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看“纪侯大去其国”:《穀梁传》与《公羊传》的小别与大异
站在今天的角度,我们会觉得这种问题纯属无聊。但古人不是我们,他们怀着一颗真诚的心,认真研究过这个问题。东汉末年有一位集大成式的儒学宗师郑玄,我们熟悉的刘备就听过他的课,提起这段经历的时候还很是引以为荣。郑玄说:如果士匄做到了,《春秋》就会用“复”字来说他。
让我们比照一下,《春秋》原文是“晋士匄帅师侵齐,至榖,闻齐侯卒,乃还”,如果士匄把事情办完满了,那就该是“晋士匄帅师侵齐,至榖,闻齐侯卒,乃复”,这真的有什么差别吗?古人认为这一字之差蕴含着本质性的不同,《春秋》的微言大义正该这样去钻研。
当然,反方意见也不是没有,比如公羊学大师何休——后文还会提到他——就认为《穀梁传》这种责备求全的做派太不君子了!
以上是公、穀两家之学在相似当中的差异之一例,我们会发现《穀梁传》比《公羊传》更加重视宗法伦理,的确,这正是这两部书在根本基调上的一点差异。从政治结构上看,中央集权和宗法伦理存在着天然的矛盾。汉武帝重视集权,对宗亲下得去狠手,最得《公羊传》的狠辣神髓,而汉宣帝正是汉武帝这种没有人情味的集权手段的受害者,所以他会反过来重视宗法伦理,这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至于《穀梁传》和《公羊传》更大的差异,比如驴唇不对马嘴式的差异,也是有的。现在,让我们置身于汉宣帝的时代,想象一下,当萧望之建议以德服匈奴的时候,如果已经掌握了一定公羊学知识的我们抛出“九世复仇”的春秋大义来反驳他,他会怎么办呢?
我们必须知道,在石渠阁会议上,萧望之能担任总裁判官,他的意识形态倾向一定和汉宣帝高度一致。是的,他会搬出《穀梁传》,翻出“纪侯大去其国”这一句之下的解释,反问道:“九世复仇,哪有这回事?!”
《穀梁传》的说辞是:所谓“大去”,是说当纪侯出走之后,所有纪国人都甘心追随他,前后四年,人都走光了。《春秋》之所以不说“齐国灭掉了纪国”,而说成“纪侯大去其国”,这是表彰纪侯的贤明,斥责齐侯的暴虐,不愿意从齐国角度来写灭国,而是从纪国角度来写出走,不把齐侯这个小人的名字放在纪侯这位君子的名字之前。
简言之,如果坏人张三欺负了好人李四,那么按照《穀梁传》解读出来的《春秋》笔法,我们不该说“张三欺负了李四”,而应该说“李四被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