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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拈花(重生妖皇鸣人,上神佐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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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点儿忘了自己这个小号了,发个文来溜一溜。
*私设原创人物颇多的古风文,无雷点轻松修仙(?)傻白甜向。
*集傻白甜、痴汉,于一身的妖皇鸣人,高洁清冷仁爱的上神佐助。
*人物OOC致歉,缓更致歉。
*个人不太喜欢全文谈恋爱的文,文里塞进去了部分自己浅薄的思想、看法之类的东西,所以文不会将所有重心放在鸣佐两个人的爱情线上,文比较慢热,喜欢的欢迎大家和我交流,不喜欢的点叉就好。


IP属地:四川1楼2017-10-18 20:31回复
    chapter 1
    我是自黑暗里醒来的,尚未来得及吸纳这毓秀天地的一丝精秀灵气,一阵春暖花开的风吹过来,我的魂魄便散了,碎片随着风往四海往陆外陆、天外天四散而去。它们游游荡荡于乾坤三界,听过人界某座孤山鸣禅,见过七月地狱大门洞开时浩如烟海开得三生河途鲜血淋漓的曼珠沙华,也还记得天界的某座宫宇重门深深里透出来的寂寞琴声棠梨香。
    我尚且活着的时候,年少气盛,手里只带着一柄千机玲珑伞便敢横行三界,无所忌惮,向来视天地于无物,万物皆粪土,因此从不觉自己自命不凡、横行无忌。
    如今一死,魂飞魄散,意识随风流散了不知又是人间几千几百年,我才惊觉,乾坤浩渺,天道轮回。
    也是这几千几百年后,那碎片不知怎的,或是机缘巧合,又凑到了一起。万物聚有灵,润以生识,于是意识回灌,我便再次睁了眼。
    我魂飞魄散时,人界恰是一片大好春景,桃李烨然。如今,我这一醒,仍是三千桃李,春风里灼灼开放,此情此景,死前种种情绪倒灌回流,我的一声叹息压在喉中尚未送出,就听耳边一声极为熟悉尖酸刻薄的嗓音腔调
    ——“鸣人,***只死了一回就装起孙子了?”
    鸣人?谁是鸣人?我被这嗓音的熟悉程度唬得一愣,搜肠刮肚地在脑海里一面搜寻声音的主人,一面往更深处搜寻这个名字。我什么都还没想起来,平躺在地面上的身体就被人踹了一脚,用了十二分的力。
    这人着实的胆大。
    我就说怎的我一贯的倒霉,本来已经魂飞魄散了还能机缘巧合下灵魂碎片俱到一处,意识回流,原来是有人搞鬼。敢在我身上搞鬼的人确实不得了,想我年少时,四方神佛见了我尚且要避让三分,到了树旗称霸,令十二妖王为坐下驱使直夺天门血洗原动天之时,妖皇绝彻一名更是叫人谈而色变。这个人如今打起了我的主意不说,还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我才踢了一脚,***的不会就不行了?”那声音逼近了来,探出两节冰凉的手指往我灵脉上一扣。我灵魂初聚,对身体的控制力有限得狠,抽不回手,只得将眼皮子凉凉地往上一掀,那人的脸便直直落进眼里来。
    我说这声音为什么这般熟悉,原来是故人了。我震了震,问他:“芜月,你没死?”
    他撇了撇眉毛,很不开心的又将我的手丢开了。他这个人一贯的多变的,只片刻后果然又扯着两片刀子一样的薄唇讽诮地笑起来,眉眼却笑得弯弯的,双唇间露出一颗锋利的虎牙,反问:“我为什么要死?”
    他生的好看,笑起来满脸稚气和锋芒并存的冷锐,这桃李林都压不过他的光华去。我死时,他年龄尚小,我还曾就他那张俏艳过桃李的脸取笑他说这张脸长得太嫩一点儿也当不起十二妖王之首的称号。如今,许多年过去,他那张脸莫说是五官,就是连神色也半分未变,看来他天生一张童颜脸。
    “鸣人,血洗原动天,我们十二妖只是帮凶,主谋到底是你。”芜月拢了拢头发,笑得一脸狡黠:“九窍灵君杀你名正言顺,十二妖他可是给了活命机会的。”
    他这一叫,我总算是想起来,原来我便是鸣人。只这名字到我死前的许长时间不曾用了,我不记得实在无可厚非的。而如今,我死去太长的时间了,更是遗忘了许多东西,现在就连当初为何攻上天门、血洗原动天都已记不清了。于是我便又问他:“九窍灵君又是谁?”
    芜月惊讶了一瞬:“你不知道他是谁?”
    “我为什么要知道?”我也惊讶,发自肺腑的,我确实不知道九窍灵君是天上哪号人物。那时候,我眼高于顶、蔑视众神,还真没有哪号人物能独独入了我的眼得了我的青睐。
    “也对,这个称号还是他杀了你立了功得来的。”芜月脸上重新噙起了笑容,眼波流转闪动了一瞬,以指为剑,往自己左胸口一戳,问:“还记得那个给你当心一剑的那个小子吗?他如今可是九重天上那座最大宫殿的未来主人家,封号九窍灵君。”
    我的胸口立刻一阵穿透的冰凉。
    那一剑我着实的不敢忘的,不仅仅是那柄寒气缭绕的上古神兵草雉剑,还有那个般立于云端冷冷下视的白衣少年。若说是那一剑绝了我的命,那一袭白衣便断了我的念。我依旧僵硬躺在草地上,灵魂初聚的那股生涩僵硬叫我无法动弹,我问芜月:“佐助吗?”
    “你倒还记得,我原以为你断了念头了。却不想,这么些年过去了,哪怕是他翻脸动手杀你,你对他仍贼心不死。”
    我苦笑:“哪里还有什么贼心,我魂飞魄散时,意识流散,只随风而行,九重天宫尚且入不得,与他便更是天涯路远,陌路殊途了。”
    我说的一半是实话,我自魂飞魄散后,意识流散,只能随风而动,身不由己什么都掌控不得。可是那九重天宫我却是到过的,天宫不知谁家的小孩儿执了一柄乾坤扇,搅得九重宫宇霞光飞流、瑞气奔走。我被那一扇子扇进了某座仙府,随风而飘,恰闻得一两声琴响,转头便瞧见故人仍是一袭白衣,执琴而立,皱了两道秀丽凛冽的眉宇,复又拨弄出两三琴声,那风便歇止了。
    他默然不动,衣袂未曾有半分浮动,只那一树被灵气激荡得纷流乱坠的棠梨纷纷落进他的眼睫长发间。我没了风的依托,只跌进云霞里,仰头看着他扶落了肩头寒白如雪的梨花。
    天宫无风无雨,我原以为那一缕魂魄要长长久久地在他身旁歇止着,却不料,第二日一早,拿着笤帚的童子便将我那缕魂魄连带着满地的白梨花当做杂物扫出了天宫。我从九重天上跌下来,无重量,又随着风往不知道的何处去了。
    我与他,并非如今才天涯路远,陌路殊途的。
    “我家那位可说了,断袖是天生的,治不好。”芜月挑了挑眉毛,扬手扔给我一面镜子,那张嫩得很又重新铺上笑容来,那笑容三分的稚气俏皮七分的恶意挑衅,“说不定人家瞧不上你就是因为你是个男人,你的身体已经烂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我好事做到底,索性给了你一副女人的身子,你现在往九重天上去,脱光了陪他睡一觉,说不定他就娶了你了。”
    我惊得一个激灵,立刻捧着镜子照。镜子里确实不是我的脸,这脸秀气孱弱得很,眼角却洇着块红艳艳的胭脂,一双桃花眼带着神志不清醒的迷蒙,衬得楚楚可怜得很。不过这脸虽然娘了些,但到底是个男人,实在可喜可贺……个屁!这楚楚可怜放在女人身上是风情万种、我见犹怜,可是这无端端的放在这七尺男儿身上便是东施效颦、矫揉造作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眼角抽动了好几下,最后终于没忍住反手把镜子砸了回去:“操!芜月,***的哪儿找的病秧子兔儿相公!”
    芜月身手敏捷地躲过去,笑得虎牙尖尖的,说:“皇帝养在戏园子的男宠,刚死的,可鲜了,我都没舍得吃。”
    “操!”我重新躺回到草地上,越想越觉得觉得这次的复活划不来,“我是没脸见人了。这脸你叫我怎么见人!这脸放在三界活脱脱的一个白脸兔儿相公,想当年,我还活着,绝彻妖皇风采……”
    我的话被芜月又是一脚给生生的踹断了,他不屑得很:“你当年一柄千机玲珑伞便可横行三界,绝彻妖皇所到之处,光华逼人,众神莫不低头。风采神韵可算得上是三界第一了,可是人家九窍灵君还不是照样的瞧不上你!你百般示爱,结果还不是只换来当胸一剑。”
    “……许多年不见了,你嘴还是那么毒。”我本着这具身体另属他人,不为那一脚所动,仍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脸都丢到这个份上了,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了。“你复活我定花了不少心思,你就踢吧,我魂魄初聚,再散了可别怨我叫你白费了功夫。”
    “怕什么!”他用脚尖又踢了踢,这次力道轻了不少,嘴里却不屑道:“哪里就那么容易散了,你这身体里可埋着我一颗凝魂丹呢。赶紧起来,我有事要你帮忙呢。”
    他踢得不重,可是我到底是没脸继续躺尸装孙子了,到底从地上爬起来,往这三千灼灼桃李林张望,说:“我如今又不比当年,现在没有半点儿修为不说,这张脸还……”
    “你便是有当年那张脸九窍灵君也并非一个有龙阳之好的断袖。”他嗤笑。
    “……”我板着脸,问:“你要我帮你什么事?”
    “寻宝。”芜月笑出了那颗尖尖的虎牙。这一站起来我才发现这具身体和我原本身体却还是有相同之处的,身高上是不差的,我这样站着,一抬手就能拍到芜月的后脑勺。当然如今我却不敢的,我修为全无,动起手来丢的到底是我自己的脸。
    “你费这么大气力复活了我,只是为了寻宝?什么样的宝物值得起?”我不敢再去揉他发顶,忍着手痒只问他。
    “先回家,回家咱们接着谈。”芜月拾了镜子往衣襟里一塞,沿着灼灼开放的桃李往前走,回头时笑得一脸天真烂漫,“有人等我呢。”
    我抖了抖,不寒而栗。我尚且活着的时候,可从没见过他这副又似孩童又似怀春少女般的笑容。我这才想起来他先前说起的‘我家那位’,我追了上去,问他:“你成亲了?”
    大抵是我语气里的震惊过于直白显露,他皱了下眉毛,又生气起来:“怎么?你有意见?”
    我当然没意见,我只是想那嫁了芜月的姑娘实在女中豪杰,巾帼英雄,着实的为这三界除去了一大害。我肃然起敬,整了整衣襟,问:“对方是哪家神女?”
    “中州褚云谷的。”芜月眼睛滴答滴转悠了两圈,说:“对方你也认识的。”
    “这里是褚云谷?”难怪我一睁眼便觉得熟悉,这褚云谷算得天地灵气汇聚的上佳仙府了,我活着的时候曾来此处拜访过,到了后得开罪三界,也独独未曾和这褚云谷主人家翻脸。我点头了然,芜月能娶到褚云谷的哪位仙子神女为妻实在走了运。我依照礼数,不先打听姑娘,问了一句:“谷主如今怎样?”
    “周褚云能怎样?这里是他的地盘,谁能奈何得了他?你若想见他,便走快些,他在镜宫等我。”芜月回头催我,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天真烂漫的笑,咄咄逼人的虎牙敛进了唇瓣间,眼睛光华流转。
    我心头猛地一震,这下脚被钉住了似的更走不动了,指着他,声音都哆嗦了:“你…你连褚云谷主人都敢拖下水带成断袖?!”
    芜月眉毛一挑,敛了笑意面容乍地冷俏起来:“周褚云自己说的,断袖是天生的。他偏偏的对我动了心,枉他自称药神,却连自己的断袖之症也治不好,怎么叫我把他拖下水?他自己不济,于我何干!”
    “对对对,是他的问题。”我不愿和他争辩,迫切地想知道这些年发生的事,便急匆匆地又问:“你和他在一起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死前还是我死后?你如今在褚云谷,那十二妖剩下的人在何处?”
    芜月也猛地停了脚步,他看着我,面容越发冷俏了。
    “怎么了?”我问他。
    “十二妖只剩下我一个了。”芜月说。
    我又是一震:“你不是说他们给了十二妖活下来的机会?”
