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尼拉推开公司大楼的旋转玻璃门，沿着宽阔的阶梯往下走，高跟鞋在光滑的瓷砖上带出清脆而急促的敲击声。天已经黑下来了，对面大楼突然亮起的霓虹灯让她不自觉眯起了眼睛，手腕上细带红色圆盘表指示的时间的正好是八点整。
莫尼拉在路边等了两分钟，一辆又一辆车从她面前驶过。她招了招手，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停在路边，她坐进去。
“北城公园。”
“打表还是不打表？”是个有些粗哑的男声。
“打表。”莫尼拉盯着手表说道。
司机发动引擎，稳稳地上路。
莫尼拉等了几分钟，除了收音机里播报夜间新闻的平板女声外，没有别的声音。这个年代话少的出租车司机也是难得了，她这样想着，把包放在身前，靠在座椅上，假寐起来。
“……今天白天，北城西郊发现一具女尸，经过辨认，死者系三日前失踪的张某……这是这个月以来发生的第三起命案……提醒广大市民注意安全，尽量避免在晚上单独外出……”
莫尼拉把头偏向一侧，睁开眼看着窗外，闹市区的喧嚣让她感到安心。灯火连成一片，不停地往后飞逝。莫尼拉感觉眼皮渐渐变得沉重，直到一声低沉的男声在近处响起。
“北城西郊。顺路吗？”
车停在路边，有人打开前门，半个身子探进来，问道。
此时已经远离闹市区了，路边只偶尔有几个店铺，车辆更是稀少。
莫尼拉睡得迷迷糊糊，大脑慢了不止一拍，等司机搭上那人，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北城西郊，不是新闻里说的那个地方吗？
这么晚了，一个大男人去那里干什么？
莫尼拉这下彻底醒了。
北城西郊在前，北城公园在后，按理说也和自己没关系。不过人嘛，总是耐不住好奇心作祟，于是在下一个路灯的时候，莫尼拉便往装在车里面的后视镜那里看了看，想看看那人到底长什么样，结果没想到，正好对上一只眼睛。
心脏被吓得几乎停了一拍，莫尼拉赶紧移开视线，装作只是视线不小心晃到那里的样子。
身体在微微颤抖。那只眼睛……那种阴鹜的眼神……还有那张脸……
是何等可怕的一张脸啊……半边脸都是扭曲的，不像烧伤，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碾压过。
看他一只眼睛也紧紧闭着，估计是个半瞎，这样的人，怎么当上的出租车司机？
惊慌之余她又埋怨起自己来，刚刚上车的时候怎么没有好好看呢……早就等下一辆车了。现在好了，这个时间，这种位置，遇上这种人……真是倒霉。
……提前下车比较好吧。
不行不行。莫尼拉迅速否决了这个提案。现在下车的话，位置偏僻，又没有车，自己只能在路边过一夜。而如果这两个人当中的其中一个，在前面停了下来，倒过头来找自己，那可就成死局了。
是的，后上来的那个乘客，也让莫尼拉觉得不对劲。
现在回想起来，刚刚那人探头进来的时候，自己还是瞥了他一眼。大晚上的，戴着个口罩，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

嫌疑人

犯罪嫌疑人

犯罪

敏感词汇都试过了……不是这些的问题啊

还有一部分发不出去

来得及吗？在到达第一个停车点之前做出选择。如果是那个奇葩的话，估计早就有答案了吧，不，是那个人的话，一开始就不会上这个车。那么自己呢，是相信神秘乘客，还是相信古怪司机？
说不清是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后，对话kuang里终于出现新的消息。
是两张图片。

