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喧嚣烟云的黑夜
翌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就连教学楼那老旧的红色瓷砖，此时也如崭新的一样闪闪发光。
昨晚的一切，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过真的…一样吗？对我而言，很难说，真的很难说。
我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找到了派送外卖的小哥，然后蹬着自行车，如约带着外卖抵达了约定好的位置。
然后呢，问题来了。
前来接应的同学却并没有出现，按说此时我完全应该撂下外卖赶紧跑路，但或许是方才过于顺利的流程麻痹了我，也有可能是四周安静的氛围使我放松了警惕…总而言之，我盯着手表，决定等个三分钟，就三分钟，不管来不来人我立马就走。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听到远处教学楼另一面隐约传来放学的嬉笑声，心里的紧张感也渐渐褪去。我有点为自己不能和他们一起住宿而感到可惜。唉，哪怕是这次的送货行动，我也终究是个局外人罢了，要是能和同班的同伴们一起进行‘秘密行动’——大家挤在一两张床铺，围在一起，在细微的灯光下聊着班上的轶事，自己心仪的女生…该多是一件有趣的事啊。
我沉浸想象中，有些失神，可就在霎那间，一阵强光忽然打在了我的脸上。我连忙伸手挡住双眼。
“喂！干什么的！站住！”一阵粗犷的喊叫声呼啸而来。
我大感不妙，心如沉石，也顾不得那一袋子外卖了，登上自行车就是不要命地冲刺，任凭身后回荡着咆哮的和警告。甚至直到我都已经骑出学校上百米了，才发现自行车的车梯都没有抬起来。
回到家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是逃出了华容道的曹操，想来心惊，觉来后怕。
…
早读的时候，我有些不放心地和常鸿说起了这件事，问他发票单子上会不会留有证据。常鸿笃定了摇了摇头，说他点外卖用的从来都是‘狼村喜狼狼’这个佚名。而至于我被手电照到了的事情，我们还没来得及细谈，巡逻的薛老师就已经用恶狠狠的目光盯上我们了。见状，我们也只好老实闭上了嘴。
我悬在心头的那口气松了一半，估摸着照到的那个老师绝不可能在那么远的距离下，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记住我的样子。截至早读结束为止，一切应该算是有惊，无险。
我强行按下肚子里那颗躁动的心脏，翻开物理课本打算分散一下注意力，就在这时，薛老师忽然脸色阴沉地从后门走了进来。
“冬晓呢？哦，冬晓！你跟我过来。”
我如坠冰窖。一瞬间，班级里所有的目光都朝我这边汇聚而来，有人好奇，有人惊讶，有人同情，有人若有所思…
我老老实实地站起身，跟着老师来到了办公室。
我们的班主任薛老师是个短发干练的中年女性，向来以管理严厉，好管闲事闻名于整个一中。班上有传闻说，她年轻时就颇受学校领导的重视，但是因为一些意外的事情导致评干没能评上，不然现在当上个年级主任绝对绰绰有余。
薛老师开门见山，在手机上翻出一张骑自行车人影的照片给我看。
“你也不用狡辩了，人脸确实看不清，但是车子什么样子还是能拍个差不多。再说咱们一年级原则上不允许走读，特例申请的不超过二十个人，排除法也能给你排除出来。”
我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其实心中的苦涩已经难以形容。
薛老师的怒火一下子发泄出来，她骂人的时候声音不大，用词收敛，但却是字字像斧头一样砍在我一个高中新生的自尊上。地狱般的时间过了有十几分钟，我却觉得有一个小时那么长。骂得口干舌燥的薛老师终于停下来喝了口水，随即问道，
“说吧，外卖是给谁送的。“
“同学。“我小声回应道。
“废话！”薛老师一拍桌子，“哪个同学，还是哪几个同学…一个一个说！“
我沉默不语。这事本来就不是我想出来的，我怎么不想拉几个同学出来替我背冤？可是该讲谁呢，常鸿？还是把昨晚那些聚在一起的同学挨个报出来?最后再把长松哥也拉进来？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看不起自己，如果想要明哲保身的话，一开始就选择拒绝不就好了。现在自己被抓，把同学拉来垫背固然无可厚非，可是总让我有种出卖同伴的恶心感。
做出选择的人是我，我暗暗在心里告诉自己。
薛老师的逼问，警告，恐吓统统被我用沉默怼了回去。我在心里痛骂自己是不是疯了。
“冬晓，现在不是你逞能耐的时候。你要这样的话，走读的事我看也悬。“薛老师突然叹了口气，语气放平了不少，”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叫家长下午来一趟吧。“
“我家里…没人能来。“我低着头说道。
“现在知道担心家长了是吧？”薛老师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爸呢？”
“没了。矿坑塌陷。”
“哦。“老师的眼角微不可闻地抖了一下，”你妈呢？”
“休了一个月的假，这两天勉强上半天班。”
“其他亲戚爷爷奶奶呢？”
“就我舅舅。”我小声说道，“他是开大车的，电话要是打不通就是上了高速了。”
薛老师连拨了几次号码，铃声响了半天都是无人接听。薛老师无奈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叫我先回去吧。我临走到办公室门口，她又忽然叫住我。
“回家反省三天，等下我写个条子，你第一节课下课就走。”
我点点头，心中反而稍稍轻松下来，返回教室的路上步伐都变得轻快了不少。
回到班里的时候，常鸿他们几个立刻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和我说：这次的事情真的闹的很大，隔壁班的班主任开会回来说，校长在晨会上把薛老师狠狠批评了一顿，还说要亲自处理违纪的学生…我收拾着书包，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们讲着刚才的事。他们一听我没有泄露出他们的名字，看向我的目光顿时感激无比，如同是在看待圣女贞德。
