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润玉视角
我以为我放下了，却还是忍不住借着看望棠樾的名义，再见锦觅一次，看到她安好，过得幸福，没想到我也会觉得满足。
“陛下。”邝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迟迟没有动笔，便道:“邝露，进来吧。”
推开门后，一袭青衣的邝露走了进来， 看着我皱眉道:“陛下，昨夜可是没休息好么?”
我将笔搭回笔架道:“无妨，我只是去布星台看了看。”
没想到这么一说，却将她吓得跪地请罪，我有些无奈，什么时候起，她也总是和那些仙侍一样，会惧怕着我?
我安慰她不必如此，毕竟，若是连她也如此，这偌大天界，再无人可与我好好说话了。
我看着邝露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浑然发觉，其实这么多年陪伴，我并不了解她，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不知道她厌恶什么，甚至，我连她真身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对她了解太少，也不知当年是因为什么让她愿意放弃一切追随我这个不受宠爱的儿子。 她却知我喜静，知我喜昙花，知我喜素色衣裳，知我喜清淡饮食，她知我一切也许比我自己还要了解自己。没想到，这么多年，竟是她陪着我过来的，我是否已经习惯了她的陪伴?若是有一天连她也离开我，我又当如何?
回顾过去种种，每时每刻，似乎都有她的身影，我极少见她流泪，而她流泪的时候，似乎……都是为了我?
在我失去母亲的时候是她陪着我，我一个人躲在璇玑宫哭泣的时候我也能感受到她在身边，在我为了锦觅舍去一半寿命时，也是她哭着问我:“陛下，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你只知道心疼水神仙上，可是你也会受伤，也会心痛?待你有一天灵力散尽，谁又会为你难过?”
那时我只想着救锦觅，对她的质问和哭泣完全不予理会，现在想起来，那时的她，会很难过吧。

我端着早就为润玉准备好的早膳来到上清殿时，推门进去却只看见地上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仙娥，再往四处一看便心下了然，我行到那小仙娥身边，低声道：“你先退下吧。”
将早膳摆到玉桌上，我走到他身边，站定不动。
良久，他终于开口问我：“为何不问我发生了何事？”
我笑道：“陛下若是想告诉邝露，那自然不必邝露来问的。”
我不紧不慢的整理好书案上的狼藉，轻声道：“陛下先用早膳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润玉闻声站起走向玉桌，问我：“你不觉得是我无辜发火殃及旁人。”
我只是笑答：“陛下可是说笑了，邝露自是知道，陛下是整个天界最温柔的人。”说完我自己先愣了一愣，千年前，第一次在璇玑宫正式见他的时候，我好像，也说过相似的话。

恍惚之间，我好像看见他笑着向我走来，那样的笑，我已许多年未曾见过。然而转念之间，我却心下了然，我起身站起，笑着向来人行了个礼道:“彦佑君，别来无恙。”
那人嘴角的笑立刻僵了，干笑道:“哈哈，邝露，你是怎么认出来的？明明以前我也变过一次，你都没认出来。”
我抿唇笑道:“当初我只是惊讶陛下也会笑得那样开心，一时讶然没有反应过来，难不成你真以为自己变得很好?”
我转身看向池中锦鲤，语气里尽量隐藏悲伤道:“陛下从不会那样笑，他没有可以让他那样欢喜的事情，我也不是能让他欢喜的那个人。”
彦佑一挥袖变回原来的样子道:“这么多年了？他还是那样冥顽不化?”
我尽量纠正他道:“陛下长情，邝露很是敬佩。”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对润玉的心思，也就他，装作不知道而已。你真没想过离开他去别的地方看看么？难道真的打算在他身边蹉跎一生了？” 彦佑劝道。
“陛下一个人，会很孤单，我不忍心。”
“唉！”彦佑叹了一声，有些恨铁不成钢似的道:“你是不是从来没告诉他，你以前见过他的事情，当初我是不知道锦觅到底喜欢谁所以私心没告诉他，现在锦觅都嫁给旭凤那么多年了？你真不打算告诉他?”