嘛，有些东西不管过去多久都是要填的。如果忘了前文的话可以重头再来。这些天我为了找回当时的思路已经重复了不下二十遍了。

莫尼拉活到23岁以前都是平平安安的，属于那种在路边看到死猫死狗回去都能难受半天的大龄幼齿。所以当她点开图片，猝不及防看到一个碗大的血口，差点就叫出声。
是个脖颈的横截面图。莫尼拉告诉自己，就跟西瓜一样，什么东西都是有横截面的。这种抽象的转化似乎稍微缓解了那股不适，她瞥了一眼驾驶座，那两人均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低下头继续观察。
那个西瓜之所以露出它粉红色横截面的原因，缘由它其中半拉没有了，而另外半拉，看起来像被抽干了内容物一般干瘪皱缩。莫尼拉把视线集中在截面本身上——表面凹凸不平，实在不应该是用西瓜刀一刀切出来的，倒像是先啃掉半拉，然后把剩下的半拉连皮带肉放在那里。
啃掉......
莫尼拉抖了抖。继续点开下一张图片。这张图就好多了，只有一个铃铛，隔着封存袋，能看到上面沾有血迹。
莫尼拉快速打字：叔，这些东西都给上面的人调走了吗？
消息回得很快：调走了。
莫尼拉咳了两声：“那个......”
前面两人虽然都没有转头，但莫尼拉就是觉得两股视线锁定了自己。
她咽了口口水，艰难道：“要不我还是......在这里下车？”
“这里，你确定？”司机开口。
“确定，确定，我刚刚吃撑了，想吐，这里下正好走走......”莫尼拉干笑，运气丹田来了声响亮的，“嗝~”
车停在路边，莫尼拉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十，颤巍巍的。对面补给她一张十元，一张五元，三张一元.....然后又仔仔细细地清点了一遍，一张十元，一张五元，三张一元......
莫尼拉的汗一滴一滴地淌，跟水似的。先前看尸体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可是现在.....那慢条斯理数钱的人似乎带有某种恶意，实质化般存在在整个车室中，且有愈演愈沸之势。终于点好了钱，莫尼拉接过来，干笑：“哈哈哈，谢谢您啦！”也说不清自己如何僵硬地打开门，僵硬地下了车。等回过神来，自己面朝出租车绝尘的方向九十度鞠躬。站直的时候能听到脊背发出咯此咯此的声响，路边正好有个路牌，借手机灯光一照。好巧不巧，写的是“北城西郊”。
莫尼拉拔腿就跑。
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正常发挥，莫尼拉没跑大路，往西郊那片林子里跑。这片地段本来就在开发，夜里是半点光也没有，但莫尼拉却是不受影响，踩着一双高跟鞋蹬得健步如飞。踩着高跟鞋，嗯。
莫尼拉刨了个坑，把高跟鞋埋下去，继续往深处跑。
这次她还未跑出几步，就感受到身后袭来一阵劲风，她本能地弓腰扑地，气浪擦着头皮过去，前面响起哗啦啦的一片树木倾折的声音。
她维持伏地的姿势，头也不回，嗖嗖嗖的，快得像条狗。
“那是什么东西？”说话的是那开车司机，也不知跟了有多久。饶是莫尼拉一路火花带闪电，也没让追他的两位多喘上两分。
口罩男手上拎了一双高跟鞋：“看刨坑的姿势，是狗没错了。”
司机笑了一声：“喜欢吃狗肉吗？”
“......”口罩盯着高跟鞋看了几秒，“跟着就好，我觉得可能不是这只......”
——这只太蠢了。

“定情信物？”莫尼拉眨巴着懵懂的大眼睛，“我给过你了啊。”
“是给过......我想说，除了骨头之外，会不会有更加适合的东西呢？”
“你好麻烦啊。”
“哈哈......”
“好啦，那这个给你。”
“这个，不是你一直戴在身上的......”
“给你就给你啦，磨磨蹭蹭的。一点都不帅。”
“那......谢谢。”
莫尼拉赶到的时候，那人面兽身的庞然大物嘴里正含着什么物件，露在外面的部分摇摇晃晃。似是料不到她来，口一松，那物件就掉了下来，原来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至少曾经是。
那怪物怔愣着，听见莫尼拉问：“阿辉！是你吗？”
它抬起爪子按住自己的脸：“不是，你认错人了。”
“你长得跟他好像！”
“不是。”那怪物挪开爪子，“你看。”也不知道它做了什么，血淋淋的一片，辨不出了。
“你的声音跟他也好像！”
那怪物张开嘴，里面只剩有半截舌头，声音含混：“这种声音也能一样......不能吧。”
莫尼拉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指着他：“你！你！你杀人！”
那怪物一张脸都是血，也不知道看还看不得见眼前事物。只是在莫尼拉伸手指他的时候，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道：“我杀人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莫尼拉道：“你拿了我送阿辉的铃铛，又嫁祸于我，当然与我有关！”
“......”那怪物沉默，突然又恶狠狠地笑出来，“是啊，是我抢的铃铛，是我杀的人。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不怕我连你一块杀了？”
莫尼拉吓得退了一步，又想到什么，抵御着逃跑的本能，站在原地不走，问：“阿辉呢？就那个，铃铛的主人呢？”
“你问我......”那怪物说到一半猛地往前扑过去，一张血脸狰狞无比，仿若地狱中钻出来的吃人恶鬼。莫尼拉吓得忘记动弹，却是记得把头往下一埋，眼不见为净。只是等了一会，预料的疼痛却迟迟没有降临。再看时，那吃人怪物不凭一物踩在半空，背上刺啦刺啦冒着烟。
莫尼拉惊：“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有闻到？”
司机发出不屑的冷哼。莫尼拉抖了抖毛，不敢再问。
口罩道：“是山hui，小心，它会使风。”
“真丑。”司机自然地上前一步，挡在口罩身前。
莫尼拉因为这句话心里闷闷的，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它看了看那只巨兽，明明先前还是很威武的，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凄惨了呢，脸也坏了，声音嘶哑，背部不知道中了什么招，顺着风飘过来一阵肉香......
肉香......
正发神，它感觉身体被一缕柔和的风托起来，离战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慢慢地落到地面。这次它没有急着逃跑，而是望向先前待过的地方，那里似乎正在发生一场激烈的战斗，只看得见电闪雷鸣。它安安静静地看着，眼睛在黑夜中发出莹莹绿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消停下来。又等了几分钟，它拖着恹恹的步子慢慢走回去。
战斗确实已经结束了。林子中间有一大片空出来，烧焦的树木只在外延才看得到，在那里面什么都被扫荡一空，除了两个人，一只兽。也仅此而已了。
“那个......它还活着吗？”莫尼拉弱弱地发声，它怕那两个人得很，尤其是那个司机，光是站在离他几十米的地方它就已经快失去向前迈步的勇气了。
“还敢回来呢。”司机咧开嘴，这一笑又把莫尼拉吓得毛全都竖起来。
“别吓它。”相比之下口罩就要温和很多，他把司机拉开，“你还有什么要对它说的就趁现在吧，一会......我们还要回收。”
“嗯。”莫尼拉乖乖地点头，向那只丑陋的怪物走去。它在还有五米的距离停下来，虽然怪物的身上都没有一块好肉了，一只脚更是被什么东西齐齐斩断，但它还是害怕。
“你好，阿辉......就是铃铛的主人在哪里......你可以告诉我吗？”
怪物少了半截舌头的嘴巴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在它张口的空当还有血不停地往外冒。莫尼拉着急地快要哭出来：“你不要那么快就死了，你先告诉我他在哪里好不好？”
那怪物躺在地上，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它。
“你过来一点，我告诉你。”这时，莫尼拉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它左右张望，没看到有谁在说话。
“是我，在你面前。”莫尼拉怔怔地看过去，那只兽还在望它，眼中蓄了什么看不清的东西。莫尼拉迟疑了一下，慢慢靠过去。
“再靠近一点，对......”那怪物撑起半截身子，勉力做出一副耳语的样子，“我跟你说啊，它在......”
口罩低呼：“不好！”
不用他发指令，司机就动了，也没看见他的动作，人已经出现在那怪物近前，一挥手，数道光从虚空中斩出，那怪物现在已没了那层风膜护身，转眼就被砍得七零八碎。除了那颗人形的脑袋。
只见那颗硕大的脑袋发出刺耳的怪笑，一口咬住莫尼拉的脖子。