但我已经无所谓了，真的无所谓，面对他们的感谢，我话都懒得回。
第一节课结束的时候，我背着书包离开了教室，心中开始为接下来的去处而发愁。

哎，校园味啊。
写的挺好的

3归家无处的落叶
现在是上午十点十五分，老年机还有一半的电量。我捏了捏我那可怜的钱包…减去刚刚买的一张老磨煎饼，还有十九块的纸币，五毛硬币若干。
“好烦啊，烦透了啊！”
我仰面朝天，呜呼哀哉。
我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一般被叫做‘未来广场’，但实际上就是一片商铺和高楼围成的‘商场街’。地如其名，这里本来的开发目标是成为小镇未来的发展中心，但在建筑快要完工之时，貌似是因为经营问题，开发商自己先跑路了。金主走了，说好的引资也成了空谈，只留下一片空荡荡的商场楼盘，如同世界末日后的人类遗迹。
初中的时候，我喜欢来这里和好朋友玩冒险游戏，但是今天，纯粹是因为无所事事，无处可去。
家，没办法回，因为母亲就快要下班了。哪怕我有一万种缘由可以解释给她听，我也不愿意让她知道儿子因违反校纪而被勒令回家。倒不是担心母亲的埋怨，只是我无法面对内心的愧疚罢了。
好吧，所以呢？我质问着自己。
我坐在一处还算干净的长椅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煎饼。就算是我这样喜欢安静独处的人，此时也感受一股孤单与无助，就像是…就像是在独自咽下一瓶喝不完的苦酒。
我拍了拍脸，告诉自己振作起来。
我从书包里掏出物理课本，幻想着按照课程的进度预习一番。可是，明明几个小时前还很和蔼的物理符号，出了学校立马就翻脸不认人，看得我头晕目眩。我把没吃完的煎饼放在一边，硬是逼着自己读了下去，直到在面对上课后练习题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我瘫软下来，长叹了一口气。
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扭头一看，原来是一只头顶虎纹的小橘猫被煎饼碎屑的香味吸引而来。它瘦得仿佛能看到肩膀上的骨架，蹑手蹑脚地朝这边移动，当发现我的注视后，立刻趴在原地，谨慎地盯着我。
我把煎饼里的烤肠挤下来放在身旁不远的地方，过了一会，小橘还是没能抵御住诱惑，跳上长椅，狼吞虎咽起来。这时我再看向小橘，它已经完全不作理会了，我便得寸进尺地想要摸一摸它。相同的事情总能唤起回忆，我想起曾有一个女孩在我的耳边说：
“嘿！冬晓你撸猫的手法好僵硬啊，好像木乃伊一样。“
小橘还在干饭。我摇了摇头，在心里暗暗骂着自己：真是可怜啊，到现在了还忘不掉这种事。
不过，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却在我脑海中促成了一个决定。我唰的一下站起身，决定放弃挣扎。
“学个毛线的学，走，就当是放假了！“我把剩下的煎饼甩给了小橘，蹬车离开了广场。
我穿过行车寥寥的主干柏油路，又在立着水泥电线杆的老街区里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那一家没有招牌的小门店。店门口那边靠着几个红发的抽烟青年。
我锁好车，推开了那扇印着游戏海报的厚重玻璃门。一瞬之间，我仿佛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阳光销声匿迹，店内是黑暗的栖居地。店里几乎唯一的光亮，是那些闪烁着的机箱，花哨的光芒几乎凝固在那呛人的烟味里。冷气开得太重了，好像把世界向前挪动了一个季节…劈里啪啦的键盘鼠标敲击声响个不停，好像是在给那一声声的国粹伴奏。
嘶。
我吸了口气，缩了缩胳膊，被冷气吹得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我从一旁的冰柜里掏出一瓶阿萨姆，来到柜台前说道：“网管开个机，还有瓶阿萨姆。“
“一楼十块，二楼五块。“今天的网管是个挂着”狗链“的细瘦男孩。
“二楼吧，先来两个点。“
“身份证。“
“没有。“
“没有？“网管抬起头，咧着嘴瞄了我一眼，好像我欠他什么东西一样。
我不管他那么多，直接把十三块五毛钱递了上去。他接过钱，又不再看我。
“三十四号机…这节儿检查的可不少啊！“
我拿起饮料就走。二楼的空气稍稍好些，座位也空旷得多，只有几个看起来比我年龄还小的初中生。当然了，这正合我意。
找到了三十四号机，我一下坐在人造皮革的大沙发上，心中的那一点点紧张也荡然无存。
开机，上号，调小音量，搜索TGP…一套行云流水的过程之后，亲切的游戏音效在耳机中响了起来。我仿佛在这一刻与现实的世界断开了连接，从而走进了另一个我所熟悉的世界：拿起武器，走向战场。
…
转眼间，我打完了两局排位赛。队友每把都很给力，我的手感也火热起来，只是可惜时间剩下的不多了，也就只够再玩个一局左右。我赶紧重新开了房间，正在进行对局匹配的时候，好友位上一个熟悉的图标忽然变成了绿色的在线状态。
我连忙中止了匹配，打开对话框。
“赵子明，在？”
“嗯。”
“开？”
“来了。”
就在我邀请子明进入房间的一霎那，两句“我靠，你竟然在！“同时在耳机中响起。
“你怎么回事？实验班的优等生。“我抢先调侃道，”学不上啦？“
“我…我这是有特殊情况！“子明赶紧狡辩，”我还没问你咋回事呢！“
“那我也是特殊情况…诶算了不扯了，我被回家反省了，没处去。“我一边说着一边重新开始了匹配。
“啊？“子明佯装出一副震惊的语气，”我妈昨天还跟说，让我多跟冬晓那样的老实孩子学学，啧啧。“
我笑了笑，也没辩驳什么，“你呢？你什么情况，老实交代！”
“我？”子明也笑了，“懒得上那破高中罢了。正好赶上爸妈这礼拜出差，我让我县医院的表姐开了张单子，请假回家了。”
赵子明有哮喘，家族遗传，这我是知道的。不过我几乎没见过他真的发作罢了。
“游戏开了啊，待会再聊。”赵子明说道，“我这赛季刚上的分，敢坑我必线下单杀你！”
三十分钟后，在一场惨烈的团战过后，我们两个心惊胆战地拿下了这一局游戏。胜利的图标出现时，恰好响起了网吧续费的提示音，再过五分钟我就要被强制下机了。