    “是给了。”芜月顿了顿,说:“不过他们给的不是改过自新的机会而是戴罪立功的机会。”
    “立功?杀谁立功?我?”我依稀的记得,那时候我大抵已经死了。佐助刺我那一剑后我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死与不死仅仅是差一口气罢了。我这个人又一惯的不死不休,那时候带着那一剑致命伤也一路杀到了绝霄殿,然后被各路神佛联手布下的仙阵打了个魂飞魄散、形神俱灭。他们要戴罪立功怕是来不及了,若我知道到还有这一出,也必定看在十二妖与我同反神佛浴血拼杀的份上也要在仙阵下多撑一会儿。
    “你怕是早死透了。可是十二妖没有。”芜月又扯着嘴角笑起来,亮出来一颗锋利尖锐的虎牙,说:“戴罪立功,我杀了剩下的十一位妖王,所以活了下来。”


    IP属地:四川2楼2017-10-18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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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怕是早死透了。可是十二妖没有。”芜月又扯着嘴角笑起来,亮出来一颗锋利尖锐的虎牙,说:“戴罪立功,我杀了剩下的十一位妖王,所以活了下来。”
      我自大好春光里低头看他,那张脸,依旧旧时相见那般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chapter 2
      一千七百二十三年前,我死在九窍灵君的草雉剑下,魂魄为诸神诛灭后,追随我一同攻进天门的十二妖王相继被擒。
      绝霄神殿上诸神白衣高冠齐齐到列,对十二妖王进行审判。
      十二妖王,十二柄断头大刀。有七刀名曰:贪嗔痴恨爱恶欲,又五刀称做忠孝善信仁。
      这十二妖王,本该齐齐魂断命绝刀下。却是最后那一刀名曰‘仁’,叫得九窍灵君皱了眉、飘下云端来,为十二妖王折腰求了情。
      九重天宫神仙千千万万,独独九窍灵君那一尊神佛难得。那时原动天戾气尚未消散,绝霄殿青砖石阶血迹尚未干透,那一尊神佛闭了一双澄静止水秋眸,只道一声:“慈悲。”
      于是,众生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本该成佛的。
      十二妖王因着那一声慈悲却只残喘活命了三天。
      褚云谷西面无厘海、湿障山上赤乌金宫不坠城下曾设妖王十二殿,一殿一妖魔,将我赤乌神宫不坠城护围得滴水不漏,凡有进犯者,必死。众神便依照十二殿设置炼妖十二窟,将十二妖王投进炼妖窟,十二妖窟,网开一面,十一死路。
      十二妖王,乌合之众,被困炼妖窟三天,最后终于为着这唯一生路翻脸反目。
      是以众生只见神仙,不晓神佛。
      芜月从炼妖窟出来时浑身鲜血,那血一半是死去的十一位妖王的,一半是他的。他从炼妖窟出来了,却伤及根本,也要死的,周褚云却不知怎的赶了来,将他带往褚云谷。
      芜月同我说起这一段往事时却没有这么具体的,他只只言片语提及炼妖窟,说起他杀了其余十一位妖王。
      “我和他们在炼妖窟里被困了三天,我们本就一群乌合之众,最后理所当然地为了那一条唯一的生路撕破了脸。我将他们都杀了,然后从炼妖窟里出来的。”芜月舔了下指尖,仿佛指尖还带着温热的血液,眉眼笑得弯弯的,那张脸既烂漫又阴狠。
      他生得稚气,这脸占尽了便宜,仿佛无论什么样的阴狠放在那张脸上也叫人发不了狠、生不起气来。
      我生前,每每见他这样一幅神情,便总是要手痒,仰仗着身高和修为的优势去揉乱他的头发。这次复活,再见他这副神情,一时叫我忘了修为尽失,仗着比他高出一个脑袋的身高,又伸出手去。
      芜月没躲,却也不像少年时顶着那一头蓬勃蜷曲的黑发了,他老老实实的束了发,拢得整整齐齐的,纵使伸出手去也没法揉乱他的头发。片刻后,我便尴尬地将手收了回来,只干巴巴地说:“不怨你。”
      “谁敢怨我?他们要跟我动手是自己找死。”芜月冷嗤了一声,又扭头往前一边领路,一边说:“我从炼妖窟里出来,周褚云便也来了。我便同他来了褚云谷,那是我有伤,他帮我治好了伤,我便同他在一起了。”
      我本来想侃他两句,他却背了头不再看我,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我便又默默地闭了嘴。
      芜月脚程极快,自桃李林里挑了一条小径下走。愈往褚云谷腹地而去小径两旁的桃花李花渐渐稀零凋敝,倒是小径两旁的低矮草木越发的葱翠茂密。中州临近无厘海,气候被海风温养着,雨水充沛日照餍足,千万年之精华孕育褚云一谷,谷间灵气汇集,一草一木皆具仙根通了灵智,一叶一花俱有灵药奇效。
      我拔动两条腿跟上芜月的步伐,这身体有那颗凝魂珠镇着,我用起这具身体来尚且不算吃力,况且我腿一贯的长,追着芜月的步伐得了空,便直往夹道生长的奇花异草上看,奈何我如今肉眼凡胎,确实看不破着花草孕结的灵气,便只得在后面酸道:“这同在无厘海旁,承风水蓄养,这褚云谷奇花异草灵药遍地,可是湿障山却未占得半点儿便宜,只结出来一片迷障毒雾。我活着的时候,湿障山尚且有我……”
      “你如今复活了,还老想当年做什么?”芜月从前头嗤笑了一声,“难不成还惦记着你上辈子没达成的第三个目标?”
      这下他便将我的话头彻底堵死了。我年少气盛时,曾放言三界,说大丈夫今生所求者三:一者掌三界时局,踏平烽火狼烟;二者三界偌大,当无处不往;三者愿得神佛小童一笑,万世相许。
      如今看来,我生前的两个心愿皆已达成。我尚是绝彻神君时,出入三界各地无人敢阻敢拦,时见仙界人列如麻,白衣而冠,迎风持礼;时往人界见妖童媛女,轻歌曼舞,眼波流荡。我是妖皇绝彻之时,三界时局,狼烟烽火起起灭灭,皆由我心。
      独独这第三者,既讨要不来,更勉强不来的。
      这芜月如今是捏准了我的命脉,他一提起九窍灵君,我便说不出任何话来。
      “你死过一次,如今好不容易复活了,便当自己就是个死里逃生的兔儿相公有何不好?”芜月说:“就是你如今这个身份,要接近九窍灵君怕也比妖皇绝彻来得简单。你若不信便往无厘海北去,他如今在瀛洲仙岛,你混进往仙岛求仙访道去的船上去,破得他布下的三道迷阵,便能见到他。到时你即便是在言语上亵渎他,以他的性格来说也总不会给你当胸一剑。”
      我回想了下镜子里那双蒙迷的桃花眼,和一千七百二十三年前那当胸一剑,身体凉了又热,热了又凉。芜月是否在挤兑我尚且不提,有一点芜月说得对,如今这副身体,与佐助素未谋面,便我是色迷心窍,对他出言不逊,以他的慈悲佛心来说,必定也不会翻脸的。
      他的慈悲,对着三界众生,这众生里,独独容不进妖皇绝彻。
      我笑了笑,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往瀛洲去?”
      这次芜月回头看我了,惊讶道:“你真要去?”他挑了挑眉毛又说:“我们?”
      “九窍灵君布下的三道迷阵我可破不了。”我摊了摊手。莫说是海上那三道迷阵,往无厘海上去,那船如若不幸遇上海啸迷航都够我彻底咽了这口气,一命呜呼的。“芜月,你想驱使人帮你办事,也总得拿出点儿诚意来。”
      “你现在不上当了?”芜月说:“我也不算骗你,九窍灵君确实会往瀛洲仙岛上去的。现今未彻底脱离人界仙家有五门,周褚云这褚云谷算一家,万里无妄城算一家,这无厘海上还有一坐九窍灵君的瀛洲仙岛,以及仙山,蓬莱、方丈。人界若有一心访道慧根灵性之人便往这几处去,有仙缘,便可睹神颜,习仙术道法。”
      “那要是没仙缘呢?”我问。
      “要么死要么疯。”
      “……”如今这神仙的幺蛾子可真是多。
      我指了指自己问芜月:“这具身体不会就是那些个求仙访道的凡人吧?怎么死的?”
      “摔的。”芜月笑了笑,露出了颗尖利的虎牙,“中州的皇帝隔三差五的求仙访道,往褚云山跑。带来一屁股的童男童女,侍卫,搅扰生灵,我嫌他烦,本来想弄死他算了,可是周褚云说他一死,中州必乱。我便只得将气撒在那些个男女侍卫身上,吓走他。这个男宠许是胆小,不经吓,我刚刮了阵风,他便吓得转头就跑,一脚掉下了山崖。”
      芜月看了看我,又说:“不用担心,这身体周褚云治过的,没伤了。我确实要你出海求仙访道,不过不是往瀛洲仙岛去,我要你去蓬莱山帮我取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你和周褚云不能去取,叫我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去做?”这事从头到尾便也怪在这里,我即便曾是横行三界的妖皇绝彻,如今也只是个修为尽失的凡人,有什么事是周褚云这个上神和芜月这个十二妖王之首联手起来做不到的事,反需要我一个凡人帮忙的?
      “若是我和周褚云能进得去蓬莱山地宫,自然也没有你的事了。”芜月翻了翻眼皮子,说:“那件东西便藏在蓬莱地宫里,那地宫只蓬莱仙术能打开。我和周褚云不习别家仙术,你这个求仙访道的凡人不是刚好?”
      这一说我便明白了,原来是叫我去偷东西……这叫我又喜又悲,别误会,我对偷东西这事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但当年我还是绝彻时自是天赋异禀,仙术道法自成一派,能集百家之长,说到底其实和我的过目不忘分不开,我少年时目中无人、四处挑衅,打了不少架斗了不少法,百家仙术道法皆有研究,说得难听点儿就是偷师。单从偷师这个角度来说,芜月确实会选人。可我并不是唯一的人选,芜月没必要花上上千上百年地自浩荡三界无数游魂里一片片收集我的魂魄碎片,复活我来做这件事。
      大抵,情谊使然。
      芜月皱了皱眉毛:“你那是什么眼神?别看我,恶心死了。”
      操!我忿忿地咬了咬牙,想回嘴骂人。可那双泪眼迷蒙的桃花眼又浮现在脑海里,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芜月说这话也不能怪他,换我以前,一个男人拿这眼睛眼泪婆娑地看我,我一定当场翻脸揍人。
      “你登上蓬莱仙山之前我和周褚云会保证你的安全的。上了蓬莱仙山你就得见机行事了,我和周褚云不上蓬莱山,免得招人猜疑。你还有什么问题?”
      “有有有!”我立刻说:“这身体没有仙缘啊,万一蓬莱仙君翻脸就让我死我疯怎么办?”
      “怎么没仙缘?”芜月轻轻哼了声,唇角上扬着抬手往前一指:“周褚云可是货真价实的神仙。”


      IP属地:四川3楼2017-10-18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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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四川4楼2017-10-18 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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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3
          无厘海东西海岸立着一山一谷,我那赤乌金宫不坠城便落在无厘海西边尽头上的湿障山上,与这褚云谷虽隔了千千万万里白水、礁滩,那时无厘海上尚无其他仙府坐落,我与周褚云便算得上是近邻了。
          褚云谷主历来不问世事,这褚云谷外三界战事如何纷乱,只要未波及他褚云谷,他是一概的不予理睬。也是因为这个,我领十二妖王同九天神君仙佛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却并没同他撕破脸。
          我与这近邻关系不像与九天神佛几百家仙府一般你死我活,可也实在算不上好。周褚云清高,不与任何仙府结交,可褚云谷却不像我那赤乌金宫一般为人孤立,树敌无数。周褚云为药神,这世上开罪了谁都不能开罪当大夫的。
          如今因芜月的缘故他倒同我沾亲带故了,也不知这九天神佛得知后会气得如何跳脚。
          周褚云在前方领路。他大抵是往谷外的何处采药方归,束着一头漆黑的发,只着一袭云纹青衣,斜跨着个竹篾背篓,与人界医者别无二致。可那衣袂却无风自动,木屐踏地杳然无声,若御风而行,一副神仙风骨、姿态。
          “我的人,不错吧!”突的一句感慨,未通过空气,直抵脑海里来。
          我侧头看了看芜月,果不其然对方咧着嘴角,冲我拉出道高低不平、飞扬跋扈的弧线来。
          这秘音如今的我是没法传的,我便只能对着他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周褚云此人,
          天人之姿,神仙风骨。
          奈何断袖一个。
          “绝彻神君,请。”周褚云转过头,招呼了我一声。
          耳边听得周褚云一声礼称,我急急忙忙地回了神,一面着实诧异于周褚云这一声绝彻神君,想我死前,九天神君仙佛见了我莫不是喊打喊杀妖皇绝彻,一面打心底敬佩这褚云谷主真是好涵养,却不知怎的偏叫芜月这厮捡了便宜。
          “有劳谷主。”周褚云处处给足了我绝彻神君的面子,我便是打算把自己当个凡夫俗子破罐破摔,在周褚云那一声绝彻神君的敬称下也不得不挺直了腰板,端出绝彻神君的做派,拱手回礼,道一声谢。
          周褚云摆摆手,淡道:“不必客气,你既是芜月旧友,便也是我的朋友。”
          原我是沾了芜月的光。
          这下那厮嘴角的弧度越发的得意跋扈,笑得比我当年还招人恨。
          这镜宫藏于谷腹,四面是无厘海引进的海水,海水流入谷地,浸进了山谷里仙芝灵草的药效,越发清凉润泽、灵秀通透。凡夫俗子,比如现在的我,若没有周褚云领路的话肉眼凡胎便只能见得谷腹一片澄澈毓秀的却不知深度的湖泊。得了谷主领路,周褚云一挥衣袖,散了汇聚在谷腹中心的白雾,镜宫便现于眼前。
          镜宫自然与我那十二金丝楠木大梁架起的赤乌金宫不同,若说我那十二根神木大梁的赤乌金宫极尽金宫神殿之名,这镜宫算是徒有其名了。
          周褚云是地灵仙草修成的药神,天性淡薄,自然不与我这种原本凡身修得的神仙一般,贪恋权势,喜好豪奢,也不像芜月这种走禽灵兽任性散漫、飞扬跋扈。这镜宫随了主人家的性情,只是隐在奇花异草、灵芝仙药间不腐不化的苍翠竹楼。
          这满谷皆是苍翠的竹楼。
          若说夹着褚云谷峭壁生长的皆是奇花异草,仙药灵丹,那么,过了谷腹无厘海引进的两股海水分流处那块题着‘白云坞’的石门后,这谷里的一草一木便皆是通了灵智的神仙了。我跟着周褚云穿过‘白云坞’重重竹楼往深处的镜宫去时,一路上皆是吸纳灵气修成仙体谈笑风生的仙草神树。
          我自少时便争强好胜,样样不肯落人下风。如今也改不了劣性,就连这人烟生气,我也是拿来攀比了一番。
          我那赤乌金宫盘踞湿障山顶峰,山下设十二殿,仙府名题‘不坠城’,寄寓‘朝阳不坠、日不西沉’之意。
          可是世上哪里有不坠落的太阳?我曾为这寄寓沾沾自喜好几天,自以为胸有点墨,却未想及湿障山正处西方,日落之地。这‘不坠城’真是自打脸。
          这湿障山地理位置倒是极好,可惜却无慧根,和这汇集天地灵气孕育地灵仙草的褚云谷恰恰相反,只用了天地钟灵毓秀养出了群粗拙愚钝、为食而亡的飞禽走兽,毒雾妖花。我落府于湿障山后,日日以自身仙气引度这满山的迷障毒气,我那赤乌金宫才散出神仙居所的光华、风采来。
          可即便这样,却也极少有人愿来这湿障山居住的。到我死前几年,九天神佛与我同我坐下十二妖王也曾在湿障山大打出手,动辄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搅得湿障山越发的乌烟瘴气,人迹罕至。
          到决战攻取天门时,整个湿障山除却愚钝不通仙性的草木走兽,只剩我连同十二妖王。
          这样一比较起来,我那赤乌金宫不坠城竟如何也比不得周褚云的镜宫白云坞。
          思及此处,点到为止。再往深了想,便该觉得我自身不如周褚云了。我看了眼走在身侧的芜月来转移注意力,片刻后,又往前细细看了看周褚云。
          周褚云其人也不用我再多说什么,天人之姿,神仙风骨足矣。不说面容清冷如冠玉,身形颀长若苍竹,单单一袭俗料布衣静立,便已如立青云之端,一派傲然清朗。
          可是周褚云这般人物和芜月搅到一起便让我觉得匪夷所思了。
          周褚云既是于绝霄殿带走了芜月,替他疗伤,那么血洗绝霄殿前这两人便该相识了。我却记得自我与芜月相识,便臭味相投,成日里一同为非作歹,他哪儿来的时间往这褚云谷来,还拉了褚云谷主下了他这趟子浑水?
