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在哥哥屋里

【夏夜清寂，未因炽乌西落而凉爽多少。傍晚夕阳余晖将天雾灼成红翳，而这熊熊烈焰直至夜半仍未焚尽，此刻又悄无声息爬上我的床，如一条火蛇缠绕肢骸。它要将我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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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张半合的眼皮既疲惫又麻木，我眼前又浮现傍晚的霞光天景，只是赤色愈重，残阳如血。难耐这病火焚身。素衾不整，履步飘忽地向外求助。舒啸堂毗邻安澜堂，形单影只晃荡到谕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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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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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素吝啬于舐犊，更偏爱李谕多些，若我死在这个夜晚，翌日她也只是会淡淡惆怅片刻，旋即在球场驰骋将我忘却。可眼下顾不得自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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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热……【榻前孱呼，月影投在我身，又入照寒阶上，将幼弱的身躯拉长，仿佛离魂的鬼魅飘荡人间】救救我，我要死了。

【孤月高悬，夏夜冗长，间或有蚊虫自阁楼外飞集，小婢染了熏香方止。一时殿内始入清凉境界。铁杓拨弄案头的一盏油灯，照的原本昏暗的简牍明亮起来。袖中小狸安然睡下，自操一本典籍，佐以睡前之资。当此时，阁楼之间地板吱呀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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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位胞弟，同日而生，身子却格外羸弱，今日到此，一副病笃的样子，大抵是染了什么风寒，以致于浑身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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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如此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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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探手去抹他的额，怀中的小奴也管不住，便任由它睡在书箧中。收拾好一处卧榻，我将他的衣衫解开。盆中的水自汗巾中拧出，覆在他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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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太医署寻王医丞来，要快。烧的这么厉害，一个人却怎么抗，我不是岐黄之手，还是告诉母亲为好。

【听闻殷商炮烙，是将人缚于灼热的铁柱焚炀，由外至内剥皮蚀骨。九郎莫名联想至此，虚筋疲力地一笑，栽倒在兄长的卧榻上】我不怕死，只是不想死的时候孤零零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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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衫开解，神识已趋浑噩，唯任由摆布。伤寒之症可大可小，发造时冷热交替，明明脏腹之中有股煴火向皮肉蔓延，却时而因寒意瑟缩。刻下十指又如冰锥，环臂而抱时，仿佛将被这条火蛇消融】哥哥......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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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瘪起皮的唇微张唤住胞兄，勉力伸手掎拽他的衣袍】你要去哪寻母亲？是阿耶那，还是元昭容那？她不会来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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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昭仪怀妊十月嵩降二子，并蒂骈枝的兄弟，却是一文一武，一强一弱，颇肖武家巍岳的伯仲雁影。正因如此，母亲才偏爱有乃父翼公风范的哥哥吧】谕，若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听闻此言，绞帕的手微顿，旋又笑他。】这是什么话，正是青春的年纪，谈什么生死之说。你纵有此心，那九殿阎罗还不收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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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闻黄帝内经上说，热证有风热、寒热、温热、暑热，只是我医籍研读不深，尚不能断定他沾染了哪一种邪气。他固执已甚，讳疾忌医，我只好行缓兵之策，便自冰鉴中取出几块碎冰，放入他的手中，如此或者稍解体内郁热。羽扇微曳，于此夏夜中带来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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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却要反问你了，倘若你我分决阴阳，你该如何念我呢？

【雱雨之重，可折蝶翼，积雪之重，可毁屋极。雨雪天地之物，与缠身的疾疴显化无二，皆在铢积寸累之功。自幼所患的大症小疾已将我折磨不堪，每一次抱病熬煎，皆会有此臆念，只是今日我始将其说给哥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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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早晚都会死，为什么不能是青春年少呢？你看霍去病死的时候不过二十四岁。【都到了这会儿，我还是忍不住逞口角强，说完连自己都笑了】瞧我，若此去无回，哥哥恐怕只会庆幸，往后再无人耳边聒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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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我不同，体魄遒健，雄姿伟振，何以想过生死之说。手握着泮冻的碎冰，清澈的寒津顺指缝滴落在褥榻上，像春溪，也像无声的泪。侧身在卧，病首斜攲玉枕，眼瞳滑向外眦，淡淡有愁色】我当拒饮孟婆汤，在奈何桥上等着哥哥。一起投胎，来世再做兄弟。

