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

“乱世之中，绿洲难寻，愿作磐石，纵黄河滔滔，屹立不动，飘零残叶，犹有栖息之所”
“月兄，我是小瑜”
“你觉得很可笑吧，我生平第一次想要放弃大梁公主的身份，放下一切来找你”
“都是借口吧。你的那个小女奴，你为何就另眼相看呢”
“因为我不想我心中唯一的一片小净土被我亲手所毁”
“红尘万丈，愿你我永无相见之日”
宇文玥一路心神不宁的回到大帐，眉头紧皱，用手扶着一丝丝阵痛的头，萧玉的话在他的脑海里一遍遍的回荡着，他也感觉很奇怪，明明自己一向立场坚定，为何此时眼前总是浮现出萧玉那张眉清目秀却又两行清泪的脸。他拿出小木鸟，用手摩挲着，嘴里喃喃到：“小瑜，你莫要责怪月兄，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之间，终究是隔着家国天下啊”，叹息着。突然，月七推门而入，宇文玥竟全然没有发觉。
“公子”
“公子”
“啊？何事”
“哦，没事，月七是想问，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事，为何脸色如此之差？”
宇文玥依旧低头摩挲着那只小木鸟，眼神空洞，如同看穿了这尘世一般，“月七，我们身处乱世，可这唯一一片宁静的绿洲，大概已经被我亲手所毁”
月七自幼就跟着公子，他自然明白自家公子的心性，公子向来孤傲，不为任何情感所羁绊，只是如今眼神里流露出的这份心疼，他只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公子以为星儿已死给她立衣冠冢的时候，第二次，便是现在。
“公子，月七虽不知公子为何事伤神，却已猜得几分，可是为这小木鸟的另一方主人？”
“我与她互诉衷肠数年，互为知己，她仿佛是另一个我，没想到，她却是女儿之身”
“女儿之身？那正好可以做公子的红粉知己，公子也已到了及冠之年，况且星儿虽为公子房中人，此时却在燕洵身边，不如～～”，“月七！”，月七居然偷笑着，话未说完，就被宇文玥打断，月七只好抱拳向公子赔罪
“月七，你可知道与我通信多年的挚友是谁？”
“回公子，月七不知”，“不过，月七很愿意以后知道”，月七打趣到。
“大梁公主。也是大梁谍者的首领，萧玉”，宇文玥看着月七，眼神里似乎带着点凝重。
“大，大梁谍者？”月七嘴角的笑意此时已凝固在脸上，他明白，谍者天眼和大梁谍者是天生的死敌，不共戴天，只是这上天为何要跟公子开这巨大的玩笑，可能这上天，注定要玩弄这些普通人与股掌之中吧，更何况，公子和这大梁公主，都不是普通人。他也知道，公子固然不近世俗，看似冰冷，实则也是重情重义的一个人，正如星儿跟了燕洵，公子念及旧情，依旧是善待她的妹妹小七小八，月七似乎明白了，公子坚定立场，固然是与萧玉之间断绝书信往来了，只是公子如今如此珍重这小木鸟，眼神中有写着愧疚，只说明公子心意难平啊。
“公子此去，可是见到了那大梁公主？”
“何止见到，我中了迷烟，差点死在她的剑下”
“公子如今安然无恙，那想必，就是那大梁公主不忍对公子下手”
“月七，你不必说了，我会毁了木鸟，世间从此再无小瑜”，宇文玥说着，眼神淡了下来，他放下木鸟，拿起了破月剑，走出大帐，便迎着月光舞起剑来，帐中独留月七呆望着那只木鸟，他似乎在想着什么，宇文玥的身形在月光下显得如此落寞，月七心中一紧，公子从小便这般孤独，就连曾经与他称兄道弟的燕洵，都已经与他分道扬镳了，他的星儿，也跟着燕洵走了，公子向来孤傲，不喜言辞，自己虽能猜得他几分心意，却不知如何与他交流，若是世上唯一知晓公子的人也与他形同陌路，那公子心中万千思绪，又该与何人诉说，想到这儿，月七看着公子敏捷的身形，嘴角一笑，喃喃到：“公子，月七会帮你的”，随后便走进了大帐。

回到帐中，月七拿出纸笔，修书一封交给月十三，只见信上赫然写着几个字:请公主明日亥时到山神庙一叙。
“务必将此信交于大梁公主”，
“诺，七哥放心”
“还有，不必知会公子”
“七哥，这……”
“你且去，公子若问起，一切有我”
“诺”
此时夜已深沉，繁星点点，宇文玥依旧坐在石桌前看着竹简，还有那些零零散散的信件，而那只小木鸟，依旧摆在他的手边，他似乎可以做到视而不见。这时，只见蒙枫推门而入，一身风尘，她抱拳道:“公子，属下得到准确消息，那位叫阿楚的姑娘，此刻正在山神庙，公子可要去一趟？”
