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风破开凛冬的严寒而来，霜冻的枯枝渐次被温润的露水滋润，被禁锢一季的魂灵也在暖飔的照拂下舒展着腰肢。独属于腊月的梅已绽尽最后一缕光华，艳色凋零后也被微风裹挟，如怀抱般将它们带离人间。近水花发，定省归来时我分明已见早开的桃夭，娉娉婷婷，含苞待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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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公主闭门了将近一个冬天，实在是厌恶那极致的寒凉，连狐皮裘都绝无用处。躲进小楼后，我常弹箜篌，在那数不尽的夜，伴着呼啸的风声与雪，未晞阁中的宫商总是婉转又摄人心魄。我不弹广陵散，却爱弹阳光三叠，尤是阿纳离我而去、鹿公主寄人篱下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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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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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我正在苑中，箜篌也许久不曾见了日光。她在日色下熠熠生辉，我忽得有些无趣，听了风铃，生了心思。于是我对小鬟说】“去拿些纸笔来，在此处作个风车，应能同风铃做个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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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足是因一阵清脆而空灵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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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铃”——它随峭春风势挟来，似飘轻的柳叶刀划向脸颊，寸寸柔情、却那般不容拒绝，我怳然忆起宅邸晏晏垂髫的时光，挂在窗棂上的彩色玻璃风铃，并阿玛掌中盘动的闷尖狮子头，是童龀徘徊在数个辗转午憩时的安眠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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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则正适芳龄的小扬佳尚且不明白眷忡的滋味，只是眼下毫无因由地直觉并不喜欢这个声音，也或是它太过空乏，值此花未遍、又共疏梅索笑的樱笋早时，为孤孑立身朱墙内的羁客徒增萧索凉薄之感，心生眷恋，又难见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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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揣着的一抹修长瓷觚，本是即将落身於长春疏月的娇客，一向蹈矩的小扬佳爱怜瓷陶之物，未免视若珍瑰地将其捧入襟怀，而今虽仍矜重，但心神显见飘忽、并未留驻，竟讷讷地止步在此，实在鲜罕的、暂且罔置下妃主玉令，向那月洞门内娇小稠丽的皇姬探去春波，身段稳稳地纤折，印下一段月弯弧】公主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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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眸攫入贵女神采，斟酌添道】奴婢冒昧，似乎闻得您擅画机扩？

【蔻丹染过艳色，却于三两日凋零无踪，可见天不顾有情人。今日是我染上此色的第二天，感念于即将衰谢的色泽，是而轻抚弦音。箜篌之声未有古琴杀伐决断，却沁入人心，丝丝入扣，带着尖锐的刃，撩拨着膺下每一寸柔软，豪情时也像六月的雨，碎石般投入江面。我未奏阳关，也别过广陵，只是信手弹过，权作风中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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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寂寥又很空灵的乐声，恰似小苑中失去阿纳的公主。母亲回到了天山神的身侧，而我却要在中原仰望。避居永寿的膝下，总不若旧时自由。无人倾诉，只好请琴声入梦，聊作慰藉。弦止，风声也止。我想留下风的痕迹，除却耳闻的银铃，更有目遇的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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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小鬟来的更早，我且颔首，细细打量来人。京中女子大多清丽，想来是哪位阿姊的玩伴，自难逐客，而请入楼】”不谈善，不过喜好而已。我正要作一架风车，覆了颜色，好让风也有归处。你愿意与我一道么？“

