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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那两棵树被伐了。一棵是柿子树,另一棵也是柿子树。
它们挨着厢房,树冠早已超过房顶很多,树根大概也已经钻入厢房底,是个隐患了。它们倒是年年会结很多柿子,但那柿子已经没人吃,经常会掉下来,弄得地面黏糊糊,很是狼藉。
那天凑巧在村南看到有来伐木的,妈妈就找了人过来。一般时候伐木工会给主家几个钱,然后把木头拉走。但因为我家这两棵树在前院儿,且位置刁钻,不那么好弄,最后就干脆两不找。他们负责把树伐倒清理干净,我们不要钱也不要木头了。
翻翻我的记忆,这两棵树最初的样子我还记得。它们的前身是黑枣树,姨姥姥用柿子树的树枝给嫁接的,第二年就结了柿子。我还记得那天姨姥姥过来,在黑枣树的一条枝干上割开一个口,再把柿子树的树枝削出一个尖儿来,契合到一起,用塑料布缠裹,再用细麻绳儿拴上。
矮矮的小院墙,矮矮的树,以及矮矮的我和弟弟,仰着头望着。
几十年了,这两棵树由树苗成长为参天大树,年年荫蔽庭院,硕果累累,今年也不例外。但如今,它们那些青涩的小果子,再也等不到成熟的时候了。
我只在伐木工还攀在树上的时候,跟那两棵树打了个招呼,旋即转身离去。彼时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亟待我去办,我来不及更多怅惘。
是夜晚忽然翻看到弟弟的朋友圈,说:四十年了,留个纪念。才感觉一阵风吹过心海。
但我很快将目光投向高天的圆月,那一天是八月十五。爸爸妈妈和弟弟一家在过节,我和汉堡刚逛街回来,买了两件新衣服,很开心。
我家院子足够大,曾经容纳过很多树——樱桃,枣子,椿树,山楂,丁香,梧桐,桑树……而今它们一棵棵被砍倒,有的成为靠墙站立的朽木,有的成了锅底灰,有的不知所踪。它们都是我生命中的过客,留给我遥远的亲切的记忆。我努力不去感受苍凉,它们的离开,换来院落的清朗,我们的生命就是要从做加法变成做减法,这是正确的路。
正确的路,由不得过多缅怀。
因为,我们还有更远的路需要珍惜地去走。


IP属地:河北30楼2024-09-18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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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终将丢下一切,轻轻地来,轻轻地去。
    伤春悲秋是少年的事儿,只有不识愁滋味的年岁,才有资格去感受春秋更迭,物华交替。像我等平民且迈步人生后半程,哪里还敢奢侈地任由思绪浮沉随浪,难以自拔。
    如今我只静静站在时光外,看眼前红砖灰瓦,青苔斑驳,仿佛我并不曾生于斯长于斯。
    我看老屋,没有更多看出它的颓败,我眼中的它,依然那样沉静自持。有着看透世事沧桑,经受风雨洗礼后的坦然。古朴,却不老旧。
    凉台下的花圃里,坚挺在枝头的几朵月季依然姹紫嫣红。虽然枝干上更多的橘色硬果指向天空,但丝毫不妨碍那余色的热烈。颇有一种——来都来了,一定要死磕到底的精气神。
    我们什么都留不住的。
    大门口的磐石,早早晚晚也会被挪走。
    离开是万事万物的宿命。生而为人,努力创造更多体验,才不枉这繁华人间。
    既如此,便无需对曾经做更多雕琢,不必深深镂刻在心。
    时时勤拂拭,让新的风景进来才好。
    当然,于物可如此,于情还审慎。


    IP属地:河北31楼2024-09-18 1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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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秋 其五
      烟桥
      朝颜染秋色,野草杂青黄。
      莲子尚无心,花落两茫茫。


