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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BY酥油饼(完结+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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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想一楼喂熊
@折翼蝴蝶 你看吧= =



IP属地:湖北1楼2011-11-26 22:27回复
    XDDDD插楼欧也~~~酥油饼SAMA的文最美了


    2楼2011-11-26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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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新官上任(一) ...
        “翻过这座山,就是谈阳县了。”老陶缩着肩膀,低头剥着橘子,状若漫不经心地说。
        陶墨忍不住掀起帘布。
        冬日里的寒风立时呼呼刮进来,外面银装素裹,什么都看不见。正赶车的郝果子回头道:“少爷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陶墨被冻得打了个哆嗦,连忙将帘子放下。
        老陶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他。
        橘子放得久了,有些干巴巴的,吃到嘴里倒是甘甜。陶墨连吃了几颗,才将剩下的塞进老陶手里。
        老陶也不客气,一口吃了个干净。
        陶墨下意识去摸怀里香巾擦嘴,但手刚伸进怀里,就想起那条香巾之前被自己丢进炉子里烧了,心里不禁有些惋惜。流连群香楼这么多年,只得这块香巾作纪念,没想到最终还是没剩下。
        “少爷,冷吗?”老陶将暖炉往前挪了挪。
        “不冷。”陶墨心情憋闷,坐了会儿,沉不住气问,“听说谈阳县富户多,怕是不好相与。”
        老陶道:“人善被人欺。少爷若是怕他们,他们自然会欺到头上来。”
        “我怎么会怕他们?”陶墨音量微微提高,“我是一定要做好官的!”
        老陶昏昏欲睡的眼皮下终于绽放出几丝光彩来,“少爷一定能的。”
        陶墨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变成“陶青天”受夹道百姓相迎的景象,顿觉前途一片光亮。
        车厢突地一晃。
        陶墨后脑勺猛然撞上车壁,身体半仰着栽进车厢角落。
        由于老陶与他对坐,情况稍好,在关键时刻两只手撑住车壁,不似他这般狼狈。
        郝果子掀起帘布,探头进来,哭丧着脸道:“车轮坏了。”
        风刮得凌厉。
        陶墨使劲缩脖子,想将头缩进领子里去。
        “幸好离谈阳县也不远了,我们走去就是。”老陶对郝果子道,“将马解下来驼行李。这车等少爷进了县衙,再派人来取吧。”
        陶墨只好从车里下来。
        郝果子道:“不知上一任的县老爷走了没有。若是没走,我们怕是没地方住。”
        老陶道:“我打听过了。上一任县老爷是病逝的,家人早将他收殓回乡了。”
        郝果子嘟哝道:“这下更糟,连个提醒的都没了。”
        老陶道:“着什么急?县老爷不在,县丞、主簿和典史总在的。或许还有师爷,这些人都比县老爷要通晓世故得多。”
        郝果子这才不说话了,利落地将行李卸下,捆到马上。
        陶墨站在道边,身体不停地哆嗦着。
        老陶将暖炉取出,让他提着,“多少暖和点。”
        陶墨勉强从袖子里伸出两根手指,捏住。
        一行三人和一匹马重新上路。
        冰雪微融,脚下最是湿滑。
        郝果子连摔了三跤才总算摸出门道。
        陶墨原本也要摔,但每每被老陶扶住。莫看他年迈,却是三人之中步伐最稳健的一个。
        这般磨磨蹭蹭,竟也赶在关门之前进城。
        在无人山林走久了,突然遇到嘈杂鼎沸的人声,三人都生出恍然如梦的错觉。
        郝果子擦了擦眼角道:“以后这里就是家了。”
        老陶道:“未必就是一辈子。”
        郝果子瞪大眼睛道:“你说少爷会被罢官?”
        “呸。”老陶连忙吐了口唾沫在地上,伸手一拍他的脑袋,不悦道:“不能是升官么?”
        郝果子干笑着牵马往前溜。
        陶墨和老陶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或许是有了人气,陶墨觉得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些。
        郝果子顺着东大街,一路寻到县衙门口,叩门递帖子。
        等陶墨到时,里面的人已经迎了出来。
        “官文说老爷要过了正月才到,没想到年前就到了。真是有失远迎。”那人见陶墨好奇地看着他,自我介绍道,“我是原县太爷张经远的刑名师爷,敝姓金,老爷称我金师爷便是。”
        陶墨老老实实地唤了一声,“金师爷。”
        金师爷目光如炬,在三人中间晃了一圈,落在老陶身上。
        老陶道:“小人是跟东家来守门的。”
      


      IP属地:湖北3楼2011-11-26 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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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的谦虚,但金师爷却看得出这三个人中,就属这个最难缠,当下哈哈一笑道:“老爷千里赴任,理当进屋再谈。请。”
          老陶见他口中说得客气,眉目神情却全然不将陶墨当一回事,不禁暗暗皱眉。
          进得二堂,金师爷突然留步,将陶墨引到上座,自己在下首陪坐。
          陶墨疑惑地看向老陶。
          老陶道:“少爷行了一天路,正是疲乏。师爷为何不引至内堂?”
          金师爷惊得弹起来,连拍额头道:“我真是糊涂了。不过上一任张大人临终之时,一直为自己未能与新上任的县老爷完成交接官印而耿耿于怀,所以老爷若是能勉励支持,还请出示上任文书,也好让我将官印交接与大人,卸了身上重责。”
          他夹枪带棍,分明不给人余地。
          陶墨只好取出上任文书给他,又跟进书房,接过官印。强撑到此刻,他已有些不支,身上一阵阵发冷,牙齿咯咯得哆嗦着。他怕老陶和郝果子担心,只好退到一边,暗自忍耐。
          老陶见金师爷转身要走,连忙唤道:“金师爷,何去?”
          金师爷笑道:“我东家是张大人,如今张大人故去,所托之事完成,自然再无留下之理。”
          老陶道:“金师爷何出此言?我家少爷新上任,正是用人之际。”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金师爷看着陶墨,嘿嘿笑道,“新老爷五千两捐了个县官当,可见财大气粗,不愁奔投之士不纷至沓来,哪里还用得上我?以我之见,在谈阳县地界,找个告状的不易,找个讼师或师爷,却是再简单没有的。”
          老陶还待再劝,那金师爷却甩袖走了。
          郝果子抱怨道:“这人好大的脾气。”
          老陶看向陶墨,似在责怪他当时不发一言,却见他双唇发紫,眼神涣散,这才吃了一惊,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竟是滚烫,忙对郝果子道:“去,去请大夫!”
