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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疑声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漆拉一概不知。但是他清楚，如果这件事不加以遏制，很快就会变成另一个无法应对的风暴。
起先的时候，这声音只是飘荡在格兰尔特街头巷尾的一句戏言，可能是在艾欧斯加冕后的第3年或是第4年，可怕的叛国风暴逐渐消弭影响的时候。“我们的国王该到娶王后的年龄了，怎么还没动静？怕是不喜欢女孩吧？”亦或者，“国王好像和某家的年轻侍从走得挺近，感觉这会是个加官进爵的方式。”紧接着，这些话里被添加了姓名，时间，地点，说得绘声绘色。为此，漆拉曾找过艾欧斯，劝他早些把王后的人选定下来，能免除不少麻烦。可是国王，似乎对此无意。
“漆拉，这件事我自有主张。”艾欧斯风轻云淡地应答，显得相当自信。
既然他已胸有成竹，我又何必越俎代庖？隐者放下心来，没有再提及此事。在接下来的两年中，陆续有大家族将年龄合适的淑女送入宫廷，以求某得一门好婚姻，甚至成为亚斯兰的王后。可是，就连因为叛国被处决的阿尔蒙公爵的堂侄达恩利（Danenly）都结婚了，艾欧斯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前者可比他还要小上三岁。
“国王不能应对女人。”这样的话适时地跳了出来，或者更加难听，“听说他见了女人，就像狗见了棍棒。”
对此，隐者只是听着，并没有制止或警告。不适宜的介入只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漆拉知道这些流言无法杜绝，除非艾欧斯成婚。
然而，这些声音在冰帝把弗比夫人的遗产和阿尔蒙的遗产赠予贝奥斯老人收养的孤儿后，变得强劲起来。不知道艾欧斯有没有听见这些。漆拉发现连一些出入宫廷的魂术师以及在地宫服务的白银使者也会偶尔闲谈，只是一见他就会立刻安静下来，继续自己的轨迹。
这真是有些糟。然而，更糟的还在后头。
时间又过了几个月，其间太多的事情影响了漆拉：天束墨姬的死亡，与吉尔伽美什一同处决叛徒雷格朗，以及许多本是禁忌的秘密……这件不起眼的事也就渐渐从隐者的记忆中淡忘。
直到，艾欧斯为他指明狄丽莎隐藏起来的信件后，冰帝似乎受到了某些来自朝廷的困扰。对此，漆拉也有耳闻，在他经过长达一年流连于雾隐绿岛，又决定回到这世间的时候。
之前有五六个大家族把女儿或者孙女送进宫里，希望参选王后。冰帝似乎也作出了选择：简妮.索林（Jane.Soly），非王族直系却来自亚斯兰最古老的七个家族之一。然而数周之后，这女孩生了怪病，不久就去世了。于是另一个候选者跳了出来，索菲亚.贝德福帕（Sofia.Bedfopa），和阿尔蒙家族，格森德尔家族都有关系。冰帝很犹豫，却也同意下来。
接着，就在即将宣布新王后名单的那天早上，艾欧斯突然改变旨意，将所有参选淑女统统赶出宫去，也包括这个索菲亚.贝德福帕。这件事引起了很大非议，冰帝却从来没有给出过任何解释。
一时间，流言四起。
漆拉知道这里面少不了某些大家族的推波助澜。几年前雷格朗集团的覆灭让他们元气大伤，可是他们之间的矛盾也在掌局人死后日益显现。这次选后，索菲亚.贝德福帕是声望最高的一个，却并非唯一合适的人选。另一个叫阿莱丽雅.博萨博（Aleliia.Bosambo），和那位被处决的贸易大臣法斯提.博萨博有着同一位祖父，她也是少数当初被拘入地宫后又被无罪释放的一个。
艾欧斯的作为几乎得罪了他们所有。
“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把她们都赶出去？”隐者临时放下手中对‘侵蚀者’的调查，进宫面见冰帝。
亚斯兰的国王显得很纠结，他欲言又止，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漆拉，这件事已经过去六个月了，为什么还会……”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处理掉，只是把它搁置在了一边而已。隐者不想和他争论这点，再一次重复。“陛下，告诉我，为什么要把她们都赶出去？”
沉默，冰帝嘴唇翕动着，然后又摇摇头。他似乎有难言之隐，在考量如何回应问题。“漆拉，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国王。”
“此言怎讲？”
烛光在流进房间的微风中抖动，一明一灭，也像极了艾欧斯此刻的心情，犹豫不决。“漆拉，你可知道你退回魂术界的这几年，朝廷几乎可以用失控二字来形容。原本，我以为脱离雷格朗的管控后，他们能够谨小慎微，各司其职。然而我错了，大错特错。失去了那个……”他努了一下嘴巴，“失去了那个叛徒，他们几乎谁都不买谁的账：格森德尔可以公开叫板卡里昂；而诺特比，那个矿业联盟的负责人家族，可以一连九个月不向朝廷汇报任何产出和收入，我派人去催缴也杳无音讯；甚至天束家族，在天束墨姬死后，那些长辈，扣押着属于天束幽花的家产和地位，不让她继承。那些姑表亲和姨表亲公然出售不属于他们的房屋和田地，换成银钱。”
“您派人去了吗？”漆拉悄声问。
“派了。”艾欧斯叹了一口气，“他们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驳斥我的旨意，甚至去找祭司。白银祭司回复，幽花年幼，还不合适掌管家族财产和领地，直到她成婚，这件事才能提上议程。”
是啊，那件事后，祭司中的一位几乎成了半盲人，他迫切需要重新建立起庞大的掌控力，以确保亚斯兰的权柄不会脱手。
