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规制与规模
万历元年,张居正在荆州新建第宅,相关情况在《与楚抚赵汝泉言严家范禁请托》的书信中有简略提及:“小宅原拟赐金构一书舍耳。不意锦衣庞君遂摹京师第宅,大事兴作,费至不费。”①书信为我们提供了关于张府的三个信息,其一,张府的形制和格局是仿照“京师第宅”建造的;其二,由侍卫皇帝的军事机构锦衣卫主持修造;其三,耗资巨大。张居正自述的这三点,与辽东巡按御史刘台于万历四年正月上疏弹劾张居正的奏疏中的内容大致一致。刘台上疏说:张居正“起大第于江陵,费至十万,制拟宫禁,谴锦衣官校监治,乡郡之脂膏尽矣。”②刘台向皇上检举张府“制拟宫禁”,即说张府的布局和规模与皇宫相近,是为了给张居正加上僭越礼制,以下犯上的罪名,不可尽信。但刘台说张府“谴锦衣官校监治”“费至十万”与张居正在书信中自述张府由“锦衣庞君”主事,“费至不费”则是相吻合的。
我们之所以说刘台检举张府“制拟宫禁”不尽可信,是因为明朝在品官第宅制度方面有较严格的等级规定。张居正身为内阁首辅,对明朝的第宅规定应该是了如指掌的,他应该不会在第宅建造这件事上僭越礼制,授人以柄。
明朝对品官第宅的限制主要体现在对间数和架数的规定上。据《明史·舆服志》记载,“一品、二品,厅堂五间,九架。屋脊用瓦兽,梁、栋、斗拱、檐桷青碧绘饰。门三间,五架,绿油,兽面锡环。”明洪武三十五年,再度“申明制”时,对一品、三品官员的厅堂间数有所增加,由原来的五间增加为七间。张居正身为首辅,为一品官员,按明朝规定,其第宅厅堂可以达到七间九架,门为三间五架。

明朝政府对品官的第宅只有间架数量的等级规定,在建造规模方面没有一定之规,也就是说,对房屋的间架数量有严格的规定,但对建造规模大小、房屋数量多少则无太多限制。张府是仿照“京师第宅”的格局来建造的,虽然不会如刘台所说“制拟宫禁”,似也可以以明代亲王府的规模来作参照。“明代王府等级森严,亲王府规模最大,一般由三路多重院落组成。中路有三重殿堂和三重宫室。”①由于张府建于荆州古城内,占地面积有其局限性,张府“摹京师第宅”而建时,可能会复制亲王府的“三路多重院落”布局,但总体规模不会超过亲王府。
另外,明朝对品官第宅的建造还有一些特别的规定,是张府在建造时应该遵守的。据《明史·舆服志》记载,“洪武二十六年定制,官员营造房屋,不许歇山转角,重檐、重拱,及绘藻井,惟楼居重檐不禁。”又据《明会典·官民第宅之制》载:“洪武二十六年定官员盖造房屋并不许歇山转角,重檐重拱,绘画藻井。"歇山转角、重檐重拱、绘画藻井等建筑形式,是属于皇宫和庙字专用的,任何官员都不得在自家建筑的宫室中使用,这在明朝是有非常明确的规定的。另外,因为明朝的国姓为“朱”，品官房舍中的所有门窗户牖，,一律不得用朱红色油漆。张府是由锦衣卫官员监造的,断不会违反上述规定。因此,在重建张府时也不应该出现歇山转角、重檐重拱等建筑形式以及藻井绘画、朱门红窗等装饰风格。
张居正自述其府邸建设“费至不费”,这笔经费的来源,除张家自筹经费外,一部分来自神宗的赏赐。张居正在《谢堂楼额名并赐金疏》中说:“特赐御前银一千两,少给工费,卿宜承命勿辞。”可见明神宗从内府划拨一千两银子资助建造张府。另一部分来自地方官府。地方官员原本打算为张居正建表功牌坊,后因张居正反对而没有兴建,但这笔建表功牌坊的钱,后来被用在了张府的兴建上。明代初期,士大夫多注重个人名节,以清廉节俭为荣,多不会在府邸第宅的修建上奢侈浪费。但明中叶以后,这种情况发生了变化,“美宫室,饰车马,斗筵席,工器用,华衣服”,②一时竟为时尚。张居正建造第宅“费至不费”与当时的这种世风是有着密切关系的。

三、楼堂与家庙如前所述,张府“摹京师第宅”而建,是一组由“多重院落”组成的建筑群。在这组建筑群中,被文献反复提及的是捧日楼和纯忠堂。《江陵志馀·宫室》“纯忠堂”条下记:“在城东,张文忠公敕赐堂也;万历元年,御题楼名'捧日’,堂名'纯忠’。御书大字对句一联,云:尔惟盐梅,汝作舟辑’。事变楼圯,唯堂独存。”捧日楼和纯忠堂是张居正专为收藏、展陈。

