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无不破】
西门吹雪白衣如雪，静静的在等对面的人拔刀。
那人穿着一件丝绸长衫，长衫的质地很好，绣功也很精细，这样一件长衫，足够一户中等人家吃上一个月。
可现下这长衫再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尘土覆盖了丝绸原本的颜色和绣纹，布满了刮痕，袖口和衣摆甚至还溅上了泥浆。
越方狼狈的握着刀柄，却迟迟不肯拔刀。任谁被西门吹雪追杀了八天，也会这般狼狈的。
“西门吹雪！姓越的不敢说是侠义盖世，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你这样咄咄逼人！”
西门吹雪只说了三个字:“步山岳。”
步山岳半个月前，还是塞北第一刀王。现下却不是，也不能是了。
一个死人，是不能做塞北第一刀王的。
活人却可以，所以越方成了塞北第一刀王，但他也很快不能是了。
“你是来给步山岳报仇的？！”越方忽然扭曲的笑了起来。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他。
他是来杀人的，不是来说话的。
“步山岳那老陈皮，坐了塞北第一刀王的交椅这么多年，也该退位了！我又有什么错？！”越方疯癫的大叫起来。
西门吹雪还是没有说话，在他看来本就没有说话的必要。
他在等越方拔刀，他不杀没有拔刀的刀客。
西门吹雪有些不耐烦了，他正犹豫要不要开口催促。
越方却笑得更加扭曲:“我想当塞北第一刀客，又有什么不对！西门吹雪你有什么资格来伸张你的江湖道义！你还不是为了一个天下第一，杀了叶孤城！”
西门吹雪那仿佛由霜雪固定的剑眉动了一下。
西门吹雪拔剑。
西门吹雪很少在对手拔出武器前拔剑。
一次是和叶孤城的决战，意在尊重。
这一次却是催促。
西门吹雪已听不下去。
越方却还是要说:“什么剑神！什么西门吹雪！在大家都看不见的深宫大院里，谁知道怎么回事！说不定叶孤城和步山岳那老不死一样是被毒死的！”
西门吹雪皱了皱眉。
越方不该这么说的，这是对西门吹雪的侮辱，也是对叶孤城的侮辱。
西门吹雪可以不在意，却不能不替叶孤城在意。
“拔刀。”西门吹雪开口。
越方狂笑着拔刀，凌厉的刀气从四面八方而来。
他的刀法已初窥大道，未必不是步山岳的对手。
可世上总有些人，喜欢画蛇添足。
西门吹雪只出了一剑。
剑拔出来的时候，剑上还带着血。
西门吹雪轻轻的吹了吹，鲜血就一连串从剑尖上滴落。
西门吹雪看着地上那一滩血出神。
西门吹雪的剑，攻无不破，哪怕对手是叶孤城。
只是，世人却不会懂他们决战的意义。连聪慧如花满楼陆小凤也不会懂。
他们本不是一路人。
唯叶孤城一人懂，却不会说，也不能说。
一个死人，自然什么都不能说。
秋风吹起黄叶，西门吹雪的人已消失在残霞外，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也消逝在秋风中。
【泪，说不破】
“啪”一声脆响，西门吹雪顺势偏了偏头，侧脸上红痕在内力的作用下渐渐消去。
这世上敢扇西门吹雪巴掌的人寥寥无几。
也许陆小凤敢的，只是他想不到这样做的理由。
也许叶孤城敢的，只是他已经不能这么做了。
也许花满楼敢的，只是他可能活了二十年也没学会怎样扇人的巴掌。
敢这样做又想这样做的人，只有一个——
孙秀清。
孙秀清没有落泪，那双秋波婉转的美目中却下着倾盆大雨。
西门吹雪在走神。
他本不该在这时候走神，他对孙秀清的感情不容他在这个时候走神，他的涵养也不容他在这个时候走神。
可西门吹雪就是走神了。
他想起了那年的九月十五，星光淡如梦，映在叶孤城的眼中，像是泪光。

这想法荒谬的可以。
西门吹雪没有见过叶孤城的泪，或许连叶孤城自己也没见过。
可西门吹雪就是这么想的。
西门吹雪沉默，他本来话就不多，尤其是在想起叶孤城的时候。
孙秀清也沉默。
她有太多话想说，她想问在西门吹雪心里她是什么地位，她想骂西门吹雪对他的敷衍，她想告诉西门吹雪她要带着儿子回峨眉，她想大声吼你就抱着叶孤城的墓碑活一辈子吧！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不敢说。