“可是，这和您选立王后这件事无关啊？而且您也必须选后。”隐者的声音很轻很慢，他能看出艾欧斯的困扰绝不止于此，“没有王后就没有继承人，没有继承人王位就不稳，就会让许多觊觎的眼睛遍生贪婪。”
“我知道这个，漆拉，但是我不能。”艾欧斯突然跳起来，拉开遮蔽窗户的窗帘，下方哗哗的水声猛冲进房间，敲击着烦乱的思绪，“你可知道简妮.索林是被人毒死的！而我明知道害死她的就是剩余淑女中的一个，甚至就在索菲亚.贝德福帕和阿莱丽雅.博萨博这两人之间，但是我没有证据，我不能指正任何一个人。漆拉，这两个女人所代表的的家族和他们背后的势力全都虎视眈眈，我害怕，我的选择会让他们从私下的摩擦变成公开的敌对。”
可你现在的做法让你成了他们敌视的目标。隐者望向窗外，却发现艾欧斯的表情扫过一丝异样。他还有什么隐瞒着，不愿意挑明。“说说眼下这件事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怎么把风声刮起来的？”
漆拉在来面见冰帝之前，已经在仆人口中大致了解了其中的脉络。起因正是上次游猎时，艾欧斯听到了少许对他驱赶王后候选人的议论。原本，只是希望清查一下这些话的来源，没想到，负责侦办此事的御前法官伊萨姆.特雷索却把线索直接查到了曾经的王后候选人阿莱丽雅.博萨博头上。此事立刻引起了博萨博家族的抗辩。

“我觉得他是故意的，伊萨姆.特雷索。”艾欧斯低下头，风掠起他的金发，活像他此刻的心情。“我只是让他稍微查一下……”
做事怎么这么欠考虑！漆拉强压着性子，不想打击自己的学生，“陛下如果仅仅是打算了解一下这件事的源头，派一个身边的亲信，私底下了解一下就行了。可是您却把这件事给了御前法官，这就不是私事，而是国事。彻查一切，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他的身份赋予他查清真相的权力。所以陛下，这件事您不能怪他故意。”
“我知道错了，漆拉。”艾欧斯把他的无助和凌乱全都写在了脸上，“现在该怎么办？博萨博家族绝不承认此事，反过来质疑贝德福帕家族贿赂伊萨姆.特雷索以公谋私，扰乱朝纲，把原本是他们说的话嫁接到别人头上。而且，简妮.索林所在的索林家族，联合了几个古老世家，质疑候选人索菲亚.贝德福帕和她的表妹，阿尔蒙姐姐的女儿布朗歇.西蒂尔（Blanche.Cedir）下毒。”
他们铁定不会承认。漆拉发现自己连讥诮的心情都没有了。他们承认的任何一项都是死罪。
“您打算怎么办？”
“他们要求换法官审理，所以我才想到了你。”
看来他已经答应此事了，不过也好，有另一双眼睛的注视，伊萨姆.特雷索应该不会公然偏袒任何一方。
“陛下，介入朝政的事，我必须请求获得白银祭司的首肯。”
准许的旨意下得很快，几乎是立刻，似乎地宫的白银祭司们也对这件事感到兴趣。这可不是个好苗头。漆拉为此还特地问了传旨的使者，“是哪一位恩准？”
“没有哪一位，我去时旨意已然批复。”
三个，这是他们三个的共同意见。那么，他们到底是为了帮助艾欧斯稳定局面，还是要借机重新接管朝政？

准备的时间有两天，第一次庭审定于第三天的上午。漆拉趁着这点时间竭尽可能获取更多关于此事的细节：目前的朝廷因为雷格朗的倒台而分裂成了三派——帝都的王室近支，全都是高位魂术家族，目前的领袖是阿尔蒙的姐姐，西蒂尔公爵夫人莉薇娅（Liviia）。她的长女尤菲米亚嫁给了佩瑞昂领主格森德尔；次女玛蒂尔达是苏伦伯爵夫人，亦是阿尔蒙妻子阿诗丽的弟媳；儿子席泽尔娶了天束家族另一个支脉的女儿；三女艾琳达则是西流尔一位近亲的太太；至于小女儿布朗歇，原本要嫁给阿尔蒙的长子，在那男孩死后就成了参加王后选拔的淑女之一。
中间一派，主要是王族的远亲，私生子家族和亚斯兰古老的魂术世家，他们人数庞大，首领有三个：当前魂术公会的负责人卡德.佩帕（Kader.Pepa），掌管贸易和督学的博萨博家族，以及古老魂术世家联盟的首领萨伽.索林（Saga.Soly）。他们联络了超过600个家族。
最后一派，是新进的贵族，包括以魂术，学识或者财富脱离平民阶层的家族。他们没什么根基，在朝廷就任的职位也不高，其中一些正设法以婚姻来提高自身地位。曾经的御前首相雷格朗就来自这个阶层。

难怪艾欧斯应付不了。漆拉叹了口气。错综复杂的婚姻关系让其中的权力关联难以分辨，上次是因为直接抓住了他们的罪证，引得白银祭司震怒。而这次，则是他们率先提出质疑，给冰帝设了个大局。
庭审的地点就设在‘心脏’上方王宫的大议事厅中，仍然由御前法官伊萨姆.特雷索担任主审，而漆拉作为第一陪审坐在他的右边。理由是，双方涉及的人员中大部分都是魂术师，那么接受来自魂术界的监督就变得十分必要。至于艾欧斯，亚斯兰的国王可以坐在王座上旁听，也可以退到王座后的房间里等待消息。
法官的高座就在王座之前。漆拉来的时候，发现伊萨姆比他来得更早。接着，他环视四周，许多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其中有畏惧，但更多是怨毒。是啊，阿尔蒙那场风暴中，他们的很多亲属都被处死了。而我，正是那个执行人。
人群很快熙熙攘攘起来。最外层是叽叽喳喳看热闹的男女仆从，接着是维持王宫秩序的卫士，他们几乎都是魂术师，只是等级不高。接下来，法庭的四沿为冰帝的使者和侍从占据，他们会为各种人证和物证作指引。随着旁听席逐渐被相关家族和御前议会的成员占满，一些于案情有关的人物陆续到场：首先是处于中阶顶端的索林家族，然后是博萨博家族，他们家目前的首领叫艾萨克（Isace），与之前的那位法斯提大人不同，这位族长是个魂术造诣相当不错的高阶术师。接着，王族近支陆续到来，拖家带口。

地位越高的来得越迟。漆拉深知其中心照不宣的等级划分。所以，当阿尔蒙的姐姐，女公爵莉薇娅冷漠的目光直视过来的时候，他清楚庭审很快就要开始。她带来了整个家族，同时把对我的敌意真真实实写在了脸上。