听蒙枫如此说，宇文玥的目光明显呆滞了一瞬，“不必了，燕询自会保护好她”。
“只是，公子，下面的人说，她独自在那边喝酒，并未发现方圆几里有燕询的人”，
“备马”
“诺”
“你随我去，便装”
“诺”
月明星稀，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一路疾驰，很快便到了山神庙。正值冬季，边关的气候更是干燥而寒冷，蒙枫一向呆在往生营，后来又随宇文玥进入军中，并无几身便装，此时她正穿着一身单薄的墨绿色衣裙，虽是长期习武之人，不免也有些瑟瑟发抖，宇文玥见状，便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边关苦寒之地，难为你了，先披着吧”
“公子，这怎么行”，蒙枫从小亲人家眷惨死，她无人关怀，生平第一次被人照顾，对宇文玥心生感激，却又不得不拒绝
“无妨”
“谢公子”
“随我进去吧”
“诺”
破败不堪的神庙里，一股尘土的气息刺鼻，宇文玥虚掩着口鼻，还是被呛得咳嗽了两声。楚乔此时正坐在一片稻草上，身边都是七零八落的酒瓶，她并未深醉，听到声响，艰难的站起来，看到宇文玥，她似乎是大吃了一惊，眼神不由得明亮了起来，却又看到随在宇文玥身后的蒙枫，宇文玥一袭白衣，翩然若神人，而那蒙枫一袭绿裙，也是美得清新脱俗，定睛一看，这一对还真宛若一对才子佳人，她一眼就看出蒙枫穿着宇文玥的披风，心下一紧，像是自嘲一般的笑了笑。
“本公子记得星儿以前在青山院的时候从不喝酒，如今跟了燕询，星儿也变了”，宇文玥对着楚乔的眼睛，淡淡地说。
“宇文玥，再说一遍，我叫楚乔，贵府的星儿已经被公子用银针所沙，如今活在世上的，唯有楚乔”
“你错了，本公子的星儿 ，跟燕询走了，如今活在世上的，也并不是楚乔，而是燕北的王妃”
听到这句燕王妃楚乔的表情已然凝固在脸上，是啊，燕王妃，她如今已经答应了燕询的求婚，不知道是为了报答燕询当年断指之情，或是为了报复宇文玥当年杀身之恨，亦或是为了渡燕询上岸，为了燕北的百姓安乐的活，总之她答应了，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而她不知为何，如今见到宇文玥和蒙枫，却有一种莫名的心酸，她从未感觉过如此无助，只是眼前的这位温润如玉的公子，她再也不能依靠了，或许他也是再也不会如同在青山院那般保护她了，可又能怪谁呢，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信任他，她选择了回到这茫茫燕北，北风冷冽的燕北。楚乔掩住眼底的失望，强颜欢笑道:“我记得，原来这长安城里的玥公子一身傲骨不近女色，如今也有美人在侧了，你不是也变了么”
“你……，阿楚姑娘，想必你误会了”，听她如此说，蒙枫有些暗气。
宇文玥摆了摆手，示意蒙枫不要计较，蒙枫转身便出去了，“王妃还记得在下从前的样子啊”，他笑了笑，笑的云淡风轻。
楚乔觉得自己很可笑，她竟然内心还在等着宇文玥向自己解释，解释他和蒙枫并不是一对，解释他没有变，还如同以往不近女色，“宇文玥，其实酒也是个好东西”，她说着，又举起酒坛喝了一大口，只是没有人发觉那两行清泪。
“星儿，酒如穿肠毒药，若有心酸悲苦，燕询想必也是你的依靠，实在不必如此消愁，你该回去了”，宇文玥看着楚乔说，他似乎也有一丝不忍，但他很坚定。
“咣当”一声，酒坛碎在了地上，楚乔也醉倒在了一堆杂草之上，宇文玥心里一惊，忙跑过去跪在她身边，楚乔头发凌乱着，额前也出了些许汗，几根发丝凌乱的粘在脸上，宇文玥本能的伸出手想为她理好头发，半空中的手却如触电一般，生生的停下了，然后缩回去。他看到了楚乔眼角的两滴泪，心绪起伏着，星儿，可能正如祖父所言，我对你动情了，我从未想过杀你，只是阴差阳错，你离开了我，你毅然的选了燕询，星儿，你是不是后悔了，只是，你如今已然是燕询的王妃，你我，早已陌路了，这份心意，我会断的一干二净，你保重吧。
“蒙枫”
“属下在”
“你去通知燕询的人，我先走一步，你多加小心”
“诺，公子放心”
说罢，宇文玥骑马疾驰而去，他没有发现，神庙的另一间破屋里，燃着一堆篝火，一位衣衫单薄的女子坐在火前，两行清泪。
“尊主，我们是不是来早了，信上说的是明晚亥时，而且，而且并不是宇文玥的笔迹”，另一位女子一边捡着柴火，一边说。