      IP属地:河北33楼2024-09-18 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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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照旧醒的很早。
        略有一点儿倦怠。昨晚跟孩子交流的有些晚了,好在情绪一直很平和,睡得也踏实。
        这段时间这小子老是遇到点儿麻烦事儿,下雨天车有剐蹭,昨晚骑车回家,在路口停车没扶稳,车倒了把手指挤破了。
        “妈,你说我也没嘚瑟啊,挺小心了。工作也兢兢业业,对人也谦恭有礼的,你说我咋还遇到这些事儿呢?”
        年轻人,对生活的杂芜没什么见识,很容易陷进幼稚的自证里去。
        我必须表扬一下自己,从接到他电话,告诉他如何处理;到后来说给汉堡听,接纳汉堡的烦躁;再到那小子午夜到家,帮他再处理伤口,并纾解他的情绪,完后自己做几下拉抻,舒缓自己的身体,安静入睡。这整个过程差不多近三个多小时,我自始至终心平气和,呼吸平缓,头脑清晰。
        几乎可以说完美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可以了喂,亲爱的乔。
        我给孩子说:“你所遇一切,已经是神给你最好的安排了。”
        我是这样劝慰他的,也真的是这么想的。
        “你该想想从这件事中吸取什么教训,长什么经验,今后该如何避免此类事件的发生。”
        “我就更要多加小心,不能再大意了。”
        我们两个聊了很多,首先我肯定了他当时的处理方式,表扬他遇事不慌,已经很有担当了。其次我们一起分析造成此类事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大意,这一点儿还是需要改进。最后告诉他,他该感到幸运。
        我列举了他一些不自知的福气,他频频点头。
        就真的很多孩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做家长的不要觉得跟孩子说你要惜福,要感恩是在PUA他。不要被一些网络言辞带偏了。
        他是真的不知,因为习以为常。我们偶尔提点他一下是很有必要的。
        但这个提点,是需要契机的。
        而往往当孩子遇到挫折时,就是最好的契机,一定要抓住。
        我常常在我家人,我朋友情绪低落时,用这个“感恩大法”去提点他们。把他们平时感觉不到的人世间的温柔说给他们,告诉他们此时所遇,已然是最好的了。
        你的出发点是提升他们的幸福感,所以你首先要把握好自己的心态,别被他人误解了你的本意。否则,结果就南辕北辙了。
        今早我起来忙了一通,闲下来又将昨晚的谈话整理了文字版发给我娃,随即转了些钱。
        你要接纳他的一切,然后给予助力,这样你的理念才有可能被他接纳并传承。
        说一万句正确的道理,不如贴心的实际的助力。你首先要做到,然后才有然后。


        IP属地:河北34楼2024-09-19 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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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给妈妈送单位发的一点儿东西,下班前特意微她:“还是老地方见哟~”她回我一个Ok手势。
          这样 路上我就不会停,有人邀约逛街也会推掉,一个心思赴母亲之约。
          我们见面后不会即刻分道扬镳,就在那个小圆场地上,各自骑着电车聊几句——我们天天见面,天天也有聊。
          昨天我们说起了各自的儿子。
          “你也有儿子,你应该知道这个当妈的,嘴上说着放下,心里也是放不下的。”她叹口气。
          弟弟让他丈母娘买了十多只鹅放到大院去了,大院里杂草丛生,那些鹅可以吃成熟了的草籽。他说让妈妈不要去管,“它们都会自己找吃的,会活得很好。”
          然而隔了一天妈妈忍不住去看,已经夭折了三只了。
          “你说我能不管吗?这下他又给我说——妈你还是隔三差五去瞅瞅吧~”妈妈学着弟弟说话。
          “你有能力就管一管,但如果你感觉很累那就不要管,自生自灭也没关系。”我很平静。
          母亲有一点儿失落:“我是有些力弱,但心里是放不下的。你爸还在一边不添好柴禾。我有时候跟他生气。”
          “还是要更多放下啊。”我劝的有点儿无力,也知道她是很难达到我的预期了。
          “这个周末,我带你去买新衣服啊。去给姥姥过生日,咱都穿新的。”我企图用这样的方式让妈妈多一点儿神采。妈妈听了连忙拒绝:“还有哇,衣服太多了。不用买了。”
          “必须买,买时兴的,我妈这么好看,得打扮呀。”我语气欢快。她也高兴起来。
          草色已经显出深秋的苍黄来,但温度还是如夏天般热烈。抬眼望去,谁种的丝瓜竟然已经爬到三层楼高的电线上,在空中垂挂着好多条绿色的瘦的果实,蔚为壮观。
          丝瓜向上攀爬时,一定满是雄心壮志,那硕大的明黄的花,比一般的植物更接近太阳,毫无遮拦的汲取过天地精华。它们盛极一时,是否曾得意洋洋?
          这些丝瓜现在吃是正好的,可惜,没有这么高的巨人去摘下来。它们大概率渐渐干枯在空中,随着凛冽的冬风破碎在尘世间了。
          但我电车的车筐里,是母亲刚刚摘下的鲜嫩的丝瓜。它们在我们的老院里,攀爬着母亲用树枝搭的架子。隔个几天母亲就选几条直溜漂亮的给我拿过来。她对园子里的各种蔬菜了如指掌,我都怀疑她是不是给它们起了名字。
          超市里什么都买得到,吃不完丢掉的也很多。但母亲给我拿的菜,包括如今已经落架的黄瓜扭儿,我都会仔细洗净吃掉。
          我老觉得自己之所以比起同龄人略显年轻,身子骨也还过得去,跟一直吃爸妈种在园子里的菜有关。
          昨天我娃有些沮丧,直说是不是要拜拜菩萨。
          “与其去拜佛,不如敬父母”。我脑海里回旋着这句话,但我忍住了没有说。
          他还没有到懂得这个道理的年纪。我还要给他时间成长。
          跟妈妈聊了很多,下班回家的人多了起来,时不时我就要跟人打个招呼。于是妈妈终于结束了她的讲述,我们告别,各自回家。
          我要转弯时回头,她果然停在她要转弯的路口,朝我又挥挥手,这才慢慢骑车离去。
          我真是想让时光慢一些啊。
          如今我都不敢对任何的遇见报以丝毫的敌意,我甚至想讨好这无情的光阴之神,我是很乖的,请允许我为父母做得更多。