“国王陛下驾到！”伴随着仪仗官的传令，艾欧斯脚步匆匆迈入大厅，所有喧哗声霎时间停止，人们起身致意，迎接亚斯兰的最高统治者。
“都请坐吧，各位御前议会的成员，我忠诚的领主和贵妇们。”艾欧斯步上王座，看上去神色疲惫，“今天请你们来此，是因为阿莱丽雅.博萨博控告索菲亚.贝德福帕和……嗯”他咳嗽一声，略去了某个名字，“对她进行污蔑。同时希望查清事实，给予所有人公正，令无辜者获释，令施罪者接受惩罚。为此，任命伊萨姆为我的代理，全权负责今天的审判事宜，下面就请今天的法官大人宣布庭审开始。”
例行公事般的宣誓流程，伊萨姆.特雷索起身举起左手，先后向白银祭司，国王和律法起誓，保证绝无偏颇，神圣公正。漆拉闭着眼睛，听见索林家族正窃窃私语。看来他们今天绝不打算浪费这个好时机，一定会瞅准机会发难。
法官宣誓完毕，原告和被告全都离开自己的家族走下台阶，面对而立。漆拉注意到艾欧斯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想和这两人中的一个目光相接。他有心事，藏在这一切背后的事，而他不愿意说。
在隐者把注意力投向冰帝的时候，作为原告的阿莱丽雅小姐已经开始陈述：“我要求治索菲亚.贝德福帕的诽谤罪，她毫无证据地诬蔑我散播关于陛下的流言。”
“这是事实，何来诽谤？”索菲亚.贝德福帕有点迫不及待，她的话语看上去自信满满，然而双手却不自然地握着。“我有证据，这证据已经交与伊萨姆法官。而且今天也不应该是由阿莱丽雅状告我诽谤她，而是那个女人四处散播，我们陛下迟迟不选王后是因为他对女人无能！”
私语声几乎瞬时大了一倍。

“诽谤亚斯兰国王是重罪！”伊萨姆几乎咬着牙吼出这句话。漆拉估计，要是没有面前这张桌子拦着，他就要冲上去堵上她的嘴巴了。
他们间绝对有关系，看来博萨博家族的抗辩不无道理。
“是阿莱丽雅说的。”索菲亚转过脸去看了一眼陪审席。漆拉旋即跟上，发现正是女公爵莉薇娅家族的席位。“我只不过是转述。”她的声音小了下去，手指揪住了裙子。“我绝对不会诽谤国王的！”
“证据呢？”阿莱丽雅可不打算放过她，“没有证据就是诽谤。我要求……”她提高了声音。
“我有证据。”索菲亚眼神游移，似乎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我要求传召陛下的书记官欧文.塔卡，他可以为我作证。那天晚上，阿莱丽雅.博萨博在她做寝室首席女官的姑姑的带领下，悄悄地溜进国王的房间。”
此言一出，犹如一记投石落入人群。
“你胡说！”阿莱丽雅.博萨博的脸不自然地涨红了，“我没有！”她尖叫。
“没有什么？”伊萨姆追问，“请解释一下，您为什么要在半夜偷偷进入国王的房间，意欲何为？”
“我……”
看来这件事是真的。漆拉沉默地聆听着一切。他今天并不打算轻易介入，而是要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而且就我所知，那天夜里您的姑姑意外去世了。但是你们却事后修改了当值记录，把你姑姑的值班记录修改为：请假。”
漆拉猛地侧过脸来，望向伊萨姆。
“我……”阿莱丽雅嘴角抽动着，似乎在搜寻应对之词，“我可以向白银祭司发誓，我绝没有……”
“我只希望你正面回答一下，为什么要半夜去国王的房间？”
沉默，横亘在议事厅的中央。骚动，却出现在四周的人群中。许多悉悉索索的声音像雨点坠入草丛。漆拉听出了很多话音，有的讥诮，有的不满。却没有丝毫同情。
“她都半夜溜进国王房间了，还在这儿装作淑女指征别人散布谣言呢。”
“贼喊捉贼，他们博萨博家族一向善于说谎， 不过这次似乎搞砸了哎。”
急促的脚步声令窃窃私语停息下来，欧文.塔卡，艾欧斯的一位私人书记官在冰帝使的指引下来到法庭。刚刚索菲亚.贝德福帕提出要他作证。
“请问欧文书记官。”伊萨姆用不带感情的语调询问，“你可是否亲眼所见眼前的这位小姐在公布王后名单的前夜，偷偷溜进了国王的房间？”

毫无悬念的肯定，欧文朝着法官们行了个礼，接着说道：“回禀两位大人，那天原本应该是我的姐姐做当值女官。然而傍晚的时候，这位阿莱丽雅小姐的姑姑突然说她第二天有事要请假，值班的事情和我姐姐对调一下，姐姐就答应了。她回来的时候我还吃了一惊，因为第二天要宣布王后人选，陛下那里不可能完全无事。姐姐让我放心，说有人和她调班了。可是吃完晚餐后，她突然发现刚才调班的时候，衣帽间的钥匙没有交接，因此让我陪她折返。走到长廊尽头的时候，就发现，这位小姐和她的姑姑悄悄进了陛下的房间。我们没敢太靠近，只是呆在拐角那儿，然后，大概有一个小时吧，我看见这位小姐拖着一具尸体离开房间。”
漆拉注意到阿莱丽雅的脸庞逐渐反光，布满汗水，连丝质头纱都贴在了脸上。
“不打算解释一下吗？女士。”伊萨姆唏声。
“我……”阿莱丽雅眼神中满是无助，思绪逐渐迷乱，“我是……去了国王的房间，只是因为……姑姑说，绝对没错了，药……会让我成为国王的女人……”她没有用‘王后’这个词，这是什么回事？“可是，没有……姑姑还……”
漆拉发现，被惊呆的不只是自己。许多愤怒的表情出现靠近博萨博家族家族成员的面孔上，而他们对面的王族近支，则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气定神闲。也难怪，艾欧斯话语间一直躲闪着什么，原来是这件事。
“这么说，你承认去过国王房间了？”伊萨姆嘴角勾出一丝难以名状的笑意。
没有言语的回答，躲避的眼神却是确认。
“因为没有成功，所以你就把关于陛下的谣言传了出去？”
“我反对，这是诱供！”博萨博家族的首领艾萨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我承认前面的事情。但是后面的，根本就是你和西蒂尔的那一伙串通好的，给我们家扣的屎盆子！”