“我走了啊子明，你单排吧。”
“啊？别呀！”子明急了，“这么着急干什么？再开两局。”
“没有money了啊。”我叹了口气，“唉，再说我连去哪儿都不知道喽！”
“没事，来我家。正好我爸的笔记本给你用，速来速来，我开一局等你。”子明说道。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啊…”电脑屏幕上倒映出我狡猾的笑容，“真的可以吗子明？”
“你小子！我算是听出来了，你一开始就想来吧！我…”
我不等他说完就直接摘下了耳机。出了网吧之后，如风一般蹬着自行车疾驰而去。

4随秋而至的大雨
一整个下午的时光，就在劈里啪啦的键盘声中过去了，和窗外倏忽而至的乌云一样突然。我靠坐在窗台边捏着眉心，只听见窗外风声呼啸，再睁开眼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昏黄不清的模样…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我连忙给子明使了个眼色，叫他关上了外放的音箱。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关切的声音，她说气象局发来了大雨预警，叫我晚上注意些，要是雨太大了，学校有地方住的话就不要回家了。
“那你呢，晚饭怎么办？“我问道。
“哦，我没事，中午单位回来的午饭热热就好了。“母亲故作轻松地回应道。
“行吧，早点休息，别刷手机刷得太晚了。嗯，挂了。”
打完这通电话，我长出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屋外酝酿许久的大雨也终于哗然而至，漫天的水汽淹没了远方的街道与房屋。
“怎么说，晚上留在我家吗？”子明背靠在大熊玩偶上，翘着二郎腿。
“唉，寄人篱下，实乃情非得以啊！”我故意摆出一副万分不情愿的样子。
“你小子。”子明笑着骂了一声，“不过有件事我得提醒你…”子明正说着，客厅忽然传来门铃声，”那正好，你去开门吧。“
“这可是你家啊拜托！“我朝他做了个鬼脸。
“相信哥们，开门有惊喜。“赵子明信誓旦旦地说道。
敲门声越发急躁了，子明却赖在床上翻起了手机，一点没有行动的迹象。无奈之下，我只好去开门。
难道说，是子明提前点好了外卖？
门被已经敲得颤颤巍巍了，我只好放弃了看一眼猫眼的想法，赶快打开了门锁…就在开门看见对方那一瞬间，我把抬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愣愣地看着她。
“哦，好久不见呐…冬晓。”门外的赵思晴很是惊讶，伸手捋了捋耳边被雨水浸湿的刘海。
“好久不见。”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我去给你拿条毛巾。”
“诶诶不用…”
我小跑着就去卫生间取来一条蓝色毛巾递给她，思晴接过看了一眼，笑了起来，“谢谢你，不过这条好像是我弟弟洗澡用的。没事没事你坐吧，我自己来就好。“
我脸红不已，尴尬得双手无处安放。
趁着思晴回屋里换衣服的空当，子明坏笑着走了过来，拍着我的肩膀悄悄说道，“怎么样，哥们没骗你吧。”
“不是，你姐怎么回来了？”我诧异地问道。
“废话，这是我家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顿时有些扶额，为子明的理解能力担忧，“我是问，为什么你姐也办了走读？”
“哦哦，失眠。”
“失眠？”
“嗯嗯，最近在吃药，不过不是安眠药啦，只是一些放松神经的…”
子明话说得有些含糊，我隐隐觉得他有什么事情还不愿意和我说。
“话说回来。”子明一反常态地认真起来，“你还有在喜欢她吗？”
“哈？”
窗外的大雨下得越发狂躁，密实的雨点成片成片地扑击在玻璃上，窗栏上…不知疲倦，不曾停歇。我一时没有回答子明，也不知道到底该回答些什么。思晴与父亲，就像是我内心的两条深深伤疤，我何止是不想去谈，就是多想一会也觉得坐立难安。
不过，子明这次却是出奇的有耐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不知道。“我低着头，终于是说道。
“那就是喜欢喽？“
我顿时被气笑了，“你这是怎么个理解啊？”
“常规理解啊！”子明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不喜欢的话有必要思考这么久吗？”
我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子明，有些话我只讲给你听。在我父亲讣告传来的时候，母亲病倒了。当时的那两天，我觉得我的整个天都塌了，我连哭一会的心情都没有。葬礼，全是我舅舅找人帮忙办的，我害怕见到那些不相识的“外人”，最最害怕听到人家说，‘这就是那个被砸死的工人的儿子‘…可我又害怕见不到人，傍晚照顾完母亲回家，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孤单恐惧得好想去死。“
“就在那个时候，你和思晴来看我，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但我不敢表现出一点点，因为我害怕人家觉得我是个不孝的儿子…对于我来说，能有你们做我的朋友，我真的不想再多奢求什么了。“
子明恨铁不成钢般地看着我，“说到底，你是不是还对初中的事情过意不下？我跟你说，我姐和他已经…“
卧室的门开了，我们两个连忙闭上了嘴。
思晴已经换上了家里穿的绵短袖和短裤，拖着一双大得有些松弛的灰袜子。她把头发用毛巾包好背在脑后，有点让我回想起港片电影里那些个爽朗耿直的包租婆。
“聊什么呐？这么亲亲我我的…”赵思晴笑着乜了我们两个一眼，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雨下得好大啊，学校通知晚自习取消了——晚饭吃了吗，你们两个？”
“还没，随便点点外卖吧。”子明说道。
“哈？！”思晴生气地说道，“真当外卖小哥都是你老爸呀？这种天气也让人家送？”
“哦，那请赵思晴大厨给我们二位小弟准备点饭菜？”子明笑呵呵地说道，“事先说好，不许煮挂面！”
