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湘水岸边，一对佳人彼此偎依，轻声低语。男子的白衫与女子的长发随着清风飘拂，一江春水在和煦的阳光下漾起柔波。他纤长的手抚摸她的面颊，耳边那滴露的玉坠传过一丝微凉。
“娥子，等我办完那件事，就回来娶你为妻。”男子黝黑的双眸凝视着她微红的面颊，轻柔的话语中融进一丝坚定。
素娥盈白的面盘泛起一片烟霞，她娇羞地低头笑着，“我不急，早晚都有那一天。只是担心你的安全，一定要多保重。”她秀眉微蹙，不放心地叮嘱着。
杨戬轻轻在她耳边吻了一下，“当然，为了你，我不会有事的。”
素娥从怀中拿出他亲手做的那只埙，低低地吹奏着两人一起填的《山河日月》，指尖流动着熟悉的温热，仿佛吟唱着内心的依恋和牵挂。
他也默契地吹起箫来和着，曲调的层次丰富起来，讲述着对故土和亲人的思念。
她知杨戬的心事，更不会阻止他去做那件大事——拜师学艺，救出母亲。
她会等着，等他回来，然后他们就在这里安家，彼此相伴再不分离。

不久，天降浩劫。十只火鸟同时飞到天上，它们要争夺太阳的位置。整个凡间像着了火一般炽热，树木、花草、房屋都燃烧起来，江湖被烘干，百姓流离失所。
天帝惊慌失措，颁发诏令，征求能降服这些火鸟的神仙。后羿自告奋勇，携弓箭前去。他张起弓，一只一只射下火鸟，凡间终于恢复了宁静。最后剩下一只火鸟，天帝传令不用继续了，它就是唯一的太阳。
天帝答应后羿，可以满足他的一个心愿。出乎意料，后羿称在凡间爱上一位绝美的女子，希望天帝把她赐与自己为妻。他愿辞官下界，与这位女子共度余生。
天帝听了大为震撼，思忖半晌道：“你要与心爱的女人成亲，倒也可以，只是你也不必放弃职位。你带着这粒仙丹下界，倘或哪天不如意，便服下它重新回到天界。”
后羿谢恩，接下了仙丹。
天帝又问：“那女子是谁啊？寡人这就拟旨，令她与你成亲。”
“名唤素娥的，家住湘水之畔。”后羿答道。
天帝即刻允准。

当仙官站在素娥面前，宣告旨意时，犹如晴天霹雳。她脸色苍白，险些昏倒。天界的那位射下九只火鸟的大英雄，要娶她为妻，与她共度余生。
她一时慌乱，想要自尽，但杨戬阻止了他。他将剑配上腰际，转身朝门外走去，“你等我。”
素娥连忙揽住他的腰，将他抱住，“你要做什么？”
“我去找后羿拼命，找天帝讨个说法！”
她抱得更紧，不准他前去。“凭你现在的武力，你不是他的对手。天帝也不会放过你！”
三年前，是天帝将他的母亲云华仙子压在桃山之下。从此，他离家失所，四处流浪。正在饥寒交迫，晕倒在山中的时候，是素娥救了他一命。
他还记得醒来时，看到这副绝美的容颜，内心的慌乱与失措。他们深深地相爱了，许下诺言余生相守。
可是，如果这时，他为了一个女人，去找天帝拼命，天帝更不会放过他的母亲。
她将柔软的身躯揉进杨戬的怀里，轻声地哭泣。杨戬什么也没说，只疼爱地抚着她乌黑的长发。
月色凄然，他们两个相互依偎着坐在湘水边。不久后，他就要奔赴天涯，去完成他的使命。他心爱的女人，也将成为别人的妻子。
“杨戬，你记住，我最爱的人是你。”素娥一字一顿地说。
杨戬将她搂得更紧，如果命运如此，那么他愿意以另一种爱的方式来保全她。

