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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一蓑烟雨任平生》情人节贺文,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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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繇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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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L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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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2017-02-12 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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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繇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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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楼主现在还在断网补习中,不过今天是周末,所以拿基友的手机上来发文
总算能登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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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2017-02-12 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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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繇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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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温馨平淡的生活文,来自于灵光一闪的一个想法:如果他们二人出生在太平盛世,他们会入朝建功立业还是寻个荒僻山村安度此生?
其实这根本不算选择,以他们的性格肯定会选前者,毕竟都不是安分的人,都有雄心壮志,退隐对于他们而言只有在乱世烽烟中才会偶尔掠上心头。
但我仍然想给他们一个不同的人生,不是基于他们的性格。如果人生全部由性格决定,那才是最大的悲剧。
我希望,或许也是每一个卫非党的希望。希望韩非没有被秦国地牢的黑暗吞没,希望卫庄不必带领流沙在烽火间穿梭,希望他们做个盛世平民,不享荣华,不慕富贵,一世平安。
于是有了这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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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2017-02-12 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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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繇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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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宁为太平鬼,不做乱世人。
公元前221年,秦灭六国,一统天下,开创华夏民族万世基业,留下无尽传说。
在那之后,历朝历代皆继承沿袭秦朝的体制,这个盛极一时的帝国被历史风尘淹没粉碎之后,以另一种更加耀眼的方式将血脉薪火相传,一直延续了两千余年。
对于漫长的时光长河而言,两千年不过是河面上偶尔泛起的一朵浪花,裹挟着些许沙砾,被午后暖色的日光折射出一缕灿烂的华光,而后湮灭。
如此而已。
可纵然岁月无情,依然挽袖研磨,伏案提笔,在浓白的宣纸上挥毫泼墨,勾勒出深深浅浅的乌色墨迹。掩藏在清冷隽秀山水之后的有一个个震烁古今的大人物,也有一个个如蝼蚁般微不足道的平民百姓。他们的身影绘出了这朵用两千年描摹出的浪花中最璀璨的那颗沙砾,站在历史的风口,随每一个朝代永垂不朽。
其中,或许有你,或许有我。
贞观四年,时逢东突厥灭于李靖之手,天下安定,四海升平,百姓休养生息,朝政清明中正,是为“贞观之治”某种意义上的开端。
南方某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山脚下,一座民风纯朴的小村落迎来了一位甘于平凡的富贵闲人,悄悄的在青史长卷的角落留下了一道浅淡而难以磨灭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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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2017-02-12 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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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繇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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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桃红柳绿半暮春
桃柳村位于江南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山脚,背倚青山,绿水环绕,虽无大富大贵,亦无倾世美景,却如凤冠上点缀的素白珍珠,清新淡雅。
清早,安然在草地上流淌了一夜的月华被天际一线灿金的晨光蒸腾为朦胧的薄雾,似深似浅,若有若无地笼罩在田野山路间,柔和了头顶苍翠的碧色,也柔和了不远处的潺潺水声。
粗糙的鞋底碾过仍带着三分湿润的泥土,摩挲出“沙沙”轻响。一道颀长身影自仿佛还酣睡梦中的村落中不紧不慢地走出,夹杂着几许水汽的微风拂开他随意垂落的长发,露出一张俊丽的容颜。
如月光绞成的银白长发散落在身后,靠近鬓边的发丝修剪得或长或短,很是随性。观其容貌,眉眼是被山水黛色染就的清隽,轮廓深邃而分明,英气勃发。微薄的唇角勾起一抹略显锋利的弧度,眼底仿佛凝着一层寒霜,再温暖的景象在他看来都含着淡淡的冰凉,一袭玄色修身长衫衬得他身姿挺拔,天生便透着不凡。
他叫卫庄,刚过束发之年,在桃柳村出生,在桃柳村成人。
自幼父母双亡的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虽然性子冷酷淡漠,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之感,但对待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很不错,让不少老人觉得他外冷内热。其实他从里到外都冷透了,如同一块暖不起来的寒冰,他们不过是意外罢了。
“昨夜的雨,下的倒真是时候……”
卫庄仰头看了下天色,本应柔和婉转的语调自他口中吐出,却生生带了几分嘲讽意味,但也意外的动听。
如今是早春时节,天气寒凉,对许多人来说离开暖和的被窝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可恰逢春种之季,桃柳村里的平头百姓为了生存,不得不抛弃短时的舒适,早早便出门忙着犁地插秧,田里垄间,薄雾中隐隐可见他们忙碌的身影。
卫庄并非其中一员。说来奇怪,虽然生在穷乡僻野,但他天生就是武学奇才,幼时随村里某个曾靠一手三流剑术混迹江湖的侠客学过几招,触类旁通,倒也自创了几招,说不上真闯出什么名头,用来对付山里的野兽却是足够了。所以他一直都以打猎为生。
冬日天寒,山中野兽鲜少出没。如今天气转暖,林子里又出现了野兽活动的痕迹,他自然得赶在其他猎人之前打上头猎,除了为新年添个好彩头这样不值得提起的理由外,更重要的是要换钱买食物继续生活。
右手持着把遍布磨损痕迹的木弓,卫庄很快穿过田野,出了村落,溪水流淌的声音骤然加大,伴随而来的还有脆嫩的鹿鸣。
哦?附近有鹿?
