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想起那两只不知何时出现在街区里的猫,然后又想起伊万与基尔伯特。
我看见那个画面:基尔伯特推着自己的轮椅慢慢进去伊万家的玄关,伊万还在残障人士专用出租车后面忙着,拿出基尔伯特的行李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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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尔伯特进门便直直撞进一对红色兽瞳、瞳孔竖得拔尖:一只白猫在门对面的书柜上俯视他。他叫着帮忙搬行李的伊万,想让对方过来解释解释,转身又看见一只灰猫,在角落的猫窝里午睡,睡得七仰八竖。他不解又好笑,转转轮椅,想去找醒着那只玩玩,谁知白猫连他的手指也不屑闻,直接跳到没人够得着的空调机上。
伊万表示自己也是突然被邻居联络,表示这俩猫一直在附近乱走便诱捕起来。但种种因素下,他这个独身大男人的房子变成中途所,糊里糊涂被塞了许多猫砂与猫粮。某个足足养了七只的老奶奶猛夸他有爱心,还送他一个不被自家猫咪青睐的毛窝——灰猫正在睡的那个。
「那个学生说她家猫口不能再多了,好多米克斯还在等认养,都没有人要,她也不想放养,太危险。」伊万摇头:「我都不知道当时答应她是干什么。」
「心理战术。让你觉得不帮也不行。」基尔伯特拍着灰猫的屁股。灰猫刚醒来,闻一闻他的手指,很快便在他腿上讨摸,被他拍得直打呼噜,白发男子看着很高兴。
「也可能看你孤家寡人的又孤僻,迟早变神经病,干脆塞两只猫来,你至少还会记得要出门买干粮。」手痠了,基尔伯特摸摸灰猫略长的毛。猫盘在他腿上,久了便觉得热且重,于是他拍拍猫的侧身:「来,去找那只蠢熊,或是你同类玩。」
那两只猫从来不一起玩,也不会一起睡;遇到事情打架倒是很凶,因为晚结扎的缘故。现在伊万尽量不让两只猫同时吃饭或必须一起待在小空间。基尔伯特笑他养出心得来了,伊万无奈的给他看手上的抓痕,多到哪怕国家体质也无法一个晚上全部消掉。
当基尔伯特问到名字,伊万说都没取。他只是帮女学生中途。女学生也说这两只皮相都不错,一只是领养几率大的白猫;而灰色那只毛发很长,似乎有混到品种猫,应该很快也会有人看上。意思便是他中途的时间也不会长。当初他也是基于这样才勉强接受下来。
灰猫被伊万拍屁股拍得有点眼神迷蒙,打了个呵欠以后突然站起来、一个闪身跳下去,走到电视前面抖抖身子。基尔伯特忍不住笑了笑,同时也觉得遗憾。白色那只似乎难搞,但灰猫十分亲人。他清楚自己现在很难探望伊万,伊万又走不开,若能有个小家伙留着,给这个房子里增加一点温度也好啊。
他问伊万愿不愿收留灰猫,伊万却是往房子另一边看看,说他其实有些想留白猫,灰猫倒是还好。基尔伯特有点不解。伊万没有立刻回话,只是低下头一根一根拿掉身上的猫毛,但毛太多,还不如直接拿黏纸滚筒省事。基尔伯特看见滚筒就在电话旁边,直观想去拿来给伊万黏衣服,却忘记自己还坐着轮椅,起身时差点人重心不稳跌下去,幸亏伊万及时一把捞住他,两人都带着沉默的惊吓感慢慢坐回原本的位置。
过好一会儿,伊万才说,基尔伯特,那只白猫有点像你呢,所以,如果它没有地方去,留下来也很好。
「可是你说他不亲人。」基尔伯特说:「这样虽然领养几率会低,但你不会驯伏他。他已经是成猫了,性子永远会是野的。它只等于借宿在你家而已。」