我苦笑:“告诉他什么？告诉他我才是先遇见他的那个人?可是有什么用呢？错过了一刻，便错过了一生。你不是不知道当初陛下对锦觅有多执着，他觉得他的喜欢，源于锦觅对他的善意，难道要我现在告诉他，当初是你错了，你的执着是错的?那陛下那么多年的坚持又算什么呢？”
我往前走了两步，变了些鱼食扔进池子里，看着欢快的鲤鱼游来游去，想起当年我接着醉酒对他说出的那番话。
我认识的那条龙，是真正的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温润如玉。他是我喜欢的人，从来都没有变过。
彦佑静默了一会，似乎不知道该对我说些什么才好。我转了个话题道:“你家那位最近如何了？”
彦佑前些年娶了连翘为妻，生活倒还算美满 。
彦佑撇撇嘴道:“这几天她刚生产完，脾气正大着呢。”
我无奈道:“女子有孕生产都是大事，你不在家好好陪着连翘，跑到璇玑宫来做什么？不会只为了找我谈谈心吧？”
彦佑拍了下脑袋道:“对了，我是来发帖子的，等小儿满月的时候，请大家来吃满月酒。”
“知道了，我一定替你转告陛下，快回去陪陪连翘吧！”
“好吧，那你转告润玉啊，我先回去了？”说完他便施了个法术走了。
满月酒么？不知道以后陛下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的，肯定会很可爱吧，而他，肯定也是个很好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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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回到上清殿，我估摸着时辰，大概快到了午膳的时辰，便轻声走到他身边道：“陛下，该用午膳了。”
他面前是整整一摞批改好的奏折，我有些心疼他，日日都被这些公文困扰，可是我帮不了他什么，只能尽好我的职责，将他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将天界的其他琐碎事务打理得无比妥帖，让他无一切后顾之忧。其实，我记得啊，他说过他别无所求，只要当个自由自在的散仙，那样便够了，可命运没有给他想要的生活，却将他一世都困在这个清冷的天宫里，不过没关系的，我生生世世，都会陪在他身边。当初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这样告诉自己，绝不会再让他孤单。
他闻声停下批改的动作，将朱笔置于笔架上，问道：“已经这个时辰了么？”
“陛下，不用午膳的话，您的身体会更糟糕的，岐黄仙馆说过，您的身体还需调理。”我回道。当初他吞噬穷奇，虽被二殿下所救，却伤了身体，百年来一直在调养，我很是不放心。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道：“我已无碍，难为你这么多年尽心尽力，辛苦了。”
我浅浅笑道：“陛下严重了，这是邝露分内之事。对了，刚刚彦佑君来了天界，陛下可知晓？”
他似乎有些惊讶，问道：“彦佑，他来天界了么？我并未见到。何事让他来此？”
“彦佑君的孩子近些日子出生了，他是来送帖子的，希望届时陛下能去参加满月酒。”
他沉默了一会，似乎思虑良久，最后却淡淡道：“我可能没时间去了，邝露，到时候你帮我带份礼物过去吧。”
我无言。我知道他在忧虑什么，当年的一些误会与不堪，经过岁月的洗礼，还是没有洗刷干净，我明白他是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些曾经是他至亲至爱的人，他还是有心结。况且，有锦觅在，见一次便伤一次，他并没有完全放下。
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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彦佑孩子的满月宴，我认识的许多都来了，锦觅、旭凤、月下仙人、缘机仙子......好不热闹。
到了彦佑仙府外后，来迎我的居然是彦佑，我将礼物递与他，开玩笑道：“你怎的不在主持却跑来接我？就不怕你家那位与你吃醋？”
彦佑摆摆手道：“连翘虽然性子大了些，但是这些还是分明得很的，我早同她说过了你可是我的知交好友，她晓得的。”说完仔细翻了看看贺礼，笑道：“这肯定是润玉让你挑的吧？”
我道：“怎的？觉得不喜欢？”
彦佑打了个哈哈道：“怎么会！你挑的东西自然是好的。”说完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他不来是不是因为知道旭凤会和锦觅一起来啊？”
我叹了口气道：“自然。陛下他......”我顿了顿，“陛下他总会过得去的，只不过要多些时间罢了。”
彦佑无奈道：“要是他一直这样下去也确实不是办法。而且看着人家和和美美的自己却孤家寡人一个，确实扎眼得很。”
我微怒道：“彦佑，陛下不会是孤家寡人，我......”
