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会在幻想中想象结束band的人某一天再一次见面的样子，大多数时候会是自己功成名就时，事实上后藤一里对于和大多数故人重逢的幻想都是在这个时候，在某种高端的商务场所，或者在千万人簇拥的会场后台，隔着一面墙就是人海攒动的狂热拥戴者，他们要高声呐喊自己的名字，他们的声浪要轰飞整个武道馆，灯光和烟火要黑夜变成白昼，把自己置于世界的最中央。后藤一里这种时候才能去见过去的伙伴，和他们寒暄，那个时候她一定可以微笑着和大家讲起过去的事情，或许也只是寒暄几句，就扯起吉他冲到台上开始恣肆的，令天穹失去光辉让土地震颤沸腾的演出——她也不是没有想过，等她真的成为那个最了不起的人的时候，要尝试和过去和解，要拥抱自己的朋友，向她们道歉，要说出一些令人流泪的，感人肺腑的，青春的话来。
虽然每次她的幻想走到这里就会戛然而止，因为她觉得或许她永远也不会再见到这些人，她也不认为自己是那种有能力挽回失去的一切的，她甚至不认为自己可以取得成功，或者说，其实每次当她幻想到这里时，她就已经足够幸福了。再进一步的任何细小的幸福都是一种僭越，是她不配拥有的，是触犯法律的，是后藤一里那怕仅仅是幻想，都不被允许的。
她知道那样的事是不可能的，做错事的人就要遭到惩罚，美好的愿景想想就罢了，如果真的相见也许也不会有那么好说话，当年几乎没解释过什么就散了伙，明明维系在一起需要那么多努力，摧毁它却只需要一个人的脾气，这几年过来不闻不问，老死不相往来，就算是年纪大得鬓发洁白在菜市场里相见了，也怕是要捡烂菜叶子互相投掷。
但她这么幻想的那一瞬间，却忽然增生出一种想法，如果真的是这样，大家都能健康终老，老了甚至还能再见上一面，那就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真的还要见面么？
虹夏端着白色的菜盆从后藤面前走过，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感受到后藤回过了神，视线看了过来，便露出了她那可以融化一切的招牌式笑容。
“小波奇？小波奇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走神发呆，快去换鞋，然后坐好！哈哈，喜欢喝什么饮料叫凉去给你拿。”
“哦哦，好的。”
好奇怪，还没有经过思考，回答就已经说了出来。好像和以前一样。
也许是在室内站的久了，室外冬天的冷意就被驱赶出去，胸腔里几年以来存在着的巨大空洞，也许永远都不能用幻想来填补。
和凉坐在餐桌前等待，这时候后藤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她们的家来。
后藤没想过再一次见面的时候会是这样一幅场景，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但是家中的很多细节还是引起了她的思索，家中的布置有许多虹夏以前和星歌一起生活时候的影子，窗帘上图案的选择，摆放在家中各个位置的毛绒玩具，公寓不大，但是摆了很多架子和柜子，架子上装满了日用品和电器，并不宽敞的空间因为这些布置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和后藤自己那个空荡荡的，只有垃圾盒与必需品的居所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但是在这个充实的公寓里，惟有一类东西是后藤找不到的。
那就是所有和音乐相关的东西。
她看不见凉的贝斯，虹夏的架子鼓，也看不见一张实体的专辑，海报，甚至没有一份流行音乐的报刊，找不到一个专业的音乐播放器。
餐桌上一板吃了几粒的药片最后引起了她的注意，但是似乎是察觉到了后藤的目光，凉立刻伸手把那一份药片收走。
“波奇。”
“啊，在。”
“波奇现在住在哪里？”
“啊，我现在的话在新宿那边租房子住……”
“这样啊，看来工作生活也很辛苦吧。”
“恩…还好吧，房租是高了点，但勉强还能应付，说起来凉前辈现在是在这边做什么工作呢？那个……职业西装还是挺适合你的……”
后藤回忆着那一板药片的事，没怎么思索地说着平日里与人交流会谈及的问题。
“毕业之后就去上班了，现在在学校留着做事，顺便在一家合作企业上班做采购。”
“诶，凉前辈是在做两份工作么？”
“恩，算是吧，但其实也算是有取巧的成分在，两份工作都不算全职。”
“真了不起啊，所以凉前辈……没有再做和音乐相关的工作了么？”