伊万没有说话,只是看看他,又看看他的脚。他的眼神很伤心,叫人几乎不忍去看。基尔伯特记得自己去年第一次坐着轮椅出现在机场大厅时,伊万站在几步开外看他,不可置信的摇晃他的头。基尔伯特思考一秒,接着笑着朝他挥挥手。伊万眨眼,先是震惊,无法相信,接着伊万眼里卒然爆发的悲伤让基尔伯特无法再笑。他当然没有天真到认为伊万只要见到他人还活着便会快乐了,可是他至少还在啊,伊万为什么总是沉浸在难过里头呢?基尔伯特把轮椅扶手紧握到手都疼了。他千里迢迢飞过来,想看伊万对他高兴的笑啊。斯拉夫男人没说什么,只是弯下腰拥抱他,紧紧的,紧到有点痛。基尔伯特当时身心都疲倦极了,只能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大个子的背。
后来两周过去,基尔伯特早就回去了德/意/志。伊万传讯息给他,说灰猫因为亲人,很快就找到领养人,可是待在新家貌似适应不良,抓破纱网逃走了,领养人一直没能找到它。而白猫在那段时间里头,哪怕身边有着伊万与灰猫,也没能变得亲人或亲猫,总是躲在角落与高处不肯出来,因此还是没找到领养人,留在他家。女学生千呼万唤总算送走一只猫,可是奶猫季也刚好到了,分身乏术,问他能不能再帮忙带着白猫一阵子,他答应了。
弟弟在基尔伯特连出门都很困难以后,问他愿不愿去医院,至少有人随时照料。基尔伯特思考一天便答应下来,他不愿再给弟弟多添麻烦,也没把这个事情告诉伊万,只说可能短期内不方便再见面--他不愿再看见伊万露出那样悲伤的神色了。他躺在短期病房里,吸着要付费的空气,老是想到伊万很快就要孤单一人。应该说,伊万早就陷入那样流沙般封闭窒息的孤单里头了,可当时基尔伯特至少可以到他家去,敲门把他唤出来,给自己开门。可是那么舍不得他的伊万,那么爱他的伊万,这下真的真的不会再有人去看他了。
他隐约庆幸着白猫还在,然后祈祷,希望白猫不要被领养走。
某一天,伊万照例出门上班,开锁前鬼使神差往柜子上望一眼,看见白猫端正坐在那里,竖瞳的眼神没那么冷淡。他尝试性向白猫打了招呼,见到猫朝他扬一下尾巴,接着尾巴末梢在柜子边缘轻轻拍动。伊万朝猫儿微笑一下,转身出门了。他来到办公室,处理那些不算重要但也不轻松的事务,偶尔接到上司的电话,这已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流程,但今天他感到那种乌云轻轻散开的喜悦,因为或许他与白猫之间没有那么大的隔阂了。他一路工作到傍晚时还是很高兴,便绕路去宠物店买了几个较贵的罐头,还有一些化毛膏与小零食。他拎着袋子打电话给基尔伯特,想告诉基尔伯特这件旁人看来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心里浮现基尔伯特偶尔流露在眼里的爱与失落,然而今日,他舌尖上的浓厚苦涩里头还带着一点甜。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基尔伯特希望他把猫留下了。
基尔伯特没接电话,他耸肩,换手拿钥匙开门。屋里有着阳光晒了一日的味道,家具影子都被夕照拉得悠长。没看到白猫的影子。一扇他早上打开通风的窗周围飞舞窗帘,流进傍晚的风与西晒的残余阳光。
伊万绕了房子一圈,叫了几声都没看到白猫。他疑惑极了,眼神来到那扇窗子时突然明白什么。伊万觉得一股痠疼从喉管涌上来,登时快哭出来。他手足无措,在房子里乱转,叫着白猫。夕阳很快便消失,伊万被漆黑的暗影环伺了。他打数通电话给基尔伯特,电话那一头依然没有人接。
于是,伊万挂掉了电话。他转身拿了个罐头到厨房去,把那团肉剁碎在碗裏,加些水进去。这是女学生教他让猫喝水的一个方法。他把碗放在电视机旁边,自己坐在远远的椅子上。他没有再打电话给基尔伯特。伊万直挺挺坐在那里一个晚上,看着碗。他等着白猫来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