长眉微挑,卫庄眼底流露出浅浅的讶异,但很快又如水上涟漪般迅速淡去。
握紧木弓,他一脚踏出,身形一闪便已掠出数米之外。一朵梨花被他身旁的疾风扫得在空中打圈儿悠悠落下,在落地之前,他已经来到鹿鸣传来之地。
溪水澄澈,如明亮的珠带缓缓淌过鲜绿色的草地。岸边生长着一大片雪白的芦苇,风一吹,漫天皆是柔白的絮草,与刘禹锡笔下“何处好风偏似雪,隋河堤上古江津”的柳絮纷飞之景相比亦不遑多让。
卫庄的目光却掠过了这些令诗人思如泉涌的景致,敏锐地落在正伏在岸边喝水的一大一小两匹野鹿上。
大约是母子吧,母鹿温和地舔舐着幼鹿背上的皮毛,在它喝水时不时注意四周的情况,显得警惕却从容。
卫庄神色不变,并不因这一幕动人的舔犊情深而动容。白皙如玉的手指拈起一支木箭搭上弓弦,缓缓拉开。呼吸刻意压低放缓,箭头对准母鹿的腹部,手指微松正要把木箭射出,却忽然听见前方传来清朗的歌声,明亮高广,却惊跑了两匹正在饮水的野鹿。
“六月栖栖,戎车既饬。
四牡骙骙,载是常服。
玁狁孔炽,我是用急。
王于出征,以匡王国……”
是《诗经•小雅•六月》。
放下弓箭,卫庄的脑海中迅速冒出歌词出处,面上并无猎物被惊跑的不悦,只是冷冷地看向歌声响起的方向。
一艘小小的木船晃晃悠悠地顺水而下,看着虽简陋,但却颇有几分闲适悠然的隐居雅士之风。
船头跪坐着一人,身子斜斜倚在露出船舱一角的矮桌上,举起青铜酒壶将酒水倾倒入口中,动作豪迈大气,潇洒至极。
此人一袭紫衣,长发如卫庄般随意批下,看似不修边幅,实则相貌俊美,风姿清俊。温润如玉的桃花眼仿佛化尽一江春水,含笑望来,眸光潋滟间已是风采华盛到了极致。
他看到了卫庄,笑意盎然,半壶酒饮下,继续放声高歌:
“戎车既安,如轾如轩。
四牡既佶,既佶且闲。
薄伐玁狁,至于大原。
文武吉甫,万邦为宪……”
曲是庄重宏大,词是古朴高贵。从他口中唱出,更添了三分狂放不羁,这等非凡气度,已经不是这小小的一条河流,一座矮山能够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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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2017-02-12 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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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繇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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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波流转如刃上寒光,卫庄眸中掠过一丝饶有兴味,木弓一旋,背回了身上。他寻了一处没有芦苇覆盖的河岸盘膝坐下,古井无波的目光定格于狭小的木船船头,眉梢微挑,飞扬的眼角隐隐约约牵出极浅的魅惑。
他打量着那人的同时,那人也不仅仅是在唱歌,同样将探寻的眼神落到他身上。
很难想象,在这片偏僻的世外之地,竟然会出现卫庄这样的人。他如同一块磁铁,牢牢吸引着那人的注意力,让他头一次对美酒外的事物生出了极大的好奇和探究之心。
唇边笑意渐浓,那人索性停下歌唱,放下酒壶,拿起木杆划开水面,在一圈圈若繁花盛放般的涟漪中停在卫庄身前。
一扫张扬气势,此时的他慵懒而贵气,微弯的双眸绽开令人如沐春风般的浅笑,向卫庄作揖行礼。
“在下韩非,一闲散人耳。”
此为初见。
……
卫庄答应带自己回桃柳村后,韩非便抛了木船,只拿着一个小包裹和一个古朴的青铜酒壶便随他踏上了略显泥泞的山路。
旭日东升,璀璨的阳光驱散了山野间的白雾,显露出葱郁的山色与清澈的水光。身高相当的二人并肩往前,步履平缓,虽言语寥寥,却意外的不显尴尬疏离,反而有种多年旧友的轻松与默契。
卫庄不喜多言,与人相交时从来不会做挑起话头的那个。韩非和他截然相反,性格温润平和,无论跟什么样的人相处都十分健谈,因为他总能找到话说。
“没想到,江南亦有如此偏僻之处,若非今日偶然途径,我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矮山清溪间,竟还有一座小小的村落。”眉眼弯起,韩非用感叹的语气轻声说道,一边说一边还好奇地环顾四周,好像路旁再平常不过的事物在他眼里皆是初次看见。
卫庄不答,只是脚下步伐悄然变大了一点,长睫掀开,眸底波光若霜冷月色,一片平淡的寒凉。
韩非也不在意他的沉默,径自伸手接下一朵从头顶飘落的梨花,拈着花梗转动几下,神色变得有些怅然:“早春的梨花,我已有许多年未见了……”
“不是未见,只是无心去见罢。”
恍惚中耳畔仿佛回响起另一道陌生而熟悉的声线,隐隐与韩非的话语重合。卫庄眉心微蹙,不知为何张口回应了一句。
随意的一句话,却令韩非心里一紧,唇角的笑容也稍微淡去。奇异的感觉自心底翻涌而出,他偏头定定看了卫庄片刻,似乎镌刻在骨血中的莫名的熟悉感悄然弥漫,无声侵蚀着他的心脏。
“无心去见吗?”韩非低低呢喃,表情淡然,像是裹了一层薄雾,“或许是吧。”
卫庄的余光瞥到他无意识地搓着梨花的花梗,一丝茫然从眉心闪过,很快没入眼中,了无痕迹。
……
卫庄居住的木屋建在山腰一口泉眼处,屋旁被高大的山石环绕,泉水汨汨淌出,从扎根于石缝间苍劲的松柏两侧流过,汇入远处的溪流。
推开半人高的木门,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院子里两棵高大的桃树。正值早春,东风和煦,拂开了满树如霞如锦的娇艳,花瓣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踏上去格外柔软,幽香扑鼻。
韩非眼睛一亮,对眼前的景象分外满意。等他入了屋内,推开卧房的窗户,看到那触手可及的一树云霞时,更是欣喜不已。
“隐世之所,最合我心意莫过于此也!”