          IP属地:河北35楼2024-09-19 1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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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出院后,我忽然支棱了起来。
            最开始穿利索的短裤T恤,穿上跑步鞋,帽子口罩耳机三件套,开门就跑出去。去家跟前的大公园,沿着塑胶跑道跑一段儿走一段儿再跑一段儿,凑够两千米。
            但这样的公园跑我只坚持了两天。因为尽管我捂得挺严实,还是时不时遇到熟人,要停下来打个招呼。这是有点儿烦人的。所以第三天我沿着公路去跑了。
            从我家出来,沿着南环路,跑跑走走去妈妈家。那时候前一天得到消息,说附近不远处的森林公园可以骑车了,就让弟弟将我的山地车收拾出来。我跑过去后拿了车,骑上去试了试,诶,不错哟~
            所以从第四天开始,我的夏日锻炼就改成骑车了。
            这下是长了腿儿了。跑步,你跑的再远,时间再久,也出不了方圆五里地——关键你跑出去你还得跑回来才行。
            但骑车就不一样了。我最远骑出去二十多公里,是平时开车都得找机会才能去的地方。
            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我以前看到这句话,它就只是一句话。但这段时间骑车出去,是有了很深刻的感受的——故乡的原风景,的的确确有治愈效果。
            今夏的热,明亮漫长,晨曦微露那一刻尤为宝贵。刚从混沌中醒来,随便梳洗一下出门,一阵清风扑面,将身体内的浊湿尽数抽走,整个人立刻舒畅起来,忍不住就对着辽远的天空小声呐喊——我来啦,我又可以啦~
            我一天天晨骑,一日日看着天空变得高了起来。小小的云朵整齐排列在湛蓝的天空,朝阳用希望的光慈爱地环抱着它们。有时候我需要停下车,找一个安全的所在,尽情仰望半天,几将灵魂如数奉献出去,方可解我千年相思之苦。