“你要威胁法官吗？！”伊萨姆嗓门不输于人，脚下却准备好随时开溜，“你妹妹已经承认她去过国王的房间，你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推翻这一切吗？”
几个似乎是博萨博家族的核心成员拉住了艾萨克，其中一个指了指漆拉。于是，在注意到三度王爵的凝视后，这位博萨博家族的领袖极不情愿地坐回到位置上。
隐者隐约听见御前法官喘息一声，之后继续他步步紧逼的提问。“阿莱丽雅小姐？”
那女人已经平静下来，呼吸也不像刚才那般急促。“我承认。”她深深吸了口气，“我是去过国王的房间。”
吵闹声顿时炸响。
“可耻！”漆拉听见了含混的吼叫声中跳出一个词。“下流！”接着是另一个。就在情况急转为完全不利于阿莱丽雅.博萨博的时候，她从腰带间解下一个荷包。“这就是我那天去陛下房间的原因。”她把它举过头顶，“因为我姑姑发现了这个。而她，是当值女官，不可以擅自离开。”
她改口了，这绝对不是她刚才要说出口的内容。
“那不是陛下赏赐给参加选后的淑女们的荷包吗？”席间有个女孩插嘴。
“是啊，我姐姐也有一个。”三四个座位外某个稚嫩的声音应和，“妈妈，我也想要一个。”
“嘘……”
“一个荷包能说明什么？”伊萨姆的声音里充满不屑，他的五官几乎堆簇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某种食腐的野兽，“更何况每个淑女都有。”
“可这不是我的，法官大人。”她绕开伊萨姆伸过来的手，把东西放在了漆拉面前，“它里面装着一些东西，我从没见过。但我觉得，您可能认识。”
隐者疑惑地看了一眼这女人，刚刚因为极度紧张渗出的汗珠还挂在她额头。这确实是艾欧斯赏赐给淑女的荷包。他小心地打开，里面是很少的一点纯黑粉末，被装在一个指甲见方的纸包里。轻轻用指尖一点，这东西沾上皮肤后变成了深红色，状如凝血，透着绿光，却没有丝毫气味。
这东西大概率是某种毒药。漆拉没有把心中所想说出口，“不好意思，女士，我并不认识。”
他的否认让伊萨姆立刻找回了底气。“阿莱丽雅小姐，这只能解释你为何鬼鬼祟祟地去国王房间，却不能洗刷你散播有关陛下的谣言。”他拍了拍手，三个证人陆续被带了进来，他们是一个扫地的仆役，一个厨娘和一位负责淑女们起居的女官。
“法官大人，是这位小姐说国王陛下只召见男侍者，却不待见选后的淑女。小人听的千真万确。”
“你胡扯！”阿莱丽雅刚刚的镇定似乎又消失了。
另一个证人也如法炮制，说得有模有样。漆拉注意到阿莱丽雅不停地回头望向艾萨克，最后咬牙切齿地转过头：“这是你雇来的人吧，伊萨姆，敢问这些话还有其他哪位淑女听见了？我可是每时每刻都和她们在一起的。”
“我听见了，算吗？”索菲亚.贝德福帕接话，“这样的证人我还能找到几十个，要不要把他们都带来？”
“不要欺人太甚！”阿莱丽雅冲着她做了个侮辱的手势。接着，某个使者从门外进来，递给她一本书册。
漆拉发现索菲亚悄悄地向后退了退。

“是你偷了我的日记本，你这贼！”
“这次倒承认得挺快啊，是因为这上面有你的名字吗？”阿莱丽雅翻开了那本书，“法官大人，我可以请一位记录官来朗读这上面的内容吗？我怕由我读，某些人还是不认账。”
“不行！”
“准。”漆拉第一次越过了伊萨姆。这两个人都在说谎。隐者初步判定，也都有实话。那个荷包大概率是这个索菲亚的，但是阿莱丽雅为什么不直接指明？是无法直接指控？还是另有原因？她刚才不小心说漏嘴的‘药’，会和这个是同一种东西吗？而且，这和成为国王的女人有什么关系？包括伊萨姆，面对如此漏洞百出的辩解，他居然没有继续追问而略过去了？
一位记录官遵从他的命令开始朗读那些文字，开始还算正常，但到了后面……
“陛下晚上接见了某个叫戴维的男子，直到半夜？听他们说，那个人来自宫外，既无官职也无身份。不知道陛下私下见这些人是否合乎道德和规范？”
“又是一次赏赐，把属于我们的财富给了低贱的男孩们？这是对习俗的践踏。”
“真是糟糕的一天！我居然撞见了几个掘墓人的小崽子，他们甩起的泥巴弄脏了我的裙摆！”
“国王拒绝了桑查（Sansa）的甜品，却召见那个叫戴维的和他的弟弟腓利渡过了一整夜？”
“够了！”艾欧斯突然打断记录官的诵读，步下王座，大步离开议事厅。留下漆拉和所有人面面相觑。数个心跳之后，原本压抑的私语彻底炸响为伊萨姆也无法控制的风暴。
“陛下应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这应该不是陛下的问题。诱惑，一定是有人使用了妖术。彻查那个叫戴维的，还有腓利……”
“御前法官为何不查一查这些？有人正在破坏亚斯兰千百年来的贵族继承制度。”
“事实，这是事实……”
“我们需要调查出简妮.索林的死因。”
“肃静！肃静！”伊萨姆的声音湮没在质疑的狂潮中。最终，他不得不呵令全场卫士重击地面以保持安静。“请问还要继续审吗？”这位御前法官把问题丢给了漆拉这个陪审。可以看出来，刚才的情况远超出他的预计。
“我们有问题。”刚才一直没捞到机会插话的索林家族成员全都站了起来，“法官大人，我们有问题需要申诉。”
“关于简妮.索林死亡的真相！”其中一个大嗓门声音盖过了全场，教所有人都回过头去。
“简妮.索林，我的女儿——”萨伽.索林径直走到伊萨姆面前，“——的死亡真相。”怀疑就像蓄势待发的毒蛇，追逐着御前法官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这……这……不在今日庭审范畴。”伊萨姆不停地吞咽唾沫，甚至一把抓扶上了漆拉的肩头。
他这是希望我给他摆平魂术家族的怒火吗？隐者推开他的手，对上索林家族的领袖，“索林先生，这件事不在今日庭审范畴。如果您需要追寻真相，我会呈报陛下择日再审。”