转头子明就悄悄在我耳边说道，“她就会挂面这一样菜，我现在看见面条就恶心！”
“哼，你爱吃不吃，不吃自己做去。”思晴抬了抬下巴。
“那咱们还是看看外卖吧。”子明拉着我一屁股躺倒在沙发上。
“不许点！”
“你怎么管的这么多啊…”子明也一时来了脾气。两个人开始恶凶凶在我身旁对视，我仿佛能闻到空气中那股骇人的火药味。
“其实其实！“我连忙插嘴道，”我在家里做饭经常帮忙，你们要是不怕吃坏肚子的话…“
“好，那就你了！”姐弟二人顿时偃旗息鼓，同意将掌勺的大任托付给我，其默契程度就像事先演练过一样。
我松了一口气。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一看，顿时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老干妈之类的下饭酱料摆了整整一层尚且不说，夹层里的烤鸡几乎就没怎么动过，料汁，乳酪之类的我只看过但没买过的食材应有尽有，而下层的冷藏柜里更是装满了被遗忘的肉排鸡翅和冻虾…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有种饿死那两个人冲动。
我在脑袋里简单思考了一下流程，便开始动手干活。洗菜，切菜，去血，腌肉…拿起刀，抽烟机嗡嗡作响的时候，我似乎都忘了自己还在子明家，也漠视了窗外那场磅礴的大雨。
肉汤收治，颇要费上一番功夫，我便顺手清理起那一池子没刷完的碗。
“你以前就在自己学做饭吗？“
思晴不知道走进来，自己偷偷夹了一片火腿吃。
“其实我也没做饭多久，照着视频做着做着就习惯了吧。“我笑了笑。
“好厉害…说真的，刚才还好，现在我感觉你和我初中认识的那个冬晓，完全不是一个人。“赵思晴自顾自地说道，”初中的时候感觉你很怪，总是爱避着人，和你打招呼也像装着没听见一样。每次看到你，子明跟我都觉得你像个吟游诗人，哈哈哈…”
赵思晴说着就开心地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起来，但却在心里徘徊着几分苦涩。

5徘徊夜晚的幽影
我自知不是什么厨艺精湛的人，但此时此刻却无比希望子明和思晴他们多夸夸我的手艺。
唉…这不是说我的虚荣心膨胀，只是才切了话题没两分钟，这两位就吵得比外面的大雨还热闹。
我抓紧扒完了最后几口饭，起身走到窗台旁，拉开了一个小小缝隙，雨水的腥气与凉意顿时涌上面庞…我喜欢这种虚伪的独处，明明有朋友就在身边，思绪却早已飘出窗外。
…
我和子明从小就认识，老家又在一个村里，长辈间也算是早已熟络。上小学的时候，我们俩总是在和隔壁班的小屁孩一起玩三国RPG（角色扮演），我演军师诸葛亮，子明演上将赵子龙。隔壁班的刘备叫我们前去助阵，我们向来不从，反倒是有个喜欢扮演曹操的同学和我们俩关系很好，我们两个常常是“提刀上阵”，攻打蜀将比谁都积极。
就这么玩着耍着到了初中，我才知道，子明有个龙凤胎姐姐。
嗯，也正是在第一次见到思晴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一个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可能是由他第一次爱上的那个人来定义。那段时间里，我算是饱尝了青春的烦恼：焦虑，恐惧，向往…我像是那个整日抱着画卷沉吟的“叶公”，真的遇到了她，也只会吓得远远跑开。
脑子里的想法太多了，我总是在担心这，担心那…似乎自己是一口枯井，思晴靠得越近，越怕她看清其中的干涸。
而至于子明，初中时候的他…是个二百五。
他只关心剩下的零花钱还够付几次的网费，以至于我的几次暗示他都毫无察觉，还嘲讽我为什么开这么尬的玩笑。后来有一次，子明笑嘻嘻地和我说：“这两天思晴总是在和家里吵架。”
“啊，怎么回事？”我故作随意地问道。
“早恋呗，和九班那个戴眼镜的班长。”
子明的语气像是在调侃什么人尽皆知的小事，我却如同坠入了寒渊，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变成了索然无味的黑白光片。
“多长时间了。”
“嗯？”子明恍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我居然在问这个，“有几个月了吧，也就暑假时候的事。”
我没有再问什么。那天傍晚，我一个人在天台待了很久，我还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到最后却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来。我知道我这连遗憾都叫不上，只能算是悲哀。
后来的事，七零八落。我只是听说他们分分合合，模模糊糊，这些不确定的事情一经流传就必然会开始跑偏，我只知道赵思晴越来越形单影只，她在同学们口中的传言也越来越不堪。在那段时间里，我下定了决心。
在子明生日的那天，聚餐回家的路上，我托给子明一条银色的手链。
“你不是给过礼物了嘛？”
“这是给你姐的。”我把东西塞在他手里。
“啊？冬晓你认真的？”
“认真的。”
“那可我回去说是你给的喽。”子明一脸难以置信。
“嗯，说吧。”
“她要是不要了怎么办？”
“不要就送你了。”
“你这是把哥们随手就打发了啊…”
“那就扔了！”
我当然知道子明在和我开玩笑，却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可在那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手链的事就像是被所有人遗忘了一样，我既没有见赵思晴戴过，也没有再听子明提过。我猜，子明大抵是玩游戏玩忘了，不过也好，毕竟不久之后就快要中考了。
可命运，就像是给我开了个玩笑。
父亲的讣告传来，过去的很多事情在我眼中忽然变得不值一提。那些时候我所经受的，所谓人情事故的真实抹去了我太多的单纯。
而那时候，却成了我们相见的第一次契机。当那个女孩站在我身旁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思晴远远比我内心想象的要简单的多。傍晚的彩霞里，我们在天台上聊了很久，聊我们喜欢的书，动漫，聊得很开心…也是自那时，我渐渐走出了闲言恶语的泥沼。