            IP属地:河北37楼2024-09-20 1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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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龄增长,最显著的一个变化是我更清冷起来。
              我是聪慧的,这个我也没必要谦虚。打从有记忆起,我得到的评价就有这样的字眼儿。因着这个特质我的学业并不怎么吃力,尤其理化生方面,彼时也是占了鳌头的。相对来说,我的文科成绩稍逊于理。但差的不多,算不得偏科。
              提一笔这个,是想说我的前半生,直到前两年,我还很容易共情他人。这些看我从前的文字也可看出一二。我很容易被他人的事情扰乱心神。尤其是家人的。
              我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弟弟复员回家参加工作,新手司机出了个小事故,把一个拉砖的驴车撞了。(对,事情就是这么巧,巧的像编的。)驴没事儿,赶车人被驴子踩到腿,骨折了。
              如今我见识多了,这样的事故实在算不上大。可当时真是惊到我们了。弟弟第一时间将伤者抱上车送医院,然后汇报到队里,接着才给家里送信。
              那时候家里没有电话,电话打到村委,村委大喇叭喊着让爸去接电话,一阵忙乱,还挺轰动。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过去快半个月。我在学校里茶饭不思。人家都去吃晚饭,我一个人遛操场,看着树影婆娑间一弯冷月,想象着才二十岁的弟弟是怎样受到惊吓,然后一边害怕一边还要救治伤者,再接受队里的批评,经历交警的处理,应对家属的质询;想象着老实巴交的父母如何给人赔笑脸,说好话,掏钱平息,就这样反反复复体会着一种叫做恓惶的感觉,寒凉遍体。
              这种感受太深刻了,现在还记忆犹新。
              我姥爷去世的时候,我娃还不到三岁。我跟父亲一起乘车去奔丧。不由你不信,亲人离世即使你自己不知不觉,但身体还是有反应的。那些天我的腰莫名其妙疼到不行。我和父亲从始发站坐车,都有座位。到了半路上来祖孙两个,我看到那个奶奶年岁不小了,就起来让座。父亲拽了我一下,说我这腰还疼,坐着好了。可看着老人在车厢摇摇晃晃,最后我还是站了起来。
              结果那个老太太没有坐下,她一把拽过来自己的胖孙女,把那个十来岁的孩子摁在座位上,非但一个谢字没有,在我提议让她坐,让孩子站会儿时还嫌我多话似的说:“让崽崽坐好啦!”
              我拉不下脸继续多说,背靠着座椅背儿,痛到不得不手扶着后腰,还要看父亲不虞的脸色,真是不爽。
              工作中该我做的,我不假手他人,从不推诿塞责。不该我做的,看到同事紧急,不等人家张口就揽过来,还要摆摆手说没什么,小意思。到了评优评先时经常会让,有些年岁大的等着这些荣誉评级,那我就不要了。我那时候常常会考虑到身边人的感受,尽力提供给他们情绪价值,自我牺牲式的感动支撑着我很多很多年用爱发电。
              啊,当年的我,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哇~
              现在的我,对着曾经的我抱抱拳——阿乔,你辛苦啦~我不说你的付出不值得,但我想让你知道,如今,我不这样啦~
              我不再被突发事件弄得心浮气躁夜不成寐;我不再将别人的事儿当成自己的事来做;我不再因为谁的言行左右自己的认知;我不再因为顾及他人的感受委屈自己。
              谁好也不如自己好。
              我自己好了,才会对我爱的人好。
              与其被很多人喜欢,不如被一个人深爱。
              与其周全了全世界,不如讨好我自己。
              我更喜欢现在的我。


              IP属地:河北38楼2024-09-20 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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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了一个午觉,醒来身份忽然长了,成了真正的奶奶级别。
                姑姐家的外甥女生娃了,生了一个女儿。随着这个婴儿呱呱坠地,我们全体与之有关联的人都迈上人生的新台阶。
                “人生不就是这样一段一段的吗?”汉堡有点儿感慨,“你看,今天过后我们长辈儿了,就是开启了新的一段儿。每个阶段其实是有着清晰的分界的。”
                “那不孕不育的人生,岂不是一条直线啦?”我笑。
                小婴儿真是无限美好,我们在那儿待了快一小时,她始终安逸地睡着。和我娃刚出生时几乎一模一样。我忍不住用手指去轻轻碰碰它的小脚丫儿,我才一挨到,那小脚儿就猛地一缩——她应该还不太习惯人间的碰触。
                外甥女的闺蜜给弄了个锦旗,还真是很有特色。姐让姑爷特意掏出来给我看,占据中心位置的,是一个大大的“牛”字,氛围感拉的满。
                请了月嫂,是个五十出头的女人,看着干净利索。月嫂保养的,看起来比外甥女的婆婆要好很多。这个婆婆比我还年少一岁,瘦小些,家里好几个大棚,钱是赚得到,只看着还是有些老实过头了。姑姐已经退休,两家都是独生。
                “你说,一万多块钱给人家,值得吗?俩妈妈都可以陪着,至于跟这个风?”
                我们出来后汉堡嘀咕。
                “你管。人家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挡回去他的话。
                但我心里也觉得是有点儿小题大做。
                孩子顺产的,我们去看的时候,外甥女说除了胳膊有点儿酸沉之外倒没别的感受。
                请月嫂这件事,钱先放一边,感觉有点儿虚浮。
                当然,我这样说肯定有些人是不满意的。认为请月嫂总好过家里人的护理,减少很多矛盾,花钱买个开心。
                这个可以有。但我还是想辩一下:归根结底是要看家庭氛围的。
                请一个陌生人跟家住一个月,在我这儿,还真不如我们自己来。除去特殊状况,产妇无法独立完成月子里对孩子的照顾。婆婆和妈妈都无法借力,不管是情绪还是身体,那就干干脆脆请月嫂,平平稳稳度过。