“月兄不会毁了那只木鸟吧，一定不会的吧”，一阵冷风吹过，吹的火焰左右摇摆，她抱紧了身躯，头埋在腿上。身为大梁公主，她平生是最骄傲的人，唯有月兄，让她丢了这所有的身段，此时，她也不过是一位闺阁女子，心有所属，便像受制于人一般，也许身为碟者，最大的禁忌便是动情，对对手动情。也许除了月兄不会再有人理解她吧，她也不能向谁倾诉，从此世人都知道大梁公主不顾家国天下，满心儿女私情，这一刻，她却是一个可怜之人。
“尊主，属下跟了您太久了，您的心意实能猜得几分，只是属下不得不讲，如今天下正乱，尊主生在皇室，便要承担这所有常人不能承担的东西，如今大魏与燕北战争一触即发，我大梁百姓未免不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那个萧策，整日只知道花红柳绿，尊主，您必须坚强起来”
“好了，你不必说了，我自然知道”，此时的萧玉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睿智，显得单薄而落寞，而那双眼睛里，透出坚强。“月兄，山高水远，你我各自家国，不必再相逢了吧”。
门外一阵马蹄声响起，燕询一身黑衣，破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楚乔，“阿楚”，“阿楚”，楚乔此时已经不省人事，燕询闻着她满身的酒气，不免心疼起来，“阿楚，你为什么那么傻，秀丽军不过一群叛徒，你何至于为他们与我赌气至此”，他用手抚摸着楚乔的脸，整理好她额前凌乱的发丝，然后扶起她，在她的额头上落下冰凉的一吻。他把她打横抱起，转身就往外走，这时楚乔动了动，嘴里喃喃道“宇文玥，对不住，你要保重……”，燕询先是一怔，随后眼神便暗淡下来，“阿楚，你既已嫁给我，如何又对宇文玥念念不忘，在你心里，终究容不下我燕询”
“好，宇文玥，我会杀了你的”，神庙里灯火昏暗，没人发觉燕询的眼里闪现出一丝杀机，此时的他，像极了那传说中冷漠至极的死神，他抱着楚乔一步一步地往外走，终究消失了在了那黑沉沉的夜幕之中。而这一切，这一刻的杀心，楚乔大概永远都不会发觉，更不会知道，是因她而起。

燕北的气候是出奇的恶劣，整日里都是漫天的风沙，很少见到太阳，也很少下雨。尤其是在这初冬时分，燕北的风更是冷冽刺骨，吹得人心寒。此时，燕询正在军中，楚乔的醉让他对宇文玥心生恨意，久久不能平复，即便他知道此事是因自己而起，是他自己执意要取消秀丽军的番号，但是他确实早想除掉宇文玥了。只有他死了，他的小野猫才会真正的属于自己，也只有他死了，才有攻破大魏的希望。燕询来到楚乔房中，见她的房门掩着，并无半点动静，唯有平安守在门前。
“殿下”，平安说着行了礼。
“嗯，阿楚怎么样了？”
“回殿下，王妃并不愿意见人，也并未吃饭。从殿下带她回来到现在，也没出过房门”
“我知道了，你去给他准备点饭菜吧”
“诺”
燕询对着房门，楞楞的出神，阿楚，你还在怪我么，为了你，我愿意留秀丽军性命，你为何不为我想一想呢。阿楚，倘若那晚是宇文玥带你回去，你还会水米不进么？
一会儿，平安端着饭菜便进来了。燕询接过，放在楚乔门前。
“阿楚，我知道你醒着，倘若你有何烦心之事，你只管与我燕询讲，我只求你，先吃饭，你不想见我，我走就是了”，燕询转过身，此时的他居然有些落寞，他走了出去，眼神中，除了一股狠劲，这股狠劲，像是一匹饥饿而贪婪的狼，誓死要把眼前的猎物撕的粉碎。平安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觉得后背阴冷。
“平安，让程鸢到大帐中来见我”
“诺”
程鸢到了帐中，之间燕询黑着脸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张美林关的地图，他正在细细的研究。
“殿下，何事”，看着燕询发红的双眼，程鸢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邪魅而又阴森的一笑。
“程鸢，你手下有多少精兵？”
“八百，都是我亲自培育出的精兵，个个英勇，最重要的是，他们都被魏军杀了家人，报仇必定心狠手辣”
“好，今夜子时，我们偷袭美林关，带上弓箭，我要宇文玥的项上人头，你下去，通知这八百弟兄，早做准备”
“殿下，我们早该这样了”，程鸢再也不加掩饰内心的狂喜，此时他笑的肆无忌惮。“没想到这女人还有些用处”，他在心里暗想着。