僵持了大约一分钟，萨伽.索林最终叹了口气。“或许我还有地方可以申诉。”他悠悠地提了一句，转身离开。

因为临时休庭，择日再审，所以与会者陆陆续续地离开王宫。隐者发现伊萨姆试图拿走那个荷包，便提前把它揣进了自己的衣兜。“这东西应该和魂术界更有关系，所以理应由我保管。”
愤怒与无可奈何一起出现在那张脸上，御前法官握紧了拳头，却始终没敢挥出去。
甩开所有闲杂人之后，隐者打算先弄清楚荷包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再作判断。他明白，白银祭司一定认识，但现在就贸然去打扰他们实在很不明智，所以他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吉尔伽美什。
不请自来的拜访，漆拉仍旧使用了他们秘密联络的棋子。自从上次和吉尔伽美什闹出点小小的不愉快后，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到这里。冥想室内，它的主人点燃的熏香仍然留有余韵。
“看来，你终究放不下我。”略带磁性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吉尔伽美什挑开悬挂于门洞的帷幔屈身进来。他只穿着亚麻内袍，金发也散乱地披覆肩头，“我一感觉到你就过来了。瞧，连梳洗都还没来得及。”
“一直睡到中午？”隐者几乎咬破舌头，“难道你就这么无事可做？”
“是他们让我无事可做的，漆拉。”金发王者沉下脸强调，手指拂过桌面，椅背，“他们把我丢在这里，远离格兰尔特的政治中心，不就是明摆着不让我插手任何事务吗？然而你却在心里指责我这个一度空有其名？”
一时语塞，漆拉发现自己无法与之辩驳，“吉尔，我今天来找你，不想争论什么。”
那双眼睛凝视着自己，目光由凝然深邃慢慢变成天空的蔚蓝，“是什么公务又让你想起我来了？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很忙。”
“有个东西，我不能确定它是什么。”隐者取出那个荷包，接着小心地打开其中的纸包。“应该是某种毒药，但是我不能确定。”
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金发王者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粉末，随后眯起眼睛，抬手聚拢一滴水珠。他蘸了蘸水，那粉末立刻消融，不留一丝痕迹。而水珠的颜色，也没有一分变化。
“无色无味。”
接着他再次重复相同的动作，只是这回水珠改作了火苗。吉尔伽美什微微弹动手指，一丝细末飘入火中。忽然间，那簇短焰变了颜色，由温暖的橙红突变成碧绿。幽幽绿焰比幽冥的眼珠子还要深邃，近乎于黑。更为奇特的是，火焰的边缘，飘荡着一抹若有若无的金芒。
“金鳞斑蛇。”
“什么？”隐者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漆拉，你是在哪里弄到这东西的？”吉尔伽美什一扫刚刚的轻松戏谑，变得冷沉务实。
“一个淑女的荷包，冰帝陛下赐予王后候选人的。有什么问题？”
那双眼睛忽地垂了下去，手指却轻轻摩挲下颚，“漆拉，这就是天束墨姬谋害前任冰帝的毒药‘散魂花’，你见到实物了 。”他的笑容若隐若现，却冻结了隐者所有的思绪。
这东西又出现了，难怪艾欧斯只能确定简妮.索林是被人毒死的，却抓不到证据。因为它本就是毫无痕迹的，除了截获实物。那么，他们是否还藏匿更多，是否还有更多的目标？
漆拉无法往下思考，每一个预估都令人窒息。
“你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这样可不能解决问题。”那双手灵活地绕过来，接着是灼热的呼吸吹拂耳后，“你刚才没舔过那东西吧？”提问却没有期待回答，吉尔伽美什悠然的嗓音继续陈述，“如果你舔了，我现在就要忙着救人了，或许还来得及……”
或许……我该让艾欧斯和他见上一面，同时商议一下对策。隐者否决了自己之前的那个观点。不知道，我这个决定会不会带来无法预计的后果。“吉尔，你会帮助我们陛下渡过难关吗？”
“国王陛下？”那张面孔的表情变得饶有意味，“我怎么记得，你不希望我探听关于他的一切。”
他什么都记得。漆拉清楚自己今天不作一点退让，就很难说服吉尔伽美什。“他太孤立了，他需要助手。”
沉默，金色的帝王松开环绕他的臂膀，拢起自己散开的长发。“可以，只是见面的地点，我来定。”
这已是最大的让步。漆拉清楚自己不可以再要求更多，必须完全按照吉尔伽美什的意志行事。“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查一查到底是谁希望这件事闹大。”金发王者披上他的外袍，“漆拉，我需要整个庭审记录。”

上章完毕

{中}
夜晚的格兰尔特为一种幽怨的蓝紫色所笼罩，就像有人把浓稠的勿忘我汁液泼满了天空。随着细密的金线在深谙的阴影下织就，两位王爵回到了这座繁华的帝都。
“先去拜访一下记录官们，我想他们的笔记应该整理出来了。”
白天因为庭审而人声鼎沸的大议事厅重新归于寂静，然而它上方左右两侧的房间，依然为灯火点明。每次庭审之后，负责记录整个庭审过程的记录官就会在这里整理当庭笔记，形成外人可以阅读的卷宗。
参与此次庭审的三个记录官都在。他们在见到漆拉到来后，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按照规矩行了个礼。“法官大人。”
“我需要今天的庭审记录，所有的。”吉尔伽美什越过漆拉命令，却对上记录官挂满疑惑的面孔。