                IP属地:河北39楼2024-09-23 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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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是打住吧,人家的事儿,不容我置喙。就是将来我自己家的事儿,我也还是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吧。
                  这世上所有的事儿,其实真的是两面针。我所有的见识,也只是基于我个人的认知基础上。而我,实在是很微小的一个了。
                  昨天给外甥女包了个大红包,比从前商定的多了些。是汉堡自己提议的,我完全没意见。傍晚时候姑姐发现了给汉堡发信息,说是给得多了。
                  “你们现在也不富裕。”
                  她指的是我们卖房换房的事儿,汉堡自己的钱不够,从他姐那儿拿了点儿。但其实,他姐夫投资,还差我们许多。
                  汉堡给我看他姐的信息。我拿过来手机回复:“阿乔说的。”
                  然后自己乐不可支。


                  IP属地:河北40楼2024-09-23 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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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到我的老屋,像一个游子回故乡一样。
                    那两棵高大的柿子树贴着地面被割走了,只余下两个圆圆的树根晾在那儿。我蹲在它们面前,轻轻抚摸上去,一圈圈的年轮清晰可见,表层泛着粗糙的清润。风有意无意的吹着,地面还有残余的没收拾干净的叶子。
                    整个后院豁然开朗,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很远的蓝天,听到有鸽哨鸣响。那荫蔽了差不多四十年的角落,从此将透透天透地,直到永恒。
                    我们一家人的生活也将更加明朗起来。
                    挨着南墙,放着五只——你能想象的那么大的墩墩实实的粗瓷大水缸。它们曾经是我家的粮囤,旧时,年年都会灌满了玉米和小麦,然后用细沙封顶。爸爸妈妈总是有点儿自豪地说——家里有粮,心里不慌。
                    但它们已经空了很久很久了。
                    我们的土地都被征走了。姨们供着我们一大家人的米面油,隔一段时间就送过来,根本无需储存。超市里更是随时都有。家里没有储备也根本不会慌乱。即使那三年,也从未有过短缺。
                    五只赭石色的大缸,静悄悄倒扣在后院,跟着老柿树相依相伴。偶尔要摘高一点儿的柿子,踩上去结结实实的,不会晃。如今柿子树已经离去,伐木工说院子里的缸不要倒扣,得缸口朝上,可以接财。父母听劝,就真的将大缸都正过来了。
                    我回去看到的就是那五只大缸,明晃晃晾晒在阳光下,陪着那两个老树根,守护着我们的后院。
                    “诶,夏天放一大缸水,都可以泡澡了呀~”我笑。
                    小院的布局因为老树的离去而有了很多变动。那些怕被荫蔽得不到光合作用而紧挨着后门的花儿被移栽到了甬路两旁——这下它们可有了广阔天地,该是拼命开花了。
                    院里有点儿斑驳的小路被重新平整,铺上了捡来的红砖,三小只的窝也移到了南墙角儿,圈了更大的圈,它们跑得更欢。
                    我环视着这个生我养我的小院落,用目光轻轻抚摸过去。老柿树,你的枝干虽然已经不在,但你的老根还在,跟着这座老院,以及老院里的狗和大缸一同呼吸。那恒久明亮的月,它还是会一夜一夜的朗照,滋润到地心深处,滋养着这里的一切。
                    在一切变成虚无之前,我深深感受到,我的老院,用更明媚的姿态,给了我更醇厚的安慰。
                    让我有足够的勇气,与岁月抗衡。