二、淇则有岸，隰则有泮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
大英雄后羿娶了绝世美女，为此放弃天界的官位。两人成亲，交好的神仙都来庆贺，赞叹声、钦羡声不绝于耳。
后羿心满意足地搂着素娥，向来访的宾客们点头致意。只有素娥，虽淡淡笑着，心中却是凄苦万分。
“我的爱妻，我一定会让你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成亲当晚，后羿宠爱地搂着她，如此允诺着。
接下来的一年里，后羿果真如所说那般，将她捧在手心里。万事依着她，宠着她，仿佛他不是大英雄，而是卑微的奴仆。
在这种如蜜糖般的爱恋中，她的心也渐渐被感动。
“如果有一个人像这般爱我，那么我又有何理由冷落他、不尊重他？”
月色下，她眼前又浮现了那遥远的身影。他如今还好吗？不知是否拜得仙师学到法力？
她将这份记忆小心地珍藏。现在，身边的关怀却是她应把握的真实。
素娥掩上房门，应着后羿在屋内的呼唤。
她开始珍重这场夫妻情谊，认真经营着每一天的生活。
只是，慢慢地，事情便有些变化了。
后羿开始挑剔起她的小毛病。
“你头发上的香味有些奇怪。洗头的时候，试着用点玫瑰花瓣，那个味道比较甜。”
“你说话时总是引用些典故，不如自然点，夫妻之间嘛不要那么客套。”
“怎么会这么久没有孩子呢？”
她只道这是为了更好地相处，于是试着改变自己，迁就着他的喜好。
但不知怎么，无论她怎么改，他都能挑出新的毛病来，而且越来越多。
似乎他永远都不会满意。
后来，他偶然得知素娥从前有段情缘，便有些不快和委屈。
眼见丈夫如此表现，她也有些愧疚，只当是他过于在乎自己。于是宽慰他，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自己的心里最重要的人是他。
后羿似乎仍旧委屈，但也没再揪着这事，怏怏地转移了话题。
而后，他时不时地说：“我看，他也没那么爱你，不然怎么会只顾去拜师，丢下你一个人呢？”
“他骗了你的身体，却不顾你们的未来，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但我不会计较这些，我仍然会对你负责。”
素娥听着，心里不舒服，起初还柔声辩解着。但每次，都会引来两人的争执，后羿责她心里仍装着那个人。后来，为了不起争执，她便躲到一边不再说话。
她虽然愿意与自己的丈夫共度余生，却也不喜欢他那么说自己曾经爱过的人。
再后来，后羿便越来越频繁地不归家，晚上在外面过夜。
回来后，还会若无其事地向她炫耀自己在外面认识的女子。有凡间的人妻，也有妖仙，甚至鬼怪。
“她的腰比你细，那个柔软的感觉真好。”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她听了这些话会不会心里难受，但那个时候他好像很得意。
有时，素娥会责他在外认识乱七八糟的人，或是善意提醒他。
每当这时，他的面上就浮起不耐烦，“你总是这样多心……”