再后来，高中开学，子明他们姐弟因为成绩优异被分进了实验班，而我只是在高楼层的普通班…我很清楚，我与她之间，已经隔得越发遥远了。
…
思绪回到现实，转眼就已经是半夜了。
我杵了杵身旁呼噜声大作的子明，但人家却酣眠依旧。无奈，我皱着眉头看了眼时间，才知道已经到了凌晨两点。
我叹了口气，感觉有些口干舌燥。我悄悄下了床，借着手机那一点微弱的光亮来到了客厅，摸索着找到了饮水机。
此时，下了一整个晚上的大雨总算是停歇了，夜幕一净如洗，找不到半点残云。客厅里的月光明亮得出奇，我手里那点亮光顿时显得很是多余。我从柜子里抽出纸杯，正打算按下出水按钮，身后忽然传来坐垫掉落的声响，把我吓了一个激灵。我回过头一看，发现有一个人影居然就躺在沙发上，而在不远处的茶几上，零零散散摆放着各样的药盒药片。
我呆楞了几秒，秋夜的寒意冻了我一个哆嗦。
“赵思晴？”我试着叫了她一声，但她却毫无反应。看得出来，她睡在这里显然只是临时起意，连头发都松散着没来得及打理，整个人冷得缩成一团，两只赤裸的脚可怜巴巴地想要挤进沙发的夹缝里。
夜静得出奇，模糊的月光洒落在她的额间。
我悄悄蹲在沙发旁，隐约能听到她的气息，也微微闻到一股淡淡的茶花香…这一刻的静谧，对我而言比一切都要美好…
我蹲得双腿发麻，终于还是站起了身，竭尽所能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了起来，一步一步稳稳地把她带回了卧室。女孩的温暖让我心跳加快…我连忙甩了甩头，警告自己不要乱想。
推开门，我才发现思晴的屋子原来很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只是有一张大书橱和一把吉他…咳咳咳！我没有偷窥人家隐私的意思啦！总得稍微扫视一下，不然磕到碰到多不好啊，对不对！
我替她稍微抻了抻被子，便打算离开了，可就在这时，我看到窗台边的书桌上闪烁着一点亮眼的光芒。
我走近些，微微感受着它入手的冰凉，才知道是那条几乎被我所遗忘的手链。

暖阳篇

6那场雨后的晴天
对我而言，上学的时光就像是在泥潭里扑棱水，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一抬头就到岸了。想想看来，高一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还是那场大雨，那两个通宵达旦的夜晚…
自那次以后，冬晓那小子偶尔就会来来我们班门口探头探脑，有时候是在晚饭，有时候是在放学，假惺惺地装出一副来找我聊天的样子。拜托，哥们你眼神都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气不过他那副装模做样的不爽快，就回教室干脆把思晴从座位上拉过来。
“你俩直接在一起不就好了。”
我甩下这句话，然后转身抛下这两个傻瓜。
当然，我老姐也好不到哪里去，寒假的时候我开门叫她吃饭，却看到她在摆弄那条银色的手链。
“别看了老姐，这东西也没见你戴过，说不定冬哥早就忘了。”我笑着地调侃道。
“用你管。”思晴回头瞪了我一眼，匆匆把手链收了起来。
“那咱打个赌…你开学戴上试试呗？”
“不戴，哼，你就是想让我被班主任抓。”思晴气哄哄地把我推出了她的房间。
唉，不过怎么说呢，我还是太了解她这个人了，自那以后，手链就被她秘密地藏进了钱夹，每天装进书包里。啊？这些事我怎么知道的？嗯…出于人身安全考虑，我还是不说的为好。
但实话讲，我其实并不喜欢撮合这种事情，如果他们两个觉得勉强，我也大概会撒手不管。感情这种事，对我来说太唠叨太麻烦了，喜欢的话就去追，不然怎么有机会让对方了解你？因此我对班上的八卦其实一直不怎么感冒。但那两个家伙不一样，他们都受过伤，而且还都多少有点自以为是，怎么能让人放心的下？我那傻乎乎的老姐尚且不谈，就是冬晓，我也偶尔觉得这个人会不会做出什么蠢事来…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两人的感情也算是渐渐步入了正轨。
…
“再这么玩下去，小心被开出实验班。“
每次我在抄老姐作业的时候，她总会说这么这一句话，可没想到说着说着，就一语成谶了。
高二开学前夕，班主任给我爸妈来了电话，说我因为成绩不堪入目被踢出了实验班。老爸老妈听说之后大惊失色，连思晴生病都不曾请过假的二位破天荒地休了个长假。那段时间，他们几乎踏碎了学校领导的门前砖，但结果却仍是无能为力。
开学前几天，我来到楼顶，给天台边的老爸递了一根烟，点上火。
“爸。”我试探地说道，“咱真没必要这样死乞白赖吧，普通班不也照样能出年级前几名。”
“儿子我告诉你…”老爸长吐了口烟，”你在楼顶待久了，再怎么琢磨，也想不出人家抬头的累。人走了下坡路，环境变了，再想回去就难了。“
“那要不行，我就去十七班吧。“我悄悄说道，”他们班里那个薛老师，听说教实验班教了好多年，这次是校领导安排的她带这批普通班学生…“
“呵，那个我知道。不过我记得你以前说，冬晓在那班是吧？”我的意图被老爸一眼看穿。
“嘿嘿。”我从包里掏出一盒SevenStars，”爸，您还要不…”
我话还没说完，手里的烟就被父亲一手夺过，“臭小子，跟谁学的？看回家你妈训不训你…”
“那老爸你还我，我自己跟老妈自首去。“
老爸叫我快滚，可还没等我“滚“出几步，就又被他叫住了。
“等会儿子明，火，把火留下。“
…
“故事讲完啦？“冬晓放下汤碗，”所以说，你来老薛这班就是为了找我？“
“嗯，不然呢。“
“没什么…就是感觉有点，得不偿失。”冬晓耸了耸肩，“有一说一，老薛人其实挺好的，喜欢偶尔会办点什么活动或者放个电影给学生减减压力，不过…“
冬晓笑的有些不怀好意，”这么说吧，任长松，咱班长你知道吧？就借人家的烟抽了一口，结果一进教室就被老薛闻出来了，那可真是不知道罚抄了多少化学方程式。还有那些偷偷谈恋爱的，也无一幸存。“
我咽了口唾沫，感觉这学期会有场硬仗要打。
“所以说，注意安全啊子明。”冬晓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对啊。”我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不是有条漏网之鱼吗？”
