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也许没那么久之前，有句网络流行语：斯人若彩虹，遇见方知有。
十五岁的彩虹，是怎样一种绝色？
其实你那时也算不上绝色，但美是一种心情，是听过白骨哀眉间雪看过伊吹的画，然后蓦然生出的爱慕。
我偷来父母的身份证号，不熟练地涂上口红，在无人陪伴的周末下了无数次决心，终于叫住了街角的你。但你第一眼就看穿了我没钱买点卡的窘迫，你说没关系，先试一试。
我的脸涨得通红，你露骨的眼神让我想起一些关于坏孩子的传闻。
你吐出一口烟，逗得直乐：“想啥呢，我不约儿童。”
现在我懂了，你只是怕我没钱。

你用了三十分钟，让不谙世事的我彻底沦陷。等我气喘吁吁地缓过神来，你爱怜地帮我理顺刘海：“没关系，可以再试一次。”然后试了一次又一次，但每次都是到了关键时刻就被你推开。你笑眼盈盈，嗓音像三月桃花水：“等你十八岁，一定来找我。”
这是我第一次向往十八岁。你就像一个可望不可即的神秘世界，每一座山丘、每一片草地都能强烈刺激我的感官。
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只好如初见。

高考完我再一次站在你面前，发现你早就忘了我。
你说没关系，先试一试。我说不用客气，我有钱了。
你的眼睛亮了起来。一切都那么顺利，当我深吸一口气准备突破关键，你用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个数钱的动作。是了，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每一种美丽都有价格，而你是有价之宝。
不过，我选择你也是命中注定。我这种思想太浪漫、情怀太强大，总觉得物不如新人不如旧的人，总是被你吃得死死的。
现在看到别人玩你，都是花钱买个情号，甚至租几天，玩腻了转手卖出去。才惊觉我的想法那么老土，居然要跟你长相厮守。你哪里需要长相厮守？你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现在想想，我为了和你在一起，做了一个穷学生能做的一切努力：想尽办法搞一台破笔记本，用学校、超市甚至大马路上的无线网下载几天几夜，熄灯后用被子蒙着头遮光，周末坐半个小时公交去网吧闻着烟味上网……
但你温柔的怀抱确实抚慰了我，任由我在你身上放肆，哪怕技术不娴熟总是弄得你眉头微皱。我满怀歉意，你点起一根烟：“没关系，是我年纪大了。”

也许这并非真心，因为我除了点卡什么都不买，我是不穿腰带的七天拓印崽。我真的信了十五块钱能玩你一年，而且还真做到了。
你明里暗里提醒我：做生意是要花钱的，买衣服是要花钱的，查体是要花钱的，健身是要花钱的……
我：“阿巴阿巴，你真有钱！”

我渐渐开始听懂你的弦外之音。
你和狐金富婆抱在一起比和我般配，脸上的职业笑容更加自然。
你只给过我一次额外服务，而我只能以“下次一定”聊以自慰。
你总要磨蹭很久才进入正题，中途还会毫无征兆地离开房间。
广都镇的橙子照亮夜空，我缩在墙角一个一个点燃净琉璃。你爱怜地帮陌生小妹妹理顺刘海，在她潮红脸颊旁悄声调笑。
原来三月桃花，并非我专属。

有人把你当情人养，需要时激情四射，花钱如流水；不需要时扔在一旁，讥讽你是老野鸡。
有人把你当孩子养，要求全部满足，还要怪你怎么不早点提。
我做不到，我只能像爱自己一样爱你。你惊讶地看着我：“你对自己的爱那么少吗？”
我尴尬地笑了笑，又充了十五元点卡，正好够领背挂冲销。你亲手帮我挂上，咧了咧嘴：“挺好看的，挂着玩吧。”
此时我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我们之间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听到你要整容提高身价的决定，我思考再三还是和你谈了一次。你垂眸时还有几分初见的温柔，抬眼便是我意已决的淡漠。
我艰难地描述了电脑的种种不足，以及经费的紧张，还有亲友渐行渐远的辛酸。你表示同情，以及请我理解。
我：“我觉得你现在就挺好看的，没必要……”
你：“有必要。”
我：“保持自己特色就很好，一点也不落后……”
你：“很落后了。”
我：“……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你：“对不起，我送你回去。”
整条街突然变成黑白，是时候说再见了。
你会成为更受富婆宠爱的鸭，我是让你失去耐心的白嫖客。还好，至少分手时彼此都有动容。
打包扔掉你的东西时神思恍惚，把过去的合影也都扔了。垃圾车开往城市边缘，我抱着干净的电脑泪流满面。

我憋住一口气，很久没有去街角找你。关于你的消息从多而少，终于不甚关心。
听说你的确变好看了，但和其他年轻鸭比起来仍有差距。
听说你的新衣服塞满衣柜，准备大赚一笔。
听说你失去了很多老客，也没拉来几个新客。
听说你最多再撑一年，两年，三年……
我冷笑一声，转身去了隔壁和隔壁的隔壁还有隔壁的隔壁的隔壁。他们比你年轻，比你好看，比你花样多会哄人，不是你这种老家伙整个容就能比得上。但我也会沮丧地发现，我下意识地在他们身上寻找你的影子，甚至希望他们像你多一点。还有，每当他们言辞暧昧地希望我掏钱时，我都会忍不住烦躁。

我甚至想，要不然你还是死了吧，死在我最美好的回忆里。这样我就可以死心塌地给别人花钱，而不用问自己图什么。
一直等到魔兽主动放弃这条街，你仍然苟活且好客，好像又整容了。而我，也没再爱上任何一个鸭。
终于不得不承认，你是不可替代的。

这时，我已经二十四岁，熟悉了这条街的种种套路，不想恋爱，看透欢场。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幻想，但决定让你看到我的体面。
一番研究后，我用自己赚的钱买了最新的游戏本。你看，你在我这里还是很有牌面的。另一方面，我也想亲自打碎回忆滤镜，到底看清你有几分姿色。
你还站在那个熟悉的街角，身影有些颓然，不时咳嗽几声。
你又把我忘了，无论第几次看都会心动的眉眼笑意盈盈。我惊讶地发现你现在的确很好看，比起街上其小年轻也毫不逊色。整容手术很成功啊，老宝贝儿。
你都干了十四年了，老宝贝儿。
我抱住你深吸一口气，剑网3，我回来了。

我第一次开始认真考虑，你还能活多久，以及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
我知道你也在考虑，站街站到这个份上，每一步都像在自杀，每一年都能关张大吉。
你变得谨慎了，很多改变要考虑再三才肯尝试，也会苦笑着坦白：“我太老了，这个玩法我真的做不到。”
做不到，为什么还要强撑？你笑了：“为了你随时能回来看我。”
老骗子，你根本不会记得我，一个抠抠搜搜的拓印崽，养不起你却贪恋你的美貌和温暖。你怎知我一定会回来？
你岔开话题：“不如给我买件新衣服？”被我拒绝后失望地嘟嘟囔囔：“整容很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