这样过了四五年，这个婚姻，这个家，在她心里变得越来越沉重。她好像不再那么快乐，脸上经常挂着泪痕，却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这种感觉，似乎和杨戬在一起的时候从未有过。她越加怀念从前的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她和后羿之间，从未有过深入的交流，只说些表面上的温情话，他就会满足。
一旦说起身边的一些见闻和体会，后羿就会不耐烦，皱起眉头。她知道他不喜欢听了，但又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喜欢什么。
她只知道，他很喜欢批评她，贬低杨戬，也很喜欢炫耀自己在外面所受的仰慕，以及结交的那些妖仙。
只有谈起这些事情时，他才会兴致勃勃。
后羿当上了氏族的首领，他对素娥的态度随着地位和声望的升高而日渐恶劣。
但他还是需要素娥，因为她还有用——在人前扮演一下夫妻恩爱，赢得族人的夸赞与羡慕。
即便人人都称赞后羿有福分，娶了这么貌美如花的妻子，后羿却并不显露出欣喜满足。他时常苦着脸对身边人说，妻子越来越不懂事，嫌凡间的生活太苦。现在有很多女人在追求他。但他不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当年为了她而辞掉官职，如今怎能抛弃糟糠之妻呢？
众人听了，又是一番称赞。
对后羿来说，素娥还有一个用处，那就是在关键时刻出场，帮他拉拢需要的人，排斥打击异族，稳固自己的地位。因为素娥不仅美貌，而且谈吐不俗，吟诗、作画、弹琴、歌舞，样样都拿得出手。
很多族人被这位美女的才情吸引过来，再经后羿安排一番热络的交谈，成了后羿的亲信，为他所用。所以，即便有那么多的美女投怀送抱，后羿还是不能弄丢了这个诱饵。
“这段时间，你多和新来的蓬蒙走动一下。”后羿以命令的口气说。
素娥心里不愿，知他又是要自己去魅惑部下，好让那人死心塌地跟着他。然后再施以打压控制，玩弄于鼓掌之中。对于他来说，这非常的有趣且满足。
但她没有直接提出抗议，而是表面应承着。
如果说前面的五年里，她时常有悲愤绝望填满胸口，现在内心反而平静起来。
因为一个计划，正悄悄地在她的脑海中成形。
素娥开始精心打扮自己，将自己扮得妩媚妖娆，男人见了都神魂颠倒。
她能顺利地完成后羿布置的一个个任务，帮他拉拢族人，排斥异己。后羿因此对她也颇为倚重，这个资源太有用了，即便他已厌弃她这个人，却也必须顺着她不能让跑了。
她也不再对着丈夫哭闹，责他多夜不归。难得相聚一次时，她就使出百般解数，让后羿在她的暖怀中感到满足。
现在的后羿，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了。对于素娥，他完全放松了戒备。他认为妻子已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可以随取随用。
于是，趁着后羿高兴，素娥就套出了他的仙丹，由自己在家保管。对后羿来说，仙丹不过是个摆设，凡间的地位才是实在的东西，比天界好上百倍，又对素娥毫无防备，也就答应了。
有了仙丹，逃离期限进入倒计时。素娥耐不住兴奋，但她告诉自己必须沉住气来，不能出现丝毫披露，这蓬蒙就是一个绝佳机会。
她开始卖力地勾引蓬蒙，增加独处的时间。蓬蒙云里雾里地上了后羿和素娥的联合圈套，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开始觊觎后羿的地位和他拥有的一切。
蓬蒙时常对后羿阿谀逢迎，后羿也十分受用，以为蓬蒙真的被他控制住了。渐渐地，后羿的戒备心慢慢放下，蓬蒙也开始了他的行动。
趁后羿出外打猎，他潜入后羿的住处，准备对素娥下手。
出乎蓬蒙意料，素娥打开装着仙丹的宝匣，吞下仙丹飞走了。
蓬蒙计划落空，跳着脚想抓素娥又抓不住。眼看后羿打猎就要回来，不知如何处理这个烂摊子。
他决定撇清自己，把这个锅抛给素娥，让她来承担背叛后羿的罪名。不在场的人，通常要无缘无故承担所有人的错误。

