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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青天夜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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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23-09-04 17:21回复
    (夜渐渐深了。烛焰却愈烧愈盛,烧出一具辉煌而朦胧的轮廓,甚至烧出重量,像一只慈母的手,缓缓覆上我的眼帘。掌心抵着眉额,发髻中从来沉重的钗子已最轻减,绿玉如水鬼青光森森的、细长的指头,仍坠着颈子下垂,再低些,魂魄低进光的沼泽,不能拔足,便被半个灼热的梦缠绕,由踝至膝,至颊边一缕浅眠的发,于是在火里看见火,一页惨白的诗窸窣化为兰烬。)
    (薄肩一歪,险些撞倒鎏金烛台。)
    (是时方醒过来,遮住因畏光而欲流泪的眼睛,恹恹地坐了一会儿,待睡意被金刚暂时慑服,启开倦然的唇,胭脂亦遁入眠梦里,红得懒散浅淡。)
    甚么时辰了?(问永和文妃,她是拈在观音大士手中,不惧夜风的莲华,永远不蔓不枝,双目也似两盏长明的慧灯。圣洁的魏氏能做苦海上那一点渔火么,她曷不先渡慈宁于病榻,再为我端一只安寝的枕呢?)
    (她不能,是以只得笑她。)你倒不会累。菩萨见了,也将有感于孝心,待太后娘娘痊愈后,教她好好赏你。
    (要如何打发这弥散的静呢,它仿佛一场冷寂秋雨,渗进琉璃瓦的缝隙、朱墙的裂痕,让紫禁城的骨节格格作响,像九月诸星降下了恶疾。试图用无意义的话绞成一根稻草,好在夜的波澜里得救。)你说——慈壼的病何时会好?
    (她不是医者,也不是术士,我们都清楚这凡人的束手无策。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交叠手臂,指尖攀上肩头,衣褶间敲一支无声的短曲。)
    是镇星、荧惑之灾,火起坤宁所设的供案,怎么要你我夜不能寐呢?你最是多智,能不能同我讲一讲这道理。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23-09-04 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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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岁金秋并不萧瑟,高悬的羲车驰于青天,流动的炽焰裹于其身,时至九月首,亦将阳晖坦荡地铺在璨光游转的鸳鸯瓦间。凤庭前芙蓉欺霜、菊华傲寒,欲与丹枫比艳,试同三春竞芳,应属敦元太后率先俯瞰的英卉如故匍匐慈宁玉陛侧,其主却病恙反复,绽放于习习凉风中的诸花无人垂顾,不免暗自失色,此谓多事之秋。)
      (禁掖难得寂寂,这滩寂寂死水之下暗流翻涌,偏是躁动起伏的人心。)
      (暮夜阳乌收光,这座肃穆城池方真正阒静,焰心在满室昏暗里却又开裂,因之蹦出微响。素手除去平日束缚着的硬质金玉,扶正神妃倾倚的那方烛台时,蔻丹与其相碰,曳出轻音。)
      是亥时,未过子夜。(载譬以长昼昭明之封的熹妃由混沌中抽身,端然眄去倦目,先应这声并无几多意义的问询——轮替时辰还久。随即我便听见她慵慵一记笑,魏娘抿唇笑睇,却未直截回应。当殷盼慈壸愈后的赉赐么,比之视春晖或华物的渴待,于惯来如履薄冰的我则是更该忧惧,设若皇母始终不豫,太阿之柄将执何处,又应如何不坠幽沼致使重蹈覆辙。)
      (至她再问,始回眸烨烨烛阵,呵出缕与秋夜相称的寒息。)难得自熹妃这里听得问旁人安危。(无疑皆是除圣人同她以外的旁人。身形、脸孔陷在半明半晦里,心台如是,徐徐续来的音亦显得温柔懒慢。)多智?能闻你这般言辞,这夜倒是很值了。既承分理紫廷之名,女君分身乏术,自要我等代劳。(也惟有“劳”,非再沾得星点“功”。于我、于觉禅,俱是如此。)