卫庄倒茶抿了一口,茶水沾湿的薄唇绯艳润泽:“屋中只有一间卧房,隔壁是书房,里面有软榻,你住此间。”
这大约是卫庄长这么大以来说过的最长的话,就像他不问来历不问目的便收留了韩非一样,分明突兀而奇怪,但他自然平淡的态度却仿佛这样的反应天经地义,丝毫不觉怪异。
“唔……”韩非眨眨眼,同样以天经地义的平常口吻微笑道:“卫庄兄可尝试过与人抵足而眠?”
冷冷斜了他一眼,卫庄冰凉的眸光便是最好的回答。
韩非不以为意,笑容更深:“我也没有。既然你我都不曾有过这种经历,为何不尝试一下?”
“与我?”尾音上扬,卫庄沉朗的嗓音在空中蜿蜒出低柔的语调,像幼猫的小爪子轻轻挠过韩非的心头,有些痒。
“有何不可?”韩非反问。
“无趣,何必为之。”毫不犹豫地拒绝,卫庄转头拿起弓箭往外走。
韩非目送他离开,一句疑问在嘴边徘徊良久,最终化为狡黠的笑意挂在唇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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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2017-02-12 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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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繇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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绷紧的弓弦松开,卫庄提起今日第九头猎物,抬眼看了看天色,提着或大或小的猎物到附近的集市中卖了。
不知不觉中大半天过去了,日光偏斜,天际隐隐现出些许暮色。晚霞如练,余晖柔和,踩着满地霞光,卫庄向家的方向走去。
银发如雪,冰冷的色泽一如他的个性。面色平静的他此时心中却在思索着今日早晨遇到的韩非,那个与他只是初见却已登堂入室,满身贵气的青年。
看到韩非时,卫庄莫名有种感觉,他觉得韩非与他是一类人,都是身心全部冷透的人。只不过韩非要柔和些,懂得以温和的笑容掩盖内心的寒凉,不像他,从头到脚都给人锋利的冷酷感,拒人于千里之外。
按理说,两个相似的冷酷之人,就像两只蜷缩在雪地里的刺猬,轻易不会靠近,也很难相互吸引。即使为了取暖而勉强相拥,也会将对方刺得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但他们不同,他们既像刺猬,又不像刺猬,他们都以各自的方式吸引着对方,无关风月的吸引,只是同类人的惺惺相惜。
这也是卫庄愿意见第一面就同意收留韩非的原因,哪怕他身上带着令卫庄感到不安的贵气。
眸光微暗,卫庄加快了脚步。
他不在意韩非来自何方,有何身份。再不平凡又怎样?百年后依旧是一抷黄土,随风而逝,平民与王侯有会有什么不同?
……
木门半掩,飘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酒香。
卫庄推门而入,目光偏转,就见韩非抱着自己的酒壶倚在树下歪头睡去。从枝头飘下的花瓣落了他满头满身,被微醺的香气浸染出艳丽的色泽,徐徐落地。
步伐一顿,卫庄抬头看着树梢,深色的霞光将一树桃红映照出了盛大的美艳,分明是早春,却露出了暮春的颓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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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2017-02-12 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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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繇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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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将同步发表在天行九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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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2-12 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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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半醒半醉日复日
韩非爱酒,嗜酒如命。
每日早晨、午间、傍晚都要饮一次酒,吃饭时以酒为搭,入睡前也要小酌一杯,闲来无事了饮酒,做完什么事后也要饮酒。他的生活几乎被酒填满,留下能装载其他东西的空间少之又少。
多饮伤肝,对身体不好。但韩非有言:“饮酒伤身,不饮伤心,人活一世求的是心灵的自由舒畅,身体不过一具皮囊,何须如此在意?”
卫庄鲜少对他人指手画脚,更不会贬低或指责他人的爱好,虽然就性格而言应该是他根本懒得管。
不过除此之外,韩非倒是再没什么令人诟病的举止或喜好。恰恰相反,他言辞得体,进退有度,
韩非来到桃柳村第六天,第一轮耕种结束,春茶的采摘要开始了。
微风乍过,吹落满树花雨。
坐在树下自斟自饮的韩非懒洋洋地晃了晃脑袋,摇落头顶几片花瓣。慵懒的眸光一转,恰好落在卫庄身上,就见他换上粗麻布衣,手里提着个竹筐,平实简朴的装扮削弱了他冷酷的气势,变得稍稍平易近人了些。
“卫庄兄,意欲何往?”心下好奇,韩非微笑问道。
“采茶。”卫庄言简意赅。
桃柳村依山傍水,地势与环境都非常适合种茶,离卫庄的木屋不远处就有一片茶垄。除去庄稼收成,村里人钱财来源最大的一块便是来自于此。卫庄虽然靠打猎为生,但偶尔也会到茶垄中帮老人们采茶。
韩非闻言,明眸微转,突然将酒壶一放,施施然起身道:“卫庄兄可介意我凑个热闹?”
