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科隆同情地看着那个艰难呻吟的男孩，忽然间，却预感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他疑惑地回过头，却惊愕地看到那个女孩手里攥着一块石头，狠狠地朝妈妈的脑袋砸去。
科隆下意识地伸出手，拉着妈妈一同扑倒在了地上。桐的突袭落了空，只在男孩的衣服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但她却没有选择追击倒在地上的母子，而是朝着男人的方向径冲了过去。
蹲在枫身旁的男人察觉到了身后的异常，他立刻掏出腰间的手枪，上膛，对准了冲过来的女孩。
“爸爸！不要开枪！”
男人犹豫了一刹，朝天空扣动了扳机。巨大的炸响声随着刺鼻的火药味一同四散开来，惊飞了空楼中休憩的鸟儿。桐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不管不顾地越过男人身旁，抱起地上的弟弟就朝远处逃去。
科隆搀扶着妈妈起身，他们看着那个身形踉跄的女孩才跑出几十米就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用那沙哑到近乎失声的喉咙一遍遍试图呼唤着男孩。
阿枫…阿…枫…
男人收起了枪，哀伤地与科隆对视了一眼。父子小心翼翼地向女孩靠近，眼睁睁地看着她想要挣扎起身，又无力地瘫倒下去。科隆给爸爸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一个人向前就好。
“不要害怕，我们真的没有恶意。”
科隆低下身，尽可能避免俯视所带来的压力。
桐猛地回过头，散落的黑发被泪水黏在眼角，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了，甚至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她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弟弟死死地抱在身前。
科隆不敢再向前了，他第一次知道人可以害怕发抖到那种程度。僵持维持了十几个呼吸，桐眼中的光芒正在缓缓地消失，终于彻底地倒在了地上，像是一缕燃尽的烛火。
…
桐很少做梦，也害怕做梦。
她曾梦到，自己在空旷的街道上呼喊弟弟的名字，不停地四处奔跑，却始终找不到他。她也曾梦到，自己在床上的样子被人弟弟看到，她慌张地伸出手，想要呼唤弟弟，可他却被吓得向远处跑去。
但这一次，桐却在梦里看到了一片燃烧的火焰，那橘色的光芒是如此的温暖。桐看着它，忽然觉得好累，累到只能仰面躺在火焰中，任凭大火将她拥抱，将她吞噬…
桐忽然惊醒，感觉身上湿哒哒的，还有一种莫名苦涩又刺鼻的味道。
水泥墙壁，木柜，奇怪的挂毯…桐完全不认识自己所处的这个房间，而那个差点被她杀死的女人正坐在她的身旁。准确的说，那其实是一位半边头发已经灰白的老太太，只是紧致的肌肉和明亮的眼神延缓了时光在她身上的痕迹。
老太太用温热的毛巾擦去桐身上的泥土，又把那种奇怪气味的液体一点点地抹在她身体的淤青上。桐觉得她的手好温柔，如同是在抚摸什么珍贵的东西，不像曾经游走在她身上的那些大手，一个个恨不得把她揉碎捏烂。
桐听到一阵呜咽，抬头看到老太太的的脸上划过两道亮闪闪的泪痕，桐不知道她因为什么而哭泣，只是觉得她好像很伤心，伤心到桐想要伸出手，替她揩去眼泪。老太太看到她醒了，便抑制不住地把她抱在怀里。
“好孩子…你感觉不到疼吗？”
桐沉默了一会，轻轻把她推开。
“我弟弟呢。”
“放心，他已经没事了，早上的时候老麦克只是看到那个男孩犯了哮喘…算了，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老太太吸了吸鼻子，开心地笑了，“对不起，我们的名字又乱又长，所以你叫我丽瑟就好，外面那个老男人是我丈夫，你可以叫他麦克，麦克叔叔，或者直接说老麦克…哈哈哈没事的，你不用在乎老家伙的自尊心，他早就习惯了。哦，那个男孩是我们的儿子，科隆，对，没错，就是启发达尔文写下《物种起源》的那片岛屿，这里面的故事以后你会知道的…和科隆聊天的时候你可要稍微小心一点了，男孩子的青春期嘛，总是有些自尊心膨胀…”
桐好久没听到这么能说话的生物了，虽然多一半的名词没有听懂，她还是把那三个名字牢牢记了下来。