燕询似乎想起了什么，只见他举起旁边的一块玉佩，“啪”的一声摔下去，那玉佩立即粉碎，“此时你们谁若敢让王妃知道，形同此玉”
“诺”，众人皆为震惊。看来在这燕北王的心上，王妃举足轻重。

近日大梁皇宫内不怎么太平，萧玉在看宫里的人拿过来的书信，萧策又做出了什么莫名之举，她的皇兄又是怎么样的步履维艰，她竟是彻夜未眠。直到天亮，她才有些困意，伏在桌上打盹儿。还未睡过多久，桃叶姬便风风火火的推门而入，拿着一封密函。
“尊主，醒醒”
萧玉猛然惊醒，“怎么了”
“尊主，飞鸽传书，是燕北军中我们的人寄来的，可能是燕询又有什么行动了”
“燕询，他能有什么行动”，萧玉还是一副不屑之态，她从来都没把燕询放在眼里，接过信一看，却是大吃一惊，吃惊，但是有多年运筹帷幄的魄力和胆识撑着，她并未慌乱。
“燕询今夜子时要偷袭美林关”
“啊，尊主，美林关被宇文玥围的水泄不通，我们大梁又从未应允帮助燕北出兵大魏，他此时能2守住那几座城池就不错了，他这是要干什么？”
萧玉微微一笑，“桃叶，你记不记得我说过，燕北惯生情种，恐怕又是为了那位燕王妃吧”。
“尊主，倘若真是这样，恐怕他志在宇文玥”
“对，桃叶，今夜子时你跟我去美林关，我不能让月兄有危险”
“是，尊主”
萧玉把信放在燃烧的烛火之上，很快化作了灰烬，她的眼睛似乎充满了不安，拿出纸笔，写下了一行字。
“务必把此信交到宇文玥手中，立刻就去”
“诺”
萧玉从一夜未起身的软塌上起来，一阵头晕目眩，才想起自己竟是一天一夜未进食了。她终究是心事重重，到底还是胡乱的吃了点东西。月兄，等我。
萧玉的人送来信时宇文玥正在练剑，月七接过信匆忙赶来，宇文玥打开之后，只见上面写着:燕询今夜子时偷袭美林关，月兄，万事小心。宇文玥陷入了沉思，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月七，吩咐下去，今夜军中小心防备，会有人偷袭”
“诺”
宇文玥身为碟者，又曾征战沙场，多年的经验让他有了自己的判断力，但他也不知为何，自己总是对他的瑜弟，深信不疑。瑜弟，我宇文玥，终究是欠了你，他拿着信，捂在胸前，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冷峻，超脱凡尘，浩瀚如星辰的眼睛里，却闪现出一种旁人难以发觉的温柔。或许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固有的悲天悯人的温柔，或许是对于这位知己独特的感觉，谁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这一天似乎所有人都过得颇不宁静，很快，天就黑了，夜幕总是黑沉沉的，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星光，大概是由于这燕北的天空总是蒙着一层风沙，就像是一颗纯净的心蒙了尘，这样的夜晚，压抑到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
楚乔在房间里闷了许久，她总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许是那晚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她觉得此时自己头疼欲裂，又想起燕询说的话。她是很天真的，这时一种天性吧。她对燕询深信不疑，于是吃了几口饭，还幻想着去向燕询求求情，秀丽军的事情也许会有转机。只是，她来至帐中，却并未见到燕询身影。也不见了整日在军中兜兜转转的程鸢，就连这将士，也少了许多，她心里莫名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殿下呢？”她拉住帐外看守的一个小兵问道。
“回王妃，属下不知”，那小兵战战兢兢的回答道，他不敢抬头，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楚乔一眼便看出他在撒谎。
一把刀瞬间从士兵的腰间拔出，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你说不说”，楚乔怒目圆睁着，厉声问道
