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光！琢光！在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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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龙长吟，吐息烈焰炙烤寰尘。高台楼阁巍然，丹宸琉璃流光，葳蕤垂螓，鸣蜩好睡，百物千事皆止声此时节。今日周昀不当值，难得愿出门历劫，路从游廊携朗风，行来景阳后园——昀、曦相约避暑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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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入伏半月，一伏将尽，二伏初始，高槐会集荫翳，几欲蒙蔽周昀。而京畿消暑纳凉如火如荼。徽州周氏正承办此事，周十格格耳报神诸多，积攒风闻有八九，第一时间要说与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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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麽，京畿近来盛行消暑呢，我们虽在深庭，也需得投身其中才好呢。

周昀难得有一日闲暇，遂与她相见。时隅中，柳停风静，炎阳尚未至最烈时分，绿树阴垂画檐，我到后园时，便见她躲在这一角荫凉。
月丹上前搁下两盏冰酪，就放她自去偷闲，留我与周昀对座。
“是么，”我还未及可以出宫的年岁，囿居微鹤，可称两耳不闻窗外事，如是询她，“京中都如何消暑？”

（紫闼粲华巍峨而京畿无拘自由。周小昀难得说更爱哪一种，深谙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奥义，甘愿相陪此程，是以不觉时序更迭，早以成勤学宫务，应答机辩，宫娥眼中、闲谈中的周柔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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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游羲前，她始终只是周小昀，谈天说地也毋需避讳。）“听说八家族共襄此善事，布施冷饮、凉茶、药材云云、徽州周氏为其中之一，所发放乃是祖传解暑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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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来周小昀不在家中良久，感念家书送来秘方，正好携半成品来同游羲一处分享。）我小学了一下，不知成了几分，正好今天带了来给殿下尝尝……

我垂目扫去，面前端来一只黄釉茶碗的手修长而白皙，骨节清秀，像凝结的玉脂，与从前在微鹤时仍别无二致。
“我从前竟不晓得，你还有这样一门手艺，还以为点茶就很难为你了。”牵唇，接过，“好罢，我得尝尝——怎么这么苦，这是解暑还是药汤？”
我的口味挑剔，因此只抿了半口，确切地说，仅是沾了沾唇，舌尖便不能抑制地涌上一阵苦意，教我狠狠蹙眉，改去灌了一大口冰酪，方才压下这股不适。

（当嵯峨眉峦一揽骊渊搁浅的悦色，眼风潺潺行过处，鸣蜩一霎声浓，似是嘲弄她的信口胡诌。实则周小昀充耳不闻，反叫岚岫描摹出盈盈新月，堂而皇之高论。）难为也是难为吧，又怎么不算厚积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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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一瞬，弹指太息，经年困以局中，周柔婉再不同世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娥自恃骄矜，需将韬光韫玉、识色鉴貌信手拈来，藉「究学」打发晨光）“此二者可以兼得，”（提灯泛读药理尚历历在目，周昀辩白再毋需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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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籍记载，凡解暑湿、头痛、胸脘痞闷之物，泰半味辛，譬如藿香、金银花、薄荷、生半夏之流。想来良药苦口正是这个理呢？

少用了半盏酥酪，方才再抬目看她。周昀仍是一副旧日眉眼，但大抵是因长开了的缘故，又或是女官生活着实令人成长迅速，总之即便言色之间犹是跳脱，却已不全与彼时相同。
扶光烈烈，穿过树叶间的缝隙，沿着亭脊洒落在蹙金的裙摆上，有点晃眼。她却恍如不觉，仍自信口拈来，而我只轻哂。
“好好儿的人灌几帖苦汤下去，没中暑也被药倒了。往后免了罢。”眸光下移，到底复落在那一双柔荑上，“你的手原也用不着来做这些。”
女官不是一辈子的归宿，周昀系出钟鼎之家，自有富贵安享，没得困在紫庭蹉跎年华。
因而淡声，“你去长春宫多久了，往后什么打算？”