“按他说的去做。”隐者连忙打消疑虑，“他是陛下请来的律师，需要对整个案情进行梳理和推断。”
“好的，大人。”三个记录官依次将手中的案卷摆放到吉尔伽美什面前的桌面上，然后退出房间。当听见门栓落锁的‘咔哒’声后，漆拉才再度开口。
“可能会有点乱，他们似乎还没做好排序。”
“这不要紧。”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中，漆拉真切体会到了此前天束墨姬抱怨之词的实质：吉尔伽美什不仅可以同时阅读两份文件，而且可以同时誊抄。他的左手和右手的书写步调一致且分毫不乱。八年前，隐者自己在调查雷格朗通敌案中也做过相同的事情，对其中的麻烦和困难有着切身体会。
当最后一页文件阅读完毕，吉尔伽美什闭起眼睛喃喃自语。“博萨博家族，贝德福帕家族，西蒂尔公爵一家，索林家族，选后，暗杀，诽谤……漆拉，你觉得他们的目标是谁？”
“这件事的起因是针对艾欧斯陛下的诽谤。”隐者回答。
“这对她们有什么好处呢？”金发王者反问，“漆拉，诽谤国王是重罪，并且因为以下犯上大概率告不赢，她们没必要拿脑袋开玩笑。除非……”
他们需要以此掩盖什么。
“简妮.索林被杀才是重点。”
“漆拉。”吉尔伽美什的双眼在烛火中闪烁，瞳孔深邃得像两眼地泉，“我觉得，有些事你需要去向你的陛下求证，就是关于那天晚上，淑女阿莱丽雅溜进他房间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晨曦再度到来的时候，光明唤醒的不仅仅是这座宏伟的都城和她的居民，还有隐藏其中的谣言。因为前一天，艾欧斯在庭审时对‘诽谤’的反常表现，让各种流言像野火一般燃烧起来。一时间，大街小巷都在传说国王喜好男色，违反自然，践踏习俗。
“这风声也传得太快了。”漆拉皱眉。
“那是因为有人希望这样。”金发王者从两个正在嘻嘻交谈的小贩间穿过，“陛下那边，你问清了吗？”
“在这大街上交谈？”错愕爬上隐者额角。
“你看，到哪了？”吉尔伽美什拍拍他的肩膀。
漆拉抬起头，发现竟然到了雷格朗的旧宅后门处。这里已经荒芜许久，一切随着她主人的死去彻底被埋入时间之河。在那场风暴中，这是唯一一个覆灭的家族，她的所有亲属成员都几乎被赶尽杀绝。
“这地方很安静，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吉尔伽美什露出温和的浅笑，“死亡让这里彻底成为一个鬼影幢幢的不祥之地，四周的居民都很小心地避开这里，生怕惹上什么灾祸。”
隐者将信将疑地盯着那双眼睛，觉得他话中有话。
轻捷地越过界限，从花园走向主楼。“漆拉，我们的碰面会议就设在这儿。避开王宫的眼线，避开我那边的，以及你那边的眼线。”
“孩子们不会出卖我。”隐者有些不悦。
“不是出卖。”金发王者漫不经心地把一段垂落下来的帷幔彻底扯掉，“是有些事情，让太多的耳朵听见反而难以决断。”
三方会面定在傍晚，与会地点是雷格朗书房的内室，藏在一面墙壁之后。让漆拉不解的是，吉尔伽美什要求戴维和腓利也来参加。两个棋子，通往两处地点——冰帝的寝室和漆拉曾经的庄园。当亚斯兰的国王结束所有政务，来到会场的时候，外面已经沉寂在浓墨般的黑暗中。
“我来迟了，漆拉。”冰帝掀开兜帽，他只穿着晨衣，外面披的是书记官的斗篷，“他们全都盯着我。这还是欧文和我换了衣服才甩开眼睛的。”
“既然来了就请坐吧，国王陛下。”吉尔伽美什微微抬起手，房间内的烛火次第点亮，“今夜我们有很多事要谈。”
抖动的烛光让表情为阴影所模糊，但隐者注意到艾欧斯微微把斗篷拉紧了些。“漆拉已经告诉过我了。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第一个问题。”金发王者的声音似乎从灵魂中升起，“那天晚上，阿莱丽雅.博萨博溜进您的房间后，干了什么？”
一丝轻微的不自在。冰帝犹豫数个心跳的时间后，决定实话实说：“那女人一丝不挂地爬上了我的床，在我昏昏沉沉的时候。那些触感非常真实，我的身体也在作出反应，可是头脑却像蒙上一层雾，混沌模糊。我试图通过运魂来恢复清醒，手指无意间触到了某样东西。然后，听到了灵魂的低语声……”
摄魂。艾欧斯在思绪混乱的情况下发动了天赋。所以这才是阿莱丽雅姑姑的真正死因。而她，试图隐瞒这一切，才抛出了那个荷包。
“我没想……”冰帝语气中充满懊恼。
“是她活该。”吉尔伽美什冰冷地裁定，“半夜偷爬上国王的床，完全可以按照刺客来处置。第二个问题，如果您不幸去世，那么谁最有可能继承王位？”
错愕，这个问题显然相当冒犯。如若放在朝堂当众提出，此刻已经被一片“叛国！”的叫喊声湮没。
“这个……”艾欧斯就像在面对质询他的法官，有点不情愿却无法拒绝，“如果放在从前，应该是格兰尔特公爵阿尔蒙和他的儿子继承。阿尔蒙是我祖父幼弟的儿子，我的堂叔。他死了以后，继承权应该属于他的姐姐，莉薇娅和她的孩子们。男性排在女性前，所以席泽尔会成为继承人。况且，他的父亲，莉薇娅的丈夫西蒂尔公爵是塔伦一世弟弟的后人。席泽尔的男女先祖都是直系王族，是毫无争议的王位继承人。”
“毫无争议……”吉尔伽美什低语，“似乎，席泽尔的妹妹也参加了王后候选？”
“是的。”艾欧斯肯定，“她叫布朗歇。”
一抹笑意出现在金发帝王嘴角。“看来，这个莉薇娅给自己的继承权上了双保险。”
如果这一切都属实，她就应该是最大获益人。“吉尔。”漆拉抬起头，对上金发王者的眼睛。
“你应该能感觉到是谁搞鬼了吧？”声音比吹过窗棂的风还轻，却在隐者心头击打出无数涟漪，“我甚至有个更糟糕的猜测。不过……要在查出‘散魂花’的养毒人是谁后，才能确定。”
“散魂花？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是‘散魂花’？”艾欧斯突然回过了神。
