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明堂多伥鬼，所以李从宴吃瘪，裴昔毫不意外。】
【李从宴耷着耳朵脑袋，一副好死不死的赖样子来找裴昔时，裴昔又在下那盘遗世残局的珍珑棋——裴昔只瞧了一眼李从宴的样子，低眉轻轻推了一盏温热的茶过去，然后又老神在在地落子推演了一炷香，李从宴才终于从茶雾里开口，诉说仕途的不顺。】
【也是裴昔意料之内，故而裴昔只是笑了笑。】
怎么，我意气风发、嫌我老气横秋只会说教的明承公主，终于熬不住了？
【裴昔将两色棋盒推到棋盘正中，伸手抓了一把子，扬眉瞧着如今失魂落魄的李从宴】来吧，猜子定先，单双？
【棋盘上黑白二势已泾渭分明，杀得你死我活。】
【裴昔并不急于切入李从宴今日痛点的原因所在，是李从宴仰承天家血脉，不曾吃过明亏，但意气风发的少年哪有不登高跌重的——她不需要被人舔舐伤口的微渺慰藉，她只需要韬光养晦、以待来日。】
【于是裴昔今日这课，名唤蛰伏。】

（虽嘴上说着不在意纷争失意，但明堂之上吃下明亏，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些事同阿娘无法诉说，同神观讲，大多也是几句慰藉。）
（我不需要那些，所以自衙门出来径直去内宫，自成娘娘处闲坐片刻，寻借口找裴昔。）
（又是熟悉的一盘棋，一盏茶，我隐没在茶香氤氲里，观裴昔走棋。许久，才将满腹不虞讲出。）
“胡说，我何时嫌你老气横秋。”（大声反驳一句，又小声嘟囔）“只觉你无趣罢了。”
（凝她手中子，定了定神）“单。”
（从宴在尚仪局一路青云，在明堂头回栽了跟头。说不生气是假的，但这一遭必然要经历，今日来寻裴昔也不仅仅是为了发牢骚。）

【裴昔的眼神一直都停驻在李从宴蹙起的眉山，皱乱的眼波中。】
【皇胤之间，即便是贴心贴肝的手足，也难保他日不会阋墙突立，又凭何明堂之人会任她肆意取予，她的名望不够、位份亦不及，又到底也还是个女儿身。她这个小徒弟啊——十几年顺风顺水的过，恣意又张牙舞爪的她就是别人眼中口中的「用心险恶」，却避不了旁人加诸于她的用心险恶。】
【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
那我猜双罢——【裴昔展开掌心，巧巧的躺了七颗，便将黑子棋盒推到她手旁】殿下慧眼，请。
【裴昔的棋风不算凌厉，虚虚高于李从宴一截，要从棋盘之理将李从宴驯化，也有些力不从心。但好在李从宴向来颖慧，于细微之处的参悟，也从来不需要裴昔讲得十分透彻。慧而好学，是裴昔诚心拜服、为弋阳公主属僚的根本。】
【两颗子在掌心厮磨，清脆的响声昭示着裴昔的不急不躁。】
让我猜一猜，殿下午膳概是未吃饱，要添一盏杏仁酪吗？

（畴昔李从宴尚在尚仪局磋磨时，还未有这么多为难之事。彼时的她难以应付尚仪安排下的多项庶务，每每少不得与裴昔嚷两句，也只有两句。）
（毕竟李从宴不肯认输，多是自己一人咬牙扛下来。而像今日这般如同受伤的小兽，低声嘶鸣却还是头一遭。）
（毕竟如她理解的我，总是过于恣意且不知藏起利爪，被旁人抓住以此使绊子，我也怨不得他人，只得自己咽下苦果。）
（到底是不甘心的。）
（裴昔又在以棋局教她，上次也是这般。她愉快的应下，垂眸凝着棋盘，盘算着落子在何处。）
（不着急落子，却又被她扰了思绪。远山微蹙）“我没什么胃口，不必了。”
（一顿）“你在扰我，我往后就不来了。”（这话实在没什么威胁分量。）

【李从宴没能坦顺到底的观政之路，说到底也还是她低估了天子明堂的厮杀争夺，不染血腥与硝烟的战场向来不是最安全的，魁梧伟岸与贫弱交加的两股势力也不会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共存，吞并是必然——当然也一山难容二虎，她锋芒太甚，自然要先被削势。】
【李从宴执黑先行，那么用毫不起眼的落子吞吃棋盘半壁江山，绞杀白子气数，便是裴昔计划好的部署。】
哦。【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绕过棋盘攻势最猛的地界，另起一处，引黑子来落脚。】你不会的——
【说她，也说她如今的境地。】
兵家向来有句话叫兵不厌诈——即是如今有人非要削你势头，杀鸡儆猴，来博得威信，诚不如以退为进，伺机反攻。
【李从宴的棋风有几分像裴昔，但更多的是她鲁莽地攻、仓皇地退，三两下就在裴昔的攻势里又落下风。裴昔心知她心中郁结难抒，所以棋风不甚清明。便引着黑子慢慢落，落在那一个个并不起眼，甚至不到最后结算，看不出气数如何的地界里——裴昔为李从宴架构了白子势头正猛、不必计较毫厘之失的气数的棋局，教她蛰伏，收暗势，埋暗线。】
【每目必争之地，都是白子本就不上心惦记的气数，可这也是最为致命的。】
欲取之，必先予之——
【颖慧如李从宴，该落子何处，向来是一点就透的。】