你这是无稽之谈，那奈何桥在何处，孟婆汤却怎的熬？人生在世，当乐未央，何为自苦，使我心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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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澜堂内人声寂寂，一盏明灯将二人身影投射于屏风之上。】那骠骑将军，是天赐大汉，自创了封狼居胥的功勋，你现下可有什么令人称奇的，这么一去，岂不抱憾终身，你若降伏了草原十八部，名垂千古，再去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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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戏谑，七分怒其不争。一手搭在他腕上，只觉寸关尺，心肝肾具乱，按之若葱管。】既来我这处，也莫回去，让漱娘再拾掇出一床铺盖来，便歇在此处。单只有一条，须得看过御医，饮下方剂，方可如此。你应不应允呢？

【九郎的气很虚，亦不胜舌战之利，每句话皆意萎神伤，是谕素来不喜的样子。可我偏要与他一辩，无他，只是好奇，倘有这么一天他可会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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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固有一死。再说死就一定是苦么？也未尝不是种解脱，至少于我而言。若说尘寰之中尚有什么眷恋，那便是兄长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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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此杼机，率而启口。我已不再执着于母亲的垂怜，却固执地期许李谕的佳复。忽而一阵寒意上涌，缩颈抱臂，瑟瑟发抖地哂然】破楼兰、出玉门，这样的伟业还是哥哥来吧。我只肖作班固、子长之流，为你文致勋劳、翰表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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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本无心，咏言于诗人的玉管就成了蟾宫珍魄。月影亦无形，落在身上便化作迂缓的人形，落在庑殿的飞檐上，便化为尖钻的兽嘴。万法由心生，象亦由心始。屏上双影入我眼中是蒹葭脉脉，是故曾经沧海，我此去已无法回头】我应，我何时忤逆过哥哥言意？可我不要漱娘来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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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漱的抵牾看似无中生有，实则早非一日之嫌】那女子魅术了得，是惑主之人，哥哥当远避之。

【内监寻御医而回，望闻问切之下，断得一个冬伤于寒，春必温病，此古仁人之言。如是一番下来，王医丞于一旁桌上，捉笔开药，我自去执起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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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你之说，也断然不能随意舍了哥哥而去。不然我去寻你这样一个王佐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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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的功夫，婢子执来药方，病机仍在真寒假热，所拟之方具是伤寒论之经方桂枝汤，唯有几位药依照医家习惯着以变动，遂嘱咐小厮按抓药煎煮。泥炉烹起药罐，满殿又生本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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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几时学得了相人识面的功夫，倒也铸就了背后饶舌的习惯。讨打。

【仅是王佐之才么？他稀我，只因我可助成千秋大业，而不在于我只是我。这个答案并不如意，却也聊胜于无。憔悴寡瘦的面容艰难挤出一丝笑，点点头】好，是哥哥的王佐之才，只属于哥哥一人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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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顷，有太医入内为我把脉，又开了药方，一切尽在谕的目视下水到渠成。我甚少见他如此谨慎专注，失落之下幸添得一喜。用过药，只觉头更沉重，神识瞌睡。然与他说起长孙漱，却坚持不懈地訾病于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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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糊涂。那女史固有才貌，可野心太大，又无德行。阖宫上下与她绯闻有染的皇子一巴掌都数不过来，怎么哥哥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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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气地哼了一声】总之，来日她若敢招惹你，我必说服母亲将她赶出大明宫，打发到千里之外当姑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