          这好奇一旦上来了便再难压下去,我想问芜月,然我一点开口,走在前方的周褚云必定也能听见。在自家人面前无所谓面子,可在外人面前我却还得端着我妖皇绝彻的架子。
          我那时却少了个心眼儿想及芜月于那周褚云是仙侣,算起来我才是那个外人。我只眼巴巴地把芜月当兄弟,什么话都漏給他听。却不想他一转头,床上便对他那口子一字不漏地说了出去。早知这样,我也不必在那往镜宫的一路上憋得脸红牙酸的。
          好不容易憋到镜宫,周褚云往偏殿去取东西了。我便立刻问他:“你怎么搞定周褚云的?”
          芜月高傲地一昂头,鼻子哼出一声怪调来,道:“小爷我天生丽质!”
          许久不曾和他吵嘴,比谁厚脸皮,不想这小妖精功力猛进,一时间竟叫我招架不住。
          我顿了一会儿,便驳道:“这世上若光是天生丽质便可得一心人的话,九窍灵君便该早和我浪迹天涯、双宿双飞了。”
          世事无常,不久前芜月一提及九窍灵君便能将我驳得哑口无言,此刻,我却能主动的提及他,同芜月嘲解调笑了。由此可见,这人死过一回,看得开了,脸皮子也就越发能厚得起来。
          芜月看了我一眼,也微微怔了下。只片刻,他复又眉开眼笑,一脸烂漫稚气又老练狠辣的模样。我看他的样子便知道他要回敬了。
          果然,芜月两道锋利的嘴皮子一掀,满脸嘲讽神色,连带着真身的那副尖酸刻薄的狐狸嘴脸都露出来了。他道:“你当年不是最先瞧上了神佛小童那一张脸?”
          我立刻心悦诚服,甘拜下风。他说的是实话,当年我最先瞧上的确实九窍灵君那张脸。
          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实际上神仙更甚。凡灵仙神佛,皆是灵智通透之人,能辩美丑,知善恶。是以,仙灵神佛,莫不神采烨烨,面容皎然。
          那时,三界尚未分离,各族混战,争端不休。
          是以,众仙府道门佼佼者于铜陵山齐聚,为三界众生走向做出了第一次谈判。
          铜陵道人一门同那周褚云褚云谷一般,居世外,不问世事,此次只腾了道场出来,不参与谈判。
          佐助便是那铜陵道人的得意弟子。
          铜陵山却也不似一座山,更像是两坐高达数千丈的巨石,这石外表坚硬无比,其上寸草不生,植被极少,又陡峭异常,寻常人上不得。我便是携了千机玲珑伞助力,也御风行了小半时辰才上得这‘勿妄台’。
          铜陵二石,一者‘有灵’,一者‘勿妄’。
          铜陵道人曾一手指门下弟子,曰:“勿妄言,勿妄行。”后一手指天,道:“有灵。”
          可这铜陵道人定未曾想过,这百家谈判,各家争执不休,说得慷慨激昂,天花乱坠。‘勿妄台’一片嘈杂,可再没人去理会言行是否惊扰了这天地生灵。
          我在百家仙府道门中自成一家,一贯的放任独行,因此这一家不收门徒只我一人。这谈判便只得由我一人往铜陵山上去听着各家各派争鸣,一门便有七八张嘴,嘈杂得我头昏脑热。
          这谈判到了一半,各家争得面红耳赤,再也不得一步进展。我便携了我的千机玲珑伞往一旁寻个清净。
          ‘有灵’比起‘勿妄’更高了百丈,我撑了千机玲珑伞御风行到一半突闻得一阵棠梨温香,听得两三隐约琴响。
          待到我上了‘有灵台’,琴声便越发清晰。
          这有灵台上顽石上却有三千枝丫,成百棠梨纷纭乱放,我啧啧称奇,撑着伞又往前行行几步,便见这千丈顽石上开出的棠梨从里栖着万千生灵,弹琴那人静坐着,只手指拨动琴弦。
          这有灵台果真是名不虚传。
          我那千机玲珑伞跟随我闯荡三界多年,浸透了血气,凶煞得很,我原想收了伞静听一会儿,却不想它此时偏发了凶性,引出一阵坼裂凶煞的风来。在我手里它却不敢过于放肆,这风不伤人,却足够惊吓走这里栖止的万千生灵来。
          果不其然一阵惊惶乱响,那弹琴人身边的生灵纷纷惊走。佐助停了拨弄琴弦的手,抬起头来看我,那双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止水般波澜不惊,面上却彷如一阵春风吹百花,清浅一笑,眉目柔和。


          IP属地:四川6楼2017-10-19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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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4
            传说西天有佛,那佛的目光聚三千光华,含森罗万象。受此目光一眼,便使朽物复生,叫木石通灵晓智,人兽得道飞升。
            神佛小童尚未有如此境界,目光却也恍若星光海洋,瞳仁明亮而不刺眼,目光深邃辽阔却不荡漾飘廖。
            受此一眼,终生不忘。
            我那千机玲珑伞闹了这一出后便在那双眼的注视下蔫儿了神气,悻悻地缩回我手里。这后果便叫我一人承担着,我一贯的脸皮厚,只怔了片刻便也拉出张笑脸,道:“在下绝彻,不慎误入此地,叨扰了阁下,见谅。”
            我自是料定长了一双这样的眼的人不会同我翻脸,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果然未同我翻脸。
            只是,我料定了那一次,却没料定最后那一次。
            我率十二妖王攻进天门杀往绝霄殿时未曾料到那一袭白衣会飘然立于九重天宫白云之上,他一贯抚琴的手换了神兵草雉剑,面容冷峻料峭,对我道:“绝彻,再往前一步,我便容不得你。”
            我收了那柄尚在滴血的千机玲珑伞,对他嬉皮笑脸,问道:“我若后退,你便容我?你将如何容我?”
            他皱了两道俊秀的眉毛,没了回答。
            在他面前,我一贯的得寸进尺不知收敛。我往绝霄殿踏出两步,对他调笑道:“待我与这九天神佛算清楚帐,我便再来寻你。届时你不肯不容我,便我来容你。”
            三界之内要论起说歪理,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我想,水火不容,总要他为水,我甘愿为火才行的,可我偏偏不做那火,我倒看看他能耐我如何。
            他能耐我如何?
            不过是一剑当胸,寒气彻骨。
            “恶心死了,快醒醒!”
            这声音又突然透过来,尖酸刻薄得很。我睁了眼,一千七百二十三年便过去了,侧头一看,芜月那厮正剔着眼角看我,他抬了抬手,嘴里啧啧有声,面带嘲讽地说:“杀你的不是我,你抓着我问也没用。”
            我说这厮如今叫我起床怎的没用动手,原来是手给我捉住了。这兔儿相公长得弱不禁风的样子,力气倒挺大。我松了手,芜月的手腕子红了一圈。想必我方才是做了梦,捉了芜月当佐助,问他‘为何杀我?’。
            贼心不死。
            当真是贼心不死。偏偏的这贼心还叫芜月瞧了去,自打脸不说还白白给他添了笑料。我一面觉得可笑可悲,一面觉得实在尴尬,往周围瞧了瞧,转了话题:“周褚云还没回来?”
            周褚云这往偏殿一去,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我一觉都醒了来,他还没回来。
            “你管他做什么?”芜月往椅子上一坐,挥手唤了两名丫头端上壶热茶来,自己捡了只白瓷杯子来,掺满了,却推给了我,道:“你魂魄初聚,精力不济乃是常事。常饮参茶,于你有助益。”
            我自然不跟他客气的,细细想来芜月给我斟茶还是许久前的事了。我饮了口茶,果真的参香四溢,宁神提气。我再斜眼一瞧芜月挽袖斟茶,气闲神定的样子,立刻好了伤疤忘了疼,扯着嘴角去勾他肩膀,嬉笑道:“你跟了周褚云许久,果真得了真传,言行都越发像样了!”
            芜月睨了我一眼,只嗤笑一声,并不作答。
            我这里刚要得寸进尺,问他些神仙八卦,却不想背后冷不防的一声轻咳。
            我一回头,便见周褚云依旧一袭青衣白褂杵在我和芜月身后。我立刻放了勾在芜月后背上的手,道了声:“周谷主。”
            我却不想这周褚云好大的醋劲儿,先前待我尚且拿了十二分的诚意,敬我一声‘绝彻神君’,现在却满脸的戒备疏离只对我冷淡地点了点头做回答。
            这实在是吃了飞醋。我生前纠缠神佛小童也就是如今的九窍灵君是闹得三界沸沸扬扬,世人便是不知断袖为何,也知妖皇绝彻的人生第三大追求。哪怕如今我死了这条心,做了这个凡身兔儿相公,按我的审美来说,瞧上他周褚云的可能性怕还比芜月大些。
            芜月心思糙得很,自然不在意这细节,跟没瞧见周褚云似的,抬脚就冲周褚云身后才抬进来的三只箱子旁走,掀了盖,一眼眼地看过去。他从其中一只箱子里捡出了一把扇子,幽幽地叹了口气,这才回头对周褚云道:“他如今修为尽失,你便是给他这一堆神兵法器他也用不了。还不如多带些凝神提气的草药,他这身体怕是禁不起折腾的。”
            这一开口满是关怀,叫人好生感动……屁!这下好了,周褚云的脸更臭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纵使周褚云的脸色难看,我也只得在一旁讪讪地站着。
            原来这周褚云是去为我打点行装了。我伸着脖子往那三只红箱子里瞧,一箱子的衣物一箱子的法器还有一箱子的银钱。也难怪芜月要叹气了,这褚云谷主怕是做了太久的神仙,没有出过这褚云谷,倒不知道外出需要带些什么东西了。
            芜月摆了摆手,指使人将东西抬了出去,转头道:“这些都不需要。给他备一把好剑,一瓶丹药,一袋碎银便可。”
            他这一转头可算瞧见了周褚云皱起的眉毛一脸的不悦,这小妖精立刻变了脸,当着我的面耍起了流氓,往周褚云颀长的身上一挂,扬起一张童稚邪气的脸,笑得虎牙尖尖的,讨好道:“周褚云,你别生气。”
            周褚云脸皮可不像芜月那般厚实,红了耳根,却不将芜月推开,反防对方跌落似的伸手揽住芜月,语气温软如三月春风,道:“我如何会生你的气。”
            我:“……”
            神仙御风而行,可日行千万里。
            天黑前我便同他二人到了可去往无厘海求仙访道的中州溪石港。往东蓬莱山前去求仙访道的‘云中’号正泊于海港,明日祭祀祈福完毕,方可出海。
            我与他两人宿在港口的客栈,周褚云与芜月双双换了布衣鞋袜,更了称呼。周褚云去了褚字唤作‘周云’,芜月却为着占我一点儿便宜改了名要叫‘吴爷’。
            我这具身体死过一回,魂魄也碎过一回了,这次醒过来,便当做新生。名字便含糊不得,要用到头的。
            “何必再想?”芜月将纸糊窗打开,透进来一股晚间清凉的海风,他道:“便叫鸣人好了,也懒得叫我再改了口。”
            我原本就是叫鸣人的,后来闯荡三界闯出了点儿名头便觉得这个名字实在缺了些大气,便擅自更名绝彻。到如今,知晓我这个名字的人除却曾为十二妖的芜月,当再无他人了。绝彻妖皇已死,那么我便当做回鸣人了。
            “好。”我看了眼芜月,这桌上原本的三壶酒一大半已经入了他的喉咙里。海港小夜,游到此处的旅人总是习惯一壶好酒,三两个小菜,一坐便到天明深夜。我们自然不例外,周褚云不善饮酒便外出往‘云中’号上打探消息去了。客栈的这一桌上便我和芜月对饮,我先前的酒量是不错的,奈何这具兔儿相公身体受不住,我只饮了三杯便觉醉意,因此不再饮酒,眼看着本不太会喝酒的芜月喝得酣畅淋漓。可我眼瞧着他要醉,便劝他道:“痛饮伤身。”
            我不说还好,我一说芜月便越发的的作妖了,腿一抬,往桌上一放,双手抱了酒杯酒壶,双颊烧得灿若桃花,笑吟吟道:“哼,褚云谷可喝不到,好不容易出来一回,便当尽兴。才这一点酒,那里就能醉倒小爷我。”
            芜月生得好看,如今又散发箭袖白袍一副游侠少年郎的模样更引得人注目。他又饮尽一杯酒,睨着眼睛看我,嘲笑道:“你如今却知道怕醉?”