其实有点介意。
卫庄把过于直白的话挡在喉口,语气一转,冷冷地反问:“你养尊处优,受得了农务之劳?”
“卫庄兄怎知我养尊处优呢?此前我便与卫庄兄说过,我只是一闲散人罢了。既然闲散,体会一番民间疾苦,农作辛劳,有何不可?”韩非摇头晃脑,故作正经,既有避重就轻的扯开话题之嫌,亦有轻描淡写将此话一笔带过之意。
见卫庄蹙了好看的眉头,韩非不等他继续说什么,上前伸手便揽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往外带,边走边笑眯眯地道:“采茶采茶,我们不要让其他人久等。”
淡淡的温热从韩非掌心传来,透过粗糙的布料贴合肌肤。卫庄的身体下意识地一僵,条件反射就要挣开,他从未与人这般紧密接触,但意外的不觉得厌恶反感,只是有些不适。
所幸在他挣脱之前,韩非也意识到这一举动不妥且太过突兀,便十分自然地松开了。
肩膀处似乎还残留着他手上的温度,卫庄眉心微锁,忍着浑身的异样感甩给他一个竹筐,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外。
二人一路无话地来到茶垄。
山腰处土质好,又有天然的泉水,自然是种茶好去处。翠绿的茶垄呈阶梯式往山脚下垒,一条条散发出鲜活的生命气息,撕开了朦胧的雾霭中。茶垄间有许多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少女忙碌地采摘着春日头芽儿,那是制作上等茶叶最好的材料,也是整片茶园最金贵所在。
韩非头一回见到采春茶的盛况,眼中流露出惊异与好奇,无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卫庄瞥了他一眼,正要嘲讽,可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在韩非用新奇的目光环顾左右,不停打量时,卫庄从身旁的茶树上拈下一株食指指节长的嫩芽轻轻一转,寥寥数语概括出采摘茶叶的方法。韩非有意无意听了一耳朵,但中途却失神留意他低沉悦耳的嗓音去了,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收回目光,小心地拿过他手里的芽尖儿细细看了良久,好像看懂了什么,煞有介事地点头。
卫庄懒得理他。
茶园景致优美,空气清新,令人心旷神怡。韩非本就不是真要来采什么茶叶,索性在卫庄附近走动起来。
“卫庄兄,这茶采摘下来便可煮泡饮用了吗?”学着卫庄的样子笨手笨脚地摘下一株嫩芽,韩非兴致勃勃地问。
“不是,还需经过炒青、炮制等诸多工序。”这问题问得很蠢,按理说以韩非的学识,即便没有见过旁人制茶,也该从书上看到过相应记载,至少不该一无所知。但卫庄沉默少顷,还是给了简短的回答。
若是不答,只怕他不会甘休。
卫庄淡淡地想。
“哦。什么是炒青?什么是炮制?其他的工序又分别是什么?”然而卫庄的答案并不能满足他的好奇心,他又一连丢出了三个问题。
卫庄轻嗤一声,不语。
韩非搓着茶叶梗,眉眼带笑,温柔无比:“卫庄兄?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也不知道吗?没关系,我知道,我可以给你说说。”
“所谓炒青,便是……”
绕着卫庄来回打转,韩非侃侃而谈,将枯燥无味的概念性知识说得头头是道,且生动有趣,眉飞色舞的神色比私塾中的先生还要来得精彩。惹得周遭正忙着采茶的人都被吸引了过去,听得津津有味,连茶都忘了摘。
卫庄眉心一抽一抽的皱着,眼底的坚冰被骤然亮起的火焰吞噬了一角,呼吸的幅度也大了少许,好像在竭力压抑着什么情绪。韩非的余光瞥到了他表情中隐隐的不耐,唇角浅笑幅度悄然扩大,眼底泛起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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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2017-02-12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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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炮制,再说说茶的分类吧。按种类,分外黑茶、绿茶、红茶、黄茶、白茶等数种,按……唔!”
忍无可忍,卫庄顺手从口袋里掏出块姜糖塞进韩非口中,凤眸定定地瞪着他,声音冷沉:“闭嘴。”
“唔。”韩非无辜地睁圆双眸,点了点头。
确认他不会继续瞎叨叨,卫庄用力回头,接着采摘茶叶,只是动作的力度大了点,比先前的从容淡定多了几分……愤怒?
咬了咬坚硬的姜糖,火辣呛鼻的姜味伴着浓稠的甜香在口腔中缓缓化开,在卫庄看不见的角度,韩非笑得像只恶作剧成功的小老鼠。
嗯,卫庄兄还是这样比较可爱,冷冰冰的面瘫脸虽然好看,但一点儿人味都没有,实在浪费了那张祸水脸啊!