凉大概是暗自叹了口气，终究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了。
手掌中握着药片的硬质封装边缘传来轻微的痛楚，一时冲动将波奇带了回来，却没有想过要用什么样的方式面对她。

前几年的时候想多很多次，模拟过很多次，如果未来有一天偶遇，自己会对波奇解释什么，关于自己的事，喜多的事，还有starry livehouse，星歌和虹夏的事。但是山田凉似乎不擅长这些东西，对于还没有发生的烦恼，她总是学不会未雨绸缪，从年轻的时候就是——不再年轻的一个好处就是人没有那么愤怒了，孤单面对什么东西的勇气随着年岁被一并洗刷掉，说谎和诚实的选取掉转过来了，执拗的底线破窗后就变得毫无意义，只能在自我受损的时候讲给自己听。
所以这种问题还要怎么回答呢，事到如今，早就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事。
……大概只有虹夏的事除外吧。
“没有了，和家里人决裂以后，就要打工养活两个人了。”
后藤默默地盯着桌面，没有追着凉家里的事情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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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拉斯特……
电视屏幕里，马丁正向拉斯特缓慢地一步一步爬过去，拉斯特平躺在地上，从自己的腹部缓慢地拔出匕首。
天空中信号弹像是烟火划过，照亮了黑暗的一切。
马丁：这里！
马丁：这里！我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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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前辈，是想要转移话题吧。”
“诶？”
“凉前辈握在手里的那个，其实我知道是什么。”
山田凉此时越来越觉得后藤一里变得陌生了，或者说，也许是过去的自己从未真正走进过后藤内心的世界。
“凉前辈最好不要再吃了，会产生药物依赖。”
“啊啊……我知道了。谢谢，波奇。波奇，现在会关心别人了啊。”
“是不太值得称赞的经验吧，那个……如果能用饮食，健康作息，还有运动来调节的话，就优先不要用药物，工作再忙，也要留休息时间给自己……还有，额，那个，对了，室内要提高采光，要保持良好的通风，要周期性地去做体检……”
完了，我这是都在说些什么东西。
后藤几乎只是把过去医生对自己讲过的话尽可能地用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事实上上面她所说的东西她自己一项都没有做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觉得有必要把这些讲给凉听，她知道凉这个人比自己有更强的自我管束能力，医生的后半句其实是还要养成一些有益身心的爱好，这句话被后藤吞进了肚子里，她对着凉完全说不出这种话来。
“还有就是……不要老是想着吃好了药就没问题了，如果自己不调节好自己总有一天还是会出现类似的问题的…如果时间久了会形成更难以处理的生理症状…”
“好了好了，波奇，我明白了，你不用担心我的。你能关心我我很开心。”
“对不起，是我多嘴了。”
山田凉轻轻捏着两眼之间的鼻梁，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头痛，她没办法告诉波奇，自己手中的药其实并不是自己要吃的。
但是这样就好，面对波奇也是，面对视屏通话中，地球另一端已经结了婚有了家庭的星歌也是，虹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牵挂的人了，也许未来有一天虹夏还是会很喜欢星歌的孩子，喜欢她的外甥或者外甥女，他们都一定希望虹夏还是原来的样子。
就连虹夏自己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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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特：而在那黑暗之中……还有另一种感觉。
拉斯特：更深层次的，很温暖，像是真实的一样。
拉斯特：我能感觉到，我知道的，我的女儿，在那里等着我，清楚万分。