            我道:“如今我一届凡身,既怕醉也怕死。”
            芜月一贯情绪不外扬,他说这话说明他醉得不轻了。他一生,怕是只醉了两次,一次是如今,一次是一千七百二十三年前同我闹上天门血洗原动天,那一醉便醉到十一妖王死于他手。
            醉生梦死。
            我还担心着再喝下去,该乐极生悲了,怕见得男儿落泪。周褚云却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替芜月理了理那一头散乱蓬勃的头发,默默地将他抱上楼去。
            我说像芜月这种混小子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束发,他那头刺猬似的头发怕也是每天早晨周褚云替他梳起来的。
            那桌菜早凉了,酒却仍是温的。我换了杯盏,桌上重新摆开两套杯具,我斟了酒道:“我干杯,你随意。”
            年少青春当纵酒行乐。
            妖皇绝彻那一醉,竟然是醉到了如今。
            海港月色一贯大好,夜半也不知是纸糊窗透进来片皎白的月色还是谁人夜风里飘荡的白袖晃了我的眼。
            我努力睁了睁眼,看见烛光月色模糊里,故人持琴而立。我叫他,道:“佐助。”
            他举头四往,眉目如旧。
            不知何处飘来一阵棠梨温香。
            我想:贼心不死,贼心不死!这该死的贼心不死!


            IP属地:四川7楼2017-10-19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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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5
              早晨我一觉醒过来,发现自己仍躺在杯盏狼藉的桌面上。
              芜月昨晚打开的那扇窗仍敞开着,溪石港清凉的海风从窗口灌进来,将我吹了个清醒。我旧是一张柔弱白净的兔儿相公脸、蓬头垢面地坐在大堂角落里的红桌旁,对面掺满的酒一丝未动,早已凉透。
              哪里还寻得到半分棠梨温香?
              又是梦。由此瞧,怕是我这贼心一日不死,便一日忘不干净。
              如何忘干净?怕要叫这魂魄再碎了一遍去,好让芜月三界茫茫地再寻到我,怜我为情所困,找出个和尚身子,叫我饮了忘情酒,剃干净情丝,方可死了这心。
              我抬头望着溪石港上那片蓝彻的天空,悲情地想着我那贼心所归的人儿如今在九重天宫的何处,可依旧白衣操琴,清寂如雪,可也曾情绪浮动间偶的惦记起我?
              正到伤心处,芜月同周褚云便纷纷下了楼来。
              芜月将剑与包袱扔了给我,道:“‘云中’号已做好了出海准备,如今只缺一个星象师。你出了这客栈往径直前行,到这街尽头,便是‘云中海府’。这云中海府的季将军便是此次‘云中’号的船长,过了他那一关,你便可名正言顺地混进‘云中’号了。”
              这下我可来不及伤春悲秋了,心想这芜月可是越来越与我顽笑了,我尚是妖皇时也不善观星掐算的,况如今一届凡身,半点修为都没有,叫我去做什么星象师,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我直言道:“我哪里就会观星象了?”
              这次却是周褚云开了金口,道:“你只管去,胡言乱语三两句便好。至于这天上的星象,自然有我与阿月配合着你。”
              我看了看周褚云那正气凛然的脸,果然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动辄改天象刮仙风,这如今的神仙可真是越发的横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便只得将包袱背上,将那柄三尺长剑系与腰间,拢了拢头发便出门去。我道我这一去实在误人子弟,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这船上的人可别来怪我才好。妖皇绝彻已经臭名昭著了,我可不想叫‘鸣人’再遗臭万年。
              一脚跨进云中海府前,我方才想起我那蓬头垢面兔儿相公脸。这芜月实在坑我,这身体这脸便是高冠博带,腰环翠玉佩宝剑也不像一个富家公子星象师,那一脚我便又默默地缩了回来。
              这条街街名‘照昔’,风雅得紧,却是一整条街的咸鱼小店酒菜饭馆,不见红瓦碧墙也未曾闻得一声丝竹,倒是夹街商贩小铺叫卖不断,热闹非凡,却是在辜负此街雅名。
              我叫那一街的咸鱼熏得头昏脑涨,实在恨不得立时两脚跨进那云中海府里,当然前提是我不被赶了出来。这云中海府府门不大,却森严得很,我将进门前便瞧见两个招摇撞骗的先生术士被乱棍赶了出来,那两个手持棍棒的黑面神在门口守着,一脸的阴森杀气。
              真是命途多舛!我为自己叹道。
              我虽腰间佩剑却两手空空,实在没安全感,便寻思着往手里添件什么东西来壮壮胆。
              举目望去,满大街的咸鱼……还是算了。
              我叹了口气,抬脚往近处的小摊铺走去。
              守着这摊铺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脸算不得美,却生了个脆生生清亮的好嗓子。
              我便笑问她:“姑娘,你家的扇子怎么卖的?”
              生在海港的姑娘性情随了海,热情大方。姑娘细细瞧了我一眼,也笑,大声道:“那要看你买何种扇子了,诺,你瞧,”她指了摊面上四堆扇子,道:“我家买三种扇子,一种有字无画儿的,一种有画儿无字的,第三种既有字又有画儿的。有画儿无字的三十文,有字无画儿的三十五文,有画儿有字的四十文。”
              这下便奇了,我问道:“为何这有字无画儿的反比有画无字的贵了十文?”
              姑娘鼓着腮帮子咯咯地笑起来,道:“扇子是我老父亲做的,收二十五文。我家的扇子作画的是我那哥哥,画另收五文,写字儿的是我,字另收十文。”姑娘将那有字又有画的扇子打开于我看,眉目飞扬道:“我的字可值那十文钱?”
              我瞧了瞧,姑娘这字确实的不错,不似寻常女子写字般腕力虚浮字迹飘动灵逸,倒是沉稳大气得很。我对书法研究甚少,只身前为这写封情诗寄于神佛小童,而收了颗浪荡野马似的心,跟着人界书法大家霍云学了三年的一笔书,学有小成,我便寄了那一笔书写成的情诗过去。许是那字太难看,惹得神佛小童发了脾气,一剑便将那帛书劈成两半。
              我捡了第四堆既无字也无画的扇子,对姑娘道:“一字十文,姑娘你帮我现题些字上去可好?”
              “刚巧我带了笔墨。”姑娘兴致勃勃,立刻就拿了笔墨出来,问道:“你要题什么字?”
              我想了想,既然是星象师要拿这扇子来撑场面,这诗便得玄而又玄。我便道:“帮我题‘鸿飞霜降,一叶知秋。’”
              姑娘咦了一声,困惑得很,问道:“此句何意?”
              我道:“没有意义。”
              姑娘斜了我一眼,蘸了墨一边往扇面上题字一边道:“你这人好生奇怪。”
              我笑道:“不奇怪。就同今日,我在这街上得见姑娘,置于鱼腥而不觉浊,反觉灵气袭人暗香浮动。此句你觉得是无厘头、前言不搭后语,却是随了我本心罢了。”
              姑娘又笑起来,将题好字的扇子递给我,又道:“你确实奇怪,却有趣。这扇子背后我也题了行字,便算是我赠你的。”
              我将那扇子倒了一面果真在扇面右下角见得一行小诗——“轻舟碧伞行将雨,烟霞但照昔人归。”
              我拿了扇子往云中海府走,对那两个黑脸门神道:“烦请通报一声,在下星象师杜鸣人,前来拜访。”
              那黑脸门神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眉间一动,想是要赶我走了。我怎能给他这个机会?将那折扇‘刷’的一声撑开,黑脸门神那不耐烦叫我这突然开扇给一下截断了去,正了正颜色,道:“我前去通报,稍等。”
              这身体纵使修为全无,我那绝彻妖皇的风度尚且还在的。前一辈子,我这一套,除了神佛小童那里讨不了好,九天诸神没有不买账的,况如今是个人界的凡夫俗子。
              果不其然,拉黑脸神片刻后便回来了,脸也不黑了,换了副恭谨的神色,道:“季将军有请。”
              我便摇着扇子缓步进去了。
              这云中海府同民居一般,只多了个大院子,这院子也显然无人打理以致荒草丛生,院里还牵了条黑绳,刮着晾晒的衣物。如此瞧来,这季将军也当是位清官了。这中州的皇帝不重用这样的人,反叫他出海去寻什么神仙居所,真是荒唐!
              我跟着方才那为黑脸门神穿过了回廊进了大殿,这云中海府的人聚在一处正商量什么。我一到,便噤了声。为首的黑甲将军收了图纸,看了看我,皱了皱眉毛,问道:“先生可就是李蠡说的星象师?”
              这黑脸门神原来叫李蠡。
              李蠡正要答话。我抢在他前头,道:“正是。在下听闻‘云中’号将出溪石港,往无厘海去,却缺了名星象师,在下不才,对星象却也略知一二,愿尽绵薄之力。”
              黑甲将军又问:“先生不像本地人士?冒昧问一句您从何处来?”
              这么问便是不信我。我道:“在下一届游人,祖居褚云谷南侧太芒乡,因平生所愿为游遍大好河山,三年前外出游历,昨日方到此处,希望借着贵府的船往无厘海一游。”
              褚云谷同溪石港隔了千万里,我的话自然无从查证,便是这姓季的将军去查,芜月和周褚云也能轻松地帮我将事情办妥。因此我说起谎话来面不红心不跳,神色自若得很,任谁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不瞒先生,前先生片刻我便已请得一名星象师。”姓季的将军顿了顿,又问道,“却不知先生相比其他星象师有何它长?”
              这一句正中下怀。我有何所长,如今的我同常人无异,别无所长。可是我偏偏有仙缘,我一开口芜月和周褚云两位神仙都得为我打掩护!我一收折扇,故作神秘道:“不瞒将军,其实星象非我所长,但我自幼时通了天感,能卜吉凶,测天象。”
              我这话一出不止那姓季的将军黑了脸,李蠡的脸也跟泼了墨似的又变回了黑面门神。诚然,我这话和那些个招摇撞骗的神棍没多大区别,可恰恰也有区别,我有真神仙做后台,他们可没有。
              我望了眼院里正刺眼茂盛的阳光和迎风摇摆的衣物,道:“将军,叫婆姨将那衣服收了吧。”
              “为何?”姓季的将军皱了眉,问。
              “一炷香后大雨便至。”我道。
              那季将军眉毛皱得更厉害,他抬了抬手示意人去将院里晾晒的衣物收了,又亲手往香炉里点了一炷香,抽出袖中的图纸,不在同我言语。
              我也乐得自在,自己寻了张空椅子坐下,闭目养神。
              芜月是个不靠谱的,但是周褚云总不是。那一截香转眼烧到底,阳光还茂盛着,正有人待捉我的弊病,将我赶了出去,天空忽的一声惊雷炸开,乌云齐聚,豆子大的雨点儿噼里啪啦的就下来了,将在院子里眼睁睁地等雨的人一顿劈头盖脸,生生地打懵了。
              “真,真神了!”李蠡最先反应过来,三十多岁的人看我竟跟个十七八岁的怀春少女似的,磕磕绊绊地说“先生,您…您真的神了!”
              那姓季的将军也抬起头来,做将军的见多了大场面情绪也一贯的不外扬,只起身对我道:“先前冒犯先生,还望见谅。你先随李蠡往东厢房休息,一个时辰后,便可登‘云中’号。”
              目的达成,我自然别无他话,起身对那季姓将军回了礼便又跟着李蠡往西厢房去了。
              这雨是周褚云临时布的,下不长久。我到后院时那雨便已经停了,乌云吹散,阳光缓缓铺洒下来。这后院比前院光景好些,植了些桃树,桃花灼灼,那场雨洗得花瓣如新,空气里一股温雅的花香,那花香却不像桃花。
              我问:“贵府可种了梨树?”
              李蠡见雨停,便收了那柄碧色的伞,茫然地往院中一看,回我道:“将军府里未种梨树的。先生何有此问?”
              “我分明闻见了……”我的话到此噎住竟也说不出来了。
              庭院的另一端,只见一人踏桃色春花行来。
              李蠡低了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童先生。”
              “不必客气。我见方才疾风骤雨,可是出什么事了?”
              这声音同我记忆里的竟一丝不差。不知何处飘来的棠梨温香,那棠梨温香不在别处,原来竟在此处。我看着他向我走来,衣白如雪,行若御风,三千青丝灼灼飞扬,眉目俊秀淡雅,唇角微抿,仿佛下一刻一笑便能招来一阵春风叫那冰雪消融百花盛开。
              他却不笑,那双黑极了的眸子不知被什么夺去了心神,空濛如同落雨敲灯。
              “未出事,未出事!”李蠡捧着脑袋呵呵地笑起来,转了来看我,叹道:“童先生,你们星象师可真是了不得!”