彦佑打断道：“好好好，我知道，你会陪着他，谁也不能说你的好陛下~”
脸上微红，我不禁骂道：“你这么主动出来接我，肯定是有什么事吧？”
“你答对了！”彦佑笑道：“你不是一直养着那株昙花么？我帮你悄悄问过锦觅了，这些年她自己也在修炼，修为上确实可行了。”
我不禁大喜，催促道：“那锦觅她可说何时可行？”
彦佑抬手止住我，无奈道：“你看看你，跟了润玉那么多年，别的不学，学了他那冷淡孤清的性子，难得见你这么高兴，却还是因为他的事情。就这几日了，不过至少等我儿今日的满月宴过了，你再去找她吧。”
“好，我现在便去问问锦觅。”我侧身便自己进了彦佑的府居。彦佑在身后叫唤：“哎哎，不是现在啊！”
我却主动忽略了，径直走进去，便看到立在一旁的锦觅一家，我行到他们身前，福了福道：“二殿下安好，锦觅仙上安好。”
“邝露，你也来了？润玉呢？他不来么？”锦觅首先和我打招呼，旋即看了看我身后。
我笑着答道：“锦觅仙上，陛下公务繁忙，所以只有我来了。”
一身白衣的棠樾甜甜叫了我一声：“邝露姐姐~”
我弯下腰捏了捏他的脸道：“小鹭，好久不见。”说完拿出另外一份礼物道：“这是陛下让我给你带的礼物。
”
“耶！大伯最好了！”小孩子总是这样容易满足，容易开心，真好。
“邝露，兄长他近来可好。”旭凤开口道。
我道：“二殿下放心，陛下一切安好。”
他答道：“那便好。”
我看了看四周还未多起来的宾客，低声道：“不知二殿下可还方便，容我与锦觅仙上说几句话呢？”
“请便。”
我引锦觅到了一处僻静处，道：“锦觅仙上，其实，是邝露有一事相求。”
锦觅有些疑惑道：“邝露，这是怎么了？你若有何事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帮你。”
我抬起双手调动周身灵力，将一直用真身养护的一株昙花缓缓拿出。
锦觅看到这昙花讶然道：“这难道是当年我送给润玉的那些？”
我苦笑道：“没错，当初我倾尽全力，也只救下这一株，日日以灵力相护，以真身养育，可也只是保下它不消散而已，却从未活过来过。锦觅仙上这些年修炼得了些修为，如今或许有令它活过来的方法？”
锦觅皱眉道：“如今我虽然未继承花神之位，不过或许可以一试。不过，你如此苦心，他可知晓么？”
我哑然。而后缓缓道：“陛下并不知晓，我不想他对我永远都只有愧疚，但是也不忍心见到他总是那般寂寞的模样，即便我已经是离他最近的人，可是却也再近不了一步了。我想至少给他一个寄托的念想，哪怕只是一个念想，也是好的。”
锦觅叹了口气道：“好罢。我尽力帮你就是了。”
我淡然笑道：“多谢仙上。”
我想着他的生辰快到了，也许这一株昙花，会让他欢喜片刻？哪怕是片刻也好。

这五百年来，除了见小鹭时，我再未见他笑过，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他开心，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让他开心，消耗灵力没关系，反正灵力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损耗真身也没关系，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人，为了我的陛下。
这昙花与我相伴数百年，灵力交汇相容，突然拿走，还真让我有些微不适，我避开热闹的宾客，找了一处幽静之处坐下，可眩晕还是一阵接着一阵，让我觉得难受不已。
彦佑不知何时又走了过来道：“你已经把那株昙花给了锦觅了？”
我点了点头，眩晕感又席卷而来。彦佑叹了口气，往我身上渡灵力道：“你啊你，那条大笨龙，若是真不知你的好意，下次可别犯傻了，他可是一根筋到死的。你不若到别处转转，说不定就遇到你的真命天子了，何必在他身上吊死呢？”
“彦佑，多谢你。”现在感觉舒服多了，我笑着望向他道。
“唉！你果然又将我的话当耳旁风，一个两个，都这么死心眼，这方面你俩倒是绝配。”
确实，陛下与我，都是同样的执着之人，哪怕遍体鳞伤，也不会放弃，不肯回头。
我站起身道：“既然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我就不打扰了，先回去了。”
彦佑哎哎了两声道：“去吧去吧，就知道你一刻也放不下你的陛下，快回去吧。”
“嗯，再会。”
回到天界时，已过了午膳时间，我唤来今日伺候陛下饮食的仙子询问了他的胃口如何，答话仙子的仙子告诉我他今日也只是随口吃了几口，没什么食欲。
我轻叹了口气，谴退了她们之后，去泡了壶他素来比较喜欢的君山银针，走进了七政殿的门，或许是因为厌恶，或许是因为愧疚，他从来没想过搬去紫方云宫，从来都是住在原来的璇玑宫，可紫方云宫没人住，旭凤的栖梧宫也是空空荡荡，这天界，还真是冷清啊。
推门进去，难得看见他睡着，我轻手轻脚走到他床前，把手中之物放在一边的玉桌上。可不知梦到了什么，他的眉总是皱着的，嘴里囔囔的念着：“娘亲......”
我轻轻在床边坐下，心疼的给他掖了掖被角，他依旧在念，忽然就唤了一声：“觅儿，别离开我......”
我立时掖被角的手僵在那，心里好像空了一块，隐隐作痛，眼角酸涩，赶紧站起身来，转身便走了出去。
一路小跑出了璇玑宫，再跑到星池时，终于无力跌坐在池边，眼泪控制不住的滴落，我看着依旧波光粼粼的星池，小声的抽泣：“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我该知足的啊？”
当初决定守在他身边时，我就告诉自己，这样就够了，我不该贪心，想要他的真心，我需要做的只是站在他身边，可为什么我的心，却还是那么的疼？绝望和疼痛犹无处不在，深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