“你瞧我，总是话多得停不下来。你呢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桐楞了一下，思考了一会才从记忆中挖掘出那个生疏的字眼。
“桐…阿桐。”
桐的话音刚落，一老一小两个脑袋就从门外挤了进来。
“她醒了她醒了？”
老麦克和科隆急匆匆地凑了过来，却立刻被丽瑟太太回手赏了两个响栗。
“两位绅士！”丽瑟太太连忙用外套盖住了女孩赤裸的身体，“在进入女士们的房间前，请先打声招呼可以吗？”
阿枫从众人的腿边穿梭而过，蹦到床紧紧抱住了姐姐。桐那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轻轻亲吻着弟弟的额头，重逢的喜悦像甜浆一样流淌在空气中。
丽瑟太太那多情善感的眼眶又有些湿润了，老麦克上前搂住了妻子的肩膀。
…
傍晚，桐终于找到机会摆脱了丽瑟太太那永无止境的聊天漩涡，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世界只要安静下来就可以很美好了。阿枫和科隆正在老麦克的指导下学习处理那条鹿腿，桐远远地看了一眼，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去打扰他们。
桐顺着歪歪斜斜的水泥楼梯，一个人来到了这座建筑的天台。
太阳慵懒地跨在天边，余留出的一点点光芒把桐的皮肤照成了金红色，一道道的云浪重叠在残阳的身旁，像是神明拉开了家里的百叶窗。桐发觉自己越是安静下来，越是能听到丽瑟太太的声音在自己脑海中回响：文明，大学，旅行，青春，未来…她没法理解其中的含义，却能感受到丽瑟话语中寄托的美好与深情。丽瑟太太他们，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就像天边的云彩，虽然看上去无比真切，却是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丽瑟太太和老麦克有自己的过去，而桐和枫，也有他们的过去。在为老板工作之前，桐也曾有过许多同伴，也曾和他们一起对这个荒芜的世界怀有憧憬，但那如烛火一样的希望却很快就熄灭了，桐只能把他们的骸骨和眼泪一同埋入土中…到最后，她唯一剩下的祈求，就是抛下自己的一切去守护好阿枫，让他能吃饱，让他开心地笑，最后有一天，让他能亲手把姐姐埋葬…
丽瑟太太喊着阿桐的名字，说晚饭已经好了。
天彻底黑了下来，夜空中有数不清的星星在闪耀。大家围在篝火旁，撕扯着冒着热气的鹿肉，一个个脸上都被烤得红彤彤的。只能说不愧为老夫妻，老麦克的口才连丽瑟太太都不遑多让，他扬起那红红的大鼻子和挂满白胡茬的长长下巴，先是讲起自己在三十年前如何用十九种不同的笔体向丽瑟倾诉自己的爱意，又是如何如何把同班上的竞争者们耍得团团转，自己最后抱得美人归的。
“可怜的韦菲这辈子也不会知道，他半年来所有的情书，都被掉包送到了我的寝室里，他更不会知道，那些让他魂牵梦萦的句子，都是我从五年前的每日晨报上细细为他挑选的，哈哈哈哈…”
接着，老麦克又像讲故事一样回忆起他身为野生动物学者的探险故事，高原，冰川，沙漠，沼泽，雨林，孤岛，草原…大自然所有瑰丽壮观的奇迹中都留下了他的脚印，在冒险之余，他还学会了七种不同民族的语言。一切直到科隆的出生，麦克夫妇才停下了脚步，他们选择暂时留在科隆岛上一边研究，一边发表论文，但是当科隆长大到能够和他们一同旅行的时候，世界已经彻底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枫坐在姐姐身前，眼睛瞪得大大的，听得好入迷，连桐给他撕好的鹿肉都忘了吃。丽瑟太太乐呵呵看着侃侃而谈的丈夫，有时候会凑过来跟桐调侃一下其中吹嘘的成分，桐偶尔会点点头，只是乖巧又认真地听着。反倒是晚餐前还活泼外向的科隆一句话也不肯说，丽瑟太太说儿子今天安静得像一只鼹鼠，让男孩不好意思了好一阵子。
叔叔刚把沙漠的故事讲完，桐忽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去，枫脸上的失望如同沉入水底的鹅卵石，急匆匆地跟了上去。空气瞬间安静了，篝火旁的丽瑟太太和麦克面面相觑。
“阿桐！”科隆飞奔着跟了上去，“你们要去哪里？”
“工作。”
桐低着头，轻轻地说道。
“可你身上还有那么多的伤啊…”
桐温柔地摸了摸弟弟的头，“你们明天还会在这么吗？阿枫很喜欢这里。”
“在的，我们随时欢迎你来…”
科隆的话还没有说完，桐就已经拉着弟弟没入了夜幕的黑暗。

3
喘息，疼痛，辱骂…和过去一样，又是一整个噩梦般的夜晚。