          郝果子答应一声,连忙朝外跑去。
          老陶扶着陶墨进了内屋。
          他们带的行李不多,又在半路丢了些,留到最后的都是些贵重之物,值钱却不防寒。
          老陶只好翻箱倒柜地找上一任县老爷留下的旧物,竟真的找出两床被子来。他连忙铺上,让陶墨躺下,将暖炉重新点起,放到床边,又亲自去烧水。
          等他烧水回来,还不见郝果子踪影,想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寻不到地头。他又想到陶墨素来最怕冷,以往冬天总是蜷缩在被窝里不肯出来,这次却为了当好官,执意提前赴任,心中不禁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他端着热水走到屋里,就听床上陶墨正迷迷糊糊地唤着人。
          走得近了,才听他喊得是“爹”。
          门外传来脚步声。
          郝果子领着大夫进门。
          老陶退到一边,等大夫诊脉开方后,将他叮嘱的注意事项,在心中一一记下。
          等一切忙定,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由于前任县太爷夫人走时将县衙大多数的仆役都带走了,只剩下两个看门的。所以老陶只能先让郝果子在外面买点吃食回来对付一晚。不过明天起来,要忙的事情可太多了。
        陶墨出了一夜的汗,翌日起床觉得身体还有些虚,但精神不错,便起身披衣出门。
          郝果子正端着热水过来,见他起床吃了一惊道:“少爷,你怎的起来了?”
          “饿了。”陶墨转身进屋,慢吞吞地洗漱。
          郝果子道:“我今早买了柴米,正熬着粥呢。”
          “白粥不好喝。”陶墨下意识道。
          郝果子眯着眼睛笑道:“我一会儿去城里酒家找好吃的下酒菜。”
          陶墨脸色一变,半晌才低声道:“白粥也可将就了。”
          郝果子小声道:“我不让老陶知道。”
          陶墨摇摇头。
          郝果子叹了口气,端起盆,低头出去了。
          陶墨在屋里转了圈,始终坐不住,正好外头传来人声,便开门朝二堂走去。
          县衙不大,分三堂。一堂审案,二堂会客,三堂内宅。
          二堂此时来的正是客人。
          那人见到陶墨,眼睛一亮,道:“可是陶大人?”
          陶墨点头。
          “小人是本县典史,崔炯。”他眼睛对着陶墨上下一扫,笑道,“原本昨夜就想着来请安,但金师爷说大人旅途劳累似有不适,只好改至今晨。大人不怪罪吧?”
          陶墨看了看外头,道:“你是自己进来的?”
          崔炯一愣。
          陶墨道:“怎的没人通报?”


        IP属地:湖北4楼2011-11-26 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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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新官上任(二) ...
            崔炯冷汗霎时就淌下来了。
            从上任县官张经远缠绵病榻,将县衙事务交与他全权处理那时起,他便习惯于进进出出县衙如履本家后院,哪里想到什么通禀?今早来得匆忙,一时竟忘了这茬,连门房也未曾想起。这下可好,恰恰给新官抓了个现行!
            他低着头,脑中闪过千思万绪,最终单膝跪地道:“大人教训得是,是属下逾越了。”
            陶墨怔了怔,正要问为何下跪,就见老陶带着几个人从外头进来,当下唤道:“老陶,你一大早做什么去了?”
            崔炯见他将自己晾在这里不闻不问,却关心自家下人,心里顿时不大舒服起来。他在谈阳县的资历可比历任县官都要久,是本地真正的地头蛇。哪个县官新上任不是对他笼络巴结,唯恐他在下面捣乱让他们坐不稳位子。偏偏这回来了个刺头,新官上任就给他个下马威立威。好,既然你做初一,就休怪我做十五!
            他已经开始盘算一会儿怎么还以颜色。
            老陶进堂内,见一人跪地,不由吃惊道:“这是谁?”
            陶墨道:“本县典史,崔炯。”
            崔炯脸皮有些红。做典史这么久,他还是头一回跪在地上受人参观。
            老陶诧异道:“怎的跪在地上?”
            陶墨老老实实地摇头道:“我也不知。”
            崔炯心里冷冷一哼。
            老陶知道内里定有缘故,却不好当面问,只好道:“还不扶崔典史起来。”
            陶墨弯腰去扶,手刚沾到衣袖,崔炯就自己站起来了。
            陶墨指着老陶带来的人,问道:“他们是谁?”
            “新来的家仆。”老陶道,“衙门也需人打扫门面。”
            崔炯早早来此,原本就是打算揽下这件活的,不过现在乐得让他们自己去忙活。
            陶墨愁道:“这么多?”
            老陶道:“不能再少了。”
            陶墨叹气道:“还不知道我几时能领俸禄。”
            说到俸禄,崔炯心头有一把火。按惯例,朝廷每年都会发放炭银,等同过年红包。但今年由于张经远过世,陶墨又未到上任之期,这笔银子竟然毫无动静。他问过邻县的典史,说是他们那里早几天就发下来了。可见炭银不是没了,而是去了别人家的钱袋。
            老陶将仆役带下去,留下陶墨和崔炯两人在堂中面面相觑。
            须臾。
            陶墨率先开口道:“吃了吗?”
            崔炯道:“吃了。”
            陶墨叹息道:“我还没。不如一起吃吧。”
            崔炯嘴角一抽,道:“我吃了。”
            陶墨道:“午饭呢?”
            “……”崔炯道:“还不曾。”
            “一起吃吧。”
          吃的是白粥配咸菜。
            崔炯慢吞吞地喝着,来时吃的豆浆油条在腹里东跑西跑地腾地儿。
            陶墨倒是津津有味。
            “少爷,好吃吗?”郝果子从外面探头进来。
            陶墨道:“为崔典史。”
            崔炯吃得腹胀,好不容易歇口气,连声道:“不错,不错。”
            郝果子满意地掩上窗。
            崔炯道:“适才这位是……”
            “我家小厮。”陶墨道。
            崔炯道:“大人一定出自书香门第,诗礼传家。”
            陶墨道:“你是说字画吗?”
            崔炯道:“哦?大人会字画?”
            陶墨道:“都不会。”
            “大人谦虚了。”崔炯自然知道他这个官是买来的,但既然对方给了个下马威,就不要怪他戳痛脚了。
            陶墨道:“古人那么多名言里,我只记得一句。”
            “哪句?”
            “百无一用是书生。”
            崔炯大为赞同。他是武夫出身,因考不中武举,才辗转托人弄了个典史当当。同样是捐纳,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所以平日里也看不惯那些成天之乎者也,自以为清高的文人。尤其是,谈阳县这个地方什么都不多,文人最多。而且一个个都是嘴皮比刀子还快的文人。
            陶墨见他骤然安静下来,不禁问道:“有何不妥?”