      IP属地:中国香港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3-09-07 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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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倦眼瞥向三头之金刚,法轮、宝珠与匕首同蛇行于四壁的火光交战,六只玛瑙眼珠闪闪烁烁,而明妃环抱,暗红夜影里竟焕生种摄人心魄的淫邪,仿佛百鬼偷换出佛母金铸的心脏,以六欲亵渎洁净之坛城。可是阖宫正少荤腥、绝管弦、戒喜笑,毕恭毕敬地,陪它尊荣的母亲囚首垢面、罹罪受难,朝冠朱纬是比血更赤红可信的连结,玉如意做的骨骼,使她卧病时犹似高站在堆秀山巅,俯瞰着、检点着、警示着孝与忠。)
        (于是狂艳的无忧花很快败亡,楼阁陷落回心无杂念的死寂,烛焰也意兴阑珊,索性投入宫鬟奉来的一盏茶中,将千分之一重影子溺杀。)
        旁人?(饮下一朵火,待情志从雀舌香里涉水而归,乌珠斜睇,轻声讲她的谬误。)你就这样称呼太后娘娘吗?(辉和氏不是十二宫中任何人的血缘至亲,却在礼法的阶梯上盗得萱堂之名,再用那头衔赋予的权力施下镣铐,先帝给予她凤冠时,也给予英拔的儿子和无数驯服的女儿,譬如魏氏。)娘娘怎会是旁人呢,文妃,你安得甚么心?
        (我们不该恨不能以身代之么?却住口了,说出来也觉可笑似的,短暂默然后,一颗烫手的红果子,反信手抛入人怀,刻意留难地。)还是你认为,我根本漠不关心?
        是女君害你这么想罢,(太息里似乎潜伏着一丝笑,重复这钗裙谏臣所用的称谓。)小小一场祈福,竟而火烧养性殿,是太不用心的人祸,还是惹了神罚呢。受慈宁照拂至深的她尚且如此不诚,难怪你说,太后之于我,是所谓“旁人”了。
        (侧支住漂亮头颅。)我受中宫牵累太深。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23-09-08 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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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佛阁宝相前,青鬟们似也受佛缘感召,慧炬明照灵台,通悟解意得愈胜从前,不必天子宠姬的传唤,无须慈壸信女的叮咛,适时无声递来两盏酽茶,再乖觉退却,留与二位妃御静默相对。案头飘浮的烈焰倒影恍如水藻游荇,摇晃在那茶钟框起的烟波里,眸光凝睇了半晌,纤指将盏盖一阖,属于魏娘这爿刹那沉没寂灭。)
          旁人,(熹妃吐纳的气息含混着清馥,纵是欲诘问、讥笑,亦是娇柔语调。短促溢声笑音,很快覆她此询,却像一声悲叹。)除却己身,何人不是呢?
          (其时再度着目于她:这株承宸霈最久、最多的琼葩,这座最璀丽、最易碎的琉璃樽,这位悒郁的、痴心的娇娘子,“熹妃已与万岁一体了吗”的谑弄滚动心端,终弗渡舌尖。于是续言是平和淡漠的,仿佛我才是那个漠不关心者。)而敦元娘娘于我,亦不是只言片语堪能概述的,我能安的什么心呢。
          (五载,敦元的庇荫同提携堪教薄命红颜仰首窥望长霄月,胜过她那仅晓苛责、誓将其压至尘泥的生身母亲。)
          (朱户隙里夜风如丝窜入,幽冷伏在两具或坐或立的孤直背脊,皆是笑叹相间似的,漆黑瞳孔里互映鉴着对方,同病相怜者再在秋夜里顾影。)怎么会。(仍是弯唇,分明辨出了觉禅的嘲弄,颇有心情地答着她的“漠不关心”,也默应所谓中宫牵累。)阖宫嫔御中,你待陛下至真,他诚为娘娘劳心,你自是矢志相随的。
          (玉手执起银钎子拨弄烛芯,不惧眼前越明。)或许不关心的确有人在,但绝非是你。今秋晴燥,此番事毕,禁中亦该闻雨声了。


          IP属地:中国香港5楼2023-09-10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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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原谅我用刻薄的心思揣度她,用谑弄的声腔挑衅她,半面冷月裴回佛阁外,星河流淌在玉阶下,松和柏相拥着眠去,这儿便独有我和她,醒着,谈着,虚渺的、赭黄的侧影滥涂在天花与屏墙,葡萄藤般纠缠,参与商般疏远,风里光里不息地变幻。襄妃不肯与我共度的亥时,她是惟一伴侣,若不攀援她的手,挣开如烛泪潺潺的梦境,要如何捱过这惨淡秋夜呢?无人处显出一点无拘,仿佛拂晓到来时,她就会渴饮奈河,将一切忘却。)