我要告诉你，这是杀害你父亲的毒药吗？漆拉一时无语以对。
“是简妮.索林。”吉尔伽美什适时接过话题，“她可能死于‘散魂花’，一种非常罕见的毒药，无色无味，不留痕迹。”
“我就知道是她们干的。”亚斯兰国王双眼凝视地面，手指深深地掐进晨衣的褶皱里，“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吉尔伽美什？”
气氛一瞬间起了变化，漆拉甚至觉得四周的暗影也浅淡不少。
“第三个问题，您打算如何平息谣言？”
犹豫，深深的犹豫爬满艾欧斯的面孔，叫英俊的眉宇间遍生纹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其实很简单。”吉尔伽美什的声音再次冷硬，“把罪责推给他们，就行。”那只手指了指坐在一旁的戴维和腓利。漆拉注意到，恐惧的神色出现在两个默不作声的男孩脸上。
“不行！”艾欧斯同样冷硬，“这会害死他们的。或者更糟一点，所有的孩子。迷惑国王这件事放在大贵族身上，可能只是停奉和罚款，但是对于他们，绞死是最好的结局。”
“可您在把阿尔蒙的遗产赠予他们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点。”吉尔伽美什毫不留情地指出，“阿尔蒙死后，他的遗产理应属于他最近的亲属，排除他那位私生兄弟后的近亲。可是您却把她们一脚踢开，把财产赠予毫不相干的人，难免外人会胡思乱想。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平息怒火，纠正错误。国王的权力来自于领主的支持，而非贱民。我想这点您比我清楚。”
气氛瞬间僵死。漆拉甚至感觉到薄薄的冰凌出现在冰帝光着脚的地面上。
“正因为我错了一次。”他说的很慢，似乎有说不出的沉重，“所以不能再错。”
“所以他们就会利用你的错误，去掩盖他们的罪行。”吉尔伽美什从座位上起身，甩开他的长袍，“而效果你也看到了，王权完全为流言掣肘，你连脱离眼线的控制都很困难。再这样下去，退位，傀儡，或是暗杀，可以选一个了。”
牙齿摩擦的声音，漆拉注意到冰帝屈起的指节微微发白。“我连他们也保护不了，我算什么国王？”
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金发帝王旋身，白袍随着他的动作漾开。“你搞成这样就是国王？你的老师没教过你孰轻孰重，如何取舍？”
“难道人命在你眼中，一文不值？”艾欧斯也站了起来，和吉尔伽美什面对面。顿时，一道看不见的细线横亘在两人之间，尖锐，锋利，仿佛无柄之剑，随时撕裂空间。
漆拉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千万，别打起来，否则一切都完蛋。
“我觉得现在解决问题才是重点。”
“用他们两个，换来和解，稳住王族，最小的代价。”吉尔伽美什坚持己见。
“我不会用滥杀无辜来换回我的名声。”艾欧斯全盘否决。
尴尬，漆拉觉得舌头被冻住了，甚至比当初应对雷格朗的僵局还要坚硬，无法发音。夜色更浓，黑暗无处不在，甚至吞没了烛火间几人的身影，叫黑衣如墨，白衣泛灰，一切都褪了颜色。
‘吱——’地一声。
“陛下，漆拉，还有吉尔先生。”戴维怯生生地撕破这死水一般的寂静。他走近几步，依次鞠躬，“如果……如果这件事必须要找人负责，我愿意。只是，放了腓利，他还不到10岁。”
“你可知道这后果。”冰帝低沉的嗓音让空气几近凝冻。
“漆拉，我倒觉得这里最有觉悟的人，是他。”吉尔伽美什的语气温软不少，然而目光相对后，连隐者也不自主地后退两步。
吉尔……他觉得有只无形的手扼紧自己的咽喉，叫呼吸变得困难，“就没有不死人的办法吗？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迟疑，无形的压力缓慢减轻。“方法嘛，倒不是没有。”那双蓝眼睛平视窗外，如同一个幽灵自言自语，“只是要快。如果他们把这件事捅去魂术法庭，就不太好办了。没人能在白银祭司那边把事情压下来。”
“要怎么办？”艾欧斯比其他人更急切。
吉尔伽美什回过头，没有看向冰帝，却是望着漆拉。“这个可能要麻烦一下你，去幽冥那儿走一趟。他不是有个小秘密结社吗？既然他们喜欢谣言，那么就用谣言来打败谣言，看看哪个更吸引人。”
“谣言打败谣言？”艾欧斯一脸错愕。

他什么也不懂，可能永远都不会懂。漆拉觉得吉尔伽美什的这个建议也是有毒的。“要怎么制造谣言？”
一丝小小的愉悦，金发王者优雅地滑回座位，手指支着下颚。“你可以在那个小团体中，找个长相英俊的小流氓。这应该不难，幽冥的人，基本都是。接着，就趁着这黑夜，找机会绑了索菲亚.贝德福帕，好好地睡她一个或两个晚上。再找白天人最多的时候，把她扒光了丢到最繁华的街上去，王宫广场就很合适。这效果，足以盖过她那日记本上干巴巴的几句话了。而且，趁着他们自乱阵脚，可以好好查一查，是谁毒死了简妮.索林。我想，到了事实澄清的时候，他们所有的谣言都会不攻自破。”
这番话叫漆拉几乎被口水呛住。吉尔伽美什，你从前到底在哪些地方混过？
“你说什么？”没等隐者开口，冰帝几乎把晨衣的下摆撕落一块，“找人睡她？强奸原告？”艾欧斯的金发也随着他的心绪跳跃，“吉尔伽美什，这是亚斯兰的一度王爵该想出来的主意吗？”
“有何不可？”那张脸平静又泰然，仿佛在诉说一件圣洁的事情，“对付无赖你还想用高尚的手段？”他几乎把不识时务这个词挂在了嘴角。
“绝对不行！”漆拉发现自己几乎插不上话。相比吉尔伽美什的冷漠，艾欧斯几乎把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亚斯兰的国王像只落入陷阱的野兽来回转圈，挥舞手臂。“绝对不行！我绝对不能接受这种下流的提议。”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金发王者轻捷地起身，“或许，最终他们的血能让你更加清醒一些。”他点了一下戴维，然后是腓利。