            崔炯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桩案子来。”
            “案子?”陶墨精神一振,“什么案子?”
          


          IP属地:湖北5楼2011-11-26 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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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炯本来是瞎扯,哪里是想到什么案子,被他这么一问,倒不好不答,想了想道:“是几年前的案子,一个妇人与人通奸,杀死了自己的丈夫。”
              陶墨疑惑道:“怎的平白想起这桩案子来?”
              崔炯道:“那妇人的丈夫是屠户,奸夫是本地秀才,案发之后,秀才几位好友替他打了这场关系,最后竟然只判了那个妇人,让那秀才逍遥法外。”
              陶墨皱眉道:“那秀才莫不是不知情?”
              “区区一个妇人,焉能徒手杀死一名屠户?分明是狡辩脱罪。”崔炯冷哼道,“那些讼师自以为读过几年书,辩才无碍,便横行无忌,视公堂为游戏之地,凭三寸不烂之舌颠倒是非黑白,欺蒙无知百姓,实在可恨!”
              陶墨听他讲得义愤填膺,自己却是一头雾水,“你说的是谁?”
              崔炯讪讪收口,“大人在谈阳县多呆几日便知了。”他仰面将白粥喝下,随口找了个理由,不等陶墨挽留便匆匆告辞。
              他走后,老陶敲门进来。
              “少爷,我打听过了。本县的县丞、主簿都是空缺,暂时由典史兼职。”老陶看了眼桌上的空碗,道,“只是他为何在少爷面前跪下了。”
              “我也不知。”陶墨将见到崔炯以后的事情一一道来。
              老陶边听边皱眉道:“恐怕他是误会了。”
              “误会什么?”
              “没什么。”他摆摆手,“他倒不是紧要的,这里最紧要的是他口中的讼师。”
              “讼师?”
              老陶道:“不错。当年天下最有名的两位讼师,林正庸和一锤先生都在谈阳县下的垂钓乡归隐。”
              陶墨眼睛一亮。
              老陶摇头道:“少爷莫忘记老爷临终前的嘱咐。你若是能当个人人称颂的好官,便是对老爷在天之灵最好的报答。”
              陶墨眸光微黯。
              “那两位名讼师归隐之后,引得无数讼师前来拜师。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天下最大的讼师聚集地。”老陶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大皱起眉。怪不得陶墨没有走任何人的门路,居然也分到了这样一个富庶县,原来是人人不敢碰的烫手山芋。
              陶墨道:“所以,这些讼师与官府作对?”
              “倒也不可一概而论。”老陶顿了顿道,“好讼师自然和好官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
              陶墨展眉道:“不错。如此说来,他们能在谈阳县,乃是谈阳县之福。”
              老陶张了张嘴,终究没忍心打击他的满腔热情。
              虽说好讼师和好官是一条线上的,但在陶墨成为真正受人尊敬和承认的好官之前,恐怕不但好讼师不会与他一道,心怀邪念的讼师更会处处打压他。
              据闻张经远之所以短寿,与长期抑郁不无关系。
              他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将陶墨介绍给新来的仆役,又让郝果子安排他们的日常事宜,老陶带陶墨出门转悠。
              作为县官,必须要熟悉自己下辖的一草一木。
              两人先是熟悉街道,顺着东西主道来回走了一遍。
              等走完,天色已然全暗。
              老陶见陶墨脸色发白,记起他刚刚病愈,暗责自己过于激进,便道:“不如我们先找一处茶楼吃完饭再回去。”
              陶墨正是腹饥如擂鼓,哪有不应之理。
              两人便就近找了一家门面红火的茶楼。
              一进门,就听一个大嗓门的伙计站在堂中吆喝道:“要知新官何模样,三个铜板任端详!”


            IP属地:湖北6楼2011-11-26 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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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新官上任(三) ...
                陶墨身体一抖,不知是冷是惊。
                有人质疑道:“那官不是要年后才到么?你从哪里弄来的?”
                伙计道:“新官昨日就入住县衙了。他的管家今日还找牙婆买人进府呢。”
                那人释然,“原来画是这样得来的。”
                老陶面无表情地领着陶墨寻了个空桌坐下。
                正是茶楼最热闹的时候,两人只得了个靠楼梯的位置,离那吆喝的伙计倒是挺近。
                陶墨忍不住探头去看,却被老陶拉住,只得讪讪罢了。
                三个铜板的生意竟然真有人光顾。
                一个声音叫道:“来,让大爷我瞅瞅,是胖是瘦,是高是矮。”
                隐隐有展开画卷声。
                “哈!”那个声音大笑道,“一只病鸡!”
                伙计道:“听说那县官刚进县城就病了,说不定还挨不到上堂哩。”
                那个声音道:“这敢情好。耳根子清静!省的每一任上来都要装模作样的折腾,他们不嫌累,我还嫌老套。”
                伙计道:“卢公子说笑了。您的戏法有哪次是重了的?”
                这句马屁显得拍得那人极舒服,那人嘿嘿笑了两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陶墨侧头去看。只见那人疏眉朗目,竟是个清秀书生。
                那书生似乎也察觉到有人在看,顺势看来。
                陶墨急忙回头。
                老陶微躬的后背突然伸直。
                一柄扇子敲在桌面上,那书生的笑声近在咫尺,“哟,没想到三个铜板不仅能看到画,竟然还能看到本尊。”他说着,突然揖礼道,“学生卢镇学见过县老爷。”
                他声音洪亮又引人注目,当下引起一片惊疑声。
                陶墨没奈何,只得站起来道:“免礼。”
                四周声音渐渐静下来,目光都凝聚在二人身上。
                陶墨不由尴尬,不知他想要做什么。
                卢镇学含笑道:“不知大人是否介意与我同桌?”
                陶墨看向老陶。
                老陶早已经站起来。作为下仆,自然不宜与主人同桌。
                陶墨道:“那便坐吧。”
                卢镇学听他说得不情愿,心中冷冷一哼,暗道:你此刻不屑与我同桌,只怕来日想请我也请不到!
                陶墨道:“你要吃些什么?”
                卢镇学微愕,随口道:“一壶龙井。”
                陶墨点头,对那等在一旁的伙计道:“两个素菜两碗饭,一壶龙井。”
                卢镇学等伙计走后,才道:“大人还未用膳?”