她敢扇天下第一的剑神西门吹雪的巴掌，却不敢说叶孤城这三个字，一次也不敢。
她怕西门吹雪会忽然明白他自己的心。
纵然西门吹雪已经发现端倪，她却怕他终于下了结论。
那么她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女人天生就懂得怎么自欺欺人。
叶孤城，是她永远不敢说破的毒。
她就那么转身就走，连泪也没有落在万梅山庄一滴。
【心，看不破】
陆小凤今天心情很好。
他每次看见朋友心情都很不错，尤其当这个朋友是一年只出四次门的西门吹雪的时候。
陆小凤心情好的时候，会很想喝酒。
西门吹雪看着陆小凤喝酒，他自己却不喝。
西门吹雪从来也不喝酒。
陆小凤也不介意。
已经有一个花满楼在一旁喝茶，陆小凤也就不在意多一个西门吹雪在一旁喝白水。
花满楼也在，这是第二件让陆小凤高兴的事情。
这里是百花楼，西门吹雪会主动来找他，这是陆小凤第三件高兴的事。
让陆小凤高兴的事一共有四件，第四件，是刚刚花满楼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冲着西门吹雪的方向笑了笑，问道：“陆兄，有客人来，怎么不给我介绍一下？”
花满楼没有认出西门吹雪，这让陆小凤很想再多喝一坛酒。
花满楼从来都能准确的分辨所有人，尽管他看不见。
陆小凤想看他出错，想了很久了。
花满楼感觉出陆小凤的雀跃，颇为无奈的笑笑，转过头去问西门吹雪：“西门庄主，本不该问的，不过花某好奇得紧，庄主此次来，是不是换了一把剑？”
西门吹雪握住剑柄的手一紧。
他拿的这把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寒气逼人。
西门吹雪慢慢的点了点头。
他不担心花满楼看不见，似乎除了陆小凤和不熟悉的人，没有人担心花满楼看不见。
花满楼也好似看见了他点头一般，答了一声：“果然。可否……借花某一观？”
陆小凤露出紧张的神色。
向一个如西门吹雪这样的剑客借剑一看，简直是世界上最蠢的事，花满楼是世间最通透的人，他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可是，这次他错了。
西门吹雪仅仅是顿了一下，就把剑递了过去。
花满楼却没有接，只是示意西门吹雪把剑放在桌上。
一股熟悉的寒气让陆小凤一个激灵，虽然只有一面之缘，陆小凤却绝不会忘了这把剑。
这是叶孤城的剑。
花满楼的手一寸一寸抚过这把剑。良久才喟叹一声：“好剑。”
陆小凤从来没见过花满楼称赞一把剑，纵使剑再好，花满楼也只会想到剑下的亡灵。
可是花满楼却对着西门吹雪带来的剑说：“好剑。”
陆小凤似乎看见了自己和朱停把酒言欢的场面。
西门吹雪也点了点头：“是一把好剑。”
花满楼却又摇头：“西门庄主，你不懂这剑好在何处。”
陆小凤有一瞬间很想冲到花满楼面前防止西门吹雪忽然拔剑。
西门吹雪想了想，竟然再一次点头：“愿闻其详。”
“古剑有灵，越是好的剑，剑客就越容易感觉到它的杀气。最适合剑客的剑，就是人与剑气契合的剑。西门庄主用的剑，一贯是杀气中带着正气。”花满楼说。

这个道理，连陆小凤都懂，不可能西门吹雪会不懂。
西门吹雪却露出了一种疑惑的神情。
花满楼接着说：“可是，这把剑，没有剑气。”
陆小凤这个时候也明白过来了。他第一次拿着这剑时，就只感觉到了寒气，只是当时的情况不容他多想。
只是，没有剑气的剑，哪里能称得上一声“好剑”？
“这剑，没有剑气，却有剑心。”花满楼长叹一声，“世人看不见，花某却听见了。”
这话在西门吹雪耳边，恍若惊雷。
“你学剑？”
“你知不知道剑的精义所在？”
“在于诚。”
“惟有诚心真意，才能达到剑术的巅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剑。”
“你不诚。”
那时，他是这么说叶孤城的。
语气里甚至带着鄙夷和惋惜。
叶孤城呢？他是怎么回答的？
