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心病了，而看望病人总是要带一些什么东西的，可是琴心缺什么呢？好像什么也不缺。于是苦苦思索无果，我的耐心磋磨殆尽，索性还是选了自己最擅长的去做：寻机会捉了只好看的鸟儿，准备送给她，跟她说就当是我们一起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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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为什么是受伤的？废话，不受伤我捉得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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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快地来到琴心家中，很乖巧地和遇到的每一位长辈行了礼，然后随着仆从来到琴心的小院。在下人的注视下，我轻咳一声，一手握紧那只小鸟儿，一手很温柔地敲了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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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心，琴心，你在吗？

【雨水季节堪堪消停，顽固的水和绿苔们腐蚀过青石板。倘若一层石板一页书，它的页脚全是陈旧海棠、卷曲苍翠，好像史抄的岁月斑驳。即使游履太仓促，石阶也沉稳驮住，再矜重地望向来者未知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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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厚重密云不再缠住香山金冠，羲和庇佑北京城而催生的熠熠生辉的光落尽小园。而铜绿环锁轻叩声再添一份盎然春意，我稍微自冬日沉疴中缓回气息，但听坤芳格格清脆声线透过薄薄竹扉。遂扬起因痛症轻蹙的翠蛾，抱着小猫蜜多，躬亲迎她】你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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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淫雨霏霏，引得旧疾复发，病来如山倒。原道开春同你上梨园听曲儿，刻下遥遥无期，【没有丝毫闲情游赏游廊之外千朵万朵的芳菲，杏眼略垂些】每日煎一副汤药，始终未见好。镇日深居简出的，只有你还肯陪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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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慢慢流向坤芳掌间生灵】那是什么？

（琴心像一只小鸟儿。就是那种，叫声脆脆的、羽毛亮亮的、轮廓小小的鸟儿。我往常总见着这些小家伙儿在眼前蹦来蹦去，虽然从未分清过它们的种类，但心里已经将它们全部归为一种，那就是：秀气又讨人喜欢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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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甫一见面，她一张口，我不由就觉得那两张薄而嫩红的嘴唇里要出来小鸟的啁啾啦！目光简直是不受控制地就润了两分，很是积极地应她一声“我来啦”，然后并不客套地从她屋里的圆桌旁捞来一只圆木凳儿，挨着坐在她的床沿旁，闻言瞟了一眼床头——那里空荡荡的，这时没有放药碗，但屋里的味儿却仍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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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哦，差点忘了……天啊，我没给它捏死吧？（最后一句是捎带惊恐的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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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那小家伙虽然受了一点轻伤，但精神还算稳妥，且，从它被我捂这么久都还能瞪着一双绿豆眼儿四下观察的状态来看，身体康健得很呐。松口气，摊开掌心，把它送到她面前，目光在一人一鸟间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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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捡的。它好像哪里不舒服，动作也不麻利。我想着，我也不能每天都来，你若有兴趣，我就把它留下给你养着，也不费事。

【满蒙疆域以海东青为圣兽，我曾经于华筵朝贡中望见那尊贵图腾。神鸟的眼睛如碧海青天的夜色，而刻下这只羽毛抖擞的小精灵有着苍翠的亮色眼珠，尚且分辨不出身份来历如何。蜜多一扫慵惰神态，早早趴在榻前谛视它，我轻抚蜜多柔软白绒，低声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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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害怕，蜜多，它不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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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香将阁楼浸润在一种昏朦迷离的氛围里。煎服草药时常氤氲烟青的雾，这座阁楼浸润其中，仿佛一位寡言却温润的书生，指尖摩挲着折扇纸面的颗粒纹路，总是若有所思。我垂睫勾勒坤芳送来的小鸟容貌，它的羽翼慢慢自然舒展，令束之高阁的画作黯然失色。长日胸胁苦满，甚至极竭毣毣之思的心迹，竟是因此稍显缓和。眸光转移向她言笑晏晏的粉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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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呀。年前得了一幅鹦鹉图，栩栩如生。现今幸见真正的飞鸟，纸上画的都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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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草药如数家珍，悉心照料一只小鸟，相信它很快能痊愈。何况庭院嘉木清圆，葳蕤玉芳相映，王邸筑巢栖息定是疗愈伤痕的宝岛。看坤芳的圆杏眼灵动似飞鸟，我忍不住戏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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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会像鹦鹉一样说话吗，或是同夜莺般喜欢歌唱？

⠀它——（我为难地顿住了。唱歌倒另说，像鹦鹉那样学舌怕是……）会不会有什么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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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那时快，话锋不知怎的一拐，卡壳一瞬之后，所有表达都顺畅了起来，连成三个响当当的大字）我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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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心的小猫乖得很，简直一看就是她养出来的，就那么不吵不闹地伏在床上，一双圆溜溜的葡萄眼儿到处瞧——在它这儿似乎没了猫扑鸟的天性，我看了它一会儿，总怀疑它想把小鸟抱在怀里，像舔舐幼崽那样舔一顿。想到这儿，我便伸手摸摸它，眼睛却没离开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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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鸟儿唱歌有什么意趣？反正也听不懂！我啊，我给你唱嘛！

【蜜多蜷在暄暖的驼毯里，它年幼胆小，和寻常猫咪不可同日而语。此刻一人一猫皆展颐冁尔。我设想着芳格格的唱段究竟是《牡丹亭》还是《女驸马》，攲斜在软枕上的半面肩已然端正如松，给足面子只待芳格格粉墨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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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恙这些时日，你在偷偷恶补戏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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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唱呀，【芳格格清秀的鹅蛋脸间有一对最最明澈诚挚的乌珠。尽管去岁她一展歌喉的旧韵还盘旋在心壑，我仍旧欣然与之对视】且唱来我们听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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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送进空庭晚春残余的淑气，细细嗅着，香息仿佛杜松子和柏树共同调和而成。晴窗外黄鹂趁机窥探这嬉闹声难得渐起的阁楼，而它们在蔷薇花丛鸣啭，已经将北京多雨的阴霾驱散，积蓄着夏的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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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蜜多都很期待，翘首以盼。