            你听起来既清醒、又冷漠,真没有慈悲心呀,魏神瑛,枉我常觉得你像尊菩萨像。(鲜少如此唤她名姓,汉文平仄,交错成她的发肤与血肉,一块类玉的石,琢磨出神魂。仰看着她,似乎嗔怨,又分明半弯着促狭的眼。)是只言片语不堪概述,还是你不愿同我说呢。
            (灯芯被她挑亮的刹那,笑意却如昙华开败,重伏回臂弯间,她也让我为难了。)陛下吗……
            (不必论及天家母子的亲疏远近,那么窄的一颗心,实无有爱屋及乌的宽大。相反的,我要逐一为他们议罪,怪禽兽文武久耽金水桥内,磨蚀华表擎起的朝光;怪钗环丁当、裙服摩挲太响,扰动左顾右盼的东风;怪她还要病!捉住一缕散逸鬓发,它也惟恐不能恼人,与耳中金丝紧缚,想了一想,眉为他、先为我自己而颦。)养心殿中教人操劳的事已太多了,不是吗。
            (怅望着荧惑般炽然的灯炬,残像浅浅深深,忽而道。)这和圣上与慈宁没有关系,只是我想问你。
            假如你的生身母亲病了,你作何感想呢?自然,我们的母亲都没有那样尊贵,能惊动天上星宿。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6楼2023-09-11 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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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焰散发着热烈、温暖,摇曳着妖异的袅影,在眼前缓缓荡开那瞬,暗夜里残烛嘶嘶燃烧的声音更是明晰了起来,火舌幻化成火蛇,吐出艳丽的信子,隔空舔弄着守夜姹女投射在神台、地面的形廓,也滋出毒液,浸泡着这座静默的禁城。或许不久之后,那场势必降临的冷雨将与毒液混合在一起,流淌至每个角落里。)
              (禁庭确该再闻雨声了,魏娘饶有兴味地肖想。帝王睿谟冠世,可年逾不惑的敦元皇太后也还未昏聩,近日种种行径,譬若诸妃侍疾的虔诚、初七日含清斋中的锋镝,待其凤体康愈,必然会悉数不落其耳中的,那么届时天鼓催鸣、紫电横跃,掖庭风势又将何如?)
              (她讲慈悲心、菩萨像,偏我从不潜心祗奉佛道,昔日凌迫我二人的明妃才是清信女,迄今亦终日静心,做真正的优婆夷。我呢,毋论做顽石抑或美玉,都当是冰冷坚硬的,惟有旧友掌心的余温堪能熨热些许。此刻熹妃更像位无心看客,是以能信意堪破。)
              (若论慈悲,敦元待我或是,皇母远胜母亲,赐赉魏妃做内宫怀银纡紫的慈宁名臣,我亦祈盼能为她座前的稷契之才,却也不至愚昧地以为,她会真正视我做贤良恭顺的女儿。)
              是,(绛唇幽吐此字,比之她提及圣人的愁怨,时下我的语声显得额外单薄,乾清宫与永和宫之距实在太远,远至除却应和她轻语,我竟再想不出其他字眼,遂道起另则。)我的生身母亲……同你讲过的,她从不怜惜我。除了令妃,这些亦止同你讲过了。(至末一呵。)但阿娘亦始终是阿娘。在入宫之前,我何尝敢谈不愿做她附庸呢。


              IP属地:中国香港7楼2023-09-12 0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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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座座宫殿深处,数百载间无名的魂灵正和着夜风耳语,祂们猜着望舒的圆缺、广寒的兴亡、敦元的吉凶,猜烧熟供品的炽焰是扬佳氏躬亲掌弄六宫的起始,或轰轰烈烈的终焉。历史赋予这禁城无穷的浮想,它遭逢过的一切盛运与不幸,都蛰伏在黎明前的广袤幽暗里,等待一只戴七宝珠钏的手做出选择。)
                (但明天暂且与我们无关。我取笑皇后的粗疏,将天子所赐的值夜归咎于她的冒渎,可无心也无立场与魏氏谈论威势的更迭、权力的流向,只偶尔坏心地想,若慈宁真在药石中无可挽回地衰朽,她当何去何从呢,做辞山之虎、辞路之人,还有冻馁以外的了局可谋算吗?活祭早废,文明的、宽仁的德治照临四野,却预言她做不流血的人牲。我呢,信笔为她作传后,仓促掩卷,不忍卒读下一行问语:被恩赐的东珠、被赏封的冠服、被施舍的荣光和厚爱,剔开绫罗的经纬,露出赤裸的单薄的本相,我和文妃将有何不同呢?)