拉斯特：我能感觉到她……我能感觉到她……我还能感觉到一丝我爸爸的存在，就好像我深爱的人和我合为一体了，我们全部都……在慢慢消逝。
拉斯特：而我只要放手就行了，我也的确是这么做的。我说“黑暗”，然后我就消失了，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她对我的爱意……更甚从前，只剩爱意。
电视屏幕里，马丁拍着拉斯特的肩膀。
拉斯特：然后……然后我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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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中，先是唔哇的一声尖呼，随后是盘子碎裂的声音，把电视里对白和背景音全都破坏殆尽。
后藤局促不安地站了起来，立刻跑去厨房，山田凉在原地握着药片发愣，看到了波奇的背影，才反应过来，问道：虹夏？
虹夏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哈哈，不好意思，我没事的，凉……那个小波奇来帮我收拾了，你不用过来了，厨房太挤了。
凉说：你有受伤么？
虹夏说：没事没事，不用担心我的。
后藤手脚麻利地帮虹夏把碎掉的盘子用废纸包好，收拾进垃圾桶，虹夏也已经将透明的ok绷贴在了自己的伤口处，好在伤口不深，不需要处理太久。
为什么要说谎？
后藤小声地询问伊地知虹夏。
嗨呀，为什么呢？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嘛，小波奇比凉会收拾东西多了。
后藤低着头对着瓷砖地板，仔细寻找是否有遗落的，没有找到的碎片。后藤看见几滴细小的鲜红的血珠在地板上勾画出破碎的样子，想到这种夺目的红来自虹夏表皮下的纤弱血管，她就无法从那抹颜色上挪开目光；虹夏则靠在洗手池旁，用一种凝望宠物公园里的猫猫狗狗的表情看着后藤一里。

小波奇来帮忙吧，还剩下一道菜哦。
要弄得这么丰盛么？
恩，是啊，毕竟今天很重要嘛。
诶？
波奇也是，自己在家的时候有好好吃饭吗？
啊……那个，姑且算是有按时吃饭。
啊，这样可不行呀，小波奇现在可是音乐人了哦，要懂得爱惜自己才行。
……
寡淡的生活过得久了，虹夏的话让后藤感觉到一种刺痛。
就像是每次和家里人打电话时候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多年没见，再次听见虹夏说出关切的疑问时，还是会有一种家这个字眼会带给她的独特酸楚。
曾经一度以为不可能会再找回到的感觉一点一点从角落蔓生了出来，这让后藤忽然产生有一种想要丢弃一切的冲动，这种冲动似乎在她专辑被拒的时候会有，签了阴阳合同被人骗了的时候也会有，一个人从下午忙到半夜从工作室出来，在只剩路灯的街道上徒步回家的时候也会有。这有时候让她想要和自己孤独的一切诀别，只想买一趟时间点最贴近的不在乎价格的任性航班，飞回自己的老家，蜷缩在家人的怀抱里。
但是，这种事情也只是想想罢了，只是有这样的冲动，就足够让人自怜自艾自我感动了，卑劣的欲求满足了以后，人总是要继续生活。
我没事的啊，那个，反而是虹夏，平时要照顾凉前辈，很辛苦吧。
恩……其实从我搬过来开始，就是凉一直在照顾我呢。
诶，是这样么。
是啊，凉她为了我，改变了很多呢。
像是察觉到这话说的严肃了点，虹夏立刻嘻嘻哈哈地补充道，听起来是不是有点不可思议，但是她至今还是学不会做饭哦，如果我不在的话，凉就要回归每天都吃泡面和廉价便当的生活了。
那不是和我一样么，后藤一里心想。
拉斯特：你看，光明对抗黑暗。
马丁抬头看向夜空：我知道我们不在阿拉斯加，但是看起来，黑暗占了上风。
拉斯特：是啊，你说得对……带我去车上吧，我这辈子在该死的医院里待的够久了。
马丁：上帝啊，我虽然不赞成，但是看起来你还死不了，你要回去穿点衣服么？
拉斯特：留在那的东西都不重要了。
拉斯特：你知道么，关于天空的事，你弄错了。
马丁：为什么？
拉斯特：因为以前这个世界只有黑暗，而现在有了光，光明占了上风。
山田坐在餐桌前，摆弄着那一板药片，电视屏幕上马丁和拉斯特搀扶着，两个人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医院。镜头的视角缓缓上移，随着全剧主题曲angry river缓缓响起，路易斯安娜州的侦探故事画上了句点。
这是山田凉第十四次看这个故事，十四次观看里，虹夏陪她看过两次半，最后半次的时候虹夏她实在是坚持不住，跑到床上玩手机，山田凉自己看完了余下的几集，等到她回到床边时，虹夏已经沉沉睡去。
