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月立冬一过,空气中就渐渐透出凉意,水患地区的洪水已消退大半,难民们也逐一离开,打算回去重建家园,再怎么样,那也是他们的家乡。
辛苦赶一点的话,或许还来得及过年呢。
而诸葛文毅的身体虽尚未大好,不过行动间已不需要人家的扶持,他也不能不开始思索未来的计画了,因为陆续从各地分铺送来的帐簿仅剩下一本尚未送达,不是他舍不得交出所有的帐簿,是他们兄妹总不能一直住在陈家大宅仰赖杜伟的接济吧?
“喂喂,大公子,你不是真的想全部交出去吧?”
章郁秀一脸愤慨,口气也不太好,不过伴在她身边的林振平倒是很和气,老是挂著一脸好好脾气的微笑,愈看愈像是一副僵硬的面具。
“郁秀,别这样,不然人家会以为你有什么坏心眼呢!”
章郁秀心虚的瑟缩一下,但马上又挺高胸脯,话说得更不客气,好像这世上只有她说的话才是天理,其他人都是在鬼扯。
“谁坏心眼了,我是好心提醒大公子要用脑筋想一下,要是把一切全都送给那个癞痢头,将来他要如何过活?就算他不在意自己,总得为三个妹妹著想一下吧?她们还小,他忍心让她们吃苦吗?还有……”她用下巴指了指银花。“大公子的未婚妻,她又愿意嫁给一个穷鬼吗?”
“我有手有脚,一定能养活她们的。”诸葛文毅不在意地微笑,并没有生气。
“只要有大哥在,我们才不怕吃苦!”蒙蒙三姊妹异口同声支援大哥。
“是贫或富都无所谓,我跟定大公子了!”银花的态度更坚决。
“说得可真好听!”章郁秀嘲讽地冷笑。“你们全是嬌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等你们吃够了苦头,我看你们谁还说得出这种话来,你们啊……”
“够了!”章郁雄怒斥。
向来沉稳的章郁雄难得发怒,章郁秀著实被吓了一跳,不过只是一跳而已,第二跳就没有了。
“干嘛那么凶嘛,大哥,人家明明是好意……”
“不必,不管你是好意或坏心,我们都不想听!”章郁雄再一次打断她的话,语气更不悦。“人无信不立,说出口的话便非得实现不可,倘若做不到就不要说出口,贤弟做的正是他该做的事,你不要以婦人之见来评论男人的举止!”
“婦人之见?”章郁秀大叫,满脸不服气。“为了你们男人无谓的信啊义的,就得牺牲女人为你们吃苦吗?为什么你们不想想,呵护女人才是你们的责任?真可笑,品格高超的诸葛大公子,原来他的名声都是牺牲女人换来的!”
竟敢污蔑大哥!
章郁雄与诸葛文毅连张嘴都来不及,映洁就愤怒的跳起来了。“那你呢?你可知道女人的责任又是什么?”
章郁秀微微窒了一下。“当……当然知道,为男人生儿育女嘛!”
“那确是女人的天职,但还有其他许多更重要的,”映洁板起严肃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道。“譬如三从四德,你娘没教过你吗?我娘可教过我了,在家从父,父死从兄……”
“出嫁从夫,夫死从子……”雪雪流利的接下去。
“还有婦德、婦言、婦容、婦功。”灿灿顺畅的讲完。
“很好。”映洁对妹妹赞许的点点头,旋又对著章郁秀板起脸来。“顺从男人是女人的职责,女人也要跟男人一样能够吃苦,那是理所当然的事,跟牺牲不牺牲丝毫无关,这是我娘教我的。此外……”
大概是早有预感自己的时日不多,即便是躺在病榻上,诸葛夫人依然不忘自己的责任,虽然女儿还小,但该学女红、该学中馈、该学写字画画、该学婦德女诫,她决定要趁自己还撑得住的时候,全数教授给大女儿映洁。
可怜映洁当时才五岁,哪里听得懂娘親到底在说什么,只听得满脑子问号,不过为了让娘开心,她还是乖乖的听一句就牢牢记一句,什么三从四德啦,相夫教子啦,杂七杂八啦,听了整整七年,她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娘親去世后,她又把娘親教给她的再转教给两个妹妹,很有耐心的教导她们、呵护她们,努力要让自己和两个妹妹都能够成为娘親期待中的模样。
也许就是太努力了,偶尔会出现走火入魔的现象,比方此刻……
“倘若你自己不够好,就没有资格抱怨别人对你不好……”
愈讲愈上兴头,开始出现没完没了的趋势了。
“记得在要求别人之前须先要求自己……”
也不晓得多少盏茶过去了,映洁依然没有结束的迹象,继续在那边口沫横飞地侃侃而谈,听众们的反应则是有苦有笑,一人一个样。
雪雪和灿灿很有耐心地仔细聆听,章郁秀直翻白眼,杜菁开始不耐烦了,杜伟偷偷打了个呵欠,章郁雄目含兴味,林振平嘴角挂著一丝嘲弄的讪笑,诸葛文毅哭笑不得——干嘛挑这种时候“训话”。
没有人注意到窗外静立著一条人影,好像石柱似的杵在那儿。
“你必须是一个好女人,才有资格期待男人对你好,”愈讲愈忘形、愈讲愈离题,映洁慷慨激昂地挥舞著双手,已经忘了为什么会开始这个话题了。“要谨言、要慎行、要谦逊、要温驯……”
“行了,映洁,行了!”诸葛文毅连忙喊停,免得她一路讲到出嫁,新婚夜继续讲给夫婿听,听得夫婿隔天就休妻,理由:多口舌。
“还要……呃?大哥,你说什么?”
“我说,行了,不用再说了。”
父死从兄。
“是,大哥。”映洁温驯的顺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