“哈？”
“我们的学习委员冬晓同学啊，天天走楼串层去和女友约会…”
“别胡说！“
冬晓脸上泛红，低头扒饭不再理我。
这时候，一名腰间系着校服的男生和一名女生恰好从我们身旁经过。
“周汝齐！“我朝他挥手打招呼，可那人却理都不理我。
我撇了撇嘴。本以为能和新同学打好关系，没想到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你们很熟？”冬晓问道。
“也没有，那不是开学的时候他帮我搬凳子来着，我当时以为这人还行的，啧啧。那个女生我没见过，好像不是咱们班的吧。”
“还行？”冬晓鄙视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咱班的英语课代表，你知道吧，就是第三排那个有些腼腆的女生。她和周汝齐在高一的时候是班上的第一对情侣，后来被老薛谈话过一次后，他回头就跟不认识人家一样。”
我皱了皱眉头，“如果是老师施压的话，这也不能全怪他吧。”
“哦？”冬晓挑了挑眉，“当时常鸿他们几个贴着门缝从头听到尾。老薛开门见山直接问：‘你们两个现在是什么关系？‘女生有点紧张，但是当场坦白了说自己喜欢他，然后，你周哥倒好，翻脸不认账，一口咬定非说他们两个只是普通同学关系，没有喜不喜欢的意思。”
“夸张。”我鄙夷地说道。
“当时女生哭了一下午，还是薛老师在办公室里安慰她。至于你周哥，谈完话就回去了，该上课上课，该吃饭吃饭。”
“这是什么离谱剧情啊。”我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同情那个女生，还是同情一下薛老师。
“诶，别着急感慨，下半年还有出大活呢。”冬晓笑了笑，“英语课代表的事情传开了之后，班里的女生没人瞧得起他，但是没关系，你周哥又去楼下十二班找了他以前的发小。嗯，就是刚才那位。”
冬晓伸出小拇指指了指他们两位。
“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周哥在考试休息的间隙，和人家女生在楼道里kiss。请你想象一下子明，考试期间，楼道里那可是人来人往。结果两人当场就被教导主任逮了个现行，你周哥当场就跑路，把女生扔在原地。但是你说跑就跑了吧，周哥还大言不惭兜了一圈回考场考试去了。教导主任顺着监控，考到一半，冲进考场就给他拎走了。”
冬晓坏笑着凑到我旁边，“我们因为这件事偷偷给他起了个外号，你别跟他说啊，就叫‘国服第一龙龟‘。“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引得旁边的几个女生对我们侧目而视。

7青橙口味的汽水
期中考试后的不久，如云似梦般美好的月假还有不到一周，这对于学生而言，简直如同苦海到岸，功德修满。
而今天天气超好，阳光在茵绿的草坪里撒娇打滚，风却出奇的飒爽清凉。我专门在午休结束前早早来了学校，打算去操场边的小超市里逛逛，补充一些“后备能源”。
我托着下巴走过零食区的货架：辣条，不错，解馋的同时还可以提神醒脑防止犯困，但可惜薛老师的鼻子比狗还灵敏，不行不行；薯片，这个倒是可以，但就是拆包装的动静太大，而且这东西一旦被班长他们发现，绝对会被一大群“饿狼”分食殆尽；巧克力饼干，呃呃算了吧还是，虽然我没有追求女生想法，但是糊的满嘴黑牙也怪尴尬的…
我沉思着绕到货架的第二排，抬头却撞见周汝齐和他的女朋友缠绵在一起。
呵。
我掉头就走，权当没有看到，可没想到龙龟居然丢下女朋友追了上来。
“欸欸，明哥明哥！”周汝齐拉住我的肩膀，嘿嘿着说道，“那个，我钱包忘在教室里了，能不能借我十块钱，放心，我回去就还你。”
我不想和他多啰嗦，直接拿出十块钱了事，那家伙大喜过望，转头就走，而就在周汝齐离开的时候，我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盯着我，回头看去，却空无一人。奇怪，大概是错觉吧。
又是一阵挑挑选选，我感叹自己是不是跟冬晓待一起太久了，做事也变得这么犹犹豫豫。索性，我打算买瓶汽水了事。我走出零食区，余光看到周汝齐和女友两人拿着雪糕，说说笑笑地走出了超市。
我叹了口气，周汝齐这个人成绩一般，长相勉强，因为高一的那些事情，人缘在班里也是堪忧，可他就是能有人喜欢，就是能开开心心地上窜下跳，相比之下，班上那些看不起周汝齐的同学，虽然都算是值交朋友的老实人，但却整天困在校规校纪和如山一般的备考压力之中，唉声叹气。我倒不是想说谁对谁错，只是觉得好像公平对于现实来说，似乎从来都是一种奢望。
我甩了甩头，忘掉这些没用的想法。
我伸手拉开了立式冷柜的玻璃门，但忽然间，一位”小朋友“挤在了我的身前，她穿着我们高二的校服，头顶却只能勉强抵到我的肩膀。
“陈雨涵？”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英语课代表到底有何贵干。
“嘘，还没走远呢。”陈雨涵专注地挑选着饮料，好像我是专门给她开门的一样。
“下次不要借钱给周汝齐了，他那种人借钱从来不会还的。“
“是吗。“我打算装傻，”你借过他钱吗？“
“哼，不知道多少次了…”
陈雨涵一直是留着整齐可爱的短发，说起话来也细声细气的，给人的感觉是腼腆容易害羞。但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我站在她身旁，却有种要被她碾平磨碎的恐惧。
陈雨涵看来是真的把我当成了开门员，不慌不忙地挑选起来。终于，她看上了高层深处的那瓶咖啡牛奶，但受限于那过于迷你的身材，就算她踮起脚尖，把右手伸得手掌泛白，也只能用指尖微微撩动瓶身。
刚刚还怒意汹汹的小女生顿时气场全无，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帮我。谢谢。”陈雨涵转过头，目光中饱含着杀意。
我不敢怠慢，连忙把咖啡递给她，自己则是拎了两瓶青橙口味的汽水。
结完账出了超市，在回教室的路上，陈雨涵指着那两瓶汽水问我：“你自己喝这么多吗？”
“哦不是，有一瓶是给冬晓带的。”
“欸，学委你们关系这么好的吗？”陈雨涵似乎有些好奇，“每天都看到你们一起去食堂。“
“害，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两个从小玩到大的。”