真探第一季看了十四次，神探夏洛克看了九次，黑镜看了七次，此外，还有九号秘事，美国恐怖故事……如果非要在这些影视剧里找到什么特点的话，那就是这些剧集推出的时间都密集，正好集中在她们读高中的那几年，那几年这些著名的英美剧年轻人都很喜欢，特别是对于一些社交频繁的高中生，刷一部这样的剧，贴在ins上，附上自己的评论或者理解，会被认为是精神生活富足的一种体现，会收获很多留言和点赞，附上一张可爱的自拍，在社交网络上会更加受到人们的喜爱。
至少，那几年喜多郁代是这么做的。
和虹夏站在厨房，后藤隐约觉得是有什么想问的，但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她也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谈任何事情。
虹夏做菜的流程相当老练，洗摘，切菜，起锅，烹饪的步骤，这些都熟稔，后藤能做的只是傻站在旁边看着，只有在虹夏吩咐了什么的时候才会老实地按照要求去做，虹夏在料理的时候也很专注，不会有什么目光的交流，所以她也只是时不时地偷偷观察她的侧脸，这让她越发感觉到虹夏现在像是一个十足的日本传统妇女。
有一种文学作品里的那种家庭的压抑，后藤忽然觉得也许应该在给她身边配上一个拖油瓶的小鬼，这样看见她一眼就能联想到她死气沉沉的生活，只要见到了那样子的虹夏，后藤就有一种正当的，想要把她拐跑的感觉，像是打开笼子放飞一只鸟。
但事实上虹夏对现有的一切似乎并非是不满的，她只是长久地休憩在鸟笼里，和凉在一起的生活究竟是如何，后藤无从得知，拐跑了虹夏又要带她去哪里，这种问题当然也找不到答案，总归不会是自己那个没法称为家的住所，后藤一瞬间脑海里幻想的是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祭典的烟火，遥远的山坡，也许是去旅游宣传里的北极，或者是刚刚电视里提过的阿拉斯加，据说阿拉斯加除了雪什么都没有，但是冬日的夜空里能看到极光，旅游广告里都是这么说的，年轻情侣的打卡胜地就是有极光的地方，好像一辈子不和在意的人去看一次极光生命就没有意义

这些地方后藤一里都没去过，只是安静地看着虹夏的时候，才会没来由地徒生出想要带她去某个地方的意愿，这种奢侈逃避的想法以前从没有过。
小波奇新的一年有什么打算么？虹夏忽然没来由地问。
新的一年？啊，说起来也是，还有一个月就是新的一年了。
新的一年，希望自己能有所进步吧……
希望自己能够走出泥沼一般的生活，希望得到更多人的认可，后藤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在期待这些。
这样哦，小波奇真的很努力啊。
诶？我很努力么？
后藤并没有自我可怜式地觉得自己很努力，在这个行业里比她忙碌的人比比皆是。
小波奇很努力了啊，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确定这一点了。
诶？为什么？
虹夏将裹上面粉的食材扔进油炸锅中，滚烫的热油黏在食材上不断涌出气泡，发出滋滋的响声。
因为只要听波奇的歌就能知道了，波奇为什么选择这样的节奏，为什么选择这样的变调和和弦，又为什么要在复调里用什么样子的效果音……小波奇的歌总是在迎合市场和人们的喜好去表达一些爱啊，感情啊什么的……我是不太懂很详细的东西，但凉和我都觉得这样子其实也很好啦，那些乐评人也会因为小波奇歌的主题而无法下笔抨击你，毕竟大家都是这样子的，只要讴歌一些很美好的东西就可以了。但是有时候我也会想，小波奇真的是这样热烈的，整天把一些伟大的感情挂在脸上的人么？我认识的波奇应该是一个更内向更敏感更容易受伤的人吧，去年听到小波奇的那首歌的时候我还在想，用这样充满色彩的历史作为歌曲主题表达的，真的是小波奇真正的自我吗？嘛……毕竟那个是社会活动的合作项目吧，但是波奇也的确因为这件事获得了关注。但是音乐是有语言的吧，虽然凉很多年都不碰这些了，但是那个时候凉告诉我，小波奇似乎很愤怒，好像是把这些东西用一些宏大的美好的爱的主题掩盖起来了，但是演奏的细节，特定的节拍，还有波奇的唱腔，这些东西是不会骗人的，但是大概也只有以前知道波奇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听得出来这些吧……
虹夏一口气说了好多话，后藤起初只是抱着疑问，安静地听着，等到她想要为自己开脱什么的时候，却已经没有力气了。
虹夏将炸好的天妇罗装盘，并且将准备好的配菜一一摆在上面，金黄和翠绿的，看起来格外美好。