（李从宴野心不小，但也知凡事需践行。虽从宴早有入朝堂之心，在尚未得到允许之前，她安心在尚仪局学习，那时她才明白所求并非触手可及。）
（自然朝堂之上的磕碰也不需要过于介怀。）
（她做的黑子盛局，我自是欢喜入局，吞她半壁。看得出，黑子被白子所牵引，如今并无自起之势。）
（她新择一处远离战火，引我前来。逡巡棋盘，战火最盛之处，是黑子高歌猛进，白子落于下风。虽可借势绞杀，但仔细看来此处多半死局。我亦看出这是她刻意为之，自不好在轻易冒进。）
（以小失大，我还是懂得。裴修媛自上次同李从宴讲和之后，李从宴难得听的下去裴昔的教导。自然，她说的也没错。旁观者清，我需要一个像她这样的人在我迷茫之时点拨我。）
（她所说的甚多，不外乎是教李从宴学会蛰伏。在我不曾达到目的之前，一些小的得失不必过于计较。譬如如今黑子的下风，因我心绪乱，看不清局势。）
“这样啊——”（我故意拉长音调，此时在看那一处处不知未来的之处，好似一瞬清晰明了。）
（思索再三，另择一处养精蓄锐。不在执着于过度的厮杀。）

【裴昔并不会从李从宴的醍醐灌顶之中找到成就感，反而挖空心思地在想，昔年教导她时会否有所疏漏，竟致李从宴如今之地——可回身一步步看，分明是昔年龃龉之时，她的意气风发与争名逐利与裴昔的脾性从来没有殊途同归一说。】
【所以她并不太像裴昔教出来的，更是她在教裴昔。】
殿下，蛰伏之前，也要将四遭伏藏的祸心，查探明白啊——【李从宴的黑子走出了裴昔的引导，反又将一把绝对的黑棋优势输给白子泰半气数，裴昔似在喟叹，也似警醒。】为什么会有人明堂直击你隐晦的痛处、找准你的七寸给你下马威呢，你身边的人，或者你信之重之的人，都查一遍。
【被绞杀完的、她强行出头的黑子被裴昔一颗一颗捡回棋盒里】不然殿下就是蛰伏暂避，所有行止举动，又与曝晒日光之下何异？
【拍掉她又欲另起炉灶的手】好好规划，再下错了，殿下可就要向下官认输了哦。

（我实在算不得一个好棋手，或者说此时满腹疑虑，心神不宁的帝姬，如今手下的棋风不及往日之一。）
（故而在这一局名为教习的棋局里，早已分出胜负来。李从宴心思不在棋盘上，自然是处处溃不成军，将手里的棋子扔回盒子里，喝口茶看着裴昔）
“你明知道的我们这一局胜负早定，我争不争没什么区别。”
（所以她何必以此激我呢，只能得到一位兴致缺缺的殿下。）
“不下了，不下了，没意思。”
（这一局所含的意味弋阳殿下已经明白了，这种故意设局的生或死，我实在提不起对弈兴趣。）

赁几处空置的宅邸吧——【裴昔边捡棋边笑吟吟地答她话】一处两处还是三四处，全看殿下心情。
【这叫狡兔三窟。】
把现在弋阳公主府里的使女们分一分，按你对她们的信任程度，只留一批最信得过在身边伺候，剩下的分下去赁来的宅子。每月三旬，每旬住在一处，瞧瞧到底是哪一批里被放进了眼睛。几处宅邸不互通消息，最信任的一批近从又不在一处，放进来的眼睛自然懈怠了警戒，迟早漏出马脚来，只消等着便是。
【李从宴的野心与她杀伐果断的手腕似从来不会着眼于这些细微之处，却偏偏这些细枝末节里面，又弯弯绕绕的都是门道——裴昔在这一刻想，或许李从宴最该触达且精通的，应是持掌一府事务，上下巨细，皆了如指掌。识人识面，身边带着的人便少了几分潜在风险。】
【裴昔递了一碟子甜糕去她手边。】
有空多往下官这儿来，多看看成娘娘，【也多看看这满殿庶务如何打理】等风平浪静了，叫成娘娘给弋阳邸物色个精明些的管事嬷嬷。

（这局棋结束的很快，她又说到宅子上这不外乎是个好法子。弋阳殿下刚立府的时候有想过这么弄，只是最后因为什么没弄，到底是嫌麻烦，也怕旁人说弋阳公主骄奢。）
“等我回去是该好好拾掇一番，这些时日事多，好些庶务都耽误了。”
（这些细枝末节里的弯弯绕并非自己不懂，只是过于天真的觉得自己身边怎么会有旁的眼睛。如今看来，我这无足轻重的帝姬也使得旁人下了心血。）
“你何时能出宫，莫不是一辈子都待这里了?”
（玩笑一句，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