              “未出事便好,季将军可说何时出海?”他问。
              李蠡答道:“一个时辰后便可出海。”李蠡看了看我,介绍道:“先生,这位是童先生,随后也将与我们一同出海。”
              那双黑极了的眸子转来看我,仿佛周褚云打的那惊雷直直落到了我身上,叫我五感闭塞,气血凝滞。我强弯了僵直的腰板,拉扯直了蜷曲板结舌头,麻木道:“童先生。”
              他客气地回了礼,转身便又走了。
              我被钉在原地似的离了好久,那魂魄彷又碎了似的,叫我飘飘然不知置身于何地。
              “先生,走吧。”
              李蠡过来拉我,我才回了神。我暗暗摸了摸心口那颗凝魂珠,想着无论如何别碎了就好,叫我能再多看他几眼。
              我问李蠡:“这童先生是何方人士?”
              李蠡道:“只知姓童名灵,不知其他。”他顿了顿,突然神秘起来,道:“先生,我说给你听,你可别生气。这个童先生怕是比您的本事还大,云中海府不受来历不清之人,将军却破例收了他。将军问他时我不在场,听兄弟们告诉我,这童先生不用抬头看,便能报出二十八星宿的位置,还可推算其走向,这样的人要测天象怕更不在话下了吧?”
              铜陵,童灵。除了佐助还能是谁?
              我好似精疲力竭了困顿混乱得很,只敷衍李蠡道:“你说得对。”
              轻舟碧伞行将雨,烟霞但照昔人归。
              当真是昔人归,竟不是幻梦。


              IP属地:四川9楼2017-10-20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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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6
                从李蠡那里我得不到更多有关佐助的消息。心里便是有千万只蚂蚁啃咬着也只得自己受着,其煎熬竟一点儿也不逊色于当年绝霄殿内的叫我魂飞魄散的仙阵。
                进了厢房我便锁紧了门窗,将手里那柄扇子翻了来又翻了去。
                轻舟碧伞行将雨,烟霞但照昔人归。
                如今墨迹干透,只墨香尚在。昔人确已归,叫雨水沾了衣,给桃花添了色。这诗放于今日的情形里,实在巧妙绝伦,也巧妙得叫人心惊。
                我将那诗衔在嘴里反反复复念了好几遍,纵使巧得叫人心惊,那句昔人归也照样蒙了我的心窍灵智直叫我由心里到面上都欢喜、疯魔。
                “你当真是魔怔了。”芜月想必已在我身旁多时,隐了形体好一路上助我,此刻却再也受不了似的显了身,皱起眉毛看我。
                我如今豁出去了脸面,也不管周褚云是否在场,辩驳道:“若你与周褚云分别一千七百二十三年,你怕是还不如我。”
                芜月冷嗤了一声,道:“我同周褚云是仙侣,曾立过誓,此生绝不离弃,我在哪儿他便在哪儿,若我明天死了,他也自灭了元神烧干净体魄,随我去了。我与周褚云自然是没那福气久别重逢的。”
                那一剑过胸的寒气又搅得我的体魄一阵动荡。
                我捂了心口,对芜月道:“这珠子不会碎了吧?”
                “哪里会碎了,你如今见得心上人正欢欣得很,对这世间眷恋得很,魂魄吸附在那珠子上怕是死也不愿意离开的。”芜月冷笑,道:“怕是他再捅你一剑,你也受得住。”
                我瞧他脸色越发的不对了,方想起我魂飞魄散这些年是芜月三界茫茫辛苦奔波地寻我,便是如今我身体里这颗珠子也是得来不易的。我不知好歹地再去受一剑,芜月怕是真的就要同我翻脸,断义绝交了。我便立刻勾住他肩膀,讨好道:“我哪里会如此不知好歹。我如今只望着他好好的,远远地能瞧上他一眼便足够了。还如何会去招惹于他?”
                “只怕你是贼心不死。”芜月撇开了我的手,往前行了一步,坐在桌边就着桌上的器具斟了杯茶,依旧冷着脸,显然我的话他是不信的。
                我也不信。
                我爱了一个人便要光明正大叫所有人都清楚明白,我爱了一个人便千方百计地要往他身边靠拢了,待他百般好,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他看。
                便是死过一回,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话自然是不能对着芜月说的,我往四下里瞧了瞧,确实未曾看见周褚云,便问道:“周褚云不在?”
                “不在。”芜月道。他脸色冷淡得很,竟一副不想再与我交谈的样子。
                我便嬉皮笑脸地抢了他手里的茶壶,与他端茶递水,竭力讨好他。我如今这张脸威严是不够了,像个女儿家,讨好奉承人却是绰绰有余。果不其然,我尽心讨好奉承了一会儿,芜月那小妖精便微微眯起了眼,唇角得意地上扬,尖尖的虎牙也藏不住了。我瞧着时机成熟,便问道:“却不知九重天上发生了什么大事没有?”
                “绝彻早已死透,如今天界众神闲散安逸得很,哪里还有什么大事?”芜月冷嗤了一声,转脸回来看我,不屑道:“你想问九窍灵君的事便直说。”
                只要芜月还能尖酸刻薄地拿我的死来嘲讽我,他便不生我气了。我便也不跟他忸怩,继续给他端茶递水,一面讨好一面问道:“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九窍灵君地界尚有瀛洲仙岛,他下凡来再正常不过。”芜月顿了顿,又道:“我今日见他时,却发现他敛了周身仙气,封了法术灵力,同凡人无异。我与周褚云离他那般近,却也没被他发现。想来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哪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喃喃道。
                无论是九窍灵君或是当年的神佛小童,哪一个不是洁身自好,霁月风光?他的性子纵然不似他师父铜陵道人一般豁达洒脱,却也是心如止水、明镜,不带一丝阴影暗尘。
                “这个你便该去当面问他了。”芜月说,“他此次化作凡身混进云中号,总不会是前去私会蓬莱仙君的。”
                这词用得我是极不乐意的,我问:“那蓬莱仙君是何方人物?可及我当年的半分风采?”
                大抵是我那话里酸劲儿太浓,芜月那一口茶生生地呛在了嗓眼儿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瞧着他可怜,正要上去安抚,周褚云便穿门而过,搂了芜月在怀里,伸出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间歇还皱着眉头瞪了我一眼。
                实在冤枉!原这天底下不只是女人蛮不讲理爱吃飞醋,男人竟也是一样的。
                这次到底我吃了飞醋在先,于理有亏,也不好过分苛责周褚云,便又若无其事地将手收了回来,冷眼看那小妖精在周褚云怀里作妖折腾。
                “可好些了?”周褚云关切地问道。
                我总算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芜月这小妖精是只九命狐狸,狡猾善变,难不成还叫一口茶水给呛没了气不成。
                “无碍。”芜月缓过劲儿来,斜了我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可真是长进!”
                我知他这话是在讽刺我幼稚,我却厚了脸皮。左右周褚云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了,丢不丢脸的我不在乎。
                “九窍灵君那边我瞧不出有什么问题。”周褚云突然道,“我防他发现,便隔得远些,只见他在房里打坐吐纳,并未看出什么异常。”
                原来周褚云方才是去佐助那里打探去了。
                芜月皱着眉毛看我:“他出现在这里却实在蹊跷。莫不是发现你复活了,要来杀你不成?”
                “他若要杀我方才便该动手了。”我道,“要真是我复活的消息走漏了,怕要来杀我的就不只是九窍灵君一人了。”
                芜月抬手将自己饮过的杯子掺了茶水递给周褚云,抿着唇角思索了一会儿,道:“左右你也要与他同行,找个什么时间,去探探他的口风也好。”
                周褚云饮了茶,挨着芜月坐下来,道:“也不必担心九窍灵君的口风严,我这里尚有‘浮生’果。”
                坐在周褚云身旁的芜月突然瘪了瘪嘴,头扭向一边,不说话了。
                我便问:“浮生果是什么?”
                周褚云道:“此果长于褚云谷,金色果实,汁液无色无味,取一滴汁液溶于茶水酒食中便可牵动食用者心绪叫他吐露真言。”
                我说呢,芜月这小妖精怎么就如此老实地跟了周褚云,想必是栽在了这‘浮生果’上。
                “这浮生果可有什么隐患没有?”我问。
                “牵动心绪实则劳损心力,因此用此果当少次、少量,多则易心力交瘁。”周褚云顿了顿,许是瞧见我一脸的犹豫犯怂,又道:“话虽如此,心绪也不可一味回避阻塞,更当加以疏导,人若一世将心绪郁结心间,却更易积郁成疾。”
                那双空濛如落雨敲灯的眼蓦的又浮至眼上心头来。
                却不知他为何人失了神采,黯然独悲。
                与他短短的照面,故人眉目依旧,然我面目全非。我在那相逢中独自心绪起落好久,在三毒‘贪嗔痴’欲念里颠了来倒了去,耗尽了心尖血,方才枕着那柄折扇浑浑噩噩睡去。
                待到有人敲门,我才醒了来,那一个时辰已然过去。
                我开了门,敲门的是个小丫头,十五六岁的样子,大抵是没见过生得这般姑娘的男子,衣袖掩着粉面,嘻笑道:“先生可准备好了?云中号片刻后便要出海了。”
                我道:“不耽误时辰,我提了东西便走。”
                姑娘看了我一眼,到底没绷住,笑得花枝乱颤。
                这便叫我郁闷了,这世间生得姑娘的男子千千万万,可不止我一个,难不成是我生得格外地好看了些,才叫她这副模样?
                我回房提了包袱配好剑,一眼瞧见桌上的折扇,登时明白了点什么,往脸上一摸,果不其然摸着了折伞骨架在我脸上压出的凹陷。
                命途多舛,想想一代妖皇落得这般下场为人取笑,当真可悲可叹。我伸手拿了桌面上的折扇,‘刷’地一声掩了面,叹道:“走罢。”


                IP属地:四川10楼2017-10-20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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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7
                  路过后院时我特的往佐助歇的那房间瞧了一眼,问那丫头:“为何不见童先生?”
                  “童先生随将军一同登船了。”回我的却是李蠡,他佩了剑,身后还背着个充实的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阁下是要往哪里去?”我问。
                  “先生倒问得好笑。”李蠡扬了扬剑,大声道:“自然要同将军一同出海的。”
                  这下船上可真是热闹了。
                  却还有更热闹的。
                  前日我方至溪石港,那云中号泊于船坞中,由云中海府镇守着闲散人等不得进入。便只得叫周褚云隐了身形上船去探查。这船上的情形,通过周褚云描述中我已大致知晓。今日亲眼一见,那云中号匍匐瀚海间,长约四十四丈,宽十八丈,其间千尺锦帆,镌“云中海府”四字并着中州皇家蛟龙图腾,两侧船舷并着二十四个漆黑的炮台,规模之巨大既似别开的一家海上仙府宝阁,又如扶风而起之鲲鹏蛟龙。好不威风气派!
                  等到我同李蠡登了那云中号才知道,原来要出海的却不只云中海府的士兵水手。
                  这船上尚有数十个样貌生得尤其标志好看的童男童女,我方才想起,芜月曾言这中州的皇帝多次带了侍卫童男童女前去褚云谷访仙。
                  这一船的童男童女个个方才十二三岁,尽皆白衣白冠,方从祭祀大典归来,衣带间尚有祭祀大典上的熏香。
                  这仙家又不是妖怪要吃人,那这童男童女便是要送去学道法的了。可这蓬莱仙山远在无厘海中,期间一个不幸,遇上风暴迷航便要叫船毁人亡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皇帝老子不愿意冒这个险,便抓了云中海府来做这个替罪羊。
                  “这船上怎有如此多的小孩儿?”我明知故问。
                  “这个……这个、这个大抵……”李蠡这个那个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便道:“这个先生去应当问将军,我品级低,不知这事儿。”
                  我心道这李蠡面相凶恶,性子却耿直得很,就说了这一句谎话,便直逼得自己面红耳热。我生前许多或是身不由己或是见不得人的事,总也免不了跟人打忽悠扯谎的。可我这人脸皮厚惯了,谎话说得跟真的一样,面不改色,泰然自若得很。但到底于心有亏,我却始终盼着有人拆了我那副假面孔,叫我面红耳热羞愧得再说不出谎来。
                  人生百态,诚字难得。我摆了摆手,就此作罢。
                  便是李蠡不说我也明白,这些孩子同那云中海府一般,皇帝老子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往蓬莱仙山去问路访道,富家子弟自然也是不愿意的,因此这里的孩子尽皆是穷苦人家里选来的,好做了这个替死鬼。孩子们不知内情,个个兴致高昂,许是头次见这等新鲜大场面,着如此盛装,那喜悦和好奇煞了离家的悲痛,叫他们面若桃花,眼如曜石。
                  真是作孽。我摇着扇子叹道:稚子何辜!
                  我这一声悲天悯人的叹息尚噎在喉咙里未送出,便猛觉这想法实在不符合三界传闻我妖皇绝彻嗜杀成性、灭绝人性的作风。这想法当是神佛小童,如今的九窍灵君该有的感慨。
                  却不知道,他知晓没有?
                  于是那一声叹息生生地变成了两声。
                  我这里方叹两声,转头便见佐助一袭白衣飘飘同那姓季的将军一同过来。
                  我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整了衣衫扶正冠带,急切地问李蠡:“我衣冠可正?”
                  人言道:近乡而情怯。我原以为这话说得矫情造作,却不想同他一别长久,如今相见我竟也存了十二分的紧张羞怯了。
                  李蠡却不知,只一脸疑道:“先生何有此问?”
