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长大后，就会变得孤僻。好像除了从小在一起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谁都不值得被信任。恰到好处的距离，也无法让人感到安全。很多时候，明明和一大群人笑得没心没肺，心口却像是漏了洞，心脏空荡荡地晃。
三月阳光正好，透着初夏甜甜的气息。程念挎着新买的挎包，用力捶着厚厚的门：“苏因苏因，你快点，不然要迟到了。”
我睡眼朦胧地起来开门，然后才慢腾腾地去洗漱。
“你这种慢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
“这样挺好的。”
“还好？你再不快点，我可要先走了。”
“那你走吧。”
其实我是算准了程念不会自己先走才敢这么说的。
从12岁开始，上学放学甚至是上厕所我们都几乎粘在一起，这让我养成了慢吞吞凡事不急躁的性格，也让程念练就了响亮的咽喉。
程念将挎包仍在沙发上，随意拿起桌子上的苹果啃了起来。她走到我背后，用手拍了下我的肩膀，说：“我吃第几个苹果时，你才能把那张巴掌大的脸打理干净？”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总有一天撑死你。”
“吃苹果能美容瘦身。”
“我谢谢你了。什么时候你满脸的痘痘没有了满身的肥肉消失了，再和我讲美容瘦身吧。”
“快点！”
她终于怒了，一手抄起我的书包，一手揪着我的衣领大步跨了出去。程念最近在减肥，早餐午餐晚餐都只吃了平时的一半，但越减越肥了，原因在于饭量减少的同时零食大量增加。
程念从她包里拿出火腿三明治和牛奶塞到我手里，愤愤不平地说：“想减肥的人减不了，不想减肥的人瘦得跟竹竿似的。”
正在这时，程念的手机嗡嗡震了起来。
她看了一下，挥舞着爪子，一脸兴奋地说：“许洛辰学长说今天他生日，晚上的聚会请我参加。是许洛辰，许洛辰啊！”

二
晚上8点，当我在程念的威逼利诱下跟着她来到这家名唤“夜色”的酒吧时，一大群男生女生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大口喝酒。
在那样乌烟瘴气的环境中，我注意到了一个安静的少年。他坐在角落，微微歪着头，手背轻撑下巴。无名指上一颗银色戒指，耀眼夺目。在彩色的灯光下，显得张扬落寞。
程念顺着我的目光看了过去，然后凑过来说：“天宇二中的校草，顾锦帆，性格乖张，目前单身。听说和许洛辰是很要好的哥们儿。”
我走过去，说：“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他微笑点头。
笑容明媚如三月的桃花。
他跟我说第一句话却是在半小时之后，那时他刚好站起来，我猜他是太无聊了准备走，一个女生推门而入，可爱的卡通T恤加白色七分裤在这种地方显得分外刺眼。
她用力仰起头，看着他说：“锦帆，我们回去，好吗？”顾锦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良久都没有说话。“锦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她哀求。
“可是，我已经答应送她回去，怎么办？”顾锦帆极具诱惑的声音轻飘飘响起，然后他拉起我的手，说：“我们走吧。”
沁凉的感觉从指尖传入心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在还没了解怎么回事的情况下，我就被他拉着走了出来，抛下一整个喧嚣的人群。
走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停下来问我：“你家在哪儿？”
我指了指刚刚走过的路，说：“那边。”
他听了一愣，然后扑哧一声笑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忽然发现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很好看。
坐在公交车上，他微合着双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脸投射下两道扇形阴影。
我试图跟他讲话：“那个女孩，很好看。”
他张开眼睛看了我一眼，又重新闭上了。
“她看起来很善良。”
“好看又善良的女生真的不多。”
……
“你长的也不丑，‘看起来’也善良。”这次他彻底睁开了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你看，‘好看又善良’的女生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是不是？”
我咬牙切齿，谁会听不出他拐着弯骂人？我笑着说：“是是是，好看又善良的女生一大把，可是好看又善良又喜欢你的女生，也就那么一个。”
“你有一张很利的嘴巴。”
“谢谢。”
“不客气，我不是夸你。”
“顾锦帆，”我直接站了起来看他，“你妈妈没有告诉你女孩子是需要被夸被赞扬的吗？”
“嗯，有的，所以我每次见到女生都会夸她赞扬她。”说完，还眨了眨眼睛。
我重新坐下，不再说话。我发现，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种男生，毒舌、帅气、有时孤傲、有时又很随和，他们受所有女生的欢迎，可是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女生。
顾锦帆用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其实你生气的样子真可爱。”
“切。”我大大地白了他一眼，脸颊却莫名地变得滚烫。
“你脸红的样子也很可爱。”
那天坐到终点站，我说：“顾锦帆，谢谢你啊，我走几步就到家了。”