                陶墨摇头。
                “为何不去仙味楼,反倒来茗翠居?那仙味楼才是正经吃饭的地方,茗翠居的茶虽然好,菜却不怎么样。”卢镇学道。
                陶墨道:“我头一次来,不熟。”他见老陶还站着,便道,“一起坐下吧。”
                老陶这才道:“谢少爷。”但始终不敢全坐,屁股只稍稍沾了板凳一小块的地方。
                卢镇学道:“严冬寒风冷冽,大人为何非要在年前上任,莫不是……惦记那些炭银吧?”
                陶墨道:“炭银是什么?”
                卢镇学眨了眨眼睛,“大人当真不知?”
                陶墨摇头。
                “看来大人视钱财如粪土啊。来日定能成为一个一等一的大清官。”他语带嘲弄。
                陶墨道:“我不想做清官。”
                卢镇学表情一僵。来谈阳县的县官没一个想当清官的。谁不知道谈阳县是块硬骨头,但凡有点路数的都不愿意来。而朝廷也不会派真正的能吏干吏来。问为何?因为无须。谈阳县讼师多,有好有坏,却没有坏到鱼肉乡里的,不是不愿,是不能也不敢。文人一张口,能说遍天下,真惹急了,上龘京告御状也是敢的。所以谈阳县这地方出不了大事,政绩考评年年是优。但像陶墨这样,一上来就说不做清官的,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莫不是,对他一见如故,推心置腹?
                卢镇学目瞪口呆,不知自己身上哪样风采惹得对方如此拜服。
                陶墨接道:“我要做好官。”
                卢镇学收起吃惊,笑道:“好官不是清官?”
                陶墨道:“好官是清官,但清官却不一定是好官。”
                卢镇学点头称是,却没有接下去的冲动。说大话的每年都有,有几个说到做到?说实话,要他真敢说,我不做清官要做贪官,说不定他还高看他一眼。这年头,敢作敢为之人委实太少了。
              


              IP属地:湖北7楼2011-11-26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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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好上菜,话题到此为止。
                  卢镇学啜了口茶,就想借故告辞。这个新县官的底他已经摸得差不多了,就是个空口白话的伪君子,没什么意思。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有急有缓。
                  但卢镇学的腰一下子就挺起来。他看着离前额只有三尺距离的楼梯,心中不大舒服起来,但现在站起,又太刻意,只好强忍着不动。
                  老陶见他面色有异,不由转头向上看去。
                  五六个书生打扮的人正悠悠然地从上面走下来。
                  由于大堂又安静下来,所以正在吃饭的陶墨也忍不住去看。
                  这一看,目光便胶着在最后那人身上,再也移不开去。
                  雪白狐裘,浓发如墨,即使站在人后,也挡不住那一身的华贵之气。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他目光淡淡扫来,如寒星疏懒,又淡淡地移了开去,仿佛不屑一顾。
                  “卢兄!”走在最前的书生突然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他道,“卢兄既然在此,为何不上来一叙?”
                  卢镇学不冷不热道:“正要上去,你们却下来了。”
                  那人笑道:“那可不巧。”他眼睛一转,看向陶墨,“这位是……”
                  卢镇学道:“这位你可不能不见,乃是新来县老爷,陶大人。”
                  那人“哦”了一声,便又不再关注。
                  陶墨受了冷落,双颊微微发烫。他不是没受过冷落,也早已习惯,只是这次偏偏在那人之前……不过他或许根本不在意吧。
                  他看那身狐裘高傲地站在楼梯最高处,好似脚下发生的点点滴滴都与他无关,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那些人与卢镇学说笑一阵便走了。
                  老陶注意到卢镇学的脸等他们离去之后,明显阴沉下来。
                  “大人,若是无事,学生先告辞了。”遇到这群人,卢镇学败了兴致,连敷衍都不愿,直接起身。
                  “留步。”陶墨忙道。
                  卢镇学一怔回头。
                  “我有事想问。”
                  卢镇学假装耐心地等待。
                  陶墨低声道:“你可知,那个穿狐裘的青年叫什么名字?”
                  卢镇学脸色微变,疑惑地看着他羞涩之态,随即恍然,眼中厌恶一闪而逝,嘴角慢慢凝起笑意来,“你问的可是顾射?”
                  “顾射?”陶墨轻轻念出来,脑海中便浮现那人的样子。
                  卢镇学道:“他是一锤先生的关门弟子。大人想与他结交。”
                  陶墨的眼睛明显亮起,映得整张脸都生动起来,道:“你有办法?”
                  卢镇学心里不爽,“我乃林师门下,与他们相交不深,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陶墨眼里的光彩瞬间黯淡下来。
                  卢镇学更不爽,甩袖就走。
                  此时,茶楼老板才拎着伙计,手里捧着陶墨的画像前来赔罪,解释此画只是寄卖,三七分成云云。
                  陶墨本就不太在意,见他将画送还,便答应不再追究。
                  老陶突道:“这位卢公子是何来历?”
                  老板道:“卢家是本地的名门望族,祖上出过一位尚书,一位太傅。听说现在也有两位老爷在京城当官,很是了不得。卢公子是有名的才子,偶尔也当讼师。他的老师便是鼎鼎大名的林正庸。”
                  他的一番话,听得老陶频频皱眉。
                  陶墨问道:“那,那位顾射公子呢?”
                  老板道:“顾公子是一锤先生的高徒,不过他从不进官门。听说一锤先生宠他得很,师兄弟们对他也很是照顾。”
                  陶墨听消息寥寥,有些不欢。
                  老陶看老板眼露探究,连忙结账,拉着陶墨回县衙,免得再生事端。


                IP属地:湖北8楼2011-11-26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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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泰安书院,在当地也十分有名气,有不少县儒学生之前都是从泰安书院出来的。
                    陶墨到的时候,大门正敞开着。
                    从门口处就能看到门内特地扫了一块雪地出来,上面不知谁写了龙飞凤舞的“雪”字,十分应景。
                    郝果子递了帖子,门房飞快去报。
                    等陶墨走到园中,泰山书院的院长已经亲自迎了出来。
                    “不想陶大人亲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院长五十多岁,保养得宜,红光满面。
                    陶墨回礼道:“叨扰了。”
                    院长不想他毫无官架子,就像个普通的后生晚辈,暗暗点头,道:“正好今日书院来了不少当地文士赏雪作诗,大人若不嫌简陋,招待不周,不妨一同入座。”
                    “如此有劳了。”陶墨也不推辞,径自往园中走。
                    事实上,他早已按捺不住了。刚刚进园子的时候他就看到顾射坐在亭中,如月生辉。他身旁坐着很多人,一个个围着他,笑容洋溢,直把他看得心痒难耐。
                    院长见他目不斜视地往亭中走,忙道:“大人是否是冷了?”