“王妃，我说我说。殿下有令，今夜子时偷袭美林关，定要杀了大魏的将军”，这个小兵见楚乔如此，便乱了分寸，一股脑儿的全说了，为了活命，燕询的话早已被他抛在了九霄云外。
楚乔知道此事，看了看天色，便知此时去追恐怕为时已晚。“宇文玥，这些人你一定能应付的吧”，她想着。她知道，自己不能去。万一见到了宇文玥，她到底是该帮燕询，还是该帮宇文玥。她虽然尽得宇文玥教诲，又带着秀丽军一路厮杀，但她回到燕北后却被燕询迫离权利中心，几乎是尽职尽责的燕王妃，对于战事，她未免生疏了。也再不如从前那般立场坚定。况且，燕询此去也是有意瞒她，秀丽军既在燕询手里，自己也不能在此时触碰燕询的逆鳞。因此，她只得选择相信宇文玥，相信他能平安无事。
楚乔总是相信凭着宇文玥的智慧，必定能化险为夷，宇文玥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尤其是自己。而萧玉便不同，许是作为宇文玥多年通讯挚友，作为她的知己，她明白运筹帷幄的月兄也会有烦心之事，无力回天之事，月兄不过是凡尘俗世中的普通人，会难过，也会受伤。因此，她必须要帮。哪怕帮不到什么，也要亲眼看到月兄平安。
子时将至，萧玉和桃叶姬，一身夜行衣，蒙着面，已经到达美林关。她们躲在草丛之中，见燕询的八百将士已经悄无声息的埋伏好，将宇文玥的大帐层层围住。不知宇文玥是否已做好准备，他的大帐里依旧是灯火昏暗。

哗”的一声响，一支烟花绽放在了夜空之中，像是在黑压压的夜空中划出了一道绚丽的彩虹。此时却没人注意到它有多美，而是关注着这种美到底预示着怎样的凶险四伏。
“冲啊，杀了宇文玥”，随着程鸢一声令下，八百将士纷纷站了起来，举着刀剑，高喊着，就往宇文玥的大帐里冲。宇文玥显然是做足了准备，他的打帐中士兵也冲了出来。两军厮杀，刀剑声，叫喊声，
“放箭”，一声令下，燕询的士兵开始对着大魏的军队放箭。但宇文玥的月卫个个身手不凡，弓箭对于宇文玥的将士来说似乎并没有伤筋动骨之效，又是一阵厮杀，鲜血四溅，染红了周边的草木。
战争持续了好一会儿，燕询的八百精兵所剩无几，程鸢亦负了伤，他内心充满了愤懑，双眼赤红，仿佛能滴出血泪，而此时，丝毫不见燕询踪影。他明白了，顿时明白了，燕询并不想要城池，并不想要击退魏军，他只想要宇文玥死，终究，他只是为了那个女人。为了那个女人，让自己的八百精兵，都赔上了性命。而今日宇文玥明显是做足了准备，他才想，一定是那个女人通风报信。
“兄弟们，活着的，撤”，他扔了刀，扔了弓箭，扔了军旗，拿着那寥寥无几的活口，一路往回跑。
“别追了，他们再无转机了”，宇文玥摆摆手，镇定的说道。他看着地上的血流成河，看着那堆尸体，痛心疾首，他的梦想，便是这世间再无战争，再无这遍地冤魂。可他自己终究无力阻挡。他蹲下来，从血泊中，捡起一块破碎的玉佩，想必这定是哪位痴情的妻子，还在远方盼望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丈夫归来。他的眼睛是那么的明亮，又是那么的黯淡无光。他缓缓的站起身来，又缓缓的闭上眼，仿佛是再为这些死去的勇士祈祷，祈祷他们来生归园田居，再无这些惊心动魄之事。
然而他没有发现，此时，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在注视着他，那双手，已经拉开了弓箭，正是燕询。而这一切，却被同样躲在草丛里暗中观察的萧玉看的清清楚楚。
“月兄，小心”，话刚出口，燕询的弓箭就发出去了。萧玉迅速向宇文玥跑去，没有一丝的犹豫。“嗖”的一声，一支箭插在了她的胸前。
“尊主，小心”
而身后的宇文玥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一身黑衣的一个人倒在了他的面前。而此时，燕询自知失手，而自己又孤立无援，暗暗的跑了。
宇文玥一手扶着萧玉，一手撤掉了她的面巾。
“小瑜，你怎么样”
桃叶姬也跑过来“尊主，尊主，您坚持住”
宇文玥容不得犹豫，他抱起萧玉，就往大帐里走，“月七，愣着干什么，喊大夫啊”
“诺”
宇文玥把萧玉放在床上，此时的她已经不省人事，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宇文玥知道，那是痛的。伤口发黑，箭是涂了毒的，想来燕询这次是志在必得，一定要杀了宇文玥。却没想到，大梁公主生生为他挡了这一下。