                    IP属地:河北41楼2024-09-23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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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个好动的人。整个学生时代的寒暑假,都很少在外边晃。最开始我并没有觉察到自己的这个特性,是我一发小告诉我的——放假了大家都在外边玩,就你自己在家看书,咱们村子里,还有比你更优秀的吗?
                      我弟说他一直暗恋我,所以他的话肯定是有失公允一点儿。但我在假期里没黑带白的看书这件事,我是有印象的。
                      并且,几乎我看的所有武侠小说,都是他给我找来的。
                      他给我找小说看这件事,我也是从我弟嘴里听到的。我弟为了佐证他对我有意思,特意提出这件事来说。我想一想,还真的是。
                      那些年的夏天,我在老院一棵臭椿树下,闻着臭椿叶在烈阳炙烤下发出来的特殊气味儿,深深沉浸在老顽童洪七公郭靖黄蓉的故事中。尤其黄蓉弄了好几个特大西瓜,在一间密室中给郭靖疗伤的情节,至今历历在目。
                      我娃还很小的时候,汉堡给朋友担保,朋友跑了,人就追到我家来。那时候年轻,见识少,觉得是天大的事情了,就赶紧催着汉堡躲出去。孩子在老人那儿,我就自己在家。有人夜里来敲门,我隔着门大声给他说:“我已经报警了!我也看到你长啥样了!”
                      汉堡躲出去之前,给我买了一只十几斤的大西瓜。我在家里靠着这只西瓜还有煮鸡蛋,硬扛了四五天。
                      天天也不想吃东西,就吃西瓜和煮鸡蛋。其实那几天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天天自己上网玩。夜里睡得也少。我之所以没有去我爸妈那儿,是担心他们破坏我的门,我得守着。
                      我那时候啃西瓜,就想起黄蓉和郭靖疗伤的事儿。
                      西瓜有了,自己勉强代入黄蓉一下下,就缺个靖哥哥了。
                      彼时的感受很深刻——形势紧迫,伸张正义,悲壮又自怜的。
                      挺好玩儿。
                      在这件事之前吧,我跟汉堡一直磨合的不太好。我们俩认识到成家到孩子快两岁,一直是双城夫妻。没大有机会朝夕相处。后来他从京城回家工作,每天生活在一起,差不多能有半年多的时光,我们天天吵。
                      我做菜呢,他已经在饭桌上开吃了,我就不满意。炒出来一盘菜,从中间用筷子划一道,左边他吃,右边我吃。他不许动我这边的。
                      一个礼拜里,我做三天,他做三天。该他做饭的时候,我早到家也坚决一动不动,就等他回来再说。
                      孩子夜里哭,我是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哄的。直接把他推醒,去泡奶粉换尿布什么的。
                      总之,那时候甚至想干脆离婚算了,过得什么日子。
                      直到后来遇到这件事。
                      我一下子成熟起来似的,开始心疼他。
                      从那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慢慢好了起来。


