇甫圣母秘密合并到祭祀女真先祖白花公主中，塑造成他们心中真正的精神寄托与支柱，八百年来不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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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C91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307（2011）06－0104－04

[收稿日期]2011－10－10
[作者简介]杨田（1986—），兰州大学民族学研究院2009级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民族社会学。
[责任编辑：马 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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