“阿辉阿辉！将将——我的人形好看不好看？”
“好......好看。”
“那是，也不看是谁，想当年，全村的狗都没我俊咧。”
“嘿嘿，我家阿呆最好看了。”
“看也看过了，交换！我也要看你的。”
“我的什么啊？”
“人形啊。你妖力那么足，肯定早就能化形了吧。”
“......我还不会。”
“什么啊，那这样还有什么意思了。”
“不用管我，你可以先去外面玩，我很快就能化好形，到时候出来找你。”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以后每个星期都来看你~你要加油不要偷懒哦！”
“嗯，我等你。”
莫尼拉睡得很沉，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也不知是怎么的，她就知道自己要醒了，便对梦里面的人说：“我要走了，下次再来见你。”梦里的人对她说：“好，那下次见，我......”
她回到现实，思维还没跟上。半梦半醒的，听见旁边有人在说“记忆”什么的。再仔细听，又换了话题。
“......这次的事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怎么说？”
“那个铃铛，如果真是很重要的物品的话，怎么会在吃人这种小事上面丢失，明明害怕被她看到，又为何偏偏选择她下班回家的这个时间段吃人，以及......‘吃人头，化人形’这种说法，会是谁告诉它的......”
“连你也想不通吗？”
“嘛，信息还不够多啊。”
“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吧，那么大一盘棋，‘他’肯定会再出招的。”
“......”司机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醒了啊。”
“......”莫尼拉装死。
“三秒之内给我坐直，有话跟你说。一——”
莫尼拉打了个呵欠，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唔......这是在哪里啊。”
前面有人冷哼一声。
“名字？”
“莫......莫尼拉。”
“你听好，我现在要跟你说一句看起来像是疑问句的陈述句。”
“啊？”
“你想不想加入我们，每天冒着生命危险做做任务打打怪，领着微薄的工资......”他勾起嘴角，“顺便杀杀同类，嗯？”
“......人？”莫尼拉负隅顽抗。
“狗。”
“......”
野狗低下了它高贵的头颅，它开始思索自己的一生。那些风光的岁月，似乎在昨天，似乎又离自己很远......宠物，难道这辈子只能匍匐在别人的脚下，做一只没有尊严的宠物？莫尼拉仔细地权衡着，是生命，还是自由——
她抬起头——
“加入你们的话，是不是就饶了我这条狗命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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