皇上御赐墨宝而建,其目的无外乎夸耀圣恩,显宗耀祖。张府落成时,张居正收到的神宗御赐墨宝共计有大字7幅,对联1幅。隆庆六年,朱翊钧继承帝位后,为嘉奖张居正辅政有功,特赐张居正'元辅’大字一幅,良臣’大字一幅①.继首次赐字之后,明神宗又赐“尔惟盐梅”、“汝作舟辑”大字各一幅②,“宅揆保衡”大字一幅③。另据《万历起居注》记:“仍赐御笔大字二幅,一曰:社稷之臣’,一曰'股肱之佐’;对句一联,曰:志秉纯忠,正气垂之百世;功昭捧日,休光播于万年。于是居正表谢。”④对神宗御赐墨宝,张居正先后上《谢御笔大书疏》《再谢御书疏》表示感谢。在《谢御笔大书疏》中,张居正说:“谨各摹临人梓,悬扁居第,晨夕瞻仰,如对天颜,御书真迹,当什袭珍藏,永为世宝。”随后在荆州重建张府时,专门建楼堂珍藏,并请神宗为楼堂题名。明神宗为楼堂题名“捧日”“纯忠”,还为此专发手谕解释楼堂额名之由来,称“朕以卿纯忠为社稷,有捧日之功,故以为楼堂名。”⑤
有不少学者认为,捧日楼和纯忠堂是两处独立的单体建筑,其实不然。楼是指房屋整体而言的,堂则是指房屋的正厅。纯忠堂并非独立的房屋,而是捧日楼底层的正厅,二者是局部与整体的关系。《江陵志馀·宫室》“纯忠堂”记:“事变楼圯,唯堂独存。”即是说楼上建筑受到破坏,但房屋底层的厅堂仍然保留下来,楼与堂之关系明矣。

明代品官和士大夫多设家庙和祠堂作为祭祖场所,尤其是品级较高的官员,尤重家庙。明代官员邵宝在《冉泾邵氏家庙碑铭》中说自己:“尝历官内外二品三品,遵国典以庙称礼也。”强调依自己品官身份,当依国礼建置家庙。张居正身为一品官员,更有理由在张府内建置家庙。据《江陵志馀》记载:“公(指张居正)当国日,有世德庆源祠礼其先世,王元美作记。”王世贞(字元美)在《世德庆源祠记》中,在历述张居正的曾祖父以信公、祖父L结比酒片之坊 以表干江陵。。而太虚公乃始缘国家令甲,奉禄赐之余,即家置庙,因坊名,而属世贞记其事。”据此,张府后台原立有世德庆源坊,张居正之父太虚公在第宅院落中立家庙祭祀以信公、东湖公,因世德庆源坊之名而命曰世德庆源祠。张居正恢复名誉后,其曾孙张同敞将世德庆源祠易名为张文忠公祠,作为祭祀张居正之所。
明朝政府对于品官家庙有一定的规制。成书于明洪武三年的《大明集礼》是明初官方礼书,该书卷六《品官家庙》规定:“凡品官之家,立祠堂于正寝之东,为屋三间。”洪武六年明朝政府又公布家庙制度规定:“诏定公侯以下家庙礼仪。礼部官议:凡公侯品官,别为祠屋三间于所居之东,以祀高曾祖考,并位。”⑥据此,世德庆源祠应位于张府内居室之东,大小以三间为限。

张府除了主体建筑以外,还有牌坊与照壁等附属建筑体,在重建时也应尽量按原来的形制进行还原重建。
据史料记载,在张府正门当街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牌坊,上书明神宗御赐“帝赉良弼"四个大字。清光绪《荆州府志》记:“帝赉良弼坊,在城东,万历间为太师张居正立。”又据《荆州驻防八旗志·城池》记载:“帝赉良弼坊在寅宾门内,前明万历间为太师张居正立。”“帝赉良弼”坊建立的时间应是万历六年(1578年)或稍后。据《明史》记载,万历六年( 1578年),张居正回乡葬父;三月之后,在张居正即将启程回朝之前,明神宗派人来荆州催促张居正返京,随行的人带来一枚明神宗御赐的银印,上有银记“帝赉忠良”四字,褒扬张居正的辅政之功。由此可以推断,“帝赉良弼”坊应是在张居正收到此枚银印的当年或次年建立。
有一个存疑的问题是,《荆州府志》记牌坊上的文字为“帝赉良弼”，而《明史》及其他诸书皆记银印文字为“帝赉忠良”,究竟孰是孰非,学者们各有议论。“帝赉良弼”意为“上帝赏赐的良臣”,典出《尚书·说命上》:“恭默思道,梦帝赉予良弼,其代予言。”商武丁思贤若渴,梦见上帝赐给他一个良臣。据说,商武丁醒来后,依梦中良臣形象画出图像四处寻访,后寻得良臣傅说,成就“武丁中兴”大业。《尚书》原文为“良弼”二字而非“忠良”二字。明神宗自幼受张居正严教,不可能擅改经书原文。因此神宗御赐银印上的文字应是“帝赉良弼”,张府前牌坊上的文字即由此银印文字拓印而来,二者是一致的。《明史》及其他诸书所记“帝赉忠良"有误,当予订正。

除牌坊外,张府门前还建有照壁。照壁又称“影壁”或“屏风墙”,是建在大门处的屏蔽物,在明朝建筑中特别流行。张府照壁至清代仍存。《荆州驻防志》“张文忠公故宅”条记:“今则堂亦并圯,惟门前照壁仅存。相传照壁不可犯,或锹锸妄人,雷即随之,虽冬日不爽亦一奇也。”①朱翰昆在《张居正与辽府》一文中也曾提及张府门前照壁:“张居正的太师府在东城东北部,清代东都统衙门即在其前,门前照壁就(只)留基脚,为白石砌成,直到解放后才拆除。”②这些资料对重建张府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