“哦，原来如此…“陈雨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怎么，想找我刺探军情呐？”
我只是随口调侃，陈雨涵却突然有些慌张起来，连连摆手。
“没…没有，我就是让你提醒他一下…上午的作业记得交…”
“原来那小子也有忘交作业的时候，没问题，回去我肯定好好笑话笑话他。”我笑起来，可陈雨涵却低着头，全没了刚刚的活泼。可惜，我也不是什么擅长找话题的人，于是两人个就只好这样沉默着走回了教室。
铃声响过，整座学校都在霎那间恢复了活力，住在宿舍的学生们开始陆陆续续地冲进教室，他们一个个半蒙半醒步履蹒跚，胳膊下还夹着笔袋和练习册。
我用胳膊肘杵了杵刚刚落位的冬晓，“作业啊学委，陈雨涵叫我催催你。”
“哈？”冬晓揉着鼻梁，“我记得我交过了啊，她记错了吧。”
我刚想回话，薛老师却已经从前门走了进来，两道寒芒扫过全班，所到之处，鸦雀无声。
“期中考试已经考完了，相信大家对自己什么水平也心里有点底了，学了多少，玩了多少，成绩不会骗人。反反复复跟你们强调的戒骄戒躁，看来有些人，也只是做足了表面功夫…”
我不禁感叹，真不愧是一中出名的老师，咱们班这次排名普通班第一，到头来还是这么不留情面。要是我高一在的那班考了第一，班主任估计能在同事面前嘴角上扬一个礼拜。
“另外有一件事，在放月假之前，我准备开一次家长会，一方面是让家长们了解一下大家的学习状态，另一方面呢，我也请了两位高三的同学，来给大家分享学习经验…“
薛老师的这番发言立刻在全班引起了骚动，有人起哄说笑不以为意，但也有人诚惶诚恐，面露难色…比如说，我。
“不对吧哥们，我记得我们高一的时候没有这一出啊！“我抱着冬晓的肩膀摇来摇去。
“转班生不懂了吧，这是薛老师的特色项目。”冬晓有些幸灾乐祸。
“安静。“薛老师一拍讲桌，”这次的活动要求同学们以宿舍为单位出一个节目，而至于活动的具体安排，人员顺序，我不打算插手，全部交给男女两名主持人和同学们自主商议决定。女生这边先来吧，想报名主持人的同学举手。“
刚刚还在偷偷交头接耳的女生们忽然安静了下来，一个个紧张兮兮的，倒是男生们这边起哄起的火热。见半天不没人自告奋勇，薛老师也叹了口气，“女孩们积极一点啊，我记得宿舍里的各位没有这么淑女吧？“
女生中有些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却还是没有人举手报名。
“老师，陈雨涵说她可以。“忽然有女生举手说道。
“我没有我没有！“陈雨涵赶紧辟谣，吓得连连摆手。本来就很小巧的一个女生，这下完全藏在了书箱后面。
明知道是胡闹，薛老师却似乎一下子发现了中意的人选，她走下讲台，拍着陈雨涵的肩膀说道：“其实雨涵练过很长一段时间舞蹈，临场表现能力很不错哦。怎么样，能不能尝试一下？实在不行咱再换人。“
空气沉默了片刻，陈雨涵总算点了点头，“好，好吧。“
“行，那女生就陈雨涵了，男生这边…”
“唰”的一下，整个班里瞬间举起一大片手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开什么表决大会呢。
“这群人，真不嫌麻烦吗？”我讪讪地说道。
“你不懂了吧子明。”冬晓微微凑过来说道，“举手的里面至少有一半都对陈雨涵有点意思。”
“提醒一下各位，上台要至少半脱稿哦。”薛老师这一句话下去，顿时打消了多一半男生的热情，剩下的一部分，冷静下来也放下了手。到最后，男生的候选人其实也寥寥无几了。
薛老师下台清点人选，看着一名同学皱起了眉头，“常鸿…你就算了，这次化学考成这个分数，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常鸿立刻表示强烈谴责，声明自己不过是答题卡涂错串了，但抗议无效，反倒是引来了全班的一片笑声。
“任长松，嗯…其实我更希望班长去负责学生家长的接待工作，你把手放下吧。”
“周汝齐…”
薛老师突然陷入了沉思，从表达能力上讲，周汝齐完全达标，甚至可以说是满分人选，但大概是高一发生的事情让薛老师在考虑要不要避嫌，毕竟两名主持人要共同策划活动方案，独处的时间估计不会少…
我看了看陈雨涵那边，只见她的背影一动不动，如同一具小小的木偶。
“欸，学委你想不想来试一下。“薛老师忽然问道。
一时间，整个班上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汇聚过来。冬晓前一秒还在撑着下巴复习文言文，下一刻却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
陈雨涵飞快地转过头，紧张地盯着这个方向。

7交缠错乱的丝线
“啊？我记得我没举手吧。“
冬晓错愕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被各种意味的目光包围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问你要不要试一试。“薛老师不急不缓地问道。而与此同时，以班长为首，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熟人开始煽风点火。
“快冲啊！“”这能不去？“”学委上啊学委！“
薛老师这招算是阳谋,她明明知道冬晓没有去当主持的想法，但还是挑了这个好说话的老实人下手。
很快，冬晓在老师同学们的轮番攻势下败下阵来，欲哭无泪。结果和我预想的一模一样。
“Cheer！“我举起汽水，徒劳地安慰一下。
“cheer个毛线球啊…”冬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一整个下午还是照常上课，至于活动安排的讨论时间，自然是放在后几天的长自习期间。晚餐的时候，我如往常一样跑去了篮球场。当然，我是试图拉过冬晓陪我一起来的，但那家伙死活不肯，最后在软磨硬泡之下，也只是勉强答应了帮我带饭。
篮球场位于操场的一角，被高高的铁丝网围住，向东可以看到饭堂通往教学楼的正路，学生们三三两两的在这条路上结伴而行，谈论着刚刚结束的考试抑或是即将到来的假期。南面则是学校的侧门，常常有家长来给自己家孩子带点衣服或是牛奶，但因为这扇大铁门只开两个小窗口用于递物，所以被我们调侃为“探监“。