桐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习惯了痛苦，习惯了像奴隶一样被人压在身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每一秒钟都比过去要更令她感到煎熬。桐第一次觉得自己就要坚持不下去了，她好想要逃走，想要有一张床能让她好好地睡一觉，好想要离开这片浑浊的空气。
终于，渐渐麻木下来的女孩抵达了夜晚的终点。下床的时候，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内心中却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样轻松。她收了收头发，出门走下木梯。
“阿桐！”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桐诧异地望了过去，只看到科隆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大厅里。
桐楞了一下，不知道是该说点什么，还是直接无视的好。
“你为什么要…”科隆的声音中夹杂着哽咽。
“为了吃的。”
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可是世界上有那么多办法可以吃饱活下去啊！我们一路上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桐看着他，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
她在心中悄悄地问道：你见过昨晚还睡在你耳边的同伴，第二天就被熊吃的只剩下一半的样子吗？你见过饿到切自己大腿的人吗？你见过被逼疯到撞出一地脑浆的孩子吗？你又知道，我是怀着怎么的心情，将他们一一埋葬的吗！科隆，我们从来都属于不同的世界，我没有那么多的知识和武器，更也没有你们那样轻松看待这个世界的勇气！我只是，呵，我只是想要和阿枫一起活下去就好了…求求你不要再居高临下地嘲笑我了，好吗！
桐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就要离开，可她刚走出几步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追了上来。桐错愕地转过身，瘦弱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紧紧地按在了墙壁上。桐奋力挣扎，想要摆脱，可就在下一刻，科隆紧紧吻住了她的嘴唇。
桐听到自己耳边发出了一阵嗡鸣。这是一个太过于青涩的初吻，没有如饥似渴的欲望，也没有舌尖缠绵的深情…那就只不过是一个小男孩吻住了他爱上的女孩，恳求她不要离开。
几秒钟后，科隆轻轻地把她放开。
桐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双炽热的眼睛，下一刻，委屈，怨恨…这些桐以为自己早就忘记的情绪一股脑冲进了她的脑海，伴随着那无数个日日夜夜所压抑下来的苦涩，一同喷薄而出。桐咬着嘴唇，试图阻止自己的抽泣，但却还是让眼泪像决堤一样涌了出来。
桐像个迷路的小女孩一样，靠坐在墙边放声大哭。
科隆闭着眼睛叹了口气，坐到桐的身边。他紧紧搂住女孩瘦小的肩膀，任凭她怎么甩动也不肯放开。
时间在缓缓地流逝，如同初春消融的雪花。桐的哭声慢慢停息了，也不再反抗科隆拥来的手臂，但她依旧执拗地把头深埋入双膝，沉默不语。
科隆轻轻地说：“我们…五天以后就会离开了，码头船只上的物资很有限，过了约定的时间，叔叔他们也没有办法等太久…这次离开，或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桐没有动静。
“我们会顺着河流去下一座城市，与那里的幸存者们取得联系，之后继续旅行…最后，我们会回到故乡的那座岛屿上，那里有读不完的书，有教孩子们知识的学校，还有许许多多为了重建文明而努力的朋友…不会再挨饿，也不会有人再伤害你。”
科隆顿了顿，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了那句埋在心底的话。
“带上阿枫，和我一起离开好吗，阿桐？”
桐终于抬起了头，那双有些红肿的眼睛清澈得如同清晨的露水。她使劲地抹了抹眼角残留的泪花，挣脱出科隆的手臂，头也不回地朝着大门那边走去。
现在只剩下科隆自己一个人靠坐在墙边了。他无比懊悔地锤了锤额头，看着那道远去背影，叹了口气。