三、亦既见止，我心则夷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素娥只觉得身体轻盈，越升越高，直飞到彩云铺成的宫殿，一片祥和之地。
一位圣洁高贵的女子平静地凝视着她——女娲娘娘。她是世间万物的守护者，慈爱的圣母。
“素娥拜见圣母娘娘。”她不知怎样称呼这位神仙，也不敢贸然，于是颔首称道。
“我是女娲。你吃了天帝赏给后羿的仙丹，成了仙。你……”女娲摇摇头，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又似冷眼旁观着凡人的喜怒哀乐。
“素娥知罪，我只是再也不想忍受那种痛苦了……”无尽的委屈哽在喉间，又怕被这位高贵的神仙责问和嘲笑。
“你不用再说了，我都明白。”女娲并没有责她，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个要求。”
素娥不假思索道：“我要去见杨戬！求娘娘让我去见他！”
女娲摇摇头说：“你们现在本不适合见面，但我知道，阻拦你不如让你去经历这一遭。任何人都无法强行改变自己的命运。”
那话似乎饱含着深意，她不明白。但听女娲松口同意送她去见杨戬，素娥欣喜万分，连连称谢。
女娲令凤凰载着素娥飞往昆仑山，那就是杨戬如今修行的地方。
一片片白雪皑皑的峰峦，映着金色的日光，显得格外壮丽。生在温暖之地的她，还从未见过如此景观。
越来越近，她见那片山坡上有一个身影，一袭雪白的玄衣，那个多少日日夜夜，令她魂牵梦萦的身影啊，多少次令她湿了枕巾的人啊……
——是他了！素娥兴奋得恨不得叫出声来，但她还是忍住了，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真想下一刻就在他温暖的怀中依靠。
那个身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素娥分明看到他手拿着一个锋利的兵器，身边立着一只细条犬。这情景，和那白色的雪山构成了一幅萧瑟的图画。
终于，凤凰在半空盘旋起来。杨戬也已注意到她们了，他目光冷清、萧索。虽是那记忆中熟悉的面容，却不似她想象中那般热切。
身边的狗儿倒是兴奋得很，跳着想够到半空的凤凰，被杨戬敲了一记，怏怏地安静下来，歪着头望向她们。

凤凰慢慢落地了，素娥迫不及待地走向他。她眼中含情，热烈的目光对上他清冷带着些诧异的眼神。这一刻，虽是有那么一丝失落，她还是耐不住地奔向他去，却在他身边停住了，只攀着他的臂膀。
“娥子，你怎么来了？”杨戬诧异地问。
“我……我，”一时不知怎么解释，她鼓起勇气挤出几个字，“我离开他了！来找你！”
从她的表情和几乎要哭出来的目光中，杨戬已觉察到她的委屈。他揽过素娥的肩，“来，先跟我回洞府吧，慢慢说。”
那手臂，还是那么有力，那么坚实。一瞬间，心里就觉得踏实。
狗儿在身边跳着，似乎对这个不认识的女子感到好奇，又好像很欢喜似地扑着素娥的衣裙。
“哮天犬！别不懂礼貌！”杨戬轻声喝着。那狗露出委屈的眼神，呜呜地偎到主人身边，摇着尾巴讨好。
两人来到一处幽静的洞府，洞外栽着翠绿的雪杉，打扫得很干净。洞内宁静，竹架上整齐地排列着古籍。
他们在石桌前坐了下来，有小童上茶。石桌上摆着干净的烛台和笔墨，烛火刚好照亮整个洞府。
茶叶慢慢蕴开，溢出了清香。这场景，使焦灼的心也宁静下来。
杨戬吩咐小童关好洞门，不让闲杂人来搅扰。
待素娥喝了一口茶，杨戬便轻声问：“怎么，他对你不好吗？”
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可面对着他，又忍住了。理了理纷乱的思绪道：“平时，倒也说不出哪里不好，似乎一切都很好……他做了部族首领，整天忙着，没有时间回家。但他和部下、和那么多女妖仙在一起，本也闲得很。”
杨戬不说话，只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
“他们都说我很有福气，说我不该不知足，但我总是感到很委屈很伤心，他说我是自寻烦恼，说我多心。可我又忍不住，我没办法不想那么多……”
杨戬的安静，倒使她放松了下来，原本忍住不好意思说出的话，却像倾泻的闸水一般。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可是杨戬的眼神，却越来越凌厉，纤长的手也攥起了拳。他阅尽人情冷暖，素娥说的，他很快就明白了。
“他就是这么待你的！”杨戬一字一顿地说，眼中射出寒光来。
这神情倒是把她吓着了。她只觉得有无尽的委屈不知如何描述，却也没想到杨戬是这么强烈的反应。
又听她讲自己设计偷出仙丹，费尽千辛万苦才拔出泥淖，杨戬心疼地一把揽她入怀。
“你受苦了！”他抚摸着素娥的秀发，紧紧地抱着她。
他的怀抱是那么踏实，靠在那伟岸的肩上，再多的委屈，再多的痛苦，一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她不知将来要怎么样，但此时此刻，她就觉得满足。