                    “不冷。”陶墨虽然不愿,却还是停下脚步。
                    院长道:“那亭子虽然有盖,但四面漏风,并不保暖。大人不如去堂内坐坐?”
                    陶墨道:“不用去堂内,我在亭中看雪就好。”
                    院长心想那亭子里坐的都是讼师,平素最讨厌的就是官,你眼巴巴地上去,只怕要灰头土脸地下来,这也不打紧,莫要因此借故留难我们学院才好。
                    陶墨哪里知道他的心思,正要继续往前,就被老陶漫不经心地挡住去路,道:“少爷,金师爷在那边。”
                    他顺着老陶的手看去,果然,金师爷正穿着一件深蓝棉袄坐在石凳上,啜着小酒与人说笑。
                    陶墨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亭子,心中挣扎了下,终是抬脚朝石凳的方向走。
                    从他一进来,园中人多多少少都竖着耳朵倾听他的动静,如今见他往石凳走,都引颈去看。
                    那金师爷像是早料到他会来,坐在凳上敷衍地拱了拱手道:“县老爷安好。”
                    陶墨叹气道:“不好,一点也不好。”
                    金师爷拿眼睛斜睨着他,“莫不是我出了什么差错?”
                    陶墨道:“我缺个师爷,金师爷可愿屈就?”
                    金师爷道:“我年老体弱,早已不胜其位。”
                    陶墨继续叹气道:“所以我一点都不好。”
                    旁人听他们答得有趣,都静下来细听。
                    金师爷道:“本县人才济济,想个师爷简直易如反掌,县老爷何必忧心?”
                    陶墨伸出手掌,翻了一下,然后看着金师爷。
                    金师爷也看着他。
                    半晌,陶墨道:“我翻了。”
                    “……”
                    “所以,你跟了我吧。”陶墨认真道。
                    金师爷嘴角微抽。他虽然不想承认,但眼前这个情况实在有点像……追求女子。“县老爷何必这样执着?”
                    陶墨想了想道:“我记得曾经有一句很有名的话。”
                    “哦?哪一句?”
                    陶墨在嘴巴里咕哝了一遍,才信心十足地开口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之。”
                    金师爷:“……”早知道,他应该在家中等他的。


                  IP属地:湖北10楼2011-11-26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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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一想,他心中那点恻隐之心尽去,又下了一帖重药,道:“我看那人对其他男子都是不假辞色,定然不好龙阳。少爷的心思最好还是莫教他晓得,不然只怕……平白招人厌恶。”
                      陶墨垂头,肩膀松松垮垮,须臾才道:“我知道了。”他不愿让那人看轻,更不必说厌恶了。只是克制,又岂是这么容易的。
                      老陶叹了口气道:“快过年了,我去吩咐郝果子办点年货。这是我们在谈阳县过的第一个新年,怎么都要办得热热闹闹才是。”
                      陶墨此时又羞又愧,又心灰意冷,胡乱点点头,便回房闷头睡下。
                      他身子还没养利索,心中又苦闷,到傍晚便又烧起来。
                      郝果子想起上次大夫开的药还没吃完,便煎了一副给他喝。
                      喝完之后,陶墨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至第二天,烧又退了,但人始终没什么劲头,只是歪歪地躺在床上,也不想起床。
                      老陶暗悔昨日说得太过。
                      日子如此过了六日,陶墨终于从床上下来,正赶上卢镇学登门。
                      郝果子和老陶合力将陶墨裹得严严实实之后,才让他去见客。
                      卢镇学一见他,不由意外道:“大人怎的消瘦了?”
                      陶墨摆摆手,“水土不服罢了。”
                      “我知道本地几位医术颇高的大夫,可需引荐?”
                      “多谢了,不必。”
                      “大人乃是谈阳县父母官,一举一动皆关乎谈阳县生计,还请多多保重。”他言辞恳切,好像全然不记得上次曾拂袖而去。
                      陶墨懒懒地点头。
                      “其实学生此来,乃是来邀请大人参加明晚梅花宴的。”卢镇学从袖口中掏出帖子,恭敬递上。
                      陶墨疑惑道:“梅花宴?”
                      卢镇学道:“谈阳有三宝,其中之一便是梅花开得好。大人初来谈阳,不可不赏。”
                      陶墨不大想去。
                      卢镇学看出他的心思,忙道:“大人上次不是想要见见一锤先生的高徒吗?”
                      陶墨心中一动,想相信又不敢相信地问:“他们也去?”
                      卢镇学笑而不答。
                      陶墨想起之前老陶的话,狠狠心,摇摇头道:“那还是不去了。”
                      卢镇学讶异道:“为何?”
                      陶墨道:“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暂时还是不见他的好。”
                      卢镇学显然误解他的准备,心中诧异地想:难道我低估他了。他见一锤先生的高徒难道是为了立威,而不是原先所想的溜须拍马,拉拢关系?可是为何他要针对一锤先生,放过老师呢?林正庸在谈阳的名声和影响力均不逊于一锤先生啊?难道说,他想各个击破?
                      他想着想着,便觉得陶墨懒洋洋的背后竟藏着深不可测的心机,连端茶的动作都有几分莫测高深。
                      “可是学生已经将大人会莅临的消息散播出去了。”卢镇学故作为难,“我以为大人定会给我这几份薄面,不想竟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这么说,陶墨倒不好太不近人情,“那我便去稍坐片刻吧。”纵然不能亲近,看看那人也是好的。
                      卢镇学心中大喜,面上不动声色懂道:“既是如此,那么明日学生便在寒舍恭候大人大驾光临。”


                    IP属地:湖北12楼2011-11-26 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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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新官上任(六) ...
                        事情说定,卢镇学便起身告辞。
                        陶墨送到门口,想了想,转身将这件事情告诉正在算账老陶。
                        老陶听完他的叙述便皱起眉头道:“那个卢镇学,怕是来者不善。”
                        陶墨讶异道:“为何?”在他看来,这个卢镇学应是他在谈阳县第一个结交的朋友。
                        老陶道:“一山不容二虎。林正庸的门下又怎么会将你积极引荐给一锤先生的门下?”
                        陶墨道:“那他要如何?”
                        “就是不知要如何。”老陶沉吟道,“去还是要去。但正如你说的,小坐片刻就回来。莫要与其他人发生纠葛。”
                        陶墨想到顾射,心头一热,但看老陶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随之一冷,讷讷道:“能有什么纠葛?”