哦，差点忘了，那个南门也是冬晓去年的案发现场。
“喂!”冬晓拎着我们的晚饭走进了球场。
“你先帮我拿着吧，我再投一会。”连中了两个三分球，我感觉今天的手感还不错。
“你还是快点吧，小心等会晚自习的时候偷摸吃饭，又被薛老师抓出去罚站。”
“唉，好吧。”我把球装进袋子，走过去的时候看到冬晓一边咬着卷饼，一边盯着手里的小本子。
“你在干嘛？”我凑过去看，只见本子上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单词，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眩，“呕，不愧是学委同学。”
“看不看？”
“我才不看！东西记不住多少，压力上了几十层楼高。”
“呵，不给自己上压力，怎么进实验班？”冬晓也不看我，只顾咬了一口卷饼。
“哦哦，なるほどね！（原来如此啊！）“我恍然大悟。
“那鲁或多个鬼！说人话。“冬晓笑骂道。
“欸话说，我好像都没问过你，你为啥会喜欢我老姐？“
“啊？你怎么思维跳动的这么快——这种事情很难说的吧。“
“那就是凭感觉喽。“我耸了耸肩，看向远方的夕阳。天边的霞彩浸满了羔羊般软腻的淡粉色。
我剥开卷饼的塑料袋，缓缓说道，”简单来说，就是一见钟情或者是说见色起意什么的吧。“
冬晓差点没把晚饭喷出来。
“怎么什么事情到了你嘴里就变得这么下流啊！“冬晓阖上本子，鄙视地看着我，”思晴人很好，很细心又能理解别人…唉算了，总之有些东西就是没有办法说的太明白。“
“好吧好吧，不过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她比较符合你的审美，或者是很可爱什么的。“
“那些方面肯定也是有的。“冬晓嘀咕道。
“切，真不坦诚，明明这才是真心话吧。“
冬晓白了我一眼。
“不过也是。“我抖了抖胸前的运动衣，祛除刚刚运动带来的燥热，”毕竟老姐身材这么平庸，其他地方找补一下也是很正常的啦。“
“混蛋，这是你对姐姐该有关注点吗！”冬晓怒道，“再说了，你是不是对女生身材这件事情有什么误解，你该不会以为Galgame和动漫里的尺寸在现实中也是真实存在的吧？“
“难得你觉得那些都是假的？“
“废话！“
“NO,NO,NO!太可怜了，太可怜了！”我一把搂住冬晓的肩膀，”哥们儿，你这就是在挑战我的底线了，不过我不怪你，兄弟孤陋寡闻，我难辞其咎。毕竟世界上所有完美的存在，都是在默默无闻的角落里静静地发光发热…”
“子明你你…你是不走火入魔了？“
“好！还在质疑我是吧，来！今天放学我就带你去长长见识！“
…
晚间的前半节自习被取消成了化学测验，薛老师亲自出的卷子，主要就是突出一个“量大管饱“。转眼间，半个晚间自习就在翻动卷子的唰唰声中过去了，下课铃响起，昭示着放学尽在眼前，只还剩下一节自主安排的自习课。
测验结束，整个教室都像是泄了皮球。我正和任长松他们聊得开心，一转头忽然看到陈雨涵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旁边。
“学委呢？“陈雨涵弱弱地问道。
“哦，他去办公室找数学老师问错题了，估计这个课间不回来了。“
“那麻烦你帮我跟他说一声，等下放学，能不能留下来一会儿，就是主持人的事情…“陈雨涵细声细气的语调虽然很符合形象，但我还是对她中午的恐怖气场有些耿耿于怀。
“那个啊，今晚他恐怕不太行。“
“啊，为什么？“陈雨涵惊讶之余还有些怀疑。（喂，我是看起来这么不靠谱的人吗？）
“他今天放学要去见一个同学，我们刚刚才说好的。“我面无表情故作严肃，以防被她看出端倪。
“好吧，那就算了。“陈雨涵眼帘低垂，很是失落地离开了。
如我所料，冬晓一直到自习快一半了才回来，坐下来就开始拿着卷子一通裁裁剪剪，直到那下课铃声如期而至。趁着薛老师今天不在，我拽着一脸茫然的冬晓冲出了教室，从五层直奔一层，那些刚刚走出教室的学生们，一个个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扶膝喘气的我们。
“你这是…要干嘛？”冬晓终于有机会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就…是我和你…在球场…说的呀。”
冬晓掉头就逃，然后又被我抓了回来。
“放开我啊！我不要被人当成流氓啊！”
我一边牢牢地把他锁在身旁，一边拦住一名路过的女生，麻烦她去叫一下仇月垚同学。
“子明啊，我说是谁呢！”仇姐穿着一件黑色的v领内衬，浅浅地露出锁骨，校服则是被豪爽地系在了腰上，“有事快说，那边等着我做值日呢。”
“哦，是这位要找你。他最近要去做主持人，想一位优秀前辈学习一下经验。”我把冬晓推上前去，“介绍一下，这位是冬晓。”
“我知道你我知道你。”仇月垚惊讶地和他握了握手，“你是上学期老和赵思晴在一起的那个男生…”
我倒是没想到两人之间居然还有这种展开，不过这也倒好，省得一上来就聊正题容易尬场。但在“正事“进行顺利之时，我似乎发现了一点“小“意外。
我藏在人流之中，悄悄潜行到楼梯拐角，然后，对着那个专心致志扒望的小脑袋敲了两下。
“啊！“陈雨涵被吓得不轻，”你…你什么时候…不对，不许碰我的头！“
“拜托，是你先偷偷跟踪我们好吧，小朋友做坏事会被警察叔叔抓走的哦。“
“你！好好好不和你争…“陈雨涵气得圆鼓鼓的，“喂，那个女生你认识吗？”
“不认识，冬晓的朋友同学什么的吧。”
“女朋友？”
“啊？不知道，也许吧。”
“看来不是，你们两个关系这么好，如果是的话你早就知道了。”陈雨涵松了一口气，脸上流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好，谢谢你啦。”陈雨涵说完便离开了。
我叹了口气，有点后悔。
“喂，看什么呢，走吧。”冬晓锤了我一拳。
我回过神来，笑着问他，“怎么样？”
“能怎么样？被盘问了半天八卦，主持的事情根本就没聊几句…”
“啥跟啥啊！”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哥们儿就是帮你找个借口，你还当真啦？我是问你那个位置的尺寸啊，尺寸！”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