韩非愉悦地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韩非忽然喜欢逗弄卫庄,不是逗趣儿的那种戏弄,而是糅合了调戏、玩笑等许多因素,尤其爱看他变脸的模样。韩非又是个聪慧敏锐之人,卫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跟他同榻而眠的第三天就摸清摸透了,逗起他来更是信手拈来,简单至极。
当然,该把握的度他也心里有数,若是不小心真把人惹毛了,那他可就惨了,卫庄兄这只大猫的毛可不好顺啊。
正冷着脸采茶的卫庄并不知道韩非暗自将他比喻成猫,若是知道……这个故事就可以提前结束了。
在两人你逗我我凶你地互动时,采茶的人中不少情窦初开的少女开始盯上了韩非。她们个个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平日里卫庄冷漠,对她们不假辞色,早已熄了她们的爱慕之心,只能暗暗仰望。如今见了韩非,丰神俊朗又温和淡泊,顿时牢牢吸引了她们的注意,让她们心头小鹿乱撞,脸泛红霞,再度生出些旖旎的想法来。
这些人中,有胆大的也有胆小的。胆大的几个趁着韩非到别的地方闲逛悄悄蹭到了卫庄对面,隔着一排茶树小心翼翼地与他搭话。
“卫庄哥。”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女凑近了卫庄,揪着衣角羞红了脸,声如蚊蝇地问:“那、那位公子是你的好友吗?可否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
长睫掀起,卫庄的目光从她们绯红的俏脸上掠过,心中有数,冷声道:“喜欢就自己去。”
几个忸怩的少女一愣,脸更红了,像傍晚天边烧红的云霞,咬着下唇跑开,不肯再多说。卫庄看得疑惑,不太理解她们的反应,嗤笑一声,低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不远处,韩非手里拈着一把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正眯着眼凝视着卫庄。他离得远,没听到脸皮薄的姑娘们的话,只看见好几个姑娘跟卫庄说了句什么,然后羞涩地跑开,还以为她们是向卫庄表白心意,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
歪头想了想,韩非拿着花束走过去往卫庄面前一搁,在他淡漠地抬眼看来时微微一笑,道:“卫庄兄,此花赠你。”
卫庄凤眼微眯,一抹危险的冷冽自眼底闪过。他正想讽刺什么,便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尖叫,二人一齐回头,就见刚才跟卫庄搭话的那少女不知怎的又跑了回来,正满脸惊讶地看着他们。
“卫庄哥对不起,我不知道……这、真的很抱歉!……”
少女泫然欲泣,在韩非不明觉厉的注视下眼眶红红地向卫庄鞠了一躬,然后踩着小碎步跑了。
“卫庄兄?……”韩非一脸无辜。
卫庄闭了闭眼,心平气和地深呼吸数下,一把夺过韩非的花束砸到了他脸上。
不,这一定不是卫庄兄。
被花糊了一脸的韩非一本正经地想。
……
时光如流水,平缓地向前淌去,波澜不惊。
卫庄打猎回来时已是午后,过了早春的天气渐渐转热,他的玄衣下少了件薄衫,但还是被头顶炙热的日光晒得出了薄汗。
彼时,韩非一反常态的没有喝酒,而是收集了地上的桃花花瓣,坐在井边的小马扎上一边清洗一边挑出完好的放在竹篮里备用。神情专注,动作一丝不苟,可见其认真程度。
“你在做什么?”放下弓箭,卫庄解开袖子上的绑带,随口问道。
“卫庄兄,你回来了。”韩非回头冲他一笑,柔声解释道:“我打算用这些花瓣酿几坛桃花酒,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没有。”几乎是上下句的工夫,连衔接都没有,卫庄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让韩非郁闷地垮了脸。
“卫庄兄,你可以不用那么干脆的。”韩非皱皱鼻子,语气有些不满。
卫庄轻哼,他对酒确实不感兴趣,对韩非也没有委婉的必要,干脆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见卫庄不理他,韩非连忙敛起郁闷,甩甩手上的水跑到卫庄身边,笑道:“你没兴趣也没关系,不过……能不能帮我从泉眼下打几坛水?无论是酿酒还是煮茶,泉水都是上佳选择,但你也知道我不会武功力气也不大,所以……”
“你用什么换?”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卫庄望着他的眼眸,淡淡地问。
韩非张了张嘴,差点没跟上他的节奏,思考了一下才问:“你想要什么?”
长眉微挑,卫庄似笑非笑:“天气渐热,我不想再跟你抵足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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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2017-02-12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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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到九月,入秋之前,我睡书房。”韩非马上接口,要是不机灵点,他就得一直睡书房了。
卫庄不太满意,他是想让韩非就睡在书房的。不过看韩非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爱换不换的表情,还是勉强点了头。
明明是他的房间,怎么韩非一个鸠占鹊巢的比他还理直气壮?
泉眼边,松柏环植,郁郁苍苍。
“左边左边,往下点,再往下点……”
“对对,就是这儿……等一下!不行,还要再往下放绳子,不然水不够清……”
正控制着绳子长度把桶沉下泉眼的卫庄额角青筋突起:“再往下要到底了,泥沙沉积,水会更浑。”
韩非撇撇嘴,站着说话不腰疼:“卫庄兄你稍微把握一下……行了,就这儿吧。”
木桶沉到韩非满意的深度,卫庄拽了拽绳子,停顿片刻,猛地把桶拉了上来。水桶重重落在岸边,一阵摇晃,但没有一滴水溅出,绕着桶沿转了一圈又倒回去了。
一桶,两桶,三桶……
打了整整五桶水后,韩非终于心满意足地喊了停,笑眯眯地道:“多谢卫庄兄相助,等桃花酒酿出来,我一定送你两坛。”
对此,卫庄的答复是转身就走,韩非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赶紧冲过去。
“卫庄兄你等等,帮我把水拎回去啊!”