                        “没有便好。”老陶知他又病了一场,不忍再逼他,岔开话题道,“县官虽是小官,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县衙下辖三班六房,你若是无事,下午便去与他们打打交道,日后办事也好方便差遣。”
                        陶墨连忙应是。
                        老陶道:“那位崔典史你已经见过了,若一会儿再见到,切莫忘记多多亲近。”
                        陶墨又应下。
                        老陶见他病歪歪的样子,心中不大放心,但府中事务杂多,又委实放不下,只得退一步道:“我让郝果子跟着你,你若有什么事不明,只管差他来问。左右离得不远。”
                        陶墨听他不去,心中有些紧张,“要不改日再去也成。”
                        “少爷,我终究有一日要死的。”老陶面不改色道,“难道少爷等我死了,便不做官了?”
                        陶墨大惊失色道:“你莫要如此说。我知你不会轻易死的。”
                        老陶嘴角微抽,“少爷,若不是我了解你,还会以为你很遗憾。”
                        陶墨道:“我并非此意。”
                        “我知。你先去用饭,然后与郝果子一同去吧。”
                        陶墨转身出门,依言吃饭,然后出门。
                        六房就在县衙左右,出门进门,不过眨眼工夫。
                        正在里面办公的书吏虽未见过陶墨本人,但早打听过他的样貌,一见他进门便慌忙迎了出来。陶墨一一垂询,表现十分得体。
                        后有六房经承、管年出迎,又是一番寒暄。
                        崔炯不在此处办公,今日也未曾来。
                        陶墨与他们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辞。
                        郝果子跟在他身后,小声道:“少爷刚刚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陶墨道:“怎的变了个人?”
                        “少爷刚才看上去很有学问的样子。”郝果子心直口快。
                        陶墨怔了怔,脸色黯然。
                        郝果子似乎意识到适才之言不妥,连忙道:“我不是说少爷不学无术,我只是,只是……”
                        “不学无术也没什么。我爹生前也常常如此说我。”
                        郝果子面红耳赤道:“我怎能与老爷相比。”
                        陶墨道:“你说的也不错。我本就是目不识丁,胸无点墨。”
                        郝果子道:“听少爷谈吐,谁能相信少爷目不识丁?”
                        陶墨苦笑道:“不过是听别人说我说得多了,便记住了。这几个字我说得出,却写不出。就是你写出来放在我面前,我也不识得的。”
                        郝果子道:“谁说才高八斗的都一定识字了?”
                        陶墨突然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之’是什么意思?”
                        郝果子虽然只是小厮,但小时候上过学堂,认识的字比他要多。
                        郝果子惊讶道:“少爷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陶墨一怔,随即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根,二话不说直奔屋里去了。
                        留下郝果子呆呆地站了会儿,低喃道:“不想少爷竟然这么快就忘了那位旖雨公子。”
                      卢镇学在谈阳县还是颇有名气的。当初顾射未来之前,他是谈阳县最出风头的人物,谁都知道卢家有位才思敏捷,口齿伶俐,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的卢公子。所以他办起梅花宴,捧场者众多。
                        陶墨按老陶的话,到的不早不晚。
                        作为本县父母官,他的到来依旧受到主人热情招待。
                        卢镇学笑着引他到主桌上坐,“我父母外出未归,这里只好由我做主。还望大人莫怪。”
                      


                      IP属地:湖北13楼2011-11-26 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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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新官上任(七) ...
                          刚刚舒缓下来的心瞬间又纠了起来。
                          陶墨呆呆地看着他,眼见距离由远至近,又要由近至远,忍不住唤道:“顾,公子!”
                          顾射似乎这才注意旁边有个人,懒懒地转过头来。
                          被那清冷的目光一扫,陶墨浑身一激灵,脱口道:“不吃了?”
                          “你怎么说话的?”从陶墨出来就一直关注他的顾小甲忍不住跳下马车,瞪着他。
                          陶墨一愣,随即觉察到适才之语有揶揄顾射专程来吃饭之嫌,面色愧红,道:“我并非此意。”
                          “笨蛋。”顾小甲打开车门,“公子,我们回去吧。”
                          顾射正要上车,就听陶墨又叫了一声,“顾公子。”
                          顾小甲瞪着他,“鬼叫什么?”
                          陶墨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只是想多看顾射几眼,不想他这么早离去罢了,至于找什么借口倒没想好。
                          顾射终于转过身正眼看他,“你想求我帮忙?”
                          陶墨怔了怔,不知他何出此言,但也算歪打正着,正中下怀,便道:“是是是,的确有事相求。”
                          “小忙还是大忙?”顾小甲突然将话题截过来。
                          顾射也没有反对。
                          陶墨一时之间哪里想得到什么忙,只好道:“有大有小。”
                          顾小甲皱眉道:“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
                          陶墨脑子也不知怎的邪光一闪,答了句,“人有三急。”
                          “……”顾小甲败了。
                          顾射道:“明日来我府外候着吧。”
                          陶墨也不觉得他言行猖狂,喜滋滋地看着他们上车,扬长而去。
                          县衙的轿夫在陶墨开口之后便发现他出了门,此时迎上来抬他回府。
                          在回县衙的路上,陶墨一直在思忖如何对老陶提及此事。想到老陶的反应,他心中便一凉。但想到明日又能见到顾射,他心中又一暖。
                          如此凉凉暖暖,暖暖凉凉地回到县衙。
                          郝果子突然从里面冲出来,差点撞到他身上,神情煞是激动,“少爷,不得了了,有人递状子了!”
                          递状子?
                          陶墨有些恍惚,半晌才回神,结巴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郝果子道:“我也不知。少爷不如去问问老陶。”
                          陶墨不敢怠慢,赶紧进了内堂。
                          老陶正在算账,看到他进来,便道:“状纸在桌上。”
                          陶墨尴尬地站在原地,“你知我不识字。”
                          郝果子一蹦蹦到桌前,拿起状子开始念:“民妇不识得氏……”
                          “不识得氏?”陶墨茫然。
                          郝果子羞赧道:“那个字不识得。”
                          老陶从账本抬头道:“是廖氏状告他的儿子不孝。”
                          郝果子道:“想不到竟有母亲告儿子的,真是千古奇闻。”
                          老陶道:“在谈阳县,鸡毛蒜皮之事都可对薄公堂,倒也不奇。”
                          陶墨道:“廖氏之子怎么个不孝法?”
                          老陶道:“不顺其母。”
                          陶墨道:“如何不顺?”
                          老陶道:“言语冲撞。”
                          陶墨一怔,许久才叹气道:“其实能够冲撞,也是件福事。”
                          老陶道:“若是能冲撞之时不冲撞,事事孝顺,岂非更是件福事?”