“小瑜，你忍住，我帮你把箭拔出来”
宇文玥此时果断的一手抓住箭，用力拔了出来，萧玉痛的身体弓起，吐了一口血出来，便倒了下去。
宇文玥心中一痛，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如此狼狈，束手无策。一手抓住她的手，一手封住她的七经八脉，以防毒性蔓延。桃叶姬在旁边给萧玉擦着汗。
很快，大夫就到了，他提着药箱，来不及行礼，赶忙喂萧玉吃下了一颗药。
“大夫，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救活她”，宇文玥此时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他在月七的劝阻下才退了出来，只留下桃叶姬，在里面照看。
“小瑜，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宇文玥表现出了一个碟者人生中少有的慌乱，为了她。为了一位知己。为了一位天生宿敌。一位能舍命救他的女人。此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的确实他当日对这位公主是如何的绝情，还有那一刻她那张苍白的脸，惊恐的眼。
“公子不如先回去休息，换身衣服。张大夫医术高明，又擅长解毒，而且，我们还有蒙枫呢，她在往生营多年，必然懂得解毒之法，公子安心，公主定会平安无事”，月七在一旁恳切的说道，此时，他除了对公子的心疼，还有对这位大梁公主的敬佩。
“月七，去找蒙枫。想办法，不惜一切代价”
“诺”
宇文玥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仿佛走了好久好久。他眼前浮现的，是那一张张他们之间的信件，是那一句句他们之间的互相倾诉，还有那一声声月兄。

月七急忙赶至军中，此时的蒙枫正在清点在刚刚一战中负伤的士兵人数，她还未来得及换衣服，一身战甲，雪白的披风已经被灰尘玷污，不时的闪现出一大片腥红，红到刺眼。
“蒙枫，你会解毒么？”月七的语气有些慌乱，他知道，若是不够及时，只怕这位公主将要性命不保。
“除了往生营的登仙丸之毒，我大概都是可以解的，怎么，公子中毒了？”，蒙枫怔怔的看着月七，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是公子，是大梁公主，她替公子挡了一箭，好了，你快随我去”，他也没等蒙枫反应过来，拉着她便来到了帐中。
此时大夫和桃叶姬都在忙碌着，萧玉的额头上似乎渗出着擦不干的汗，听张大夫说，刚开始她还是嘴里说着胡话，而现在，已经不省人事了。
“两位将军，这位姑娘的伤口在下已经清理好了，而宇文将军也封住了她的心脉，暂时不会伤及性命，只是这毒，在下无能，实在不识，也无力可解，我下去开两副药，好歹拖延些时日，容两位将军在想办法。”，张大夫叹息了一声，作为医者，他此时想必也是痛苦的，不能救人性命，月七便让他下去了。
“蒙枫，你看看，这毒你可会解？”
蒙枫上去检查了一番，只见伤口发黑，去与溃烂的迹象，而萧玉嘴唇铁青，脸色如同死灰一般，一片沉寂，但蒙枫却微微一笑，“我知道了，这果然是往生营的毒，想必是当日公子所救的人当中，有人投靠了燕询，解药随处可见，只是外界的人都不认识，误以为无药可解”
“那解药是什么？”
“甘草，熬进药里，即可”
“啊！”，月七惊到目瞪口呆，他一直以为，往生营的毒要想解开，必定得去龙潭虎穴闯上一番，却没想到如此轻易。只是，如此轻易之法，谁能想得到呢？
“那你去找甘草，我去禀报公子”
“不用了，我来了”，宇文玥径直来到萧玉床前，目视着她，他的眼睛里如波涛翻滚着，好像再诉说着千言万语，不知那是愧疚，还是疼惜，亦或是别的什么，说不清，道不明。“蒙枫，你可有办法？”，宇文玥转眼看着蒙枫，他很急切，似乎蒙枫就是那波涛汹涌中的一棵救命的稻草，给了他一线希望。
“公子安心，这毒甘草便可解，属下去寻些来”。
“公子，那属下也告退了”，月七说着，便向桃叶姬使了眼色。
这三人一起退了出去，偌大的帐中，灯火通明，只留下萧玉和宇文玥，不是春宵一刻的美好，而是生死未卜的恐惧，这一刻，宇文玥才明白，他们之间，有世人难以理解，自己也难以倾诉的一腔心酸苦楚。