昆仑山是杨戬修炼之地。当年离开素娥以后，他拜玉鼎真人为师，如今学艺已快十年了。杨戬天赋异禀，法力进步飞速。玉鼎待他如亲生儿子，给他一个洞府清修，好为后面的大战做准备。
为什么是大战呢？因为三界就要发生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动了。
当年，天帝畏惧张百忍的力量壮大，排挤、打压、陷害他身边的人，这其中就包括张百忍的妹子云华仙子。天帝杀害了云华仙子的丈夫，又以私配凡人为罪名，将云华仙子压在了桃山之下。同时抬举自己的得力干将，而后羿就是他最得意的臣子。后羿下凡成了部落首领，日后也可为这场大战积蓄力量。
与此同时，元始天尊却在昆仑培养他的弟子。杨戬拜元始天尊座下弟子玉鼎真人为师，只要跟随张百忍打败天帝，就可以救出母亲。
正在紧急谋划过程中，素娥来了。她来得不是时候，杨戬有重要的事去做。但他知道，如果不是和后羿过不下去，素娥也不会想方设法离开他。后羿看上素娥的美貌是真的，也许更希望利用素娥笼络他的力量，却没有得到她的心。
杨戬将素娥安置在自己的洞府中，自己却离开洞府到别处去住，平时安排小童送来饭食。这些天，他都很少和素娥独处。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想让任何人扰乱自己的节奏。
不过，素娥的到来倒是给他提供了新的线索。如果后羿果真如她说的那般，那么，他和身边人的矛盾一定很多，或许来日就可以从这里面打开突破口。

素娥在昆仑洞府中安静地过着日子，她见杨戬有意躲着自己，知道他现在有要事要做，也不去烦他。山中的日子宁静而安详，一切回归清朗，她便出了洞府在外面安闲地走着。
这时，杨戬来找她，说是要把她送到玉鼎师父那里。
他神情郑重，似是要去办那件大事了。
“你要准备启程了吗？”
杨戬嗯了一声，扶着她的肩，两人一起向前走，谁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他又道：“我要去劈桃山，然后逼天帝退位。”
素娥一惊：“这是决战了？”
杨戬点头，“很危险。所以，让师父照顾你，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的。”
“那你小心。希望你们能打赢这场战争，我在这里等你。”
他的眼中现出悲悯，“战争。这世间总是充满着争斗，要争就要流血，但我们又不可能不去战斗，就获得想要的宁静。”
两人来到玉鼎真人的洞府，玉鼎见徒弟带了一个女子前来，猜到八九不离十。他上下打量了素娥一番，眉头蹙得很紧。
玉鼎很快地摇着蒲扇，回到他的蒲团上坐下，闭上眼睛。他没有收素娥，又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她身上寒气重，命相不吉之类的。
“你去找太上老君，我会求师父帮你引荐。那老头儿就爱收偏门左道来的人。你师父我向来谨慎，胆子小。”
杨戬虽疑惑，却也没有分辩，循着师父的指示，带素娥去找太上老君。
素娥也就跟随着杨戬，眼下她无处可去，这条命就是他的。
果真，老君听说是元始天尊引荐的，就收了素娥。还暗示杨戬多加小心，不要轻敌。

四、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天下的大战轰轰烈烈地拉开帷幕，张百忍凭借着在天下的声望，节节获胜。
杨戬劈开桃山，救出了母亲云华仙子。
素娥按照太上老君的指示，提供有关后羿部族的重要线索，同时积极献计献策，冒险潜入部族中，使得后羿与部下反目。
天帝本依仗着后羿能以凡间的势力，打一场翻身仗。结果后羿的部族内勾心斗角，他与部下又反目成仇，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惨死于部下之手的下场。
最终，张百忍推翻了天帝的统治。他登上最高的宝座，称了玉帝，大赦天下，然后开始构建三界格局。