                          陶墨心中有愧,默默不语。
                          郝果子叫道:“对了。少爷,今日在卢府可吃到什么好吃的不曾?”
                          陶墨想起卢府种种,越加抬不起头来,“没什么可吃的。”那种情况下,他哪里还记得吃了什么。
                          郝果子道:“没想到卢府也不如何。”
                          老陶何等精明,看陶墨表情便知事情有异,问道:“发生何事?”
                          “倒也没什么。”陶墨对上他了然的目光,想到那事早晚会传出来,只好交代道,“卢公子让我作诗,我说了我不识字。”
                          郝果子奇道:“那卢公子好端端地为何要你作诗?”
                          老陶道:“我早知那个卢镇学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也罢,反正这事早晚会被人知道,早知道晚知道也无什区别。”
                          话虽如此,他却不想在顾射面前丢人。
                          陶墨想想,自己每次遇到顾射,都不怎么体面。第一次被无视,第二次遇到“弱水三千”,第三次……好在第四次不远了。想及此,他灵机一动道:“廖氏案乃是我接手的第一桩案件,不能等闲视之。若是能请教高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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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陶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少爷所思所虑,真是我所想。”
                            陶墨脸上一喜,却听老陶道:“你今晚便去一趟金师爷的家,请他务必明日到堂。”
                            陶墨道:“只是金师爷?”
                            老陶道:“这样的小案,每月不知凡几,若非这个廖氏在谈阳县还算有些头面,少爷根本不必升堂。”
                            陶墨一脸落寞。
                            “难道少爷另有高见?”老陶狐疑地看着他。
                            陶墨怕被他看出端倪,连忙找了个借口遁了。
                            等他走回房,拉过跟着进来的郝果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郝果子吃惊地看着他,“少爷,你好歹也是个七品县官,为何反倒去他府外等候?”
                            陶墨倒不觉得有何不妥,“他如此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你照做便是。记得语气定然有诚恳。”
                            郝果子不甘不愿地点点头,“只是明日少爷升堂,我就看不到了。”
                            “这种机会以后多得是。”陶墨说着,心里也是惴惴。他是生手,又胸无点墨,我朝律法也只是听老陶念过一次,到时能记得几成也不知道。
                            只能听天由命了。
                            当夜,他与老陶一同去了金师爷家。出乎两人意料,金师爷对于提前上任竟是毫不推辞。
                            陶墨看着金师爷饱受岁月摧残的面孔,心中终于有了些许底气。
                          新来的县老爷要升堂。这是大事。
                            在这风调雨顺的谈阳县,百姓压根不关心税赋,反正几年都不曾变过。他们评价县官是否高明,看的就是他如何审案。要在这讼师云集的谈阳县站稳脚跟,审不了案可不行。
                            陶墨坐在公堂上,看着堂役站成两排,廖氏和其子王鹏程跪在堂下,两个讼师一左一右地站在公堂两旁,他的头便忍不住疼起来。
                            幸好,他侧头,金师爷总是自己一边的。
                            “大人?”金师爷见陶墨一言不发,只是睁大双眼直盯盯地望着自己,不免心中发毛。
                            这“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之”的风波还未平息,他就想来个再挂个“公堂之上,眉来眼去”的罪名不成?想到这里,他也不顾侧目不侧目了,微微提高嗓音道:“大人!”
                            陶墨一震,立马回头。
                            一左一右两位讼师正看好戏似的看着他。
                            他手慢慢地朝惊堂木摸去。
                            方方正正又实心的木头总算让他的心稳了稳。
                            正当众人都等他大拍惊堂木的时候,他温温柔柔地来一句,“谁先来说说吧。”
                            两位讼师对视一眼。
                            都是好几年的交情,对对方各种套路了若指掌。
                            王鹏程的讼师挑挑眉,示意对方先开口。
                            廖氏的讼师也不客气,朝陶墨一抱拳道:“大人以为,何者为孝呢?”
                            陶墨叹了口气道:“这个字我没做到,莫要问我。”
                            “……”
                            廖氏讼师怎么都想不到他居然就这样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孝,呆了呆,才道:“那么大人又是如何的不孝呢?”
                            陶墨眼神更加落寞,“此事说来话长,当初……”
                            金师爷终于知道为何老陶非要自己提前上任,因为这位新东家着实不靠谱。
                            “咳咳。”他出声打断,引得众人一致白眼。
                            陶墨回过神,脸色微红道:“先说你们的吧。”
                            廖氏讼师道:“孝者,善事父母也。不孝者,王氏鹏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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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新官上任(八) ...
                              “姜讼师何出此言!”王鹏程的讼师立马跳出来道,“王母守寡十余载,王鹏程身为其子,可曾短缺过衣食?”
                              “善事父母只是衣食无缺吗?”廖氏讼师道,“我闻王鹏程平素养鸟,也不曾短缺过什么。难道父母孝顺之道竟与此类禽兽无异?”
                              王鹏程的讼师叫道:“衣食无缺只是其中一项,善事父母自然不止如此。”
                              廖氏讼师拱手道:“愿闻其详。”
                              王鹏程的讼师似觉察自己过于激动,落了下乘,很快调整心情,道:“何以为孝?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众所皆知,王鹏程子承父业,经营布庄井井有条,已有十余载,在谈阳县薄有声名。是孝非孝,众人皆可以为证。’”
                              廖氏讼师道:“孝乃是善事父母。王鹏程无改于孝道,只针对于其父。对于母亲之孝,又在何处?”
                              王鹏程的讼师道:“你口口声声声称不孝,且问王鹏程又不孝在何处?”
                              陶墨浑浑噩噩地听了这么久,终于听到重点,不由精神一振。
                              “忤逆!”廖氏讼师冷冷地吐出二字。
                              王鹏程有些跪不住了,悄悄望了廖氏一眼。
                              廖氏似乎也有点不安,又偷偷看了自己请的讼师一眼。
                              讼师正在观察对手的反应。
                              而对手……
                              则是在看新来的县太爷。
                              陶墨手捏着惊堂木,慢慢移到胸前。
                              此时,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连从头到尾都像在看戏的金师爷都忍不住紧张起来。
                              ……
                              究竟敲不敲啊?