小波奇歌里唱的那些，小波奇好像自己从来都没有做到过，但是凉说：小波奇可以成为表达这些观点的人，正是因为小波奇自己没有经历过，可以不由衷，但是能够获得关注，获得在业界里缺失的那种不被在乎，也正是波奇这种并不在乎社会的人，表达这些东西的时候才会更加激烈和准确，哪怕是在表达爱的时候，更像是在发泄自己的一种恨……凉她还说，正是因为这样，小波奇才一定会获得成功。
虹夏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并不开心。
但是，我觉得持续做着这样的事，小波奇一定很辛苦吧。波奇连自己都照顾不明白，怎么可能会写歌给自己养的猫，写给没人要的流浪的猫猫狗狗，写给一些未曾谋面的人……我无法想象波奇是如何忍受这些的，以前在网站上面给波奇留过言，希望波奇不要太勉强自己，但是波奇的视频账号很火呢，我的评论一下子就被刷掉了。
尽管还在微笑，但是这个笑容并不如何美好。
只是觉得厨房里的白光灯格外的亮，有一种恐怖片里惨白的剔骨的荒凉，明明是温热的情感，是虹夏不设任何防线的真心，但偏偏后藤并不会因这样深邃的，过度透彻过度密切的关怀而感到舒适。
她只是觉得没来由的慌张，被迫重新审视自我带来的无比的渺小。
明明自那以后过去了这么多年，原来到头来自己没有一点成长。
也许这些话出自一个不太熟悉的，哪怕是出自某个尖酸刻薄的乐评人之口，后藤一里大概都不会特别在意，如果爸爸妈妈和自己说了这样的话，自己或许也会因家人的关怀和理解而痛哭流涕。
但偏偏他们都没有，这些话只有虹夏刚刚对自己说过。
在她们眼里后藤一里是不是没有任何秘密呢。当山田凉问到自己，你想要见她么？那个时候后藤一里究竟是带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给出肯定答复的呢，明明是不到一个小时之前的事，现在想来无比陌生。
是我太过于愚蠢了，我到底有什么资格站在她们面前呢？
我想要找回什么东西么，明明是自己亲手砸了个粉碎，现在又恬不知耻地跑来寻求什么慰藉？刚刚居然还异想天开地想要把虹夏带走，带她到哪里，把她从一片精致的温暖的爱里，带回到自己苦痛的一切里么，那样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占有么。
后藤一里发誓，她从没见过比现在的自己更加卑劣，更加无耻的人。
“抱歉……虹夏，我想起来那个，我今天晚上还有点事，明天有一个deadline的工作还没有收尾，凉前辈也是，明明是好久不见了，真的非常抱歉。”
在帮虹夏把准备好的料理装盘端上餐桌以后，波奇表达了歉意。
“诶？波奇？”
虹夏非常意外，后藤低着头无法去看她的脸，那一定是因为自己不成熟的愚蠢的决定而再一次受到伤害的，勉强的脸。
“对不起，虹夏很辛苦了，准备了这么棒的晚餐，但是我........”

“波奇。”
凉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波奇，又要再一次逃走么？”
——啊……山田前辈，为什么还是要说出这样的话。不要再尝试理解我了。明明，只是什么都不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和以前一样保持缄默就好了。
后藤低着头说不出话来，只是将面前餐桌上的东西收拾好，随后转身走向衣架，伸手去够挂在架子上的大衣和围巾。
老实说，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做，所谓的死线也只是借口，但是工作了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只要你装出我很忙，很抱歉，疲于奔命的样子出来，别人就会理解你，把你空闲的时间还给你自己。
毕竟社会里人和人的交往总是要留出一些分寸，有谁会恬不知耻地拉着一个看起来有自己取舍和忙碌的人，在一个不合情景的场所，对她满心欢喜地讲自己的想法呢。
成年人是不屑于做这种事的，那也太不懂事了。
“对不起，波奇，我之前是不是对波奇说了很过分的话。”
后藤身后忽然一沉，一个单薄的身躯贴了上来，双臂紧紧扣着她的躯干。
隔着居家的服饰，虹夏炽热的体温还是传递了过来。
“没有……”后藤否定道。
“不是这样的，虹夏，只是我得走了。”
“对不起，波奇，我不应该那么说的，对不起，我其实觉得波奇的歌真的很棒……”
“没有，虹夏，你没说什么，真的。”
“对不起，波奇，波奇真的不能留下来吃个晚饭么？”
“真的很抱歉，我得走了……我真的很感谢虹夏的晚餐。”
“波奇，你不能再这样子消沉下去。我不想看你这样。”