                  我这里瞧着佐助越发靠近便越是急切,不想同李蠡争辩,只问他:“我好看吗?”
                  这李蠡脖子一缩,悚然惊道:“先生,我不喜男子……”
                  我:“……”
                  得,都是这张脸惹的祸!
                  眼见着佐助过来,我再顾不得其他,那扇子放手里哪一处都似多余不合理似的,叫我收进了衣袖里。我方一抬眼,佐助已行至跟前。我只看他一眼,便做了贼似的心虚低头,复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童先生。”
                  如此时我抬了头,便可见得我那说一千谎言尚且不脸红的脸已经变了色采,再按耐不住了。如今我摸不准他的心思,片刻也不敢轻举妄动,恐无意便惹得他嫌,便垂头立着,通体透电似的强僵着,此刻莫说是看他一眼,便是要我抬抬胳膊动动脚也是难的。
                  “杜先生不必客气。”他一贯的客气,许是还还了我个礼,言行礼数样样周全到位。可正是这桩桩处处叫人挑不出弊病,反容易失了亲切,生出些淡漠疏离的意味。
                  我与他一别多年,故人言行如旧,却不知那客气底下到底是亲昵还是疏远。
                  我正内心忐忑惶惶,那熟悉的棠梨温香飘来,渡了口救命气似的,解了我浑身禁锢。
                  我方抬眼起来细细看他。他果真敛了周身仙气,一身粗布白衣,一头黑发高高收束起,只有那五官生得冰雕玉琢一般,俊秀深邃里浸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温凉来。
                  这天地毓秀,育万物百态。便是神仙也不例外,这神有只芒鞋青衣、负竹篾而独行也可孤高傲视,神仙风骨的,比如周褚云;也总有天真烂漫却只一笑便极尽刁钻、狡猾善变的,好比芜月。
                  九窍灵君、神佛小童,独独出众不同在灵字、佛字上。九窍灵君之灵,灵在眉眼,他那一笑叫眉目飞扬,直催三界冰雪融化春暖花开。神佛小童之佛,也在眉眼,他如蹙眉敛目,脚下便是慈悲浮屠、万古长寂之西方灵山。
                  这灵与佛,一温一凉,双双浸渍了他的眉眼。
                  “杜先生。”我正瞧得出神,耳边听得有人唤我,忙回了神,却见叫我的是立在一旁姓季的将军。我方才想起,原来佐助是同这将军一同过来的,这船上以季将军为主,我先唤了佐助已经是无礼了,这时回了神,才得行了礼补上一句:“季将军。”
                  姓季的将军点了点头,亏得也没将我方才的失礼放在心上,转头对李蠡道:“你带两位先生去船上安顿。”
                  “两位先生,请!”李蠡得了令,领我和佐助往云中号的房里去。
                  这船的构造,我来时便已默记在心。云中号船头前舱一层,供给划船的水手用,船尾的舵搂四层,一层是供给炮兵和舵工使用,二层住着云中海府的将领,三层供给那群孩童,这第四层便于观星的位置自然是留给我与佐助。
                  “两位先生可有过航海的经历?”李蠡是个好言之人,瞧着寂静,一边向前领路一边寻了话来问。
                  “不曾出海。”我敷衍道。
                  此刻这船上的风景也好,李蠡的问话也罢统统入不了我心里。我只一心挂着我那心尖上的人儿,眼里只容得佐助留给我的那张侧脸,也不知道这船里是用的什么来采光,莹润的的光泽照得他的侧脸一片惊心动魄的俊秀洁白。他许是没瞧见许是默许,便纵我越发贪得无厌。
                  “有过。不过是在许多年前了。”片刻后我见佐助紧抿的唇动了动,答了李蠡的话。
                  佐助一贯话少,可他既然答了那便一定是真的了。神仙渡海,或御风而行,或掐了避水诀淌水而渡,哪里需要乘船,白白受那颠簸疲累之苦?我便小心同他搭话,问道:“童先生出海所为何事?”
                  他默了一会儿,等到那瞳孔里似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他才抚了抚背上斜跨的行李包袱,答道:“是为寻物。”
                  我这才将目光自他眉目眼睫移至他的行李包袱上。他尚是神佛小童时,过往三界,不佩长剑神兵,只携一把凤鸣十二弦琴。许是我看惯了他负琴而行的样子,便只当他背的是那把十二弦琴,现在细细看来,这包袱却比那琴长些,又窄了些。
                  莫不是那上古神兵草雉剑?
                  想及此处,胸口便又是惯性的一道寒气透体。我想那草雉剑确实上古神兵利器,不只是伤了身断了命,许是还在我的元神魂魄上留了伤疤,叫人一碰就疼。
                  我方的这么一想,脚下就是一个趔趄,险些站立不稳。幸而有人伸手服了我一把,我侧头一看,却是神佛小童。
                  “先生如何了?”他扶着我,微蹙了眉毛,眉眼里满是担忧关怀。
                  他如此看我,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我许是脸色苍白了些,叫他担心了。可这身体一贯如此,却并无大碍的。于是我往他身边一靠,摆出了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伸手虚弱地扶了把他的肩膀,气若游丝道:“童先生别放手,扶我一把,我许是晕船。”
                  李蠡转头看我,惊诧道:“这还没开船呢,先生这身体如何同我们去无厘海。”
                  这李蠡真是实在得招人记恨!
                  他这话一出我便赖不得了,若是为了贪这一次便宜而下了这船实在因小失大。我看了佐助一眼,安慰自己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立直了身子,故弄玄虚地回李蠡:“你却不知我离家在外游历三年,遇山拜山,遇水拜水,这山神水神识得我,便一路保我平安。今是我头一次坐船,遇了海神自然也是要行礼的,我方才算行过礼了,此刻便不晕船了。”
                  李蠡将信将疑,奇道:“却还没有听过这种说法。”
                  我这话糊弄李蠡便也够了,可是佐助全然不信的。佐助是为上神,自然知晓神仙的行事作风,这天界的神仙一贯不屑世俗,非鬼怪灾祸不理尘世。这几千年沿袭下来的作风,并非一拜一行礼可以改变的。
                  佐助道:“先生许是近来遭了大病大灾?我看先生像是魂魄不稳气血大亏才会如此。若不介意我略懂医术,可为先生瞧瞧。”
                  我转头悚然看他,被那魂魄不稳四字惊得一身寒毛炸起。生怕自己的真身被他看出来,哪里还敢叫他帮我看,立刻来了精神,忙道:“不劳烦先生,不劳烦先生!”
                  佐助也不勉强,只道:“航海途中疲惫之时先生可服些参芝草药,宁神静气,于你身体有助益。”说罢他便跟李蠡前行去了。
                  我脑中一片惊雷滚滚,这神佛小童又是自何处学得如此的医术?


                  IP属地:四川11楼2017-10-21 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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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8
                    神佛小童自何处习得医术我自然是无从得知,为防佐助从我这强借来的凡人身子瞧出个中玄机,也只能整了仪容姿态跟上去。
                    由此我满心满眼皆是神佛小童海风里飘荡的白袖和那柄藏了锋芒的剑。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对这柄曾要了我性命的草雉剑到底忌惮,再不敢同佐助并肩而行,落在了最后头,颠着袖里那柄纸扇子单方面地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这第四层,有住房三间,中间那房供着女海神像,出海期间那海神娘娘的香火还得由人特别地看着,确保香火不断。添香火的活计总不能叫两位星象师纡尊降贵地来守着,于是留给我和佐助的房间便一头一尾。
                    佐助一贯不在这类事物上多做挑剔,随手选了间房便拜别我同李蠡,进房整顿去了。
                    我生前挑三拣四的脾气却改不了,剩下那房虽好,我却不满那房与佐助那房隔了个海神娘娘,叫我故人在侧却亲近不得。我眼瞧着佐助那缕风流白袖飘进门内再不能瞧见,转头一望那一头一尾的两间房,仰天长叹,悲从中来。
                    天命弄人!
                    连住个房间都要叫我与他生不相见死不聚首似的!
                    这感慨要叫芜月那小妖精知道了必定是要嘲笑我矫情的,可此时我色迷心窍尝了甜头如愿见了佐助便越发贪心地想着离他更近才好。
                    三界皆知,妖皇绝彻贪婪,贪名贪利,贪酒贪欢,贪财贪色。九天诸神声讨我时那些罄竹难书的恶行里,独独这个贪字合了我的心意叫我心悦诚服。我贪名贪利才有横行三界、众神侧目而视的妖皇绝彻,贪财贪酒贪欢才有了我那酒池肉林、歌舞不歇的赤乌金宫不坠仙城,而对于神佛小童,我岂止是贪,简直是窥伺觊觎、贪得无厌。
                    可若是妖皇绝彻真信了天命,便也不是妖皇绝彻了。妖皇绝彻不信的东西,我自然也不信的。我将手中的折扇一合,拦住了李蠡的去路,指了指佐助隔壁供奉海神那屋子,问道:“守夜侍奉海神娘娘的是什么人?”
                    “将军命我守着,照看着香火不灭就成。”李蠡答道。
                    “这点儿小事还要你来守着?”
                    李蠡答道:“咱们此行要往无厘海北行去绘制航海图,也不知道会去到多北,前路凶险,季将军要我守在这里是要我一路上护两位先生周全呢。”
                    我摇着折扇笑道:“季将军可真是有心了。”
                    只怕是这心到底也别有用心的,我生前便习惯了以恶看人,暗自揣测这将军怕是信不过我与佐助这两个来历不明的星象师,要李蠡来监视着,至于李蠡有没有领悟到自家将军的这层意思我便不知了。
                    李蠡开了供奉海神的屋子,我跟着他进去,抢先一步地给那慈眉善目的海神娘娘上了炷香,同李蠡商量:“阁下在这船上诸事替我与童先生操劳,这添香火的小事便由我代劳吧。”
                    “那怎么能行!”李蠡摆了摆手一口拒绝,道:“您与童先生都是将军请来的大才,这点小事怎么能劳动您。”
                    这个李蠡实在心实,可不巧得很,本来就是靠着周褚云和芜月蒙混上船的我还真不是什么大才,既不会观星也不能掌舵,只能干点儿添香火的小事。我收了折扇,笑嘻嘻地搂过李蠡的肩膀,与他称兄道弟道:“李兄,你我一见如故,你的事便是我的事,分什么彼此。”
                    李蠡的脑子被我那一声李兄唬得一时间转不过来,我趁热打铁道:“我方才也说我近年来四处游历,遇山拜山神,遇水拜水神,要讨海神娘娘欢心这事儿,我可比李兄熟练。”
                    李蠡被我三言两语忽悠得满是感动地出去了,我关了门立刻将包袱往那香案上一扔,从供奉的果品里顺手拿了个抓了个苹果。讨海神娘娘欢心这话只是用来骗骗李蠡罢了,若真有什么海神,知道遗臭三界的妖皇绝彻方才与她上过一炷香,还指不定怎么暴跳如雷呢。
                    “妖皇大人如今可真是上道,”我扭头瞧了瞧芜月,这厮坐在他那口子的腿上,一脸狐狸相的伶牙俐齿尖酸刻薄,讽刺道:“跟谁都能称兄道弟,还懂得讨人欢心。”
                    这苹果我刚啃了一口,酸得牙疼,芜月这话一出竟比那苹果还酸。我立刻识趣,一脸讨好地凑到他前头,赔笑道:“哪能啊,在这船上您才是神。小弟日后还得仰仗着您老过活呢。”
                    芜月眉毛一扬,得意道:“这还差不多。”
                    可这酸味儿没散,反更浓了,可是芜月这厮得意忘形把自几作为狐狸精的看家特质机敏给丢得一干二净,愣是没有觉察。
                    这酸味儿离这得意忘形的小妖精近的很,从周褚云身上传过来的。
                    我与芜月相识多年,意气风发时一同攻过天宫,再不济时还一同逛过青楼,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清者自清,我自然坦荡的很,至于周褚云要怎么收拾这个小妖精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了,好吧,老实说,我还挺期待的。
                    “九窍灵君在隔壁?”周褚云却没有要发作的样子,只没来由地问了我一句。
                    我方才想起李蠡同我说的那些事来,将那酸苹果扔回碟子里,对芜月与周褚云道:“你们帮我找找,这房间可能有什么暗格空洞,能瞧到隔壁房间。”
                    芜月啧了一声,嫌弃道:“方才瞧得目不转睛还嫌不够?”
                    自然是不够的。那个人,我生前便打算要瞧一辈子的。
                    只是可惜了我那上辈子太短,活得颠三倒四,这话到底有没有亲口对着佐助说出来我已经记不清了。
                    这话此时说出来,怕只能叫芜月道一声矫情惹周褚云嫌弃。我便正了神色,给了芜月个蔑视的白眼,道:“这个姓季的将军怕是对我与九窍灵君的来历有疑问,才叫李蠡来守着。”
                    芜月这才懒洋洋的从周褚云腿上起来。
                    果不其然,我们在女海神左右两侧各发现了暗格。这暗格做得粗糙,大抵是赶时间做出来的,好在却不怎么显眼。洞口位于墙下方,直径约一寸,视野有限,一人贴近了看也只能勉强瞧见对方齐腰的位置,我和芜月、周褚云齐齐扒在那暗格口往里瞧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什么破暗格。”芜月退开,掐诀往一旁桌上的镜子里一扔,那镜面泛起水波般漾了漾,显出了隔壁房间的情形。
                    我惊道:“可别被他发现了!”
                    “他封了法术灵力,发现不了。”芜月睨了一眼镜中的人儿,道:“我方才见他紧张自己的行囊,你瞧了一眼脸都白了,你知道这里面装的什么?”