                (不愿意想下去了,还是看向沈氏的背影罢,她终于在毫不知情时予我以庇佑,让我逃开无果的怀疑。)我何德何能,与你的令妃娘娘听同一个故事呢。(半含酸地,我渴望袒护和柔情,又支着桂木的桨,将她们一一推远。)
                她一定安慰过你,我就不说了,免得相形见绌,徒惹你笑。诚心的友伴,是多么难能呵。
                (在呓语中,目光渐空,将青萍流萤一样的心事轻诉。)我不能想象她会病、会老、会死。(谁都要承认,清廷有过、也会有无数位皇后,我们却只有一个母亲。)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23-09-12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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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缕渡来耳际的芳音挟着无尽酸意,诚心、友伴,她以此谓我与秾华,从前亲密无间的兰友,如今骈肩涉身荆棘丛中,似还如故,可终究飞光如箭,当真不曾更迭什么吗,或许裂隙是由开端便存在的,细小的它们如血脉蜿蜒,若只触动其中一路则无妨,倘使最终连络成网,必将覆水难收……丹唇微微翕动,却未再应她此言了。)
                  (再聆神妃仙子的呓语时,熹妃似陷入了太虚幻境里,顷刻间了然,这或是我与觉禅相似的宿命里最不类的:无论世事如何,她仍在自知或不自知地贪恋着沈夫人的怀抱,我则擎早欲同阿娘割舍,不再顾自己也是他人的女儿,只做怀庄、怀阳同训昌的母亲。)
                  那便趁着此时,也求佛祖庇佑我们的母亲罢,他们善于普度众生,不是么。


                  IP属地:中国香港9楼2023-09-12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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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亦是王与公主们的母亲了,且身体力行地鉴证,爱、无私与奉献绝非女人与生俱来的禀赋,关于母性的赞颂不过另一重规训和枷锁,但我依然怨年青的沈氏不能做一个十全十美的母亲,怨她裙上红药雨里开得太迟,就像怨儿女不会做逆来顺受、白圭无玷的孩子。)
                    (但这不妨碍我在所有和慈闱有关方面时刻想到她,毋论神像护佑或远离。)
                    (不妨先渡我过这清秋永夜。)你我也是众生。
                    (且轻信她的垂眸与微笑,睡意之权势比两宫更隆盛,迫我做降臣。)文妃,子时再叫我罢。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0楼2023-09-12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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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语肖似反问,却不期熹妃答这稍显轻慢的微言,良久之后,方聆见她散漫之言,霎那间很想朝她问:那他们缘何从不渡你我。可惜长夜已深,碧海青天之下孤伫的佛阁再度陷落在死寂里,亟待着明朝抵临。)
                      (是岁禁庭不败的秋光里,怀惆怅者有之、握忧绪者有之,静绸缪者有之、暗窃喜者有之,而在今夜,我虽非位恪纯敦厚的可信者,觉禅熹妃亦终肯松神,邀做我短暂的同谋,于子时如约惊破她的困倦酣梦。)
                      (只是很可惜,我们同仇敌忾、孤芳照影,却始终匪是朋辈和盟友,仅是风间柳絮、月下浮萍的聚散。)


                      IP属地:中国香港11楼2023-09-12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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