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糕点我终于吃腻了，连带着台子上的花枝招展也看腻了。可我如今已不是懵懂小儿，知晓自己在外的身份——这总要归功于额娘和姐姐不断的提点——便束手束脚地规矩坐着，只隐在别人瞧不见的地儿不时抠抠膝盖、磕磕脚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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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淌走多少辰光儿，终于，离席而去的小友的座位有了响动，我自然以为是她回来了，尤其提鼻子一闻：是个那味儿；再懒不叽儿地用眼尾一扫：衣色也是那个色儿，这便定下心来，抓了把瓜子儿放过去，闲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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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算来了，你刚错过……算了，也没错过什么紧要的。这些花样儿宫外更多，实在是不稀罕了，我搁肚子里搜刮搜刮，还能找出一些故事给你听呢，你听不听？

【山女官敛眸微盻，试图自识海内捡拾起一段关于眼前人的记忆，可惜翻来覆去皆无果，倒是教伊先行攥住袂角，遂半推半就地入了座，趁手接过一把葵花籽，轻“嗯”了声，好奇人未竟的话语。】
是关于甚么的故事呢？
【天子圣寿，设宴金銮，殿前谒贺献艺者俱为世家贵胄之女，毋论是曲是舞，皆以雅相尚，与市井卖艺取悦过路者的那些把戏，自然是不能够相提并论的。】

（我仗着犯懒，就压根儿没扭脖子去瞧来人，何况衣料颜色和熏香都一样，这还能出错儿？喏——你听你听，现下可清楚了——连说话声儿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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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念头打轱辘转圈儿地从脑子里头滚过一遭，便撂了下来。手里也没闲着，抓起两枚瓜子儿往手心里一放，这就挨个儿挑出来嗑，边嗑边兴致盎然地讲趣事，眼睛倒还能不错开地盯着场上，典型一心二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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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倒也无甚惊奇，就是以前邻居有个男孩儿爱与我耍玩，动辄喜欢折腾一些惊吓，美其名曰帮我“锻炼胆识”。但他错就错在实在是低估了我的胆识，是以那些“锻炼”，十回里头有七八回都是失败的；即便偶尔成功，那也是趁着我心情不好，给他白捡一个便宜。不过这个趣事的因由，起源于他盯着我养的水萝卜，总夸它们红艳艳的看着就好吃，但自然，我不肯给他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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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有次就穿得像个乞丐一样，还蒙着脸，就蹲在树底下吃，我走近一瞧：嘿这不是我的水萝卜么？哪儿来的小贼敢动姑奶奶的东西，当下就把他蒙头揍了一顿，从此他是真的不敢再瞎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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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末尾，爽朗地笑了；瓜子儿也吃完了，就上下拍拍手，转首看她）你说这——（“好不好笑”四个字一噎，转个弯儿就变成了瞪着眼的一句）你是哪位？

【女郎莺声清越，娓娓道来孩提趣事，甚是生动，尤其讲到那小少年偷吃不成，反被蒙头痛扁一顿，直被揍得鼻青脸肿，一时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可不正是应了民间那句俚语——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自后再见了你，必是要绕道走了。
【近乎是同时偏靥向伊人，甫对上那般讶异神情，已大抵揣摩出几分真相：想是这席位原有主人家，偏巧又穿着相似花色的衣衫，才误打误撞，闹了这一出乌龙。】
我是随侍昭皇贵妃的女官山氏。您是将我错认成了友人嚒？

（倒是未曾想，她居然还顺着我的话儿说了下去，这叫我不禁清了清喉咙、眨了好几下眼，最终才朝她报以一笑，拎出了一些实在匪夷所思的巧合：告诉她，她那熏香、衣衫乃至声线，都好巧不巧的，与我今日小友非常相似。想到这儿不禁疑惑，那小友人倒是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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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探究没有方向的问题是毫无意义的。遂，这便将思绪旋了回来，轻快地说）山女官呀，无妨无妨，我是端定亲王府的格格，左右咱们今儿个都坐在这儿，新友旧友的，不终归都是“友”么！

【世上当真有这般巧合的事嚒？山女官待伊人口中的那位“小友”，已属十分好奇，天生同一副声线，又偏巧爱好同一种熏香，于此场合又悉心挑拣了同一色的衣衫，即便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姊妹，大抵也少有默契至此。】
您倒是很平易随和，说话也有趣儿，就怕万一您的好友回来，要误会我“鸠占鹊巢”呢。不过——
【话锋一转，抿唇只笑。】倘确如您所说，那位未曾谋面的格格，有着与我相似的品味，想必脾气性情也大差不差，应是不会追究的。

嗐，这满堂皆座儿的，哪门子鸠占鹊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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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有谁在我头上放了个鸡蛋顶着似的，让我觉得刹那间有些束手束脚了起来，连说话的底音都带上似有若无的干笑——哎，原本想着留给我们的座儿没有多少宫里头金贵的人儿，便是紫禁城里再多规矩，只要注意些，总不至于叫谁抓住小辫子么，孰料现在来了个同等金贵的女官，这下儿哪还敢那么放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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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她就爱乱跑，不知道眼下躲哪儿、又同谁聊起来，八成想不起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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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挠挠额角，调开视线四下望了一望；回过头来想拿个什么小食掩盖一下这“你不熟我不熟”的氛围，又实在是撑得慌吃不下，于是很意料之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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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知——嗝！（忙捂住嘴巴，后半句“您打哪儿来”顿时被咽回胃里去，只一双眼儿还亮在外头，滴溜溜乱转）

【山女官在落座时便留意到，此次席面上的茶水，不止有常见的龙井、普洱等，还多了一味山楂茶，许是主事人考虑到诸色肴馔糕点，过食易积滞不化，遂特地预备下这消食健胃的山楂果饮，正好荐与眼前人。】
您尝尝这山楂茶，酸甜可口，还有解腻消食之效。
【拣起适才的话茬儿。】您刚说的水萝卜，是因不同于寻常、培栽在水里而得此名的嚒？

（连忙道了声谢，抓过山楂茶来就猛吞两口。怎奈这人呀，每当故意要做什么的时候，就总是压不住——就譬如这茶水，我认真细致地想要用它压一压这讨厌的打嗝儿，可是毋管我如何灌下，那嗝儿该打还是打。偏生这位女官与我提出了好奇的问询，我只好悲哀地一边想“算了”，一边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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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呃——萝卜啊？不是的，它也就是口味儿——呃——更脆些，所以才是“水”，不过将养起来——呃——确实也有些麻烦，因为要找个罩子盖着它，不——呃——不像其他萝卜那么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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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点儿都不愿意去回想，想我到底打了几个嗝。末了，我实在是觉得这样下去不好，便拖着发红发热的面颊和耳朵尖儿，匆匆起身要逃，留下一句告辞的话散在这满当当却不拥挤的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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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女官，有缘我们来日——呃——再会啊！”我那时欲哭无泪地说）

【目送伊人告辞离去，徒留下山女官与那半盏未饮尽的山楂茶，想到还未来及说出口的止嗝偏方，只需尝试反复深呼吸后屏气即可，而今也唯有等下回再相见时告知，倘使还有下回。】
【恰是时，聆丝竹声起，原是殿前又呈新曲，索性收回神思，安心就坐悉听仙乐妙音、赏游龙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