“要去接阿枫了。”
桐忽然停在那扇大门前。甚至连科隆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她是在和自己说话。
“记得要把鼻子堵好，里面味道很呛的…”
…
遇见科隆一家后的那段时间，枫过得很开心。
麦克叔叔在他眼里简直就像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明，伟大又亲切。麦克叔叔教会了他们如何从小小的铁匣子里面点出火焰，又如何调整距离才能把肉烤得恰到好处。虽然比不上神主麦克，但科隆也很厉害，他会用那把能轰隆作响的武器，能让停在路边的小鸟变成他们的晚餐。他每天晚上都要手舞足蹈和阿桐分享这些见闻。
唯独有一件事情让他很烦恼，那就是姐姐好像不爱他了。
昨天晚上告别去工作的时候，姐姐居然和他说，希望他能留在麦克叔叔身边等自己回来。枫简直生气得不得了，笃定这是姐姐不要他的前兆，于是报复地在桐小臂上咬了一口，留下了一排浅浅的牙印。
还有这几天中午，姐姐总是会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跑出去，每次都要过上好一会才会回来。阿枫有时候会将计就计般地假装睡着，然后就会经常看到姐姐闭着眼睛还在偷偷地笑，还总是一脸幸福满足的表情…枫很难不怀疑她是不是背着自己去吃了什么好东西。
更可怕的是，阿枫竟然抓到了姐姐偷偷去拉科隆的手！这几乎触碰到了他和姐姐关系的底线。阿枫第一次为自己不能说话而出离难过，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狠狠地告诉阿桐，如果姐姐真的不爱他了话，就重新再去找一个阿枫吧！
枫蜷缩在柜台的角落里，虽说这是他们离开前的最后一天，可男孩还是越想越气，越是生气就越是睡不着，往常用来打盹的时间统统变成了在心底里碎碎念。
他撅着嘴巴翻了个身，但一股熟悉又恐惧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
枫瞳孔骤缩，呼哧呼哧地试图喘气，但却依旧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了喉咙，那种感觉，就如同被一张看不清的手摁进了水底。枫拼命地挣扎，但却都是徒然，他从柜台的角落里滚了出来，模模糊糊地看到眼前有无数的酒瓶和肉肢。
脑海开始变得空白，唯一还能想起的东西，就只剩下姐姐，那是他最留恋的人，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阿枫还不想就这样死去。神明似乎回应了他的呼喊，让男孩的呼吸变得稍稍平缓了一些。
“那是什么啊？”
舞厅里有人注意到了一团上下起伏的生物。
“是小猫吗？”
“是小狗狗吧！”
那些半醉半醒的疯子抓起阿枫的双脚，把他拎到了酒桌上，男孩那夸张的呼吸声把他们逗得前仰后合，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模仿起来。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玩具了！
在男孩痛苦的呻吟中，他们不停地大笑，口渴了就端起痛快地畅饮。
“给小狗狗也来上一杯！”
不知是谁大喊了这么一句，得到了旁人的一致赞许。他们提起阿枫的脖子，纷纷把杯子里的酒水灌进他的嘴里。男孩不停地抽搐起来，但他的祈求与绝望通通被人们无视了。
人们开心地笑着，甚至不知道男孩已经没有了呼吸，已经变得冰凉。
人们开心地笑着，甚至不知道一个生命已经永远停滞。
…
科隆曾不止一次地恳求桐不要再去所谓的“工作”了，但却总是被桐果断地拒绝了。
科隆很不理解，其实连阿桐自己也说不明白。
想要有始有终？还是内心里终究还是对离开这件事持有一丝的怀疑？科隆把这些话抱怨给妈妈的时候，丽瑟太太脸色哀愁的叹了一口气。
“孩子，只有逼着自己对苦痛麻木过的人，才会下意识去惶恐命运的馈赠。”
桐轻盈地跳下楼梯，这一刻的心情真是不知道怎样形容才好。
明天！明天！明天！
明天就是她们和科隆一起离开这座城市的日子了。科隆笑着抱住了那个冲过来的女孩，想要偷偷牵一下她手，却被桐拒绝了。
“对不起科隆，阿枫真的很介意这件事情。”桐愧疚又害羞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她补偿地吻了一下科隆的脸颊，“快走吧。”
