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诚是最高绝的名手：祂比当世最善山水的丹青客更能描摹霜秋的风致，分明框卷只是极促狭地陈纳了四方的一格景，在巧夺曼胜的棂格间。公主遂更认定，以岚雾作帷是笼罥庭枫的一桩妙宗——看呀，几欲燃点罗裙的瑟瑟秋焰，竟也温匿作一段绮旎的织锦霞缎。】
【应当绞杀不知好歹的秋天，像扼猎一只将死的鸣禽那样，——倨傲的小太平如是想。年青的帝女如此单纯地憎恶着御苑中与她争妍的连绵丹云。】
【朱善应看来却并不然。相反，她刻下正静憩在树下，脑后枕着的不知是庄子还是孔孟，很和顺地栖泊在梦的港屿间，这可截然不同于平素她示给二公主的芒刺分明。昭惠殿下于是更为不忿了。秋日有什么好的呢？它驱败了公主最欢喜的胡蝶。而今哪处还有胡蝶呢？分明好似也是有的，不然朱善应两痕浅青色蛾眉之下，那对在金风中微微翕颤的乌羽又是何物呢？】
【但无论如何，她被小太平判定作背叛者，凭她似乎更雅爱这世人所谓肃穆的高秋。务事农耕的庶民期望丰收的甘悦，那么朱善应是出于何由？】
朱善应，【二公主随即决意唤醒她了，搽得光艳无比的口脂尚且盈沛着若有似无的棠花气息，低低地闯入上阳的耳畔，】你有没有看见我的胡蝶？

写这么美还不是为了吸引我？

（及到秋霜将枫叶浸透，裛露掇英的秋意，才长在上阳公主的心坎去。至于先前的青黄相接，那更是夏末与初秋之间的暧昧了：一个总要在清晨时裹挟起骤冷的腔调，另一个总要在正午日头里撂罢手，黏黏腻腻出红晕及薄汗，显的一折意犹未尽、情深意长。善应则在其中，变成爱情的佐料，例行地吃气短的苦。）
（顶讨厌的。她最不爱自己这时候的模样，那必定是和蓬头鬼一副面孔：抚按住心口，急喘时髻上的钗玉摇摇，松堕下的发缕遮掩住往时惯傲气骄横的眼睛。至于发作时的泪光星星、唇红妍妍，概是病态的罪证。怪道她那样厌烦西施呢。）
（是以此时最合她心意，便容许在风光里醉秋一回，将刘禹锡引为豪雄，一道在周公面前青梅煮酒论一回，也不是不可。偏朱善玄是个讨厌的。）
（朱善应在心里将上宸与西施并列——这绝非一种赞美！——她可看不过眼朱善玄常表露的天真。那绝对是一份伪装，是狩猎者的狡黠，观察、引诱、吞并，对她来讲不费吹灰之力，可陷在善玄眼睛里的人们，不知深浅的，甚至要起草一篇赋文赞美。总的来说，这对于朱善应，绝非是可爱的。）
你的蝴蝶入秋之后便被杀死了。你不晓得吗？（不曾朝一旁掠过一眼，双手环在胸前，闷闷的，听见嘁的一声笑）

【横衔梦与尘寰的摆渡桥或是朱善应垂落左肩、为风作拂而微鬈的发尾。她许因聒碎惊梦，尚徘徊在蜃世的界缘，并未尽然醒寐，但诚如经年来、太平素日对其人所瞭解悉知的那般，朱善应犹恣睢如此，纵在酣眠惺忪之始也不能免罢周身环被的蜇刺——它们已立时化作锋镝，势要扼猎上宸公主或将有、抑或少露的冁容。】
【但好在玄公主亦同她一般，傲慢，刻薄忍情。神祇兴或惯生无聊的恶趣味，先世既有“既生瑜、何生亮”的谴诘，祂却仍然矢志不移地创造了朱善玄与朱善应，让两位金床绣褓的挟刺贵枝在互相不可避免的口角堆累中亭亭育生。】
喔，【却有一点相当罕有的隐秘，未被旁人、乃至玄公主己身所探知，即一向容冷如霜的二殿下于上阳帝姬面前所露的笑意，尽管这笑并不温善、和婉，反可被读出几分不经心的嘲谑，】是么？原来，你也知晓这是秋天啊。
【上宸净植般初显玉节之姿的肩脊后，正燃着艳烈的如血枫霞，声势浩大的绚色无声息地攀染二殿下的玛瑙耳珠，于是这两颗通彻的朱流趁机在玄公主皙嫩无暇的耳肉上溅荡出栩栩的赤漪。她如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朱善应，分明是一个能临占东风的姿态，但瞰观上阳静栖如旧的一双眼睫，到底有觉气短的薄愠。】
秋天并不是贮眠的季节，【低低恶哂起她的乳讳，】对罢？熊熊殿下。
（455）

（上阳曾疑心，自作多情、自作聪明的文人歌以咏志之时，是否知晓笔墨洇出的瑶台逸女并非无暇？那么，这样的默契，简直是与朱善玄共书的大阴谋！善应不忿于编织的谎言，甚至自负地一心要成为光正的揭露者，将伪善的皮、虚假的骨，一一剖白在人面前。血淋淋的才好，她这样想，真实总是要付出痛楚的。是以，朱善玄理所应当的成为她斡刺的对象。）
（可朱善玄怎么会习惯甘休呢？她太知道上宸。在一声含义不平的轻笑之后，善应在等待回答。这是一类异样的默契：分属于明宫一角的珍珠，风与月熔铸的筋骨，使这两位公主大不相同，却总能在辰光湮灭的某一瞬，亦或旁观悻悻作怪者时，令人捕捉到她们同颦的眉心、微笑的狡黠。）
（秋叶翻丹，朱善玄点缀在耳垂上的、引以为傲的红珠，像一滴蚊子血。在她看来是这样，善应投去目光，那并非是令人垂涎的明月。）喔，（她也如此）
想来女师近来的课，你是听进去了，尤记“雝雝鸣雁，旭日始旦”的秋意浓呢。（善玄对那位学傅颇为不满，朱善应早知道，于是这样一句戏谑，对她来说，更增添意趣。她不急不忙地挺直腰背，将那卷《诗》握在手中。）
（上阳公主，字搏熊。其中意蕴，大有“少年心事当拏云”之慨。朱善玄令人讨厌的嘴巴一翻，把志气变稚气，这如何忍得？）别这样叫我
（多讨厌，是不是？这分明是彰显较为年长的自居，由亲昵的称呼衍生出的私用，再冠以“姊姊”的名头，将掩藏在其中的嘲谑一概抹去了。早讲过，她们拥有分属旁人不同的默契。）
这已是秋天，你又问什么蝴蝶？朱善玄，（公主不吝惜地将表面的平和撕碎）你不必装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