【我不善音律，却也晓得目下支耳倾聆的扬弦乐声独特，亦不失柔籁，心头似由垂堤的扶疏颤枝相拂，徒留一道颀长新芽落入镜湖，浮泛出圈圈点点的涟漪。适才谛闻风铃声后藏抑不住的莫名失落竟渐由其抚平，清灵空越的雪山甘泉雀跃着覆过凛冬皸坼的裂痕，我耐烦地闻罢最后一弦，也倏尔了悟：朱门春深，却也足容此襟抱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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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心下对这座安置皇姬的小楼早已延颈鹄望，踌躇停在埠外，终究算作不速，但濯养如金昭玉粹的王女怀纳晏海昌平，又如何容不下一位同覆瓦甍其中的过路清客，蒙她开口相邀，虽不曾腆然一副受宠若惊貌，却也很是领受这份侵扰毋怪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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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扬佳氏，闺唤清雾，今侍疏月馆宪娘娘身侧。【由来宫闼中的贵女以徽范典贻天下，可眼前的公主姣丽容颜大约更胜诸芳，抬眸时不免贪看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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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公主不弃，奴婢无有不从。只是奴婢愚钝，风无依无傍、来去无踪，公主留它作甚？

【谈起水土，端看皇阊中的娇蕊莳植沃野，又覃受雨露天恩，若论养人，这方正的四九华阙自然无出其右。眼前之人是艺圃错薪中的翘楚，初春的风凛然、似卷冬湖的冰刃而来，可再利的锋，却也要极尽眷恋地抚一抚那两把头处簪下的宝钗，公主鹿瞳间的秋水静澈而清亮，那藏於绵软的诚挚令小扬佳展尽春山，柔柔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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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宝楼也很绰约。尤其那阵清灵的乐声，奴婢不识音律，可适才经过月亮门，几息之下，竟听痴了。【虽是敞袒不足，但因落落大方的神态，因而并不露怯】不似琴、筝厚重，是箜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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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公主的眸风扫过檐下的风铃，起先那莫名的思忆便又漫漶心头，清丽的容颜一贯如无波古井，只是刻下板正的唇角悄泄了心中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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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宅邸的阁尾也曾悬过一只玻璃风铃，从前很喜，后来却觉空洞，大约万物有灵，此处不留君，它便一朝碎入了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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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无宿处，却也是这世间飘飖众生的归泊之处罢。【实则小扬佳并不如自己所说这般“看开”。但那又如何，转睇时不再留心那稀疏的铃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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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善心，风也会甘心为您留驻的。

【我爱日色的多情，她总将寰宇的物件照得透亮，要覆去金光，堂而皇之地昭彰着她的美，于是箜篌的细弦宛若银河星辰，亭亭的芙蕖悄然绽放于檀木雕琢的琴身，只阙蜻蜓立上头，便能仿作盛暑的西湖。此刻宫商暂止，不必惊扰风声，她已然自成一派。小阁的侧前是株橘树，前日我惊喜地瞧见有只小窝，而今晨便窥得了雏鸟。我权当是青鸟报喜，报来年丰收之喜，如今有微微鸣声，正是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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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未有老鱼跳波瘦蛟舞的本领，可也引来黄鹂筑巢，可见我的琴音不算粗劣。我喜欢这样的空灵，琴筝很是峥嵘，在大漠里，更恰如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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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作贵女，习得诗书无数，得以娇养数年，已然雍容典雅，毫不露怯。我将那几瓣风叶连缀，指尖翻飞时风正袭来，不知是否欢喜我赠予她的暖巢。凤眸高扬，唇色潋滟，玉颊半偏，且笑万种风情，却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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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碎入风中，是与风为伴，拜入天阙了。”【我不喜悲情，于是一切都变得神秘，阿兄曾说我该去续写神话，作了长街的话本先生，我不置可否，却长久地诉说着这样的神迹，好消磨一些没由来的膺下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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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很单调，你说，要在这风车上画些什么，好让风更加地愿意停留呢？”