                    佐助此刻并未打坐调息,只瞧着拆了外层粗布的锦盒,双眼空蒙如同落雨敲灯。
                    我总不好承认自己**雉剑吓得两腿发软,装傻道:“这盒子锁着,我哪知道装的是什么。”
                    这话只换来了芜月一个鄙视的眼神。
                    可是等到佐助打开了那盒子,我才发现盒子里装的竟不是草雉剑,却是一把破伞,叫我白白地惊吓了一场。
                    可是无缘无故的,佐助带上这么一把破伞出海去做什么?
                    我侧头问芜月:“这伞可是那位高人新练出来的什么神兵利器?”
                    芜月的脸色却难看极了,反问我:“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伞?”
                    这下连周褚云都转头来看我,一贯波澜不惊的脸都变了色彩。
                    这实在莫名其妙了,如今一千多年过去了,这世上出了什么新的神兵利器我不知道也实在正常。可是他们这样的神情简直是认定了我应该知道一样,我朝镜子里那伞望了望,努力回忆了下,确定道:“我确实不认识,我认识的伞只有千机……玲珑伞?”
                    这下我想我的脸色一定比他们变化得还精彩。
                    芜月确定道:“伞上附着有绝彻的灵力,我不会认错的。”
                    这伞确实陌生没错,千机玲珑伞鲜红的伞面已经换成了伞骨架的象牙白色,难怪连我一时间也没能认出来。
                    可是,无论如何,这把伞都不应该在出现在世上,更不该出现在九窍灵君的手里。


                    IP属地:四川12楼2017-10-21 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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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9
                      三界曾有传言,道我那千机玲珑伞乃上古邪祟所铸,以白骨为支架,铺人皮做伞面,浇鲜血以成其颜色,此伞一出怒怨冲天,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神佛难当。
                      其实不然,我那千机玲珑伞并非什劳子人皮白骨鲜血铸成的,这伞乃是我生前尚叫‘鸣人’时自己捡了几段龙骨并着一匹红绸做的。
                      那龙叫千机,生前盘踞灵窍山一带,日日引无厘海水兴风作浪为非作歹,以致生灵涂炭,尸雾腥风百里之外尚浓烈可闻。我原本是往灵窍山喊打讨伐,要以此为自己在众仙门里争得立足之地的,却不想那龙对我一见如故,热情好客地拉我喝酒。于是这架到最后也没打成,酒喝到一半我便悻悻地跑了。等我再回来时寻他喝酒时,千机已经在众神的仙阵神兵下打回了原型,极长的龙身一半挂在灵窍山头,一半漂在无厘海海面上,我尚未走近,便迎面扑来滔天腥气尸臭。他已经死了好多天了。
                      千机已死,灵窍山的暴雨却仍然未停。
                      我掐了火诀将千机的尸身烧了,那神火烧了整整三天最后被雨浇灭,那龙的血肉皆被烧毁,只剩下了白森森的龙骨。我复又掐诀招来大风将灵窍山满山遍野的腐败腥气吹散,捡了他的龙骨做这千机玲珑伞的支架,这才有了那千机玲珑伞。
                      千机死时安详,龙头枕在灵窍山头,像是喝醉了倒在山里的醉汉,虽然枉死心存怨愤,做起恶来,也只是刮三两阵邪风,惊扰天地生灵罢了,实在和磨牙吮血、杀人如麻扯不上什么关系。
                      三界将我那千机玲珑伞传得那般神乎其神到底是因为绝彻。
                      我尚少时携千机玲珑伞闯荡三界,嘴上七分的毒,可是下手到底一贯地留着三分的力,非万不得已,不叫伞见血。后来仙人神君们带了几尺长的罪状书和神兵法器来我那湿障山赤乌金宫讨伐我时,我方将那余下的三分力使了,没叫哪一位仙人神君完好无损地走出我那仙府。千机玲珑伞为鲜血浸染透,于是千机玲珑伞的恶名便和妖皇绝彻的名号一同响彻三界。
                      到我驱使十二妖王一同杀上天门,神佛小童刺我那一剑后,我便灵力流失意识奔走,方一进绝霄殿便避闪不及地迎上了九天诸神的仙阵,那千机玲珑伞失了我的灵力法术加持,立刻在仙阵下撕裂了伞面、碎了骨架,坠进无厘海底。
                      所谓无厘海,无长、无宽、无深,这无厘海横贯三界,上到天界西方星河,下到地狱忘川,长度宽度深度无法估量,我原以为万物一坠入无厘海便当永诀天日,我那千机玲珑伞当不例外,却不想多年之后,这伞竟然从无厘海里给人打捞了出来,那人竟还是九窍灵君。
                      我僵在床铺里浑身**似的不通五感,心里脑子里却回忆奔流涌动。点灯熬油到了深夜,耗尽了精力脑力也实在想不通。
                      那一双空蒙如同落雨敲灯的眼又浮至眼上心头,挥之不去。叫我心困于三毒欲念,身累于世间三苦。
                      三毒‘贪嗔痴’,三苦‘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
                      我尚是只手遮天的妖皇绝彻时尚且挣不开这三毒三苦,何况如今一介凡人。
                      铜陵山那次决定三界众生走向的谈判到最后并未没谈出什么结果,仙家众门只得败兴而归,此次来的都是各仙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心里怎么恼火也不好当着彼此的面发作,于是临行时各自祭出了神兵法器暗暗地比拼较量了一番,引得一个好好的钟灵毓秀铜陵山风云坼裂。
                      仙门众人扬长而去,留下‘有灵’‘勿妄’两山生灵惊走,草木震颤。
                      铜陵道人气得吹胡子瞪眼。
                      我正待撑了千机玲珑伞要走,听得铜陵道人一声喝止:“那边的混小子,别走!”
                      我左右瞧了瞧,与我同龄的小仙家后辈多受不了这无聊的谈判,早早地便跑了。余下周围的仙家尽是群鹤发童颜的老仙家,我一个成名未久的闲散少年扎在中间显眼极了。我想这老人家准是将我当成哪位仙家门下的弟子了,端出了自成一家仙门的气度,回头作揖解释道:“晚辈绝彻,不知道人有何……”
                      “你给我留下,扫三天的山门!”我话没说完,便给铜陵道人气冲冲地打断了。铜陵道人敲着梨花木拐杖对身旁侍琴而立的弟子吩咐道:“小童儿,把笤帚给他,你去山下监管着他。整整三天,一刻也不得多,一刻也不能少!”
                      “是。”那小童儿低眉顺眼,捧出笤帚来给我,抬了头,露出一双明净澄澈黑白分明的眼眸来。
                      于是我便在铜陵山下扫了整整三天的山门,一刻也不多,一刻也不少。
                      那小童儿尽职尽责,也真真的在山门下守了三天。
                      小童儿喜静,只安安静静地坐着便能坐上三天不说一句话。可我自来便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得了小童儿相伴,便时常变着法子勾他同我说话。
                      我叫道:“小童儿。”
                      他坐于一旁抚琴,淡道:“你不能这么叫我。”
                      我问道:“为何不能,要真算起来我于三界自成一门,是为一门之主,也未必真低了铜陵道人一截。他既然能叫你小童儿,我为何叫不得?”
                      “你是你,师父是师父。”他只看着手中的琴,“你与我师长自然是不同的。”
                      “那我该如何叫你?”我问他。
                      他总算抬了眼睑起来看我,道:“你我同辈,唤我名佐助便好。”
                      “好。”我叫他道,“小童儿。”
                      他便垂下眼眸去继续抚琴了,任我如何折腾吵闹也不再理我。
                      我凑到他身边叫到:“小童。”
                      他抚琴,不理。
                      我讨好他道:“小童,你弹琴真好听。”
                      他抚琴,不理。
                      我摔了手里的笤帚,在他眼皮子底下横躺着,嚷道:“要死了,我要无聊死了!”
                      他抚琴,不理。
                      我上前道:“小童,你生的真好看。”
                      他抚琴,皱了皱眉毛。
                      我瞧着有机可乘,便又道:“我原以为铜陵道人是个居于世外的高人,如今已见发现也不过如此。”
                      那时他修为尚浅,最听不得人指摘他师父的不是,皱了眉毛,也不抚琴了,正了神色,一本正经地问我:“阁下何出此言?”
                      我道:“铜陵道人侃侃而谈众生平等,淡薄名利,不惹尘世。我却觉得他只是惺惺作态,故作清高!”
                      我故作生气地在他身边坐下,又道:“昨日众百位仙家,他独独要我留下替他清扫山门,莫不是见我门下只我一人,又觉我年少,软弱可欺?”
                      神佛小童哑然,面上愣住了。
                      我立刻乘胜追击,悲叹道:“我自成一派,本就孤立无援,为其他仙门排斥看轻。如今铜陵道人当众与我难堪,强留我为他扫三天的山门,此事必定早已传与三界,沦为笑柄。要我往后有何颜面立足于三界?”
                      这话原本是我拿来蒙他的,那时的我算不得什么厉害人物,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的门主,年级尚轻,不惹眼,做了什么事,自然也就无人在意。可恰恰他却从我这话里寻到了弊病,反问我道:“为何扫过铜陵山的山门便要沦为笑柄、无颜立足?”
                      我想了想,回他道:“堂堂一门之主,替别家打扫山门,传出去自然是要遭笑话的。”
                      神佛小童却道:“铜陵山天生地养,不是谁家山门。”
                      他指着延伸往山脚下而去的一排青云梯,道:“你来之前,我为铜陵山打扫了几百年的山门了,却从未觉得这是值得叫人取笑的事。”
                      铜陵山石外表坚硬无比,其上寸草不生,植被稀少。这青云梯两旁却上百株棠梨春风里灼灼飞舞,开得如火如荼,方才扫撒过的阶梯转眼间被洁白如新的花瓣覆盖了。
                      空气里只淌着一脉幽静的棠梨温香。
                      我回头看他,说道:“可是世人与你不同。”
                      “有何不同?”他问。
                      我道:“你自然心境明澈悠然,超然物外。世人却心困于‘贪嗔痴’三毒欲念,身为三苦所累,如临炼狱苦海,而不能自拔。”
                      神佛小童抬眸看我,两排狭长的睫毛骤然翩飞惊走的燕雀般,在黑白分明的眸间一点,轻轻飘走了。他问我道:“那你呢?”
                      我?我自然是个俗人,可到底有几分悟性的,多加修行也并非不能心境明澈,超然物外。可是我不该瞧他那一眼,就是那一眼断了我的慧根,推我入了红尘世俗的谷底,叫我千千万万年也再没爬起来过。
                      我置身三苦三毒的炼狱苦海里,回想起这段往事来。只是不知近在我隔壁身旁的人是仍在安眠,还是同我一般点灯熬油到深夜。这夜里安静,潮声回荡,我心里一酸,嘴里便止不住念念碎碎道:“我是个世俗人,心困于三毒欲念,身苦于心悦一人而求不得。小童儿,你可愿救我?”
                      这时黑暗里陡然伸出一双手,抓住了我。


                      IP属地:四川13楼2017-10-22 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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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自己在玩儿单机啊……入冬了,帖子越发清冷
                        有人话好歹的冒个泡啊……


                        IP属地:四川14楼2017-10-22 2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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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10
                          那是双女人手,缠过来时指尖带着股子不知名的香。
                          我方一个激灵要起身,却发现身体僵着,丝毫都动不得了。
                          那双女人手从我胸口往上摸索到我脸上,眉眼五官又细细地摸索了一遍方才停下。那女人许是觉得我那张脸颇有些姿色,这才俯身下来,捧着我的脸,侧头于我耳畔道:“小相公,人生苦短,与其为情所困,何不与我春宵一度,聊慰寂寞?”
                          那女人香夜风里幽幽浮动,低开的窗户漏进半扇月光来,范围狭小,照着女人描得艳丽细长的眉眼,在她眼下剪出道慵懒狭长的影子。此刻我动弹不得,四肢**,五感里闭了三感,余下两眼温软柔媚的夜色,一耳熏然娇憨的暖风。
                          不得了,不得了!不知这女人是何处来的妖精,竟有几分像狐狸出身的芜月。当年芜月描了女儿红妆,戴金簪玉坠儿化名五月,五月姑娘同我往来三界,素手纤纤,眼角莹莹一点红,只执一柄棠棣花开红扇儿,便惹得三千红尘滚滚来。这女子眼角虽未点一滴红朱砂,却也指尖带香,眉目慵懒媚态天成。
                          人美如半开牡丹媚态入骨,却实在枉费了万种风情于我身上。
                          我好心劝她道:“我已心有所属,春宵苦短,姑娘何必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女人那染香指尖自我脸上移开了,十指锁住我的喉咙,巧笑嫣然道:“我是瞧上了你这张脸,才赏了你面子,可别给脸不要脸。”
                          这船上且不提九窍灵君,便是芜月、周褚云也该比得我如今这一张兔儿相公脸来得赏心悦目。这妖精许是修为不高,才要挑我这个软柿子来拿捏。
                          我一贯不与女人恼,更不愿同漂亮的女人恼,细细一想,当年我同九天神仙厮杀时尚且对女儿家留了余地,何况这女妖精。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被她细细的十指掐得头昏眼花,仍等不见周褚云和芜月来救我,便急道:“姑娘莫逼我,我喜欢男人。”
                          那染着温软香气的十指陡然一僵,片刻后忙不迭地甩开了。
                          我缓了口气,身体放松下来。
                          女人许是被我惊住了,方才慵懒娇媚的眼角绷得直直的。她盯着瞧了我半晌,方才信了我的话似的,低下头去,目光一缕暗香般幽幽浮动。
                          瞧她并无它念,我放下心,转头安慰她道:“姑娘姿容,倾国倾城,是我无福气。”
                          女人两道艳丽细长的眉皱了皱,问我:“你不怕我?”