玉帝宠爱妹妹，将整个巫山一带封给她居住，平时不用朝觐。这样不会招人耳目，世人只知道杨郎劈开桃山救出母亲，但自从云华仙子获救后，她就似归隐一般，少有人知道她的行踪。
同玉帝一起出生入死的部族，也都纷纷入了仙班，封了官爵。包括在平定后羿部族中立功的素娥，有太上老君的举荐，被封太阴星君，将月宫给她居住。
而对云华仙子的儿子，玉帝又给予厚待，将灌江口封给他，享受封号却不用来上朝。
一番赏罚分明的立制和封赏，众生心服口服，神仙也颇为满意，玉帝赢得了三界一致的拥戴。
灌江口山清水秀，比起白雪皑皑的昆仑，自是美不胜收。杨戬起了一座宅院，前院是开阔的平地，可以习武、招待宾客；厅堂宽敞，又有雅致的书房卧室，自在安闲；后园则有水渠，种上莲蓬，搭起亭台，一到闷热的时节，到这里乘凉饮茶，别提有多惬意。
离宅院不远处，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后面是一片开阔的练武场。杨戬沙场征战这些年，结交了一帮兄弟，在这练武场中排兵布阵，不受外界干扰。
真是自在逍遥的神仙生活！
一切安排停当，杨戬就要实现当年的承诺——把素娥接到灌江口，一起享受这自在无虑的生活了。
杨戬去到老君上天后的新住处——兜率宫。这三十三重天上，就是道祖一人的领地。这脾气古怪的老头儿，一向不喜欢与外人打交道，却总是招些奇真怪灵，或是做他的小童，或是当他的宠物。而他最大的爱好便是炼丹，他的宫里摆着上万只瓶罐葫芦，里面各色丹药功能百出。能使人吃了笑不停的，能让人即刻死去的，能立刻使人纵欲与上百个异类交媾的……
在这里，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搞他的研发，想怎样就怎样，玉帝管不着。

老君对这个同门晚辈倒是很客气，笑眯眯地夸赞了他在大战中的出色表现。寒暄一番后，明知故问道：“那贤侄，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杨戬一笑，谦逊地答道：“道祖，小侄此番前来是感谢您对素娥的照拂。今日我那灌江口已布置停当，想接她回去，也免得久了叨扰您的清修。”
老君咯咯笑着：“杨戬，贫道看得出，你们的关系非比寻常。只是，这件事你征得玉帝和云华仙子的同意了吗？她可是被封了太阴星君，要去月宫值守的。”
杨戬有备而来，坦然应对道：“等接了素娥，我就去找母亲说这件事，我想她不会阻拦的。”
老君呵呵一笑：“没那么简单吧？”
杨戬看出老君饶有深意，问道：“道祖，难道还有别的事情？”
“没事，没事。贫道只是觉得，云华仙子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你娶了素娥的。她的性子，我比你了解。还有一件事你或许不知道，素娥服的那粒丹药是有毒的。”
“什么？”杨戬大惊，有毒？
“嗯，当年天帝把这药赏给后羿，希望他感激自己的知遇之恩，日后还能为天界所用。但他又提防后羿在凡间会壮大力量，回到天庭后收拾不了。所以把这药下了毒，服下的人，体内一点点被寒毒侵蚀，会越来越虚弱，等同于慢性死亡。”
杨戬听着，也明白了。天帝好狠，他既利用臣子，又使用各种阴毒的手段去牵制他们。难怪他的天界会人心不齐，败给玉帝。只是没想到，这丹药却被素娥服下了。更没想到的是，后羿和他一样对部下既利用又控制，还没等回到天界就身死族灭。
“那，素娥她？”杨戬担心地问。
老君微笑道：“她现在不会有事。她来我宫中，我就发现寒毒已融入了她的骨血。我给她服了丹药，压抑她体内的寒毒不至扩散。只是……”
杨戬见他欲言又止，问道：“道祖但说无妨。”
“你是我的师侄，对你我就不避讳了。她这个身体，是不宜生养的，否则将无法保全。我已将丹药给她收藏，如果意外有了身孕，服下就可无碍。对你们也没有影响。”
杨戬脸颊微红，抿嘴一笑，然后诚恳道谢，带着素娥离开了兜率宫。