后藤感到背后贴着的温暖的脸似乎变得更闷热，带着浓厚的鼻音，好像是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浸透她背后的衣物。
“我没有……”
“好不容易才能找到波奇，我其实想让波奇知道的是……”
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怎么会有这么麻烦的女人。
后藤挣开了伊地知虹夏紧紧环抱着她的双手，转过身来，摆出一副平和的样子说，
“虹夏，没事的，我其实看到虹夏现在过得很开心，这就够了。”
“不行，波奇，不要走，波奇现在要是走了的话，一定就再也找不到了，一定就和那时候一样……跑到我们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你不要哭的这么激烈啊，不要再哭了。你要挽留值得你挽留的人，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我。
“虹夏，不会的，你不了解我，我已经……”
“我了解你，我们都很了解你，波奇，你在骗我，我了解你的……不要”
“我知道你们了解我，我，我得走了，抱歉。”
无法再面对这样的虹夏任何一秒。
从什么时候开始，惹虹夏哭泣成了自己面对她唯一擅长的事。
在虹夏无法组织清楚语言的呜咽里，山田凉怀抱了她。
她们相拥的样子这般隽永，使得后藤深切地后悔着今天到访的每一个瞬间。
逃吧，逃出去就好，逃到哪里都好，逃到没有温度的地方，黑暗的地方，寂静的地方。
玄关前推门而出，后藤没来由地回头看了一眼，虹夏在凉的怀里哭泣，而山田凉凝望着后藤一里。
目光的接触让她感受到一种刺痛，头晕目眩里，后藤背起吉他，狼狈地逃离。
原来凉前辈也会有这样激烈的表情。

2.01 while my guitar gently weeps
沿着一条街道漫无目的地走，最后会到哪里？
遇到不得不分岔的路就随便找个方向，哪一边灯火更暗就去哪边。
从今年年初的时候就隐约会有这样的毛病：胃部会很痛，剧烈地翻涌，有时候会引发呕吐。但是此时似乎没什么大问题，因为不吃东西不喝水的话，就没有任何吐得出来的东西，也不会留下破坏市容的，气味令人生厌的肮脏的残渣。
只是单纯的抽搐，有时会连带着身体，逼得自己弯下腰想要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但是经历的多了就知道，那不过是一种幻觉，过一会就好了，胃不是那么柔弱的东西，它只是像自己一样渴望得到关注而已，放着它不管，过一会就会安静下来。只要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内不吃不喝它就不会继续发生反应，睡了一觉之后情况就会好很多，成年人都是这样，各自有各自的毛病罢了，大家都是一边忍受着责罚一边厚颜无耻地活着。
后藤习惯了胃病，但是并没有试过在胃痛的时候漫无目的的冒险，其实后藤也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走这么远，小的时候觉得夜晚很漫长，要用一整夜的沉眠来消遣，后来喜欢熬夜，利用夜晚的时间来完成一些工作，再后来正式工作了，昼夜颠倒也成了一种常态，那个时候才不经意间发现，原来夜与日是同样的，稍纵即逝。
也许，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会走到日出的地方。那大概是去东京湾吧，去东京湾看日出么？过去从来没有想过——
噗通。
诶？
是痛觉太密集了么，机械地走了太久，小腿似乎是有些麻痹，后藤坐在地上试了试，提不起什么反应，索性把吉他扔在一边，平躺下来。
没有了徒步的体力消耗，思维无法再断断续续地随波逐流，今晚短暂的相聚又折回到了她眼前——那些场景总是在黑夜里寻索而来，格外清晰，从今以后的每一个噩梦里或许都会添加一段新的回忆，和高中那一次没有任何区别，毫无长进。
为什么凉前辈要问我那样的问题呢？
是想要给我一个机会么，一个修复过去的一切的机会么？
她现在变得那么成熟，同时打两份工作，接人待物都那么老练，多半是这样想的吧。
这是意味着原谅么？
仰望着看不到星星的昏沉夜空，后藤觉得眼皮有点沉重。起初从凉前辈她们的公寓里出来时还觉得外面很冷，现在只觉得感受不到外面的温度，甚至觉得外面是温暖的，而自己有种从内而外生出的冷，这种感觉让思维变得缓慢。