（指骨反复摩挲青花高骨瓷杯，指尖借机在燥热气息中耽溺凉意，周昀悬珠徘徊良久，至酥酪登场，方在上玄下定决心的，赴死般抿上一口她的作品。）“我倒是觉得尚可。不过你说的也在理，想来需得在里加一味香料，又不能失了功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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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叫我在想想罢。”（将蹙未蹙的眉峦藏过了千数深思，盈盈眸光亟亟复明。刻下羲和独占据角檐，骑鹤仙人映下长光，垂螓鉴别周小昀的真心——实在岁月流转间的变幻莫测，嗜甜已在非晚时分，如今「吃苦」也能新手拿捏，而口吻尽是平常）“你知道，我从不在意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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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诚天鉴也好，口是心非也罢。膺海偶有疾风翻浪，周昀妄图回答，属实有些算不清时日，换来一瞬静默。）“嗯……”（门阀氏族的女娇娥所怀玲珑心或是私心，断然毋需向游羲隐藏，是以为解此惑，周昀为数不多的直白想法也尽数剖陈。）“我只想宫外也好、内宫也罢，到也不拘在哪一处，能时常陪着你就很好，所以到不曾想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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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暑神汤诚不我欺，藿香所赠清凉气，叫人在燥热的褥夏捕获清明，她便借此，令问题随长风折回，后于长亭碎玉。）“那……琢光，你呢？”

“你该知晓，我并不需要。”言辞寡薄，“而你的前程，不在宫里。”
经年过去，我终于能够解答少时的心中疑惑：这红墙碧瓦一间宫城，于我是生长之处，是称为“家”的存在，我习惯且熟稔，无意挣脱；可于她、于很多人而言，便像是金筑的牢笼。宫墙之外长空寥阔，既有家族依傍，不欲再进一步，那又何必折断羽翼。
暑气升腾，冰碗的凉意渐渐褪去，化作水珠弥散于手心。我搁下盏，解了手帕缓慢擦拭，金线揉皱，深赤色的山茶花在掌间零乱。
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我有甚么好打算的，来日自有青年俊秀由我下降，你与我亦将有相会京畿之时。”
羲公主一贯自矜，但独一无二不意味着特立独行。相反，我并不排斥按部就班的生活，更无意反抗伦常、舍弃荣华，这不值得。因此即便亲近如周昀，仍不能使我任情，百分百地坦诚以待——那些隐秘的私念、不为世俗所容的情愫，只该深埋于心底，终此生而不许窥见天日。
神色平和，“周昀，还是早做盘算。”

“正是我不如你通透，所以才会自困呐。”(平素以干脆利落闻名的周婉侍常常受阻于谊切苔岑之道，闲谈此处，表白难免刻意，周小昀闲谈应答何其无措，恍惚失了三魂，嗫喏也有半晌，吐息尽是犹豫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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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此程关乎琢光，难说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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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海引风激浪，廊下却一阵阒静，无人、事、物在意她的难得糊涂——譬如奔晷端卧蓝海，醒骨真人寻踪奔赴角檐，洋槐飘零眸风良久，终搁浅在瘦弱的肩，周昀方有些分明。）“我虽不上心，却也听说女官到一定年岁，或得了主上恩赐便能出宫。相请不如偶遇，说不定是明天、后天、大后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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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许下一场无端的鹤梦。）“旁的不说——若我出宫，琢光，你会想我么？”

周昀向来直白，勿论彼时还是今朝，而我再次在这殷殷字句中低下眸去。
半晌，深深一喟，“大约会罢。”
我与六亲大多泛泛，宝明虽密坐，但也只是较他人而言，终究不比周昀曾经朝夕相伴的情分。
如同从前一般，我止劝告，却无意逼迫于她，因此默然，“你不会后悔就好。”
言罢，再叙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