……
夜晚,繁星当空,星辉璀璨。
书房里烛光如水,不时随着微风轻晃,温暖柔和。
卫庄坐在案几后,颀长的身形在窗扉上打下一抹剪影,平和静谧。他一手执着一卷竹简阅读,一手拿笔在纸上抄记着什么,侧颜被柔暖的烛火描摹出朦胧的弧度,精致而美好。
“玁狁匪茹,整居焦获。
侵镐及方,至于泾阳。
织文鸟章,白旆央央。
元戎十乘,以先启行……”
楼下传来清亮的歌声,打断了卫庄的思绪。他推开合着的半扇窗往外看,就见韩非倚在树下,一边饮酒一边高歌,依然是诗经里的“六月”,但比起初见时的豪迈高广,此时他的歌声显得有些苍凉。
夜风拂落一树“沙沙”轻响。
韩非若有所感,突然中断歌声,抬头看来,恰好对上卫庄的目光。眼眸微弯,他抱着酒壶淡然一笑,温柔从容。
卫庄的唇角也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如水面涟漪般轻巧滑过。收回手,他低头,继续阅读与抄记。
楼上楼下,花开花落,时光静谧无言,却自有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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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楼
2017-02-12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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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间自是有情痴
不知不觉间,韩非来到桃柳村已经两个月了。
春光将歇,卫庄院里两株桃树上的花也快落尽,铺了一地锦色。光秃秃的枝条抽出嫩叶,一场绚烂的花雨后,繁华褪尽,满目苍郁。
这天,卫庄难得不出门打猎,他的弓昨日不小心拉断了,索性留在家中休息一天,修补木弓。
这把弓是那位教导他武艺的江湖侠客留下的,桃木制弓身遍布斑驳划痕,弓弦也较从前松垮许多,早该抽时间修一修了。只是打猎时卫庄也不常用到弓箭,带上它纯粹因为习惯,所以一直都不甚在意。直到昨日不小心拉断了弓弦,他才恍然惊觉,九年时光匆匆而过,连这把代表着往事的木弓,他都快留不住了。
玉白手指握着锋利的小刀飞快地削着刚刚从树上截下的树枝,木皮木屑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一把弓身的雏形在卫庄指间诞生。
“卫庄兄。”
韩非从屋内走出,轻唤了一声。卫庄抬头看去,目光一恍,竟然觉得有些不认识他了。
今日的韩非换下了情有独钟的紫衣,一袭素白长衫,连束发的发带都换成了白色,气质淡静儒雅。神色间褪去流于表面的温和,清俊的眉目带上几分酷似卫庄的冰凉,眼眸深邃黝黑,深不见底。
“韩非?”动作一顿,卫庄长睫轻颤几下,薄唇微抿,尾音上扬,用了疑问语气。
漂亮的唇角轻轻勾起,韩非淡然一笑,看不出明显的情绪,调侃似的道:“卫庄兄平日不愿陪我喝酒,今日于我而言却是个特殊的日子,能不能请你破例一次,陪我一醉?”
手指触电般猛地收紧,卫庄眼中腾起了深深的迷雾,掩盖住他本就不外露的情感。阳光细细勾勒着他的轮廓,却纵容他大半张脸皆隐在阴影中,让他看起来仿佛隔绝在整个世界之外,孤单而冰冷。
“……好。”
随意地席地而坐,卫庄与韩非各自倚着树干一侧,也不拿酒壶酒樽了,一人一个酒坛抱在怀里,比赛似的大口灌着。吞咽不及的酒液从嘴角滑下,打湿了衣襟领口,整个院子都飘起了酒香。
发泄般拼命灌了半晌,韩非放下酒坛,随手抹了下唇边的酒渍,呼吸有些急促,好像在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情绪。他仰头透过枝叶的缝隙去眺望天空,一抹绝望如入水的墨迹般缓缓晕开。
“卫庄兄,今日……是我四哥的忌日,也是我唯一的妹妹的忌日。”
沉默良久,韩非终于说话了,只是这一开口,便血淋淋地揭开了自己心头的伤疤。
卫庄拎着酒坛的手搭在屈起的右腿上,低垂着头将自己沉在阴影中,不回答。他知道韩非现在不需要安慰,只需要一场倾诉和倾听。
韩非也确实没有听他回应的打算,歇了一下,又继续往下说。
“……我出生在一户非常……非常富裕的人家,排行老九,从小就调皮捣蛋,充分展示出纨绔子弟的本质。我年纪小,下头就只有一个妹妹,在家中还算受宠,哥哥们都让着我和妹妹,百般宠溺,连训斥一句都不舍得。”
“……小时候不懂事,觉得世界就该是这个样子,天真无邪,黑白分明,无忧无虑。我就带着这样的想法,慢慢的,慢慢的走到了束发之年。”
“……理所当然的,在我束发那一日,我栽了一个大跟头。我说过了,我出生在一户非常富裕的人家,因为富裕,所以滋生了阴暗和丑恶,所以暗藏刀光剑影,人心莫测。我的父亲在我束发当天旧疾复发去世,大哥成了当家做主的人,一切都在翻天覆地中改变……”
“……从那天起,八个哥哥明争暗斗,无所不用其极,而且试图拉拢我和妹妹支持他们,最过分的是六哥,拉拢不成便心生杀意,如果不是大哥和四哥出手,今日我大概也不会坐在这里跟卫庄兄你说这些。但即便如此,妹妹还是去世了,四哥也在一场剧变中重病身亡……”
韩非的眸中隐隐有水光闪烁,双手也颤抖得拿不稳酒坛,狠狠灌了一口酒才勉强平复心情,却止不住眼圈泛红。
“……我知道,每一个哥哥对我都是假意,但假意中必定有几分真情!就像……四哥临终前耗尽心力,与大哥联手将我送离那个布满刀光剑影的世界,我的人生在他和妹妹去世那一刻分崩离析,碎的拼不起来……”
“……卫庄兄,你不知道,小时候我并不喜欢四哥,我觉得他老谋深算,太虚伪,活得太累。我也不喜欢大哥,他不择手段,他心狠手辣,他做尽一切我厌恶的事。我最喜欢六哥,他平易近人,幽默风趣。也喜欢七哥,身上有种凡事尽在掌握的从容。可到头来,我喜欢的两个哥哥害死了我最疼爱的妹妹,对我千般算计。而我耻于为伍的四哥与大哥……却救了我……”
“……权势、富贵、名利……这些东西比血浓于水的亲情更重要吗?卫庄兄你告诉我,它们重要吗?”