慢慢的，昏沉的天似乎降了下来，越来越接近，眼皮也变成累赘，闭上眼睛看见的果然还是虹夏的脸，虹夏还在哭泣，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波奇一定就和那时候一样，跑到我们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原来她们自那以后找过我很多次么，是为了赔偿贝斯的费用么，那些钱妈妈应该和凉的家长联系过了吧，实在是不太想回忆那段时间的事……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那我……
说起来，这个世界上最擅长找到自己的人是喜多吧。
喜多如果没有退学的话，她们是不是很轻松地就能找到自己了呢？
喜多没有退学的话……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吧。
啊，小波奇你果然在这里。
哦，是哦，如果喜多还在的话，这种时候就会这样抓到自己吧。躲到哪里都没用。
如果那时候喜多没有退学的话……
小波奇，喂，千万不要睡过去哦，会死的哦。
呜哇——脸好凉，哦，对了，这种时候就需要这个——
小波奇，张嘴，喝点这个，喝这个就好了哦，咱的快乐秘诀一般不外传的——
哦对对，找到了，人找到了，你的定位很准嘛凉。
广井一手接着电话，一手把着方向盘，向着最近的夜间诊所狂踩油门。
波奇？波奇没什么大问题哦，我给她喝了点酒，很快就咳嗽起来了，现在体温在迅速回升。
路旁夜跑的人大概从没见过这么没素质的司机，半夜在城区内还开的飞快，过弯之前狂拍喇叭，逼迫方圆一公里内的所有人给他让出一条路来，屋里睡着的也不例外，有人打开窗户冲着发出噪音的车嚷嚷着公德，添麻烦一类的话，却只看见车窗处伸出一根中指。
虹夏吃药后睡着了么，那就好，你留在家里照顾她吧，不用过来了，恩，波奇没什么大问……体温是有点高，没关系的吧，喝酒之后很正常！
后藤被放在副驾驶的座位，安全带把她勉强兜在座椅上，随着车的颠簸和过弯来回摇摆，几乎就要瘫在原地。
什么？诶，体温计，我没带那种东西。
这个时间哪里还有诊所开门啊……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我这边快到医院了，先挂了。
手机内的声音叫住了广井，嘱咐了广井几句事宜。
嗯？不想让波奇知道么？为什么？你脑子没问题吧。
这样啊……你这样真的好么？好不容易才能再见面的吧？
是么，我知道了，恩，我确实是管不了那么多，但是你也试着考虑一下粉丝的感受吧，星歌到现在还不敢回日本来……
诶，真的啊，我没在开玩笑。诶，怎么挂掉了？
广井拿出写有自己名字和电话的纸条放在车前挡风玻璃上，直接将车横在了诊所门口，搀着口齿不清的后藤一里一瘸一拐地冲进了诊所。

期间后藤似乎一直念叨着什么，广井听的不是很清楚。
能分辨出的，只有虹夏，凉，还有喜多的名字。
广井站在急诊室外，默默翻着手机里的信息和通话记录，山田凉这些年其实几乎不怎么联系她，通信记录里每一次都是和伊地知虹夏相关的事。
唯独这一次是后藤一里。
刚接电话的时候，广井由衷地感到高兴，觉得她们似乎找回了团结band的波奇，那一瞬间她有一种幻想，似乎只要再找回喜多，就能把那支学生乐团拼凑圆满。
但是很快，随着山田凉向她解释了情况，广井意识到那并不是那么简易的事情，有什么不可弥合的裂痕横断在她们中间，长久地折磨着她们每一个人。
中间的很多事情广井没有过问，山田凉也从来不会说。
广井不是擅长面对沉重事情的人，星歌走的时候和她说过关于虹夏的乐队的事，广井没有兄弟姐妹，也不太能够理解那种情感。后来小有所成了，她还是怀念星歌做队长的那段时光……也许是星歌将自己某种过去的激情寄托在了她们身上，又觉得这份寄托过于沉重，当不幸的事发生的时候，总是想着要一个人把问题解决。
星歌和虹夏的父亲在国外病重，星歌飞过去照料和置办后事，广井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是山田凉从星歌手中接过了starry livehouse，也因为她的出手，星歌才能够垫付上费用，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很容易被经济问题压垮。后来星歌在国外结了婚再没回来，关于虹夏的事可能她也隐约发现了什么，但却选择将一切都托付给凉，然后装出一副自己也过得很好的样子
——广井祝福她的婚姻，但是从没羡慕过，因为这种生活不可能幸福，她不知道为什么星歌一定要那么自责，有些事发生了，是不可抗力，但是总是有人那么执拗，广井看过一部电影，里面的主角最经典的台词就是：人总有选择不和生活和解的权力。
虹夏也是，山田凉也是。
每一个人都衷心希望彼此过得更好，却又因为这种执拗不断割裂着，彼此伤害。