小瑜，你为何那么傻，如果今晚注定要死一人，那也该是我宇文玥。我舍弃你，伤害你，哪里值得你以命相救呢。宇文玥再也没有了往日坚定的立场，再也没了往日抛不开放不下的家国天下，他只盼着她能醒过来。知己也好，死敌也好，总之，只要她活着，平安的活着。

折腾了大半夜，天已将亮。宇文玥不知自己在萧玉的床前守了多久，这时，蒙枫端着一碗药推门而入，“公子，这是解药，服下毒便可解了”
宇文玥扶起萧玉，蒙枫喂她喝下了药。
“好了蒙枫，累了一夜，你和月七都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那公子也快休息，属下告退”
蒙枫退了出去，看着萧玉喝了解药，此时的宇文玥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筋疲力尽，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他艰难的起身，走到桌前，伏在桌上，便睡着了。烛火已经燃尽，这一刻是边关少有的宁静，也是宇文玥和萧玉生命中少有的宁静，他们平生，要么是勾心斗角，要么是沙场征战，难以抛却，难以忘记。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老百姓，永远都无法理解，撑着他们活着的人，竟然是如此的渺小。安心的睡一觉，对他们而言，都是难得的奢望。就是两个普通人，为了家国，走向陌路，割舍了太多。不如意事有八九，能与人言无二三。
不知过了多久，萧玉幽幽转醒，她一动，伤口便是撕裂的疼痛。她疼的哼了一声，许是太过疲倦，宇文玥并未发觉。
抬眼处，她看见一人伏在桌前，那般清冷，而又孤单。她看得有些心疼了，眼睛一热，挣扎着起身，悄无声息的来至宇文玥桌前，想抚摸一下他的头，半空中的手却生生的垂了下来。她不想打扰月兄，她也只能，他很少能睡得如此踏实。转身就往床上走，回眸间，却看到宇文玥手边的那只小木鸟，它还是一如既往的站在那里，一尘不染。如萧玉所料，宇文玥并没有毁了它，小瑜也还在，在他心里，在他心里的那一方净土里，在无人能触碰到的地方，安然无恙的在那里。
萧玉的脸色苍白，但是她笑了，笑的那么好看，眼眸深处，有一抹柔情。而那抹柔情一点一点的渗透出来，变成了泪水。小瑜为月兄流出的泪水，炙热而感动。她不禁庆幸起来，庆幸那个冷冽阴森的晚上，她并未对月兄刺下那一剑。庆幸两军交战的那天晚上，月兄没有受伤。她浅笑着，慢慢的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缓缓的闭上眼睛，是那么美，美到让人心碎。月兄就在自己身边，在自己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只是，这样的时光能有多久。或许，等月兄醒来，等她完全康复，等她离开了这里。她与月兄，又站在了对立面，就像是站在银河的两端，站在岁月难以企及的地方，他们又要背负着家国重任，彼此敌对，彼此相忘。

殿下，我手下的精兵剩了十余个，我们死伤惨重”
“这次竟然没能杀了宇文玥，算他命大。你不要如此妇人之仁，两军交战，哪有不死不伤的”
“只是他们死的不明不白，他们都想知道，昨日，殿下到底为何开那一战”，
“你怀疑本王”
“属下不敢”
“下去”
“诺”
躲在帐外听着的楚乔，总算是放下了。宇文玥，我就知道，你怎么会受伤呢。
萧玉再醒来已近午时，她猛然起身，却不见宇文玥踪影，唯有桃叶姬坐在床前。
“尊主，您总算是醒过来了”，桃叶姬说的有些动容。
萧玉抚摸着她的手，微微一笑，“我没事”
萧玉未免有些失落，到底是不见了宇文玥。她换好衣服，走出帐外，便看见宇文玥正吹着一支萧。怪不得，自己在梦中，恍恍惚惚听到有人在吹箫，声声入耳。他一袭白衣，坐在那里，风缓缓的吹动他的一角，一尘不染，清冷孤傲，像极了儿时那说书人口中描述的仙人，不食人间烟火，她一时竟看呆了。
宇文玥发觉她站在那里，急忙起身，向她走去，一只已然身处的手又暗暗的收了回去，他以为这一细微的动作没人发觉，却没想到被萧玉看得一清二楚，他随即抱拳道“宇文玥谢公主救命之恩”。一句话，恍若隔世。而他们都知道，那浮生的半日闲暇，终究是结束了。
“将军不必客气，我不过是担心将军若有变故，燕北必定攻下长安，只怕我大梁遭池鱼之殃”，萧玉淡淡一笑，仿佛眼前之人，与自己，并无任何瓜葛。
“公主放心，公主想必也该回去了。国事繁琐，公主保重”，略略行了一个礼，萧玉便明白，他在提醒她摆明立场。