韩非愤怒地砸碎酒坛,飞溅的碎片划伤了他的手背,缓缓裂开的肌肤便如同他此刻龟裂的心脏。
卫庄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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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楼
2017-02-13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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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换作另一个人在他面前倾诉自己的痛苦,他会毫不留情地将其讽刺得体无完肤。可是很奇怪,韩非的怒火与悲恸竟然让他产生感同身受的悲凉,让他心底的某一处角落坍塌碎裂,让他……无话可说。
他的冷漠被韩非愤恨的话语无情地撕开,他的疏离像凝固的冰块被狠狠敲碎,他的身体也在发颤,脑海中闪过一些浮光掠影般的画面。这些画面宛若冰冷的碎片,扎的他很疼。
“够了!”低喝一声,卫庄直面这份突如其来的痛楚,将之冲破,像是挣开了加诸于心上的枷锁。
他的目光如利剑般锋利明亮,仿佛野兽般的凶戾,却又理智得近乎冷酷。
“你很痛吗?韩非。”他说,压低的语调满是山雨欲来的压抑,“你不过失去了一个虚假的世界,一个哥哥,一个妹妹而已,有什么值得抱怨和愤恨的?”
卫庄的质问像劈开阴沉天空的闪电,照亮了韩非的双眸。
“我为什么不能恨?!”韩非毫不犹豫地反问,语气比卫庄的更加激烈,“我不该恨吗?而已?什么是而已?凭什么而已?你感受过这种万物崩裂的毁灭感?你知道我在微笑时心里都想着什么吗?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而已?”
“呵。”卫庄从不会说“我是没有资格”之类的话,只是冷笑一声,给予了更犀利的反击:“既然你恨,为什么不去报复?你没有能力吗?你没有机会吗?你没有资本吗?你只不过是没有勇气,你不敢,你是个懦夫!用仇恨和酒来蒙蔽自己,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罢了!”
“我不是!”
耳畔响起沉重的雷鸣,眼前闪烁着刺目的电光。韩非整个人仿佛置身狂风暴雨中,狼狈不堪。
他靠着树干,激荡的心绪在爆发到极致之后,渐渐的又消褪下去。他闭上眼,手指抠着坚硬的树皮,用力到划伤出血都不自知。
“我不是懦夫,也不是烂泥,我不想让仇恨支配我的人生,我想带着妹妹和四哥寻找一种自由的,洒脱的人生,我不想他们永远陷在那个怪圈里……”
韩非的声音飘忽不定,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散,失落而无奈。
“你能理解吗?卫庄兄……你大概不能吧,因为你一直都活得那么清醒……”
“而你却天天烂醉如泥!”卫庄说着嘲讽的话,眼中流露出淡淡的不屑,仿佛他真的对韩非平日的举止感到不满。
“可是卫庄兄,你此刻,你也醉了吗?”韩非笑了笑,目光迷蒙。
卫庄嗤笑着喝了口酒,却没有否认。
是,他醉了。如果不醉,怎么会跟韩非说那些无聊的话?如果不醉,怎么会坐在这陪韩非喝酒?
“谢谢你,卫庄兄……”韩非头一歪,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的安慰,我收到了……”
靠在树干上,卫庄阖上眼眸。
那一句“我没有安慰你”,终究不能昧着良心说出口。
……
“叩叩叩——”
木门被人轻轻敲响,卫庄拉开门扉,就见一粉衣少女站在门外,眉眼含笑。
“卫庄哥,这个给你。”少女将一个包裹递给他,俏生生一笑,“马上入夏了,娘亲为你做了几套夏装,你看看合不合身?对了,里面有一套是送给……你家里那位客人的。”
说到“客人”二字,少女的神色略显尴尬。没办法,上次在茶垄看到韩非给卫庄送花的场景仍扎根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实在无法控制自己不露出尴尬的表情。
“知道了。替我多谢大婶。”卫庄微一颔首。
闻言,少女笑了笑,转身正要走。突然好像想起什么,又回头一脸认真地说:“卫庄哥,只要有个人能在你身边陪伴你,不管那个人是男是女,来自何处,我们都不会在意的。”
卫庄:“……”
他很想说,其实你误会了。但是看着少女真挚的目光和匆匆跑开的背影,却只能无奈摇头。
算了,如果能让他们放心的话,这个误会也不是不能接受。
拿着包裹回身,卫庄一抬头,便看到韩非倚在门框上,浅笑着注视着自己,目光落到包裹上时化为淡淡的戏谑。
“卫庄兄,那位姑娘之言何解?可否为我解释一下?”韩非故意一脸疑惑地问。
卫庄面色不变,眼角划过一丝锐利的冷意,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起来竟有些森冷。韩非条件反射地立马站直了,迅速转移话题:“啊,忽然想起我的桃花酒还没酿好,我先去忙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拔腿开溜,走得那叫一个快。
懒得理会他卖蠢耍宝的傻样,卫庄拿起修好的木弓,出门打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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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楼
2017-02-13 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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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庄兄,我的酒酿好了……卫庄兄?你在哪儿?”