                          我确实不怕,这人界的妖精一贯是修为越高的杀心越浓孽障越重,修为低的指望着得道成仙,只偷人阳寿,不敢伤及人命。
                          这话我当然不会说给她听的。我尚是绝彻时,狐朋狗友三三两两逛遍了青楼窑子,同女人吹捧调笑得多了,便习惯性地嘴甜调笑道:“姑娘倾城佳人,人美心善,我怕甚?”
                          “你倒是嘴甜。”女人白袍袖掩着嘴低声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和芜月竟更像了。我正疑心怕不是芜月变了法子来戏弄我,那女人却又抬了头望着我,一双眼眼波荡漾,道:“我也不是不能变成男子……”
                          我浑身一抖,转眼便瞧着方才貌美如花的女子抬手抹去了唇上的红,衣袖擦干净了眉眼的妆容,瞬间成了个眉目清秀稚嫩的小子。
                          “这样如何?”那小子只十二三岁,白衣上染着胭脂、朱砂红了一大片,挑了眉眼问我。
                          “……”
                          我冷静了半晌,对着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掏心掏肺道:“我不恋童。”
                          “你事可真多。”那小子皱了眉毛,露出些许不耐烦,掐了个诀身体和面容沉进郁郁白雾里,我瞧不清他,只听得他嘴里念念碎碎道:“这可是三界最好看的男人了。”
                          三界最好看的男人?我悚然一惊,这九窍灵君尚在这房间隔壁,这小子就敢来冒充?
                          那郁郁白雾缓缓散开去,雾里那人一席玄色长衣,手执一柄泣血红伞,幽幽地转头抬起伞来。
                          一头张扬刺目的金色长发,一双目中无人的蓝彻的眼。
                          白雾尚未完全散开去,月光铺陈下,镜子一般明晃晃地晃了我的眼。
                          我的身体结了冰一般重新僵住,动弹不得。
                          那人不是别人,竟是妖皇绝彻。
                          “你怎么了?”许是我的脸色太过难看了些,金发男人皱起了眉毛来拉我。
                          我避开他,把冲到喉咙里的那句逼问咽回去,缓了语气问他:“这是什么人?”
                          金发男人扯着嘴角笑起来,那金发男人浑身上下都带着洗不干净的血色,唇薄,眉细,眼凉,笑起来一股刀子般的冷锐。
                          他道:“一千七百二十三年前的人物了,三界人人喊打喊杀的妖皇绝彻,我们妖精的英雄。怎么,可比你们书画上奇形怪状、青面獠牙的怪物好看多了吧?你今日既见了他的样子,便要记得,下次再有人拿青面獠牙的人物图来糊弄你,要替我揍他。”
                          由此看,他当是站在妖皇绝彻那一边的了。我松了口气,应道:“好。”
                          他瞧了瞧我,又问道:“那你可满意了?”
                          我瞧了瞧自己那张脸,老实说我挺满意的。我对他叹道:“帅则帅矣,只可惜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他着急了,侧头瞧了一眼半敞的窗,天已快明了,他修为不高此刻眉目又起了变化,变成了起先那个眉眼细长俏艳的女人,却没了胭脂朱砂画的妆容,也是十二三岁的样子,竟是个女童。
                          “我得走了,有空再来寻你。”这女童扯了扯被胭脂朱砂红了一大片的衣袖往门口走了,走到一半又回头扯着嘴角冲我笑道:“我在你身上下咒了,若是你将我出卖给他人,便要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我瞧着她那身广袖白裙,总算想起来——这衣服是船上那群童女统一穿的,原来这妖精打一开始就混进上了船,只是不知她想要做什么?
                          那女童避也不避,开了我的房门要走,却不知道又想起什么,忽地回头冲我烂漫一笑,衣襟凌乱也不知道整理,顶着一张稚嫩童真的脸,风情万种道:“我今晚会再来的。”
                          那女童说罢兴冲冲地走了,留我一人莫名其妙。
                          我往床铺上一躺,阖了眼,那三毒三苦又追上来似的。
                          这一夜一夜无眠,我尽是在回忆里追念那一脉幽静的棠梨温香,我那挂记的人儿是否任在安眠?
                          不对!我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来,佐助一向起得早,算着时辰也该起来了。
                          这下我也连衣物都来不及整理了,几个箭步冲到房门外。
                          我那满心记挂的人儿确实已经起来了,迎着海风,白袖飘荡。
                          我脑子一蒙,嘴里呆呆道:“童先生,您早。”
                          佐助侧身来上下瞧了瞧我,微微皱眉,想了许久,方道:“先生如今气血不稳,若想长寿,便该节欲。”我听得一脸茫然,他脸上愠怒,与我道:“这船上女童,怕先生消受不起。”
                          操!我怨啊!


                          IP属地:四川18楼2017-10-24 1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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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拈花(11)
                            佐助面上愠怒,转身欲走。
                            我瞧见他侧过脸,那两道长眉微皱,着实的恼了,只是那脸过于好看了些不带烟火气显得薄凉些,如今眉头一皱,面含愠色,反倒显得可爱亲近,旁人瞧着怕还当他在同自己生气苦恼。我却实实在在知道——他在生我的气。
                            许是造化弄人,不管我生前死后,他与我的气总也生不完似的。
                            神佛小童在铜陵道人门下修了几百年,性子自然是与世无争,待人亲善,不轻易与人恼的。可凡事也总有例外,佐助也有见了面总不给好脸色的,细细一分,约莫四种人,一种好色之徒,一种贪得无厌,一种蛇蝎心肠,排在这三者首位的那种人叫妖皇绝彻。
                            他不待见我实属正常。我于他相交,起先只为着贪他那脸几眼,才替那铜陵道人扫了三日山门,一刻不多,一刻不少;中途却生了颗捉弄的心,引他同我说话,诱他与我相争;最后竟起了邪念,想叫他同我跳了那三千红尘谷底,进了世俗三苦三毒苦海炼狱。由此看见,我于他相交,或为色或为爱,无论如何都是不怀好意扰他修行,累他骂名笑话的,因此他同我翻脸,我也不算得冤枉。
                            只是如今换了副凡人身子,改了姓名,不做那遗臭万年的妖皇绝彻,我到底心存侥幸,接近他,不说再要偏执地叫他同我跳那三千红尘谷底,只盼与他做回萍水相逢之友,两相照面,无恨无怨。
                            可是即便我处处留心,言语谨慎,礼数周全,那女妖精横插一脚,便立刻叫我竹篮打水一场空。
                            佐助定是瞧见方才那女妖精对我搔首弄姿,将我当了诱骗女童的好色登徒子,这四种人里头我死过一回才摆脱了首位的那个,如今说什么也不能背了这冤枉罪,再惹他恨我入骨。妖皇绝彻同神佛小童的前车之鉴岂止叫我警醒,只消瞥见他眉毛一皱,我那颗死了一千多年的心都要活生生地跳出来,草木皆兵得很。
                            只见他一皱眉,我便什么也顾不得了。我慌张地伸手拉他,此刻天塌尚且顾不得,更不消说什么礼数周全,只扯住了他那海风里飘荡的白袖,急道:“你误会了。”
                            他总算转头来看我,瞧着我看了一会儿,脸色忽地变得古怪极了。
                            所谓古怪必定是及其少见的,像是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统统杂糅到了一张脸上铺陈开来,而独独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不是神仙界的九窍灵君该有的,所以说这表情在佐助脸上,显得古怪极了。
                            是我方才说话的语气有什么问题?或是我扯他衣袖弄疼了他?我怔怔地放开他的衣袖,此刻才想起来点儿礼数仪表,往后退一步,行礼赔罪道:“失礼了。”
                            他不说话。
                            他不说话我便也不敢轻易地起来,僵持着赔罪的礼,时间稍长这凡人身子便端得腰酸背痛,隔了半晌,我到底没忍住偷瞧了他一眼。
                            他却还立着,如方才那般,长眉为风吹皱,两排飞出屋檐般的睫毛下,眼中落雨,好看的脸上仍是一副愠怒的神色,只是现在,他却不是在同我生气,是在同自己恼。
                            那雨揉碎了散在风里,飘飘荡荡,落尽他眼里,生出一池暗萍。他眼中水光潋滟中映着分明的该是我的脸我的眼,待将拨那一池碎萍拨开,那池子里映着的最终却既不是我的脸也并非我的眼。
                            你透过我在看着谁?是否那人叫你眼中寂寞地落雨敲灯?
                            只是,这话如今我再无立场和身份去问他。


                            IP属地:四川25楼2017-11-09 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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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是作甚?”芜月替我开了门窗,一股子潮湿阴凉的海风吹进房门来。
                              我从万般思绪里回了神,打了个哆嗦翻身盖上被子,没精打采回他道:“一夜没睡呢,我累了,别闹。”
                              “放屁!”芜月冷冷嗤笑了一声:“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现在的表情和太阿峰下来后有什么区别。”
                              “你说话能好听点儿吗?瞧瞧你家周褚云,几千年也不知道学着点儿?”我翻了翻白眼,不想搭理他,可到底心有不甘,按耐不住要驳他两句,问:“我从太阿峰下来是什么表情?”
                              “我有好听的话自然也是要留给周褚云的,哪轮得上你?”芜月道:“你还能有什么表情,不就是被铜陵道人揍得一脸狼狈,被九窍灵君拒绝抛弃的怨妇相?”
                              “胡说八道,我听外界传闻那日,绝彻飞来一剑断了铜陵道人两袖桃花枝,太阿峰上邪风大作,一百零八道冲霄雷光齐齐汇入青麟台,那风眼雷光里头,绝彻妖皇一柄红伞,衣袂飘飞,傲然绝尘,意气风发得很。怎的到了你眼里就是我被揍得满头包,一脸怨妇相了?”
                              “铜陵道人那两袖花枝威力如何我不清楚,你清楚。那天别人离得远,看到你如何如何我不管。可我隔得近,你那一脸哭鼻子丧脸的表情我看得清清楚楚。”芜月眯了眯眼睛,看着我,说:“现在你与九窍灵君又如何了?直说吧。”
                              我的事,如今这天底下不可能有比芜月更清楚的人了,况我在他面前丢面子丢惯了,便抻了抻身子,在床上继续躺尸,双眼一闭,悲叹道:“许是叫你说对了,九窍灵君此次上这艘船是要往蓬莱去私会那蓬莱仙君的。他方才看我,面上波澜不惊,眼里却情愫牵动,许是想起了谁。”
                              “不好吗?好叫你早早地绝了这念头,免得再落得一剑当胸的下场。”
                              “你不懂。”我道:“如今我哪还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望着他好。他若是不动情,我便望他做个没心没肺的自由潇洒仙人,他若动情,我便望他是被人捧着含着都怕摔碎化掉的雪粒明珠,一辈子不晓得人世三苦三毒才好。可我此次我三番五次地见他,却见他眉眼郁郁,想来这些年来过得并不开心。”
                              “这世上谁做得了一辈子没心没肺的潇洒仙人?”芜月讽我道:“但凡动了情的,哪个能独善其身的?如今,你满心满眼皆是他,可是又有什么用?他心里记挂的人不是你,心里眼里便没有你,你做什么他也瞧不见的。”
                              那一阵过体的剑气搅得我心神动荡。
                              “你如今可真是越发娇贵了。如今周褚云可不在这船上,你要出个好歹的话我可就没办法了。”芜月瞧见我的模样,皱了皱眉毛,将金黄色的果实放到桌面上,道:“与其躲在房间里胡思乱想,还不如直接去问他,浮生果我放在这里了。”
                              “周褚云去哪儿了?”我问他。
                              芜月回我道:“昨天夜里来了两个鬼差,说要抓你这具身体里的魂魄回去。为了护着你周褚云还要往冥界地府去给阎王打声招呼,划了你生死簿上的名字。”
                              “周褚云亲自去?”哪个阎王这么大的面子?
                              这冥界深藏地下,照不见日光,地府奈何桥旁石蒜开遍,忘川一池的阴藻暗萍,条件极差。当年诸神仙佛落府之时便是不往那九重天上去,也往人界隐世仙境去了,最后往这地府冥界来的多是些法力低微叫不上名号的小仙。这小仙掌管地府冥界十殿十八狱,活脏活累不说,碰上哪位上仙在人界施法救人,还往往要被拜访踹门,颜面扫地。说来我当年也没少往冥界地府闯的,一柄千机玲珑伞顺畅地打到十八层地狱,踹了阎王老子的礼帽英簪不说,他还得与我端茶递水赔笑脸。如今这天变了?一个小小阎王,周褚云还得亲自上门?
                              “你不知道,如今掌管冥界地府十殿十八狱的是天帝的小孙儿,臧光。”芜月道:“听周褚云说是因为下界云游时不慎打碎了凌虚台上的照乾镜被罚去地府的,罚期七百年,可谁知他那小孙儿脾气硬得很,如今同他老子姥爷怄气,放了狠话再也不回那九重天宫了。虽是这么说,可是这三界谁不得卖天帝个面子,让着他那小孙儿几分?”
                              “不过一面镜子,为何罚得这么重?”
                              “谁知道。”芜月耸了耸肩,忽地又转头对我道:“昨夜你可发现这船上的异常?”
                              岂止异常,妖精都找上我的门儿了。我问他:“你发现什么问题了?”
                              芜月摇摇头:“说不上,我只是觉得这船开得太快了些。”
                              “许是因为顺了风势?”我道:“昨夜风大,一夜的风声。”


                              IP属地:四川26楼2017-11-09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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