“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只要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
叶孤城的剑，没有剑气，只有剑心。
花满楼的手还在剑上，西门吹雪本该不满，那是叶孤城送给西门吹雪的剑。
可西门吹雪忽然感觉到一阵自惭形秽。
西门吹雪从未有过这种感情。
他不知道，这感情是对花满楼，对剑，还是对叶孤城。
花满楼却还在感叹：“这是一把生来就为被遗弃的剑，它的心，是寂寞。”
是西门吹雪从未懂过的，叶孤城的寂寞。
“真想见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驾驭这把剑。”花满楼的语气带着神往。
陆小凤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从桌下拉过花满楼的手，用指尖写了三个字“叶孤城”。
花满楼愣了一下，也略微尴尬起来，抚在剑上的手收了回来。
对待西门吹雪的态度却更加复杂了起来。
西门吹雪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良久，花满楼才又开口：“这世上，有一种男人，是永远不懂寂寞的。”
西门吹雪无疑就是这种人。
花满楼说这句话，是在开解他，又仿佛是在他和叶孤城中间划了一道不可逾越的沟壑。
陆小凤干笑了两声，插科打诨道：“花兄，瞧你这话说的，有一种是哪一种呢？”
花满楼笑笑，纸扇略往下压了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听，我的海棠开了。”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不由自主的向阳台看去。
阳台上的海棠花从容不迫的舒展着花瓣，似乎刚从一个美梦中醒来。
【诺，参不破】
西门吹雪没有等到花满楼的海棠花开完，就离开了百花楼。
无论懂不懂花满楼口中的寂寞，他都不想离开万梅山庄太久。
西门吹雪坐在石桌旁，手边是一个檀木盒子。
是西门吹雪送给叶孤城，叶孤城又放在他这里的。
西门吹雪为变更决战之期去找叶孤城的时候，他就在店铺里，看着这东西，目光是西门吹雪永远也不懂的寂寞。
西门吹雪只是挑眉，他不喜欢这些饰物，易碎得很。
只是看见叶孤城这么看着，西门吹雪也就无法无动于衷。
“叶城主若是喜欢，就买下。”
叶孤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才摇摇头。
“易碎，经不住剑气。”
西门吹雪本也就是这么想的，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回道：“喜欢，就买下。”
叶孤城想了想，才说：“出门匆忙，没带银子。”
西门吹雪掏出银票，递给店铺老板。
店铺老板乐得不行，连忙接过：“客官您稍等，小的这就给您包起来。”
叶孤城见老板进了店里，才道：“九月十五，紫禁之巅，叶孤城恭候大驾。”
说罢，转身离开小店。
老板正巧端着盒子出来，见叶孤城要走，忙喊道：“客官，您的东西！”
叶孤城没有回头：“西门庄主替我收着吧，若有一日叶孤城不再用剑，再登门去取。”
西门吹雪只得接过盒子，却没有放在心里。
叶孤城怎么可能不用剑？
可是，叶孤城现在，果然不用剑了。
一个死人，怎么用剑？
西门吹雪忽然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东西。
他却再没有懂的机会了。
花满楼说的对，世上有一种男人，是永远不会明白，什么叫寂寞的。
也永远不会懂得，叶孤城想借这东西说的话。
那些不敢说破的，无法看破的，不能参破的承诺，就这么藏在盒子里。
若有一日，叶孤城不再用剑……
那便——弃剑相随。
【完】

呵呵，这也不是我写的了，只是贴吧联盟元旦活动的搬文，还会陆续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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