                              他们眼睛都紧紧地盯着那只抓着惊堂木的手。
                              “究竟如何忤逆?”陶墨摸着惊堂木,问道。
                              众人看他没有敲的意思,都收回目光,心底不知怎地,竟有些失望。
                              廖氏讼师回神道:“‘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王鹏程鳏居多年,不思续弦,为王家留后,更屡次因此事顶撞其母。礼记有云:孝子之养老也,乐其心。可见善事父母的善事并不仅仅奉养,且要顺从父母之意,莫让他们晚年忧心,食不下咽,寝不安枕。”
                              王鹏程面有愧色。
                              王鹏程的讼师正要说话,就听陶墨心有戚戚焉地颔首道:“能从母之言,是幸事。”
                              几人也不知他因何感触。廖氏讼师见状对己有利,便道:“既是如此,请大人判王鹏程输。”
                              “判他输?”
                              王鹏程的讼师急道:“不可不可。我还有未尽之言。”
                              “你莫要多说了。”陶墨摆摆手道,“我虽然听不太懂你们在说什么。但我也知,忤逆父母不对,无后继嗣更不对。所以本官决定……”
                              廖氏讼师一脸喜色。
                              “判王鹏程杖责三十!”陶墨道。
                              “……”
                              举堂肃静。
                              莫说廖氏和王鹏程愣住了,连两个讼师也愣住了。这种案子与其说是告对方,倒不如说是争个对错。按往例,这种案子即便输了,也不过罚些银钱,有明面上的,也有暗地里的,是个县官审案的辛苦钱。在谈阳县这种讼师云集,视公堂为后院的地方,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公堂是常事,从来不曾听说要打人的。
                              金师爷总算反应过来,见陶墨傻乎乎地看着堂上,似乎在等人行刑,连忙干咳一声道:“红头签。”他既为师爷,自然会尽师爷的本分,只是其他事却不是他这个“弱水三千中的一瓢”所愿意顾虑的了。
                              陶墨慌兮兮地抓过一根红头签丢下去。
                              堂役喜滋滋地上前,将王鹏程按倒,举起木杖就往下打。
                              这可是油水啊。
                              只要打得不重,挨打的倒霉鬼就会知道堂役手下留情,事后一定会送上感谢银。这也是惯例。堂役们可没想到新官刚上任就送上这样一笔好处,好让他们舒舒服服地过年。
                              这个王鹏程在谈阳县也算有头有脸有名气,油水不少,不拿白不拿。
                              王鹏程前两下挨得有些发懵,到第三下才吃痛地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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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氏一看,泪珠子就啪啪地掉下来,一口一个心肝,但见那些堂役不住手,只好跪求陶墨,嚎啕道:“妇人见识短浅,大人莫与我计较。放了我儿吧!我今后再也不敢告状啦!”
                                陶墨哪里受得住她的眼泪,连忙摆手道:“莫打了莫打了。”
                                堂役意犹未尽地住手。
                                廖氏惨叫一声,扑到王鹏程身上。
                                王鹏程本来被打得小痛,但被她这样一扑,身上伤口顿时火辣辣地烧起来,双眼一翻白,几乎要昏死过去。
                                还是两位讼师将廖氏请开,才让他喘上气来。
                                陶墨对王鹏程道:“你看,你母亲多么疼爱你。”
                                王鹏程翻了个白眼。
                                两个讼师面面相觑,打成默契,都拱手道:“还请大人速速审结此案。”
                                陶墨看向金师爷。
                                金师爷毕竟是老手,写下案词让讼师过目。
                                讼师一看,都是称赞他们母子情深的恭维,都很满意。
                                于是,此案就在一顿棍棒下落寞。
                                王鹏程被扶走,陶墨追在他身后叮嘱道:“日后一定要多孝顺母亲,多听她的话。”
                                “……”
                                王鹏程很快被拖得不见踪影。
                                陶墨追不上了,才讪讪回转,正好老陶和郝果子出来。
                                郝果子扑上来道:“少爷真威风!”
                                老陶脸色不大好看,别有深意地看着金师爷。
                                金师爷施施然地站起来,朝陶墨竖起拇指道:“东家头一次审案便能想出这样的奇招,真是让人佩服。”
                                陶墨道:“我只是想让他记住教训。”
                                金师爷颔首道:“也是。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本不该拿到公堂上来宣之于众。东家这招杀鸡儆猴用得巧妙,想必以后也不敢有人再犯了。”
                                陶墨听得茫然,“什么杀鸡儆猴?”
                                金师爷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悄然告退。
                                老陶见陶墨云里雾里,便解释道:“他以为少爷是故意打那个王鹏程,省得县里的百姓再拿这样小的事情告官。”
                                陶墨摇头道:“我并非此意。只是听王鹏程忤逆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忍不住想痛揍自己一顿。”
                                “……”
                                也就是说,刚才王鹏程成了陶墨打自己的替身?
                                真不知王鹏程若知道真相会如何想。
                                老陶和郝果子对视一眼,都觉得此秘密还是保守起来较佳。
                                老陶意味深长道:“少爷,此事莫要宣扬出去。”
                                陶墨下意识地反问道:“为何?”
                                老陶道:“我怕老爷的事让有心人查到,又是一场风波。”
                                陶墨黯然地点点头。
                                老陶脸色一缓道:“少爷坐了这么久的公堂,一定累了,不如回去歇一歇。”
                                “好。”陶墨扯了扯郝果子的袖子,“你来。”
                              陶墨找郝果子自然是为了顾射。
                                只是郝果子对顾射却是满腹怨言。
                                “你见到顾射了吗?”陶墨期待地看着他。
                                郝果子摇摇头道:“没见到。”
                                “啊?为何?”陶墨心中一惊,顿时坐立不安。
                                郝果子冷哼道:“那顾射架子大得很。每日都有许多人在他府外投帖拜见,他只挑拣一两个见面。”
                                陶墨急切道:“你见到了么?”
                                “自然没有。我只是个下人,他们府邸的门房听说只来了我一个,差点连拜帖都要丢出来。”他还是头一次遭逢这种待遇,心中满是愤怒。
                                陶墨担忧道:“怪不得他要我亲自去他府外等候。唉。这次我不去,他说不定会恼我。”
                                郝果子道:“少爷你今天第一次审案,举县皆知,他焉有不知之理?”
                                陶墨道:“但愿他能谅解。”
                                郝果子看他痴痴傻傻的,不禁劝慰道:“我看那个顾射也不是什么好人,少爷还是莫要与他往来的好。”
                                陶墨有种心事被看穿的尴尬,“我只是想向他学习。”
                                “他有什么好学的?”
                                “我也不知。”陶墨想了想道,“但他整个人给人一种很本事的感觉。”
                                “……其实金师爷也挺本事的。”
                                “嗯,所以我将他请回来了。”
                                郝果子心惊。难道少爷想将顾射也请回来?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顾射这样的个性怕是不会愿意,才稍稍放心。


                              IP属地:湖北18楼2011-11-26 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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