【勤侍妃主的玉令一朝自宫阙越坊跨衢而来，小扬佳辞别十几载还未识遍的山海，懵懵懂懂踏上另一条通往未知天地的甬路，彼时无从知晓归期的离别被昏聩的夕照拉得很长，于是那些本该破碎的吉光片羽也格外灵动地永续识海，构成当下与公主谈阔时的轻描淡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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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世间多见琴、筝，【丹唇缓缓吐息之间，小扬佳的颅内淌过一道伴着淙淙乐声的清流，如岁岁此季与阿玛共踏的永定河，其上飘浮的荷盏盛放春夜的星光，它来自九湾胡同的琴乐坊，又驶向燕山书院的菁莪园】如这等空灵之乐，鲜罕听闻，今日亦算邂逅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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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道心慧眸，为小扬佳织下一爿鹤怨鸥盟的绮梦，我从善如流，倾心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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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玲珑心窍，愿赐那逝铃一个圆满，那奴婢也只当它拜入天阙，百年之后，又何愁重逢。【墨色的眸底映出渐次成型的轮廓，少顷言道】奴婢拙见，单调大抵因寡色，如是为添缀彩头，不若调以颜色覆之，有温度，便不再单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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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柔雾的粉，豆梢的绿，水洗的蓝，不必明艳夸张，如这瓷釉一般清淡柔润即可，正恰风意；又或是公主信得过，奴婢略懂施釉之道，待风车玉成，再由奴婢绘色，不知可好？

【城檐的砖石无穷无尽，琉璃檐折射的光耀倾覆着来路的曲折。它浑然不似目之所及般光明磊落，不可胜数的算计与阴谋在日光里堂而皇之地酝酿着。无数人倾慕此中繁华，前赴后继，殊不知飞蛾扑火，无踪的来去对这华丽的宫城没有半分干系，只有一世或瑰丽或凄惨的梦。我试图用琴声勾勒桃源，可惜一梦黄粱，落在眸中的，还是殷红的墙、威严的螭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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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算可惜，稀少才珍贵。”【非谈琴筝之俗，只丽公主欢喜独辟蹊径，不愿随波逐流，成为千万株荷花中最平凡的一支。撩拨，皓腕轻旋，予以风叶们支点，便可见它们随风流转。只是竹枝不够坚韧，还需加固其身，方能保清风无恙。颔首，我目巡华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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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提仙音，怕神祇们恼怒，再也不肯请风来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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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目素白，与春三月的明媚格格不入。近侧是桃夭曳曳生姿、抬首则柳叶曼舞腰肢，唯有掌中风车如凛冬般惨淡。耳闻言辞娓娓道来，我头一回用墨色的瞳定定地去瞧她，在那柔美的皮囊内，藏着的是七窍玲珑心、同与生俱来的浪漫——这恰与我的心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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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将色彩铭记于心，所道皆柔情万种，想来春日的风会喜欢。”【颔首，又嘱侍女呈来彩墨，供君挑选】“扬佳女侍，那便拜托你了。”

是公主自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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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是四季序时的使者，它虽柔霭，却也凉薄，譬如这清风冽冽，却也饱含萧凛。但世间生灵皆慕其芳华，因绿鬓朱颜多受它垂拂，方显得锦簇缱绻、海晏清平。小扬佳自眼眸中拾起一爿春意，微扬的玉颌指向凤檐，神光错落在风铃中、又似延至天际，然而贵主当前，这份超越当下的陶然便不甚合宜，因而只是一瞬，很快地，鸦羽般的睫又乖巧地覆向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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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中的骄女不曾因失恃而自艾，虽居他人瓦下，可那轻易教人不辨喜怒的华靥内，却蕴有一份颇烂漫的心绪。念要为风搭一归处，便不免思绪翩然，还是草原上的一旷无垠令人心生热望，在那里，呼啸而来的自由使者应当更胜眼下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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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海闪溯过曩日的瑰忆，自闺闱内鳞栉的陶与瓷中落入即刻端砚的斑斓，制胚、晾晒、施釉，那些愈发易碎的珍器，起初经匠人之手锻化时，总是殊为不易。但绘色虽不若制瓷来得艰难，亦将一颗真挚的诚心捧足十成，格外庄重地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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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相托，奴婢定竭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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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又簌簌而栖，大抵闻声则喜，愿择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