漆拉足足追出五个街区才赶上他的脚步。虽然那张脸不为任何表情占据，然而笼罩他周身的微薄光晕却变得格外明显。“吉尔，陛下他……”没有言语，动作却立刻有了回应。一只手突然附上他下腹爵印的位置，飞速释出一丝魂力。
顿时，天旋地转。
这个夜晚不再有梦，甚至知觉也消失了。等到天光再度挠得眼皮发痒，已是日上三竿。漆拉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陌生的寝室中，唯一的覆盖便是吉尔伽美什的金发。亚斯兰的一度王爵仍然在酣睡，右手指尖夹着那把碧绿的小刀。
“醒醒，吉尔伽美什。”漆拉用力摇晃着他，换来一个惺忪的睡眼。
“时间还早，再躺会儿。”金发王者翻了个身，把脸背去另一边。
“这里是哪儿，吉尔伽美什？”发现提问没有回答后，隐者抓起被褥猛地一掀，还在装睡的人顺势滚下了床。
“你干什么？不好好睡觉！”
“你的职责就是睡觉吗？”隐者也不怕再惹恼他一次，“最近发生的事都快火烧眉毛了！”
“那也是你的陛下的，不是我的。”吉尔伽美什双腿盘曲，坐在地上。“我给了他建议，而他却在思考道德，瞻前顾后，当断不断。”
“他就是犹豫，否则也不需要你的帮助。”漆拉不打算顾及他的心情兜圈子，“实在不行，我同意你的第二种方案。毕竟戴维无罪。而你也说，对付无赖不需要高尚。”
“你能想通就行。”吉尔伽美什从地面起身，依次穿上内衣，中衣，和外袍，“漆拉，你也曾经是一度，也参与过执政，怎么在雷格朗倒台后，不知道让你的冰帝陛下把他无法控制的权力下移，绕开王室那块铁板？他无法搞定一级议院的老狐狸，就放权给二级议院呀。那些人人多势众，足够王室元老们手忙脚乱了。”
“这是我的疏忽，吉尔。”他对政治局势的把控超越了我的估计。“所以我们需要你。”
“既然这样，我们去找幽冥，看看时间是否来得及。”

此刻已接近正午，两位王爵还走在去影山宫的路上，便被迎面而来的使者拦住了去路。“吉尔伽美什王爵，白银祭司召见。”
这是怎么回事？漆拉感到一丝紧张，“说明是什么事了吗？”
“回禀漆拉王爵。”白银使者少见地作出解释，“这件事也就您不知道了，整个宫廷都炸锅了。今天早上，索林家族的萨伽.索林和博萨博家族的艾萨克.博萨博联手把索菲亚.贝德福帕和她背后的贝德福帕家族告上了魂术法庭，包括图谋不轨，暗杀准后，诽谤国王，妖言惑众等诸多大罪。幽冥王爵觉得这件事涉及冰帝陛下，超越了他的权限，就直接呈报给了白银祭司。现下，白银祭司要求一度王爵执掌法庭，承办此事。这也就是我来找吉尔伽美什王爵的原因。”
事情变得麻烦了。漆拉望了一眼吉尔伽美什，“既然是白银祭司召见，那就不能作任何耽搁。”
金发王者点了点头，跟随使者离开。
如今，再去幽冥那边也毫无意义。漆拉转身，抬手开启了一扇直通冰帝书房的光门。不知道今早之后，艾欧斯会不会变得更加纠结。
亚斯兰的国王正待在他的书房里，各方的压力让他疲惫不堪。“漆拉，你觉得我是不是很蠢？我是不是应该听从吉尔伽美什的建议？”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茫然地望向前方，“魂术法庭的人带走了戴维，腓利，以及几个最大的孩子。按照规矩，所有的涉案者都必须拘押在地宫，方便查证。我害怕会出现阿尔蒙那件事的结果。”
我该如何安慰他？“陛下，就算您同意吉尔伽美什的提议，时间也根本不允许。这件事变化得太快了，现在只能见机行事。”不知道吉尔伽美什会如何处理此事？有所偏袒还是秉公执法……
稍晚的时候，亚斯兰一度王爵带来了白银祭司对这件事的安排和他们的态度。
“那三个，我感觉他们的态度并不一致。”吉尔伽美什说。漆拉此刻才发现，他早上呆的是塞尔温家族的一处乡间别墅，就在格兰尔特近郊，现在成了金发王者的一个秘密落脚点。
此时，这位优雅的王者再次带他来到这里，躲开了所有可能的眼线。
“我猜，他们不打算直接讯问此事，作出评判，是因为此案涉及冰帝。可是，那个叫萨伽.索林的提出了一个附带要求：因为之前的法官伊萨姆.特雷索有明显的偏袒行为，所以他希望三位白银祭司对庭审过程进行监督。这就意味着庭审现场必须设在地宫——祭司的房间；或者，他们房间回廊外左侧的大裁判所；甚至是，那个血祭地点上方的大厅。很久以前，那地方曾是王族举行公开献祭时的聚集地。漆拉，就算是你八年前庭审阿尔蒙那伙叛逆者的时候，那三个也没有亲临现场吧？”
我们会把庭审的结果汇总后送往他们的房间。漆拉不愿从记忆中过多地拔出那些细节。他有些不自在。隐者确信自己的直觉没错。他不喜欢祭司直接参与庭审，哪怕是静默的旁观者。
“他们同意这个请求了？”他轻声问道。
“是的。”吉尔伽美什抗拒的态度更加明显，“我甚至觉得，他们答应下来就是为了针对我。看来……要提前了。”
很快，更多的指命经由白银使者传达到位：除了由吉尔伽美什担任主审外，白银祭司还挑选了两位陪审法官——幽冥和漆拉。庭审地点也定在了大裁判所，那里离祭司的房间很近，却又无法直接进入，同时方便他们三位显影。
大裁判所。隐者对此地印象深刻。雷格朗叛国事件中最后的判决，便是于此下达。然后，处决开始。
“不知这次会死多少人。”漆拉怅然。
“能把你那几个小朋友都保下来就可以了，关心那么多干嘛？”吉尔伽美什环住他的肩膀，“对于找死的人，你是救不了的。只是现在，我还需要确定一件事，就是简妮.索林的死因是否正是散魂花。之前的推断都是我们的猜测，然而上了魂术法庭，这一切都必须是可以证明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