有科隆在她身边，桐终于不用再恐惧那间舞厅里的阴森与疯狂了，甚至，这里面隐秘的氛围让桐有了一种探险的新奇感。女孩小心翼翼地在心底珍惜这些细碎的幸福，她有时会莫名地感到不安，仿佛是自己已经得到了太多而无力偿还。
“阿枫，阿枫…阿枫？”
桐呼喊了半天都没有得到回应，以为是弟弟睡过了头，于是扯开喉咙打算提高一点音量。
“阿桐…”
科隆突然紧紧扼住了她的手腕，桐感觉他似乎在害怕。
“怎么了？”
“那边那个…喂！阿桐等等！”
桐脑海中的世界安静了。她轻轻抱起阿枫冰冷的身体，把脸颊贴在男孩的额头上，试图用全部的体温将他唤醒。
“不…不要，求求你…求求你…不要…”
“小狗狗…”
就在女孩身旁，那些吐得七荤八素的人还在忍不住地笑着。
…
“疯子！魔鬼！居然在哮喘病发作的时候往人嘴里灌酒！”
老麦克一拳砸在瓦楞板上，脸上泛起一阵潮红，这位祥和的老人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如此愤怒了，似乎随时都想要掏出枪去那群凶手拼命。
科隆也把牙齿磨得吱吱作响，但他心里清楚，自己除了愤怒和哀伤，什么也做不了。他们来自文明，受益于文明，也会受制于文明，动手杀人这种事，一直是他们的不敢触碰的底线。
科隆叹着气走进了房间。丽瑟太太又一次在床边照顾着阿桐，可她已经整整半天没有醒来了。
科隆在窗边跪坐下来，握住了那只冰冷的右手。他看到阿桐黑夜般美丽的长发中多了几缕银丝。他把耳朵轻轻靠在她的胸前，感受着她微弱的心跳和呼吸——这是科隆唯一能缓解内心恐惧的方法。
“我爱你。”
“我知道我永远无法取代阿枫，但我想像他一样陪伴在你的身边，分担你肩上的苦楚，那怕要我付出所有…“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身边，我想…我想成为你生命中的烛火。”
…
第二天的清晨。这是他们离开的最后期限。
科隆从一个噩梦中惊醒，起身却发现梦与现实似乎连结在了一起。
阿桐不见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丽瑟太太和老麦克也立刻从睡梦被惊醒，一家人到处呼喊着她的名字，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科隆感觉身上热得像是贴上了烙铁。
“枪也不见了！”
老麦克惊呼道。
科隆想起阿桐曾和他说过的话，瞬间就回过了神来。他认准那个方向，头也不回地拼命奔跑。
科隆撞开了那扇铁门，回到了在他们最初见面的那栋澡堂。果然，保安室的门半开未开的虚掩着。科隆还没有走进去，血腥味就已经扼住了他的鼻腔。
那个老头死了，满地凌乱的血迹见证了他死前的挣扎，科隆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以阿桐的腕力，很难控制手枪打中致命的位置。
但那个老头的惨死，只是另一场灾难的伏笔。科隆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终于在床铺下方的夹层里找到了那条通往地下室的通道。科隆顺着阴森的楼梯下去，哪怕眼睛几乎看不到什么，也立刻明白了一切。
是柴油和酒精的味道。
那些供给整个城市光明和幻想的“魔法”源头，就藏在这么一间小小的地下室里。这个仿佛如同造物主一样的老头，就躲在这个小小地方，让柴油变成耀眼的光与电，让酒精麻痹人们的精神，最后让无数像桐和枫那样的人成为他的奴隶…
科隆跑出了那间地下室，他没有时间在这里耽误了，更可怕的预感正缠绕上他的脊背。
快！
科隆最后一次冲向了那个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去的建筑，他的脑海里只剩下阿桐的样子，她在哭，她在笑，她低着头，犹豫又害羞地向他走来…科隆自以为他已经留住了那个脆弱的女孩，却忘记了她那不容动摇的执着。
…
大火，黑烟，哀嚎…
这就是科隆最后见到的景象。
那些侥幸逃出来的人，望着那场将幻想燃尽的大火，无比地懊悔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一切的一切，或许从文明覆灭的那一刻开始，就早已经注定好了吧。
这是谁的错，科隆想不明白，也不想再去想了，没有意义，真的没有意义。他满心疲倦地坐在到地上，任由飘飞的灰烬落在他的脸上。
太多值得哀伤的事，人也会疲倦的。
男孩把脸庞埋进手掌，自然没有听到身后的声音。
这倒也不能怪他，毕竟那声音太细小了，像是空中飘来的一片羽毛。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