“好，将军，那我先走了，有缘再见”。
红尘万丈，哪里来的缘分呢。许是再也不见了吧。月兄也好，小瑜也好，在命运手中。都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看着萧玉和桃叶姬走了出去，宇文玥眼中似乎闪过一丝茫然，他拿起破月，便舞了起来。剑走轻灵，他灵动的身形闪动着，乱了人的双眼，没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有千斤之重。小瑜，这战乱，何时能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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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偷袭让程鸢手下八百精兵所剩无几，却丝毫没有动摇美林关，他又岂肯善罢甘休。这一日他便找来燕询，只见他坐在楚乔房前，把玩着一块精雕的玉。自九幽台后，他少有笑脸，唯独面对楚乔时，他的眉宇间才会有一丝少有的温情。只是，在程鸢眼中，这份温情，必然会阻碍他们的宏图大业，而这楚乔，也不过是红颜祸水。他就这么静立着，看着燕询，突然，脸上又露出狡黠的一笑，朝着燕询走了过去，行了礼，燕询自知他又有什么计谋，因怕楚乔知晓，他便示意程鸢去帐中商议。
“殿下，属下敢问殿下，那一晚殿下为何不见踪影”，他低着头，也未看到燕询那张黑着的脸。
燕询见他如此问，便有些气恼，厉声回答道，“我在暗处，本想射杀宇文玥”
“那又为何没有成功呢？”
“谁能想到，一个女人替他挡了那一箭”
“女人？”程鸢突然抬眼，定定的看着燕询，锐利的目光似乎能在他的脸上挖出动来。
燕询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彻底的怒了，“程鸢，你好大的胆子，王妃是你随便怀疑的么”
“属下不敢，只是，殿下，如今，我们的人损失惨重，要杀宇文玥，正面交锋是不可能的了，我们唯有想办法让他孤立无援，何不从那个女人入手？”
“你是说...”，“宇文玥的确不是不懂得知恩图报的人”，燕询似乎是思考了一阵，“只是当日她蒙着脸，我并未看清楚她的脸，天色昏暗，我也是看她身段，断定她是一个女人，我们如何去找”
“殿下放心，属下今夜潜入美林关，虏个小兵回来，严刑拷打便知”，程鸢似乎对自己的计策很是满意，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燕询走上前来，用力的拍了拍程鸢的肩膀，男人之间，这恐怕是最深的信任了。

夜幕降临，程鸢果然是一身黑衣，蒙了脸，顺利潜入美林关。他躲在草丛里，几根银针正中最外层几个守卫士兵的脖颈，他们很快便倒了下去。见无人察觉，程鸢迅速的拖起一个士兵，拖到马上，疾驰而去。
当这个士兵悠悠转醒，他才发觉自己已被牢牢的绑在一根柱子上，前面站着燕询和程鸢，两张黑到可怕的脸，让人顿生寒意。
燕询坐在桌前，示意程鸢开始审问。
“醒了？好，本将军问你，燕北军偷袭的那一夜，是何人为宇文玥挡了一箭？”，说着，一只烤的焦红的烙铁便映入士兵的眼帘。
士兵吓得挣扎了几下，结结巴巴的说道，“回将军，小的只负责守卫，实在不知啊”
随着“啊”的一声，程鸢手握烙铁，已然落在士兵的脚上，“啊...”，“将军饶命，属下说”
这个士兵到底是招了，“将军，小的只听宇文将军唤她为公主，实在不知是哪里的公主啊”
“没用的东西，”，程鸢一刀便插在士兵的脖颈上，他随即倒在了血泊里。
“大魏的公主？”程鸢满脸疑惑的看向燕询。
燕询喃喃道，“淳儿”，他又暗暗摇头道“不会是淳儿，她此刻应该被禁足宫中，更何况，她向来对宇文玥无感，怎会舍命救他。”
“不是大魏的公主，那便是大梁的了”
“大梁的确有一位长公主，手握大权，又是大梁碟者，掌管大梁密府，她在美林关，想来也是说的过去的”，燕询看着程鸢。
“殿下，我们该如何找到她呢？”
“受了伤，自会抓药”
“殿下英明，属下这就去办”
“阿精，带上我们的人，潜入这美林关一带所有药铺，务必盯住这位大梁公主，等我命令”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