“那么再见。”停顿了一下，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因，我叫苏因。”
“苏因。我记住了。”他露出温暖和煦的笑容。我的呼吸停滞了一下，脑海里只剩下一个词：人面桃花。
等他走后，我也坐上了往回走的公交。
三
回到家，卓越如幽灵般飘了出来，冷冷地问：“去哪儿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
“你说什么？”他用力抓住我的手腕。
“卓越，我的事，你最好少管。”我甩开他的手，然后进了卧室。身后传来卓越粗重的呼吸声，我知道他生气了。
卓越是爸爸现在的妻子的儿子，我名义上的哥哥。
其实一开始我跟他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僵，我甚至可以勉强自己叫他一声“哥哥”。直到初二那年，我被几个男生堵在路口所要“保护费”，卓越在一旁冷眼旁观之后，我便再也无法如从前那般勉强自己对他笑。
“如果他们真对你怎样，我不会袖手旁观。”是他后来的解释。
我冷笑：“卓越，如果说以前你只是可恨的话，那么说出这句话的你，很恶心。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虚伪的货色。”
如今的卓越，成绩优越，长相俊美，是无数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我对他的厌恶却与日俱增。或许，有些伤痕是随时间的推移而越发深刻吧。或许，是因为卓越身上那种令人作呕的骄傲自负气。
“咚咚咚”，过了一会儿，卓越在我门上敲了敲，淡淡地说：“以后不要那么晚回家，女孩子走夜路很危险。”
我打着哈欠满不在乎地说：“与你无关。”
“苏因，如果你再为了那个顾锦帆而晚回，我就让他不好过。”
他绝不是说说而已，我知。我砰地拉开门：“卓越，你如果让他不好过，我就让你不好过。”
“如果你乖一点，我没必要这样。”

我和顾锦帆的爱情，就如温室中的花朵，在风雨中迅速凋零。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再看到他。顾锦帆就像我生命中的一场梦，醒来之后便再也无迹可寻。
我拼命地学习、做兼职。曾经那些欢乐和苦涩，都成了心里无法言喻的痛。
高三那年，我和程念去给小学三年级的学生做家教，刚要上楼的时候看到了顾锦帆。他依旧和从前那般，温和有礼。只是在看到我的一瞬间，我明显看到一丝痛苦从他眼中闪过。
他很快就调整好情绪，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你……还好吗？”
我点了点头。
“那就好。”他笑了笑，“我……因因，我……”
“什么？”
他低下头，然后抬起头笑了笑：“没什么。那么，再见，因因。”
然后他就转身走了。
程念拍了拍我的肩膀，无声地叹气。
看着顾锦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我的眼泪忽然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八
后来，我考上了省内一所大学，却再也没有看到过顾锦帆。
我和卓越的关系也没那么僵硬了。有些事情，好像一瞬就想通了，不想再去计较。有时候卓越还会从家里带来卓阿姨做的饭给我。我说：“没必要那么麻烦的。”
“外面的哪有家里的好吃？”
“总要习惯的。”
“那也要慢慢来吧？”卓越说，“以前你什么时候在外面吃过？”
“好吧。”我举手投降，“你爱带就带来。”
我发现，其实卓越这个人还是很善良也还好相处的，只是有时候态度强硬了点。
后来的日子里，周末的时候卓越都会从家里带来吃的给我。我其实很感动的，虽然我和卓越没什么血缘关系，但他和卓阿姨，却给了我温暖和家。
我的大学平淡而温馨。毕业后，我也在省内找了一份工作。我想，以后我会找个平常的人，跟他结婚时生子，然后平淡地老去、死去。
一年后的春节，卓越开车来接我回家，他说桌阿姨很想我。在回去的路上，他告诉我，其实顾锦帆之所以强迫我、会从一个温暖向阳的男生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人，是因为他身患强迫症。
他还告诉我，强迫症是因为某种强烈的不安和害怕所引起的，不能由人的主观意识而强制治疗。
九
“我知道这些年，你心里一直有一道坎，走不过去。你知道这些后，也许会好受点。这封信给你。”
我拆开信封，那些干净好看的笔迹一下就蹦入了我的眼。
因因，展信笑。
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是我最幸福的。
我这一生做过的骄傲的事，便是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谎。我说我喜欢你，是真的。我说我想给你幸福，是真的。我说不会再让你流泪，也是真的。可是这些，我都给不了你。我真的没有资格喜欢你。
最后，愿你幸福、笑口常开。因因笑起来的样子，是最美丽的。
我低下头，用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甲缝中流出来。原来我一直在纠结于顾锦帆是否真的爱过我这个问题上，原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认认真真地谈过一次恋爱，是因为放不下那段亲手被我推开的恋情。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看到了蓝天白云，看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看到了顾锦帆如我们初见时一般，露出温暖美好的笑容，告诉我他很好，让我放心，然后他微笑着向我挥手，和我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