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蛩也息绝了最后的呻吟,伶俜昏灯无法照彻永夜,夜风徐拂时也显得森然。我们十指交扣并倚共息,手掌中关乎命运的纹理清晰得可以摹画,却总也说不出明朝是怎样的诡谲,能歆享怎样的静好。但这夜,是天命为我与觉禅鹭隐释嫌而设的契机。或许月亮目睹了太多聚散,也聆闻了太多心愫,就藏入薄薄的雾毂云绡里,一任尘寰痴儿攀论膺中的爱恨。我自觉已非豆少娥,遂也泯灭天马行空之忖思,诗文里的雅逸奇绝,与皇城的冷峻格格不入。)
(轻吟吟一笑,是对长女的慈柔)她对你许诺了甚么?(珠珠性情疏阔,在宫闱中与谁都交善敦睦,这些人是她不能避面的昆仲尊长,也是对她执刃为祸的凶佞。汀娘不知么?她也谙知她孩子们夙昔来日皆有险衅,故有嘱托。)
(嘱托也是隐晦的,别扭的,也像年幼时的觉禅鹭隐和她的母亲。我其实一直都不明白她的偏执,也不懂世道、世人究竟欠缺了她甚么。她能明辨洞察大家公认的是非对错,偏也是共识中最嶙峋古怪的,这种刁钻的活法,怎么会看花是花,看月是月,笃信我以为的好日、好景。假使对衔尾的关顾是嘱托,对族亲镜分的安排,则显露出托孤的端倪。)
(宫中的确有人潦草的、不为人知地消逝了,但绝对不会是她。若说汀娘因淑妃失子而坐罪褫夺敕封品秩被帝王厌弃,何来其腹中珠胎。他们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心性癫狂、行事无章,恣性妄为。)
(故而爱与庇护都淬满戏弄、嗤嘲,伪装得令人憎厌。)
珍妃的长子,(想了一晌,囫囵有了少年的面廓貌相。其实汀娘已然深谋远虑,爱重者皆有所归,那么她将何去何从?她不会告诉我,话再轻轻悄悄,仅供她谛听后安心)好。
那么汀娘,我答应了你,你也当日日知味、夜夜安枕,宽怀舒心地活。(月亮很好,一如既往皎白清冷,让人腹中有千言万语,最终也仅归一句嗟叹)否则,往后谁来陪我。(即或这些年走得摇摇晃晃、颤颤巍巍,甚至分道扬镳,我们都在彼此触目可及的地方。)
(我和汀娘,要同明月一样恒久地好,再也不吵了。)
(这一夜,我们都是清醒的,也沉醉在各自预设的幻梦里。月亮终有西沉,我的确去过了空寂虚置的储秀宫,庭阶两侧琪花瑶草茵茵欣荣,衔尾的眉眼承续了汀娘的影迹,为她此后漫长一生埋下因果。而女官镜分,由皇帝恩旨礼聘作配裕亲王。一切皆顺遂汀娘的心意,只有生死不会遵循她的意旨。咸亨十年春三月的夜,只被我俩悄悄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