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我去看了一趟今汐。办公室的顶灯还亮着,台灯却熄了,未掩好的窗户往里呼呼的灌着风,深秋天气,已是有些冷了。今汐趴在桌上睡着,累极了的样子,原本披在身上的毛领大氅顺着一边肩膀滑落下去,手指还松松的拢着笔。大办公桌上散乱的铺着些复印件,粗略看过去,大概是关税同盟的问题,想来是新联邦那几个自治领在续约问题上又有了什么争执,这才让本已订好的规章重新又端了上来。今州是边境要塞,又是重要港口,其中门道我懂得不多,却也知道今州位处四战之地,全凭令尹斡旋才能安生了这好些年。前月里乘霄山风波一场,多少友邦虎视眈眈的等着今州内乱好趁火打劫,残星会余党方起于前,新联邦修约又继之后,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此林林总总一桩接一桩生死攸关的大事尽数压在今汐肩上。她是该累的,平日里身心都紧绷着,此刻虽是睡着了,仍旧不安的蹙着眉。我低声唤她的名字,没有醒;抽出她手中的钢笔搁在一边,她也只轻轻嗯了一声。我想今夜大概是谈不成什么话也做不了什么事了,捡起大氅来给人披好,俯身将她横抱起来,侧身挤开门出去。一出门碰上边庭值班的小巡尉,见我怀中抱着令尹也并不吃惊的样子,颇热情地打着手势给我指了值班室的位置,说若是不嫌弃,值班室的床也能凑合一下。我对边庭的构造也不熟悉,也不好开口问人家令尹闺房是在何处,点点头谢过了,慢慢走着,似乎才几步远便到了那间闲置的值班室。
路程不长,我有意走得平稳,手上也将人稳稳托着,可今汐还是醒了。我才进屋,刚用肩膀蹭着开了灯,屋里一亮她便醒了,身子轻轻颤了一下,有些畏怯似的,手指攀着我衣襟的一小块衣料。我低头吻她的发旋,吻她生出龙鳞的耳稍,待她呼吸平复才俯身将她放在床榻上。她似是困乏得厉害,精力不济,浅色的眼睛迷迷蒙蒙地望着我,默默不语的盯了一会儿,半晌才抬起手来抚上我的侧脸。
那动作是极温存的,轻轻抚摸着,我半弯着腰杵在那儿,只觉得心都不会跳了。我没料着她会醒,这会儿她醒了,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感觉那手是冷的,便鬼使神差的抬手覆上去。
“怎么这样凉…发烧了么?”我这样问她,一面问着,一面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她含含糊糊地说没有,额上温度却是烫的,两颊泛粉,颈间冷汗,虽是烧着,唇色却有些发白,已然是低热许久,人都有些虚脱了。我为她除了鞋袜,拽过被子来胡乱给人盖上,正要去关灯,她却抱住我的手臂不肯松手。“漂泊者…漂泊者…”就这样喃喃地唤我,动作很不安,语气却是欣喜的。
“我在呢”我说
“您陪我一会儿吧,别关灯…我想…看看您”
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今天的今汐与往日是不同的。平时她也并不这样黏我,不会用这种带怯的小孩子似的语气同我说话,今天显出这样依恋的样子,恐怕是病久了,人也养得娇了些。我摸摸她的脑袋答应说好,在床边坐下,将人拥在怀里靠着,一件一件解下发辫上的金饰。她困乏得厉害,身子发软,坐也坐不住,通身滚火似的烫,偎在我怀中微微有些气喘。我解了她的外衫搂着她躺下,从背后将她环着,她却挣了一下,转过身来面对面的把我看着。我以为她有话要同我讲,屏息凝神地候着,等了一会儿,见她只是把脑袋埋在我胸口轻轻贴着,再抬头时眼里已有了泪水。
“怎么了?”我吃了一惊,不知她是受了什么委屈。她原本只默默的落泪,听我这样一问,再也忍不住了似的低声啜泣着,哭得身子发抖,肩膀一颤一颤的。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将她搂紧了些,抚摸着脊背为她顺过急促的呼吸,好一会儿了才听她轻轻说了一句:“漂泊者…好累…”
“睡一会儿吧,我陪着你”
“不,不能…”她迷迷糊糊的说着,手上攥着我的衣襟,“时间到了…睡着了…醒来,您就会不见的”
我不懂她说的“时间到了”所指为何,只是安慰说“别乱想”“不会不见的”,拍拍哄哄了一会儿,感觉她呼吸平复些了,身子放松下来,低头看去,眼睫上却仍挂着泪珠。我起身去熄了灯,给她掖好被子,掩上门出去,原本打算下楼的,脚却拐来拐去又拐回了办公室。我想我既是贵客,看看他们的机密也没有什么不妥,假借收拾东西之名把一沓修订稿全都略略翻过一遍,码整齐了,分门别类的塞会文件袋里,拉开抽屉正好往里放,猛然看见抽屉深处卷轴的一角——我认得那卷轴,那是折枝使用能力作画时才会用的款式。今汐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不该好奇的,那比较不是我的东西;转念一想,若是按规矩来,我也没有权限去看方才那一堆文件,既然我看了,可见这规矩是管不到我的。我想了想,又想了想,思想斗争半天还是将那卷轴拿了出来,解开系带摊开在桌子上,完全铺开了,这才发现画上画的是边庭的一角:那是我和今汐第一次见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