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云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散发着木樨香的信笺,看也不看就丢进了水里。
“哎!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要给我二姐的吗?”你在闹哪门子自闭症啊?!
云溪却一脸淡定:“若他真有心,此事何必托我来办?他心中所想,自可去对方面前说个明白。”
襄铃好像还是头一次听见他造出这样的长句。
半晌,她很没形象地拍打着船舷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一双细白的小腿上下击打船板,小船险象环生地东倒西歪,慕容云溪却没理会,只是支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纵情欢笑仿佛无拘无束的女孩,唇角终于有了些微上扬的弧度。
在参加慕容家欢迎山东陆军上将之女靳巽芳的接风舞会之前,云溪和襄铃已经单独见了几次面。
那场舞会多年之后依然有人记忆犹新,津津乐道。琴川两大家族和当地数得上名头的官贾富户均列席其中,舞会间各家美人争奇斗艳,男宾客们亦是风度翩翩。
原本叶楚蝉是不会去的,但当时未满十五的她对西洋舞会多少存了几分好奇,想看看这帮人到底能玩出什么名堂,便也悉心打扮一番,像姐妹们一样穿着艳丽精致的洋装去了慕容家。
那是一场颇具纪念意义的舞会。在那里,楚蝉第一次见到了云溪,而襄铃第一次见到了兰生。
“你来找我五哥?”
“不,我来找你。”
此后无数次从梦中惊醒,她都是满面泪痕。
人海茫茫,天下之大,我却只想找到你。
慕容兰生迎娶孙月言的今日,襄铃觉得一年前的事情仿佛是个不存在的梦。
令众来宾奇怪的是新郎官并未露面,像是消失在了琴川的空气里,他几个哥哥也都不在家里,这场婚事充满着无人重视的诡异气息。
好在慕容承和孙老板明显的喜气洋洋冲淡了这种气氛。
襄铃把自己在床上闷了一整天。
到了傍晚,她终于受不了屋外震天的热闹与屋内沉闷的压抑对比,跳下床捂着耳朵拐过屋角。她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她急需一个无人知晓的去处。
今日慕容家上下,只有柴房空无一人。
柴房里满是破败的陈旧气息,却终于让她略略安定。她走到整堆的干草旁,慢慢坐下来,半晌,缓缓蒙住脸。
屋外夸张的鞭炮像是要把人震聋,无人会听见她低声的啜泣。她穿着去年的旧旗袍,觉得自己已经老得跟身后干枯的禾草一样了。
待到窗外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的时候,目不视物的她却闻到了莫名熟悉的气息。
忽然间心跳如鼓。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她在黑暗中,慢慢寻到这温暖气息的来处。
是他,原来他也一直在这片黑暗里。静静地待着。
他的双手双脚被牢牢捆住,嘴巴也被封死,感到她的小手触到他的脸上,他终于张开了紧闭的双眼。
那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一双眼。
干净。明亮。澄澈。刚烈。芝兰玉树般的一双眼,但愿永远不会被时光改变。
但愿他,永远是曾经的少年。
接下来发生的事。只有襄铃和兰生知道。可是襄铃不说,兰生不说,那间柴房的干草与灰尘更不会说。甚至连高悬夜空的月亮或许都不知道,那一晚,在那间无人问津的屋子里,他到底对她说了什么,留下了什么。让她今后再进这间屋子时,仍然能一遍一遍听到他在她耳边诉说,让她错以为,他一直都在,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