                      IP属地:河北42楼2024-09-24 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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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经在一家小饭馆做过临工。是上大学后的第一个暑假去的。在那之前,我从未在任何地方工作过。可以说,那里是我接触社会的第一站,就好好地给我上了一课。
                        饭店临着父亲的单位,他经常去那儿吃饭,跟店老板比较熟悉,说了一下就让我去了。
                        我去那里打工,既不是生活所迫,也没有参加社会实践的高大理念。是听闻同学假期兼职去了,觉得自己也应该尝试一下,跟父亲念叨了一句,没两天就上工了。
                        那是一家只有五六张桌子的平民化小店。做的都是家常菜。家常豆腐,醋溜白菜,地三鲜,鱼香肉丝……土豆炖牛肉,红烧鲤鱼这些算是贵一点儿的。我是夏天去的,据他们说冬天会有酸菜炖粉条之类的菜,我没见识到。
                        主食就是馒头或米饭。
                        米饭如果当天没卖完,第二天会做成炒饭。
                        我主要任务是收拾桌子,洗碗剥蒜之类的杂活。偶尔点餐。
                        店老板负责买菜,早上偶尔会看到。我下午三点就下班了,晚餐我不管的。厨师是他表弟,我喊远哥,胖乎乎的看着很和善。雇着一个有点儿胖的姑娘,我叫她兰姐,做服务员,负责点餐传菜。平时就我,兰姐和远哥三个人在。
                        我做得活儿平时都是兰姐做,我去了她就轻省许多。但有一天她对我说她还会给老板洗衣服。我听那意思是我最好把洗衣服的活儿也做了。
                        我装听不懂,没伸手。
                        这家店虽然不大,一到饭口,人还是挺多的。都是跟前工厂的工人,食堂吃腻了到这里打牙祭。工人们正当壮年,吃得多,偶尔还会喝酒,喝多了就吵吵。
                        店里有瓶装酒,放在柜台后的架子上,一般没人买。那些师傅大多都是要上一碗散白酒。白酒放在一个瓮里,用提斗往下一掼,再提上来倒在饭碗中,颤颤巍巍端过去。
                        我见识过一次他们拼酒,我连着给那桌送了七八碗,后来我都不敢过去了,是店老板的侄子替我去的。
                        他侄子我喊三哥的。他喊老板二叔,喊厨师远哥小舅舅。
                        是亲舅舅。他比他亲舅舅大一岁。
                        三哥,是我入社会见识到的第一个社会人。
                        很瘦,喜欢穿白背心,胳膊上纹了一只鹰。
                        关于他我写过一个文字,需要好好找找,或许还在。
                        有一天他和一个吃饭的人论起了江湖,俩人刚起来,划拳拼酒。我看着有点儿着急,送了三次酒后,再让我去打酒,我直接给他碗里放了白开水端过去。他喝一口看我一眼,然后一口闷进去,跟对方抱拳,笑着认输了。这场剑拔弩张,就此平静下来。
                        一天,有几个年轻人过来吃饭。吃着吃着忽然喊我,给我看菜碟里的一只苍蝇。我过去瞅瞅那只油渍麻花的小虫,鬼使神差来了一句:“是菜碟里的还是桌上捡的?”
                        因为我还有个任务就是饭口前围桌打苍蝇。我以为是被我打死没来得及擦掉,这几个家伙故意讹人。
                        那几个人听我这样一说,立刻恼了。其中一个站起来,夹着那只苍蝇递到我眼前,我看他那架势似乎都要喂给我吃似的,我立刻有点儿傻眼。
                        “你瞅瞅!你瞅瞅!这都炸酥了!”他很气愤。
                        三哥马上从柜台后溜达出来,把我往后一扯,给那几个人笑,说:“她新来的,还上学呢,她不懂规矩啊,别见怪。”然后朝着后厨喊一声:“给换个大菜啊,快点儿!”
                        那几个人没再关注我,跟三哥哈哈几句,坐下继续吃饭,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我悻悻的退后,靠着柜台不言语,只努力维持着面上的肃正。
                        刚才那个年轻人吓到我了。
                        后来三哥给我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我是记到现在。
                        三哥在这里只待了三天就走了,我在这里也只干了二十天就不再去了。
                        我为啥没干到满月呢?是因为我发现了兰姐的一个秘密。
                        有一天我下班离开后发现自己的包落在店里,又骑车回来拿。店门开着但店里没人。我走进去扬声喊了句:“兰姐我拿我的包来啦~”忽然后厨有了动静,兰姐从里边出来,头发蓬乱,神色慌张。紧跟着不常见的老板也出来,我喊了声二叔,他闷声应了,啥话没说就走了。
                        从那之后兰姐看我脸色就不太对。我心知肚明。
                        兰姐也就二十出头,胖乎乎,有一小点儿好看。那个老板四十多岁,如果不是只有一只胳膊的话,看起来也还周正。
                        我有点儿替兰姐可惜,但看着兰姐的样子,又觉得也没什么可惜的。
                        我在那做事的时候,有一天父亲和他的工友也去吃饭。我看到父亲有一点儿害羞,但竭力忍着,去帮他们点菜。邻桌有一桌客人结账走了,但是剩了大半条鱼没动,他工友起身就端过来吃。
                        我远远地看着,脸微微发热。
                        结账时老板说给打折,父亲和他工友说了感谢的话就走了。
                        但最后我结算工资的时候,那个老板少给了零头,也有二十多块。
                        父亲以为他和老板很熟,但事实上,人家也并没有拿他当回事。我一下子就感觉到了,替父亲有点儿悲哀。
                        但这些话我从来没跟父亲说过。
                        城市拆迁,那家店后来就消失了。我曾经路过那里,早已经是一条宽阔的马路了,车来车往,碾过久远的岁月。
                        算一算,这些人如今也都五六十岁了,不知他们记忆深处,还有没有一个梳着马尾的小丫头的影子。


                        IP属地:河北45楼2024-09-25 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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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我打开手机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久不联系的人发来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看时间是后夜三点左右,正是应该睡得最沉的时刻,他发这样的信息给我,意欲何为?
                          我只用了一秒钟在脑海里画了一个?号,然后随手就删除了那句话。
                          我删除了那句话,不是删除他。毕竟一个系统,以后工作需要还可能有联系。
                          然后,该干嘛干嘛去了。
                          那会子他微我,说是微信号被盗了,给很多人发了莫名其妙的信息,有好几个人打电话给他他才知道,然后发现也发给了我。
                          我截图给他看,表示我和他的对话框干干净净。
                          “我的手机大概是太老旧了,经常延迟,你看,什么都没有。”
                          经常看到人说,岁数越大越固执。那我在这一点儿上该算是有些不同。我的执念越来越少,倘有争执,那么,左也行,右也不是不可以。我不再跟人辨析对错,不再在意结果。
                          更显著的变化是,我比较坦然地接受这世界与我的好,并深信自己值得,同时也告诫自己,要好好珍惜自己的一切。
                          你们看,我到底是越发自私起来了。
                          我的变迁来得并不突然。我可以深彻地感知到我自己的变化轨迹。如果不是被蓬勃醇厚的温柔,持之以恒地滋养,(虽然这滋养之源我至今尚不明确,但几十年下来,已成血脉。)我大概早已经成为断流。
                          我曾经不眠不休的追寻,想要一个明白;我也曾经惶恐,怕只是一场梦,梦醒时分将以铺天盖地的冷雨扑来。我像一株藤萝,既不甘心委顿在地,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顺杆爬得更高。我小心地,试探地,卷曲着触须,做好随时坠地的准备。
                          然而就在我的犹疑中,一回首,我竟已攀上枝头,招摇了起来……
                          是我的贪婪吗?
                          可是,人生短短几十载,我看不透来处,却可以触摸到明天,又如何放手?
                          我舍不得苛责自己。
                          于是,我原谅了人世加诸我身的一切。
                          我气定神闲起来。


