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事，概归诸睡眠之思。默默无事，倒卧榻上，目虽未阖，而心随天光，已而依稀，万物遂不觉矣。俄而辗转悠悠，难已困顿初醒，每每将入梦，一梦，则种种奇谈现身，遂益其困惫，俄而乃觉，又谁知其所谓。问此生，果梦乎无梦？何牺牲之沉醉耶？历事厚且深者，难忘之处恒于其心，涉世初之浅者，迷惑幻象尽是投映，恒不得自已。里言所谓“梦得尽竟”，方梦方醒，未离梦境，恍惚出尘，而刹那泯灭、一瞬归元。若谓梦者何足道哉，曾不知梦之解析及元素周期者乎？岂非天之所梦也？试言之，若踌躇以四顾，迷茫兮彷徨，莽天地兮莫我知；前事莫之忘，失却迷津渡，心遂沉醉已，偶尔见故人，涕然欲堕泪，沛然似饥渴；二度梦寐，上下以求，莫知所为。小梦固然待其小，大梦方解终身忧，有梦而成想，遂想以梦圆，非徒思之无益也，实躬亲之干焉。梦有大悟，甦有大觉，昔之未曾遇，今将身为砺，而锋刃其志，淬炼其气。无何，而事有其成功，抑其不成功，亦无谓矣。虽夫终身之无所成就，而志气之不虚，而精神之充盈，诚不若莘莘学子之麻木；而色澹然，而气舒然，窅然无争，而志已逾千里。
苦淹留久思归故里，病体寄托难磨，夜行三万里，空馀漫漫长征。炎夏昼则蜗居，风凉夜乃落拓，街角寻人，游目无遐处。瀑声阵阵思凄，想几日连绵欲雨。遥月戌时，漫街车骑蛇行，八月高三已初。难是摩肩接踵，轻易过闲人？当年如此，往后亦厌循，若亘古至于今。生徒求学，固无足道也，苦集重复于教室。庠序之外，青烟随闲言袅袅，而父母不知道，爱子岂在停车早迟？一舍接送而归心自省，不亦可乎？半生是非难参透，而寄厚望于息女，二十年岂可谓不更事，而不知子女之攸求。人之老也而不知秉烛夜游，不遗子孙累债恐已大善已。无所可希冀也，以此道为通途捷径，以此道为贵富坦行，恒变易也。三年之发愤寄一朝之胜负，一年孤苦读不过前此以反复。闭塞之心以应封闭之目，蓬草之念徒哮干云之吼。陋巷穷居，唯能与道同一，奚待应试？闭目埋首，纵是胜负第一，何异鯫生？悲夫！身处无奈何之世，又难能不得已，稚气之豪横堪逾千金越万乘，亦止如此耳，也便就如此罢了。贯注求知而一心无他，院塾告退而绝意向学，仰望夜空则满目星辰，反思教育方知一切在己，如此，外力云云，皆似笑谈，一时一世一代，能万年否？争辉日月者，弹指瞬息已矣乎！死生亦大矣，而终身不寤，镇日孜孜，而不明所以，奔波劳碌，口舌纷纭，去就皆依人心？有涯无涯，在乎自己，无穷之穷，何时能止？夕阳残烛，虽云未晚，不亦悲乎？
枕上遗青丝，自幼至于今，不可或亿数，而竟未秃；江河与分流，自古东之始，乃迄于今西，而竟未枯。生命能量之尚存，以彼生积之不绝故，虽长恨万缕波漾，而终不自顾者，纵东海弄涛逐浪，我心曾何有少解。于是乎存者，总爱赖天时眷顾，其孰知万有早迟无。究其实，总有难启齿：挨逼被迫方始学，逸乐轻薄甘落拓。以强制之行世，至一旦而自解脱，被迫发愤者一日强力去，心中压抑之不满不足者直欲喷薄，而少年无见识者初入世，遂至于龌龊气志。交友求学、安身立命，干苍天而势不由，薄凌霄奈情不得，于是乎乃知何为发愤，至于无为谓。人之何以为我，随变之中亦有恒定焉，若无主意而轻谓是已，情知世之不可更而变节兮，何妨退而反求诸己？有所经历暨感慨兮，遂知其所为、所以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