两天后,韩非抱着几坛新鲜出炉的桃花酒欣喜地走出厨房,第一反应就是拿给卫庄看。但跑遍了楼上楼下,又在院子里转悠数圈,愣是没见着他。
奇怪,卫庄兄去哪儿了?不是打猎回来了吗?
这样想着,韩非从桃树下走过,脚步蓦然一顿,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一抬头,就见一道修长的身影躺在粗壮的枝干上,望天发呆。
“卫庄兄,你在树上,怎么不应我一声?”一手抱着一个酒坛的韩非哭笑不得,亏他辛苦找了那么久,结果人就在头顶,还不出声,果然是卫庄的风格啊!
右手搭着屈起的长腿,卫庄偏头似是在眺望远处的苍翠山色。如月华绞成的银白长发顺着手臂垂落,在细碎的日光中闪烁着柔顺的光泽,半掩住他的容貌,令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仍是等不到他的回答,韩非不解地皱了皱眉:“卫庄兄?你怎么了?卫庄兄?……”
韩非一连叫了好几声,卫庄才恍然回神,先瞥了他一眼,而后轻巧跃下枝条,稳稳落地。
“你的酒,现在要喝吗?”随手掸掉衣服表面的灰尘,韩非淡淡地问。
虽然觉得他今日有些古怪,但韩非并未多想,笑着道:“我打算在树下埋个几十年,等老了以后再挖出来细品。桃花酒,最重要的一味原料,是时间。”
卫庄古井无波的眸光终于泛起些许波动,接过一坛酒低头嗅了嗅,一缕极淡的酒香萦绕鼻间,不浓烈,却沁人心脾。
“感觉如何?”韩非笑吟吟地问,好像丝毫不担心会被卫庄嘲讽得体无完肤。
卫庄没说话,只是陪他在树下挖了个大坑,把酒都埋了下去。
“这酒,是谁教你酿的?”一边把泥土掀回去,卫庄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韩非翻搅沙土的动作一顿,笑容淡去,有些落寞:“最初是从我二哥收藏的古籍中看到的,与妹妹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酿成,还是四哥和二哥加入帮忙之后才琢磨出完整的酿造方法。只可惜,现在只剩我一人了……”
这段往事对他的打击依然很大,伤疤仍在,只是情绪没有两日前那么激烈,大约想开了一点。
虽然相交时日尚短,但卫庄稍微了解些许韩非重情的程度,他的世界除了酒,最鲜明的莫过于情。然而世事无常,情字动人,却也最为伤人。
卫庄沉默了许久,将酒坛彻底掩埋后,冷不丁开口道:“你喜欢‘六月’?”
“嗯?”韩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卫庄问的不是月份,而是诗经中的“六月”,便微微点头,不知他问此何意。
得到肯定的答复,卫庄抬脚进了屋里,不一会儿,拿着一支竹箫又走了出来。修长的两节箫碧绿通透,隐隐有翡翠细腻的质感,尾端还缀了一条红色的穗子,在风中飘扬。
韩非眨眨眼,好像有些明白卫庄要做什么了。只见他薄唇贴上箫口,十指放松地搭在孔上,长睫低垂,吐息平缓,吹响了第一个音节。
庄重肃穆的乐章从他的指尖下缓缓流淌而出,在这极为纯粹的曲声中,天地万物都沉静下来,连拂过树梢的微风亦染了高广苍凉的气息,将聆听之人带入另一个世界。
仿佛天地初开时的静谧,耀眼的阳光变得温柔似水,丝丝缕缕从枝叶间洒落,在草地上织出暖色的金毯。箫声平和而舒缓,如一幅慢慢展开的长卷,里面装载了一个大千世界,一段无尽繁华,既有鲲鹏翱翔天际的豪情壮志,又有山野小村粗描落花的写意自然。
韩非从未听过这个调子的“六月”,与宫廷庄严的雅乐不同,多了几分自由和心灵上的解脱,与他的心境共鸣。在这悠扬的曲调中,他仿佛找回了当年洒脱的自我,妹妹娇俏的笑脸,和几位兄长朝夕相处的岁月,一一在眼前闪现。那是他心里最美好的,最隐秘的角落,也是他唯一不舍斩断的牵挂。
有温热的液体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卫庄兄,多谢……”
韩非的声音被箫声掩盖,听不真切,卫庄也仿佛没有听到般,继续吹奏着未完的乐章。手指状似不小心蹭过竹箫背面某处两个模糊的字迹,隐约被日光映出了久远的年代色泽。
荆……轲。
那是他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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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楼
2017-02-13 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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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初月痕
@涟漪轻柔
@an1191528591
这章……脑洞略大,总觉得写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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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楼
2017-02-13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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