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那么怕见他麽？纵使一分一秒也不愿意多捱，千方百计要去众目睽睽之下。真叫人恨哪！可但凡他有一星半点儿的心，掐着她脖子再拧折了，几乎易如反掌。当真是一段冤孽！什么闺女家不曾见过，这一头栽的，传出去要贻笑大方了！更何况她早嫁为人妇，自己个儿剃头挑子一头热，做给谁瞧呢？

啧……你是不知道他之前是什么样子，他
连笑都要算好弧度。要是等他恢复了知道今天，肠子都给他悔青了……
……那倒未必，尽管荒唐可笑，也未尝不是一种救赎。但愿今天一过，能有个艳阳天吧！

他那样孤独痛楚的二十年，我又拿什麽来还他？

他的心中，一直住着个固执的老男人。经年累月、不知疲惫地深爱着她。

一路走来，他给她的是遍地荒凉，行至没有退路，她爱的疯狂，所以她的爱情从最开始就如此惨烈没有平等。眼泪最后一次肆意流下，为他也为自己，哪怕来生经历战争、天灾、疾病也宁愿不再有他，可今生今世，他们必须在一起。

她本就像一把楠木椅，痴缠一块荆钗布，纵使泛了黄，也不惭满庭芳。

“我佛，我心有愧。”

生来便是温软眉眼。你却知我眼底有睥睨风流，乾坤也易道。可去一身皮囊，不卸铮铮傲骨

你一定这样无望的爱过一个人 你在尘世跋涉 经过千山万水 只为给他惊喜 于是结果给了他 过程只是给你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你有没有恨过那个爱着的人。
可到头来，却发觉还是痛恨自己多一些。

他抿了抿唇：“你恨过我麽？”她摇头，惘惘然地：“不曾。”连爱都没有，何来恨之一说呢？他叹口气，两道穗子垂在手侧，光影下虚虚幻幻的不真实。
“是我的罪过，痴缠着你，叫你不痛快，大抵那癔症也是被这个逼出来的。”首屈一指的人物，遇到了冤家反倒两手一撒，凭你是谁也不顶用。
她支开窗，稀稀疏疏的斜晖漫进来，屋外是昏沉的后噔儿了。胭脂扣在甲尖儿上，凉凉地渍着指腹，半晌总算晃过神来，答非所问：“夜了，您用过膳再回宫吧。”
他支吾了两句，终究拢着眉谢绝了，随侍的程钟在外头掀了翠帘，窸窸窣窣的整装声，而后一声“起驾”长呼，一切便又归于不衬的平静。

相处一旦有了套路，便很难再说些家长里短之外的事情。她讷讷地剪着窗花，烛光暗得很慎人。皇帝也不知说些什么，尽管心里那样轰烈地爱她，却唯恐再做出什么不正经的举止，平白惹了她的嫌恶。
他的妻，他打一开始就喜欢着的女孩儿，怎么会被别人领走呢？明黄的龙袍下一双瘦削的手，紧紧握着金丝线的边缘，杂出的硬梆梆的线头戳得掌心很疼。然而这痛感却让他觉出真实的味道，即便刀山火海，他也撒不了手。
皇帝忽然有些难过，一心一意要讨好她，怎么这样艰难。她终于出口：“您要歇在这儿麽？奴婢叫人添新被。”他有点儿惊讶，往日一言镇朝堂的皇帝竟踌躇起来。“嗯……”她也柔和，软软地答。她是江南人，偶尔调子里带点吴地方言，虽有些费解，但总归好听。正心猿意马，屋外忽然一道问安声。
“启奏。”他的声音里有不容反驳的生硬，甚至有些被搅了兴致的愤懑。
“如主子不慎落水，发了臆症儿，遣人请您去看看哪。”
皇帝的眉头一拧，老大不情愿地，嘟囔了句：“怎么偏挑这会子来，该不是刻意的吧！”南归心里暗喜，不住劝他：“您去瞧瞧如娘娘吧，万一有个好歹，您把功夫耗在兰云殿，奴婢少不得要教人说嘴。”他轻咳了下，负手往外头走，掀帘子时又转过首来，“朕下回再来瞧你，朕对如妃有愧，你别吃味。”南归摆摆手，很疲累似的：”您去吧，我不吃味。”连奴婢二字也省了，夹缠牵搭这麽久，又非真心相对，凭什么捱下去。皇帝也不计较，宽慰而模糊地笑了下，仿佛在夸她，可是又像嗟叹。
管他呢？南归这样想。

如妃自然是装神弄鬼，一点子小伎俩支开皇帝。是了，南归与她大抵算是盟友，又或是情中敌手，与齐良终归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南归叹了口气，见红珠点燃了半截印着喜字的长柄蜡烛，难免扬起一个苦笑，他怎么这样糊涂，蜡炬成灰泪始干，临了到底是落得个灯尽油枯的下场。
四月的风和煦起来，晌午时候西厂的探子总算有了音讯。庄渠打西三门进了司礼监的回廊下，拍了拍走了线的袍子，方才跪伏在槛窗外，隔着薄薄的窗户纸，“禀督主，西厂那帮狗贼狡兔三窟，贼窝便一连替换了三四个，如今不知藏身于何处。属下无能，搜出徐雍缜的几十箱家当，应是尚未赶得及迁移的。”庄渠屏息凝神，擎等着里头的大佛下指使，一个不小心是掉脑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