（爱新觉罗坤芳此人的歌喉呢——咳，这么说吧，犹记得她初次在高耸入云般的树下唱曲儿时，那一片掩映在繁绿后的砖瓦墙面都跟着颤了三颤，更莫提就站在她跟前的友人们有多么震撼。但，友人之所以是友人，就意味着他们的心总是善良的，所以他们能够做到一曲——简直不能称为“曲”——结束后，馈以兴高采烈的掌声，和给予诸如“武能马上亮乾坤，文也……不输……嘛哈哈哈哈！”这种闪烁其词的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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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也不难想象，对自己嗓音毫无自知的端定王爷家的三女儿，就这样在大家勉为其难的保护下，逐渐走上一条越来越歪的路，而这条路，就大言不惭的名为——“我定胜黄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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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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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听好啊——等等，你们谁去给我拿个小碗儿来，小一些的，一只手能攥住，再给我拿双筷子——不要银的，给我找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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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要的东西齐全了，一边很是自觉端庄地从喉咙眼儿里挤出一声轻轻的清嗓，再不着痕迹地挪挪屁股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姿势，接着，一手端着碗，一手握着筷儿，筷子尖儿有一搭没一搭敲在碗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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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叶儿——那尖儿上尖儿~”
“柳叶儿~ 就遮满了天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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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句落地，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陡见琴心的猫颤了一下，扭头一瞧，那已被特地找个笼子放好的小鸟儿，也忽然扑棱棱折腾了一圈儿。目光巡视一周，拢回来后，拧着眉头跟琴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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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怎么奇奇怪怪的，是不是听不惯人唱曲儿？

【屏息凝神而观，她“排兵布阵”看似简易，然而面上笃定神情仿佛在酝酿炉火纯青的曲艺。我有一刹那被她的声势唬住了。倏尔回想前年同吉勒章阿并肩看灯影戏，一豆昏黄光源衍生出古旧质感，被操纵的皮影小人亦步亦趋，演着那出《桃园借水》。曾经箱匣里珍藏的皮影小人依旧惟妙惟肖，只是落锁之后，尘封的不仅是人偶与皮影的生命，还有睽违日久的冗余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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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叶儿尖、柳叶满天、【她在吟唱，我在呢喃】蜜多，嗯，猫咪不识音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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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如形容清脆的乐音宛若昆山玉碎，那么芳格格声线韵律则是让山神心悸。桃柳词曲虽好，但调子顷刻飞出小阁楼，飞至天外广寒，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作为觉罗血脉中最年青一代，坤芳显然对自己的歌唱技巧把握十足，定是曩昔的簪缨友朋和王邸仆从皆阿谀谄佞。即使如此，我的瞳孔里除了宠溺仍是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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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曲艺，出类拔萃，这是吃了多少只百灵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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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扬从容的唱腔并没有回荡这座阁楼，萦绕在此的是我违心的笑容。绿眼睛的小家伙几欲一争高下，幸好它幽居雀笼而无以兴风作浪，至于隔着墙垣旁听的黄鹂鸟早已鱼贯而出。我轻垂翠蛾待曼音渐歇，神思历经一番曲折迂回，甫才委婉相询】我请问呢，你和谁学的曲儿。往后，务必再请一位更卓绝的曲艺家。

（琴心说：你的曲艺，出类拔萃，这是吃了多少只百灵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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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在听罢这句后，当即重重稳稳地落在了平地上。几乎是很难自抑地喜上眉梢起来，还要装出一副谦虚的样子——双手摩挲着碗身，眼睛到处乱瞟，自谦之言从压也压不住的嘴角下轻轻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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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不是…哎呀，瞧你这话说的！
我跟谁学，我谁也没跟呀，我自个儿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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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筷递回给下人，摆摆空出来的手，对她的好意心领）我觉得吧，那些劳什子大师多少都有些骗人，来教咱们，那肯定都为了钱，能好好儿教吗？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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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住她的手腕儿晃了晃）他们教的八成还没我自学来的强呢，你说对吧？

【假使蜜多琥珀一样的眸中有镜湖渊澄，那么流水定然投映着格格纯粹心声。贵阀击钟鼎食并没有滋养扩张女郎娇纵，她这些既是神气、又是羞赧的情态反而让我意觉可爱。先前用过几樽沉香丸，川白芷与乌药浓郁似樟的气味渗透襟袖，但冷气虚浮的骨血仍旧寒凉。此刻因其乐声展靥，坤芳温热的指尖只轻轻一捏我手腕，登时纾解许多脉象。浮岚般的疾恙似乎慢慢散开，则神思豁达，丹唇玉齿粲然，亦顺水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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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呀，我们芳芳婉丽多智，无师自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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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目的须臾，忍不住向菩萨忏悔我背离初衷的言辞。坤芳既已收束“天籁”，我趁势绕开曲艺题目，于是秋波眄转，示意侍女端琉璃盅】渴吗，我请你喝乳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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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曛晖照逐渐把王邸变幻的光影描摹得更加生动。霞绮涂抹垂花柱和鸱吻，或绛红或朱紫，甚至越过云窗将两个人的面容晕染得趋于柔和。我在一片云蒸霞蔚里真挚望向芳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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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