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文妃、熹妃
物资分发一事本也不难，经督促后很快落实完毕。文妃又与熹妃谈心，有拉拢之意，称储秀宫另外两位妃嫔与熹妃关系素来不佳，熹妃一方面应该友待同宫，另一方面也应该寻找靠山，免孤立无援，英妃位份更高、与皇后交往颇近，熹妃不如借太后的力，本次好好找太后认个错，（投靠太后）寻求照拂，如此可丧事喜办，而且恰好太后派中得力的文、令、哲都与熹妃关系不错，与太后走近没有什么阻力。但熹妃对此毫无兴趣，只称宫务难免疏漏，皇帝都不管我耶。文妃随后据实向太后陈述。

（是的，我耽于思考骑装如何镶边、蒙语如何雅驯，忘记了苦苦等候的英妃与嘉妃，以为她们自生有伶俐的嘴、了得的手腕，断不会教巡幸或留宫时的几样物件困住——我高估了她们，亦低估了她们，慈壼前巧舌为储秀招致魏文妃的大驾。令小扬佳代为理事，小箱分送重光、懋阳二殿去，终止茂修内治又一次名实不符的失职。）
（腰抵着桦木条案，肩后斜出一茎小刺茸茸的白蜀葵，哥窑瓶无数片青釉，倒映这千差万错的负荆请罪。茶不必添了，轻与小鬟道，再对敦元使者，略尖酸地。）
钦差大人，事已办妥，你不回去吗？（斜望着她。）英妃都已经走了，何事苦淹留？

既做了巡督要务的钦使，以为熹贵妃肯容我较旁人多饮两盏酽茶。（闲逸端坐绮窗前，春纤将如葵旋开的茶钟盖轻阖至空盏，竟悄也无声，惟此言含诮，于觉禅稍显酸尖刻的软语落耳时，裕如地由齿关幽幽溢出。偏是雪容雅静，犹衔着虚缈笑痕，平视望向对坐着的恰注视着我这位不速之客的储秀主人。）
（待严丝合缝地拢好掌下茶钟，再蓦地一哂。）不过确无须再替我醒神了。（时今应惊破沉梦、四面楚歌的该是眼前慵懒的神妃。纤指敛回袖中，方才莞莞续言，是旁观的袖手看客，亦应做替天子宠嬖拂清乱花残叶的引路人。）
英妃昔以贵妃之位入侍，今却偏安重光；嘉妃为潜邸裕妃族亲，素是待你非极尽恭顺。此二位俱闻秉性尚可，待你皆有怨声……（声愈微，意却愈明，魏娘凝目迎面殿外明晖、浸身嬿婉烟景间却教人因其周身华光过盛而眸光似乎勾勒不清其脸孔的的熹妃，怡然扬眉以对。）熹贵妃如何看呢？

（无形的孔雀花翎垂在魏氏的乌发后，作为她侍奉太后左右的奖赏，亦作为她往来、教导、自作主张停留储秀的牙璋，真得意忘形，以为我会由衷地感谢么？按住一簿被风乱翻的小书，嘘，薄宣要缄口，飞鸟也不鸣，静静地听着罢，水月庵的玉像也会说话。）
（不答，却低一点下颌，目光钉在她不点观音红痣的眉心。）
文贵妃又如何看呢？你教教我。（怨恼实是种错位的近昵，我以为我曾与她有一本茶花的相知，那么她怎能弃信忘义地，待花上酡红转为苍白，就高奉一道不成文的懿旨，走在岳察身侧呢？慢慢道，神情像微雨里的孤荷。）
她们望门掌珠，秉性淑均。齐齐有怨，自然皆是我的过失。（是吧？眼波在问，再作一出殷殷的送客。）
你若这样想，不如去那受屈的重光殿一坐，英妃自有无限珍馐招徕，定教你玉润珠圆，何必在我这儿吃一口冷茶？

（觉禅熹妃的嗔怨里实则有着莫名的昵近，皆缘系去载金秋桂馥兰香里的酬应，她不再觑我无物，浑无干系，而肯袒露纤毫心迹，无意间陈述膺中恼意。惯癖和风细雨般攻心的魏娘因之自得，温然好性地睇去，犹如望亲成的珍物。）
若我亦这般想，当真是不必再留了。熹贵妃，我讲过的，你我非是敌雠。（亦并非金兰谊成的朋辈、歃血为誓的共盟，即便于两相对坐、无人在畔听闻的低语时，也深晓其鉴，于是话虽絮絮而拈，却也不再逾越她固守的方寸。同熹妃独处间，我从不称之“姐姐”。）英贵妃旧日于我有恩，我同她虽各侍其主，却素无仇怨，重光殿的馔玉之食我确凿用得，可“茂修内治”更难踏足，这盏冷茶便弥足珍贵了。
（两弯眉山平和，漫声闲谈起寸心所思，珠玉徐徐拂落正殿雕窗。）今藉着太后娘娘懿令，便于来你这处，见你时下处境，确是艰难，不免有些话想同你道明：欲立威势，不妨友待同宫，丽妃迟早主掌别宫，届时二妃抵牾，你独木难支。
（于此垂眸，不再由神妃望进眼中，只仍存哂意，轻描淡写地。）中宫座下的直臣业已叩起慈宁宝殿，道起熹贵妃的不是，太后娘娘往昔便青睐你的风雅，你经岁宠渥优容，亦不尝指摘半句“雨露均沾”的逆耳之言，此等小事，何妨亲自谒见，衷心道错。

（她一定用同样周至的柔情哺饲过英妃，着恼地猜，一如丽妃赠人人以微笑。）我也讲过的，你不必与我惺惺作态地客气。
（各侍其主，词语已在慈宁名号前走露她的用心，一柄玉如意像旌麾，让巨鹿魏氏碌碌似中军。可我无心、无暇、无力做她们的鹰和犬，抛弃一根冷的锁链，却不知另一根系在颈间，比绫罗柔软。我甚么也不要——独怀一种抱桥般固执的贪念，是忧悒的熹妃，是骄傲的汀娘。）
艰难吗？我不想立甚么威势，也无有恩德可布施。（摇了摇头，半背过身去，轻拨过蜀葵花瓣，天子既沉默，众声便也无声。）
既是小事，我也不再叨扰太后娘娘了，宫务难免疏漏，我记得，（噙酸地点出一个时节，蚕初吐丝，夏衣的橱柜空空落灰。）自二年春始，她老人家向来有容人之量。

（从来如此，弗论觉禅熹妃抑或魏文妃：她离群乖僻、孤芳自赏，我则数载如一日地以温润谦顺相示，实则阴私藏腹，已匪是惺惺作态，而是惯画皮加身，永难褪去。是我不尝斟量过觉禅待慈宁几许寸心、仰乾清又多少真意么，非矣，可既做敦元瑶池前的青鸟使，何尝再思回头那日。）
（浸碧的茶汤早已见底、冷透，熹妃此语未再明宣“逐客令”，却是再饮也无味，目底笑影还未散去，亦是轻嗟一声。）
我晓得了——（终是施施然起身，春纤抚平翠袖，眸波流在被那团暖融朝晖笼起、如罩在剔透琉璃器中的熹妃，似云似雾、如幻如真，临末浮在她耳廓的应是覆她“记得”的铿清玉音。）这样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