今晚的月色，仿佛奏出最美妙动人的旋律。
杨戬和素娥在后园相依相偎，亭台水榭，荷塘睡莲，似乎一切都鲜活可爱。
他印上素娥的唇，那一触，瞬间传来一丝温热，整个天地都为这一刻谢幕。
睡莲合上了惺忪的眼，天上的星子躲在了云层后面。
十年，经历了那么多的分分合合、痛苦和曲折，终是尘埃落定。
希望这一刻永远定格，今后的生命也将永远这样相依相守，不再分离。
“娥子，过些日子，玉帝举办庆功宴，我母亲也参加。到时候，我们就去征得她老人家的同意，然后在这里成亲。”
素娥幸福地靠在他的怀里，喃喃地应着。她望着那些星子，慢慢地困倦了，眼睑渐沉，不知什么时候，就在那带着一丝清冷的馨香中睡去。

第二章
一、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三界的庆功大典隆重举行了。昊天玉皇大帝端坐在龙座上，面目慈祥。玉帝为了畅行节俭，并没有动用大量人力财力去装修天宫，只将原来的天界打理得宽敞明亮。这一举动又赢得了众仙的一致称赞。虽是不搞奢侈浪费，但每个人脸上洋溢的笑容，已将这天宫装饰得喜气洋洋。
太上老君却是大方，将自己的仙丹倾囊而出，犒赏功臣。加封进爵的仙官们，品着金丹，喝着佳酿，观看仙女舞蹈，畅谈着三界的未来，其乐融融。
跟着玉帝驰骋沙场的功臣们，争先恐后地上前敬酒。玉帝没有架子，仿佛还是当年热血豪情的兄弟们，他平时并没有战场上的凌厉，话语时常幽默，又偶尔流露出不知所措的笨拙。这样一来，将帅们竟忘了拘礼，在大殿上纵情谈笑起来，回忆起昔日时光滔滔不绝。若不是云华仙子在旁边咳嗽提醒，他们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座上也有些跟随天帝的老人，玉帝施恩并没有赶尽杀绝。这些神仙对天界之事更为了解，对玉帝掌权并无意见，如今仍是做着分内之事。玉帝这样做，又收买了一波人心。他们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静地吃喝，自顾自聊着天，却不去凑热闹。知道自己的尴尬身份，新三界之主登位，低调是他们最好的姿态。
投向云华仙子的眼神，包含着复杂的信息。这个女人，成了两家势力开战的导火索。如今，旧派势力坍塌，而她却凭借兄长和儿子的能力成了赢家，神色较昔日更增添了几分得意。这些旧臣看着她，未免有些妒忌和不忿。他们议论着，她往日的那些在旁人看来不检点的作为，他的儿子，如今被封王在下界拥有一块领地。
以及，那位惯会勾男人魂魄的凡间女子，背叛为她辞去官职下界的丈夫，勾引他的部下，还偷了仙丹。最后，这个倒霉的男人因天帝的落败而身死，而这个阴毒的女人却被封太阴星君。上哪说理去？
这庆功宴的气氛未免有些两极分化，一边是对新三界主宰的热情赞扬，另一边是对各种不为人知秘密的窃窃私语。
杨戬和素娥也都去敬了酒，说些场面话。然后便不再参与那些神仙的吹捧，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自顾自玩起了最近盛行的游戏。
待酒宴上的人慢慢散去，各自归位去了。素娥也吃得足了，几杯果酒下去略有些醉意，也下去了。杨戬见玉帝和母亲心情正好，笑着说些体己话，他便上前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