                          IP属地:河北49楼2024-09-26 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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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29
                            即将和24年的9月说再见了。
                            昨天在广场上坐了坐,看到纪念碑台阶下有两个人在拍照。男人立在台阶下,妻子站在三个台阶上,侧着身,微仰着头,面露微笑看向前方。男人不停地调试角度,终于按下快门。他朝上走了三个台阶,轻轻拍了一下妻子的肩,妻子这才扭转身子看向男人,俩人的头凑到一起,注视着小小屏幕,指指点点的交流着——啊,这是一对聋哑夫妻的。


                            IP属地:河北50楼2024-09-29 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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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堡是个闲不住的人,每逢节假日绝不会窝在家里,我也便随着他去过很多地方。
                              他喜欢山水,我们就常常扎到县区的乡村。那时节旅游方兴未艾,那些有着天然优势的乡村渐渐美丽起来。虽不至于雕梁画栋,但雪白的围墙上各种颜色鲜丽的宣传画,总让人觉得这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地方,是支起摄影机就可以拍电视剧的。
                              这不免让我想起我的小村子。彼时除了几条主路硬化的还可以之外,所有支路和胡同只胡乱漫铺了些从哪里拆回来的旧砖,坑坑洼洼,斑斑驳驳。房子盖的也不整齐,交互错落,高高低低。通直的路就三两条,剩下的曲里拐弯,不熟悉这里的人,刚进来的时候,亲戚的家门都得打听。
                              后来,我们这里被规划,村民们似乎被打了强心剂,将各自的老屋捯饬一番。满墙都打了壁橱,有的人家连炕上也没放过。里屋顶做了插板,一下子屋内便显得阔气起来。然后大家又把外房顶做了防水,各色彩钢瓦让老屋戴上了颜色鲜艳的头巾,喜滋滋缤纷绚丽的晒着太阳。但这样一来,旧的门窗便突兀起来,颇有点儿老黄瓜刷绿漆的尴尬。于是大家又一窝蜂的换起了门窗。就这样,村里几乎所有的老屋里外三新,像等待检阅的士兵,又像待嫁的新娘或者迎亲的新郎。
                              等啊等,等啊等,三年又三年,等来了村子更进一步的美丽规划。村里的路都被硬化了,外场铺了红砖,外墙刷的雪白,漂亮地宣传画簇新,和我多年前看到的人家的村子一样好看。
                              然而我有点儿高兴不起来了。
                              我的小村年轻了许多。但我的乡亲们,却离开的离开,老去的老去了。
                              簇新的村子兀自美丽,平坦透亮的街道上没了跑闹的孩童,南头小卖部跟前的小广场上,围坐的圈子越来越小。
                              我的父母也搬了家。但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回村子一趟,那里还有三小只看着老院。他们在那里非常自在,哪怕要上旱厕,要生炉火,要经常扫掉片片落叶。他们循着几十年来在老屋的轨迹,安度着生活。尽管那里条件简陋,对他们这个年纪来说多有不便,但那些不便似乎也是亲切的。老屋的角角落落,都有着经年的记忆,他们身处期间,就如同好好地徜徉在温泉水中,倚靠在一个旮旯,都可以安然入睡。不管要出去多久,打开老屋的门,会立刻告诉自己——我,到家了。
                              不知道还要多少年,他们才肯将新地方当做自己的家。
                              我时常庆幸,将父母的新家选在离着老家最近的地方,让他们不至于再花费更多精力去适应新的环境,让他们时常可以回去老屋,去呼吸一下浸润了他们几十年的空气,去望一望头顶那片熟悉的天空,以及阳光下安安稳稳的院落。
                              他们的根在那儿,就永远有活力。


                              IP属地:河北52楼2024-09-30 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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