广井终究只是个外人，只能看着她们活在各自的囚笼里，也许生活本来就是一场煎熬。
这种关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们是不是真的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她们在别人眼中也是令人无比艳羡的呢？
也许是知道的吧。
高烧退下来之后，也就基本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经由广井向她家里打小报告的威胁，后藤老老实实地在医院躺了好几天，为此推掉了这一周安排的工作内容。
躺在病床上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可以有什么都不用做的时候。
没有迫在眉睫的deadline，没有让人紧张到胃痛的演出，不需要搜肠刮肚地写一些陈腐无味的歌，也不用制作视频和管理网站。
整个人忽然一下就闲下来，躺在病床上看天花板，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盯着看一会就会困。后来有点体力了可以趁医生不在溜出病房，医院的顶楼是一个花园，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医院的住院部门都有类似的设计，花园面积不大，由几个藤架和花坛构成，大簇的紫阳花从楼梯间的墙边蜿蜒倾泻，藤架上的爬山虎看不清来自何处，也许是没人打理，漫过顶楼的水泥地面，自一侧的边沿千条万缕地垂落。
楼顶的花园总有几个其他病房的老人，坐在藤架下面打牌或者对着天空嘀嘀咕咕，冬季这么冷，后藤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坐在外面，只是每次见到他们时都会礼貌地问候，整栋医院住院的似乎只有她这么一个年轻的病人，广井每天下班会来这里看她，算上广井似乎整栋楼也就这么两个有点活力的人。
顶楼没有装围栏，从爬山虎垂落的那一侧的花坛，就可以一步踏出去以一个自由的姿态离开医院。
整栋医院的色彩其实都是晦暗的，灰白的病房，方正的走廊，只有在顶楼才能看见不属于这里的色彩，花坛附近摆着一双鞋，看起来放了很久，经历了风吹日晒，破旧不堪。后藤也不知道它为什么摆在这里，但有的时候沿着城市边际的模糊望向远处，又觉得这一切是那么合理。
你在一个牢笼里待得太久了，牢笼中的世界没有波澜，而后退一步，就是回到生活，回到朝九晚五的工作，牢笼似乎只有一个进出口，联通向外界，通向你来的地方，那的一切都是可以预见的，在此处的去留不会给你的生命带来新鲜的色彩，而只有这个花坛，在爬山虎垂落的悬崖，在繁复的纠葛和无望的生活以外给你一个新的选项。
每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站在这里，都会有一种新鲜。
面前的城市只会在此时向你展示有关于世界的一切美好，向前迈出一步，拥抱它，你将获得新生。

后藤盯着那双鞋看了一下午，不知什么时候广井已经站在她身后，她似乎寻找后藤找了很久，最后询问了隔壁病房的病人，他们告诉她或许会在阳台。
我可以出院了么，广井小姐。
诶，小波奇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在这里的？
两个人的影子早已越过了花坛，投射在不远处的楼墙上。
早就发现了。
哈哈，小波奇要是有精神的话出院也无所谓啦，在此之前有和医生好好沟通过吗？
没什么大碍吧，退烧后似乎也没什么症状。广井小姐也是，这一周每天都跑过来，很辛苦吧，明明不用管我也没事的，结果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
广井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让人怀疑她是否也是脑子里什么都没有装的类型。
高中结束以后基本没怎么交流过，工作的时候偶尔会有碰面，再次碰面就是在医院里，被问及广井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时候，对方却嘻嘻哈哈地说：喝高了在路上闲逛，结果在雪地里捡到了波奇。
那，出院之后波奇有什么打算呢？
……为什么每个人都问自己对于未来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啊，大概就是继续回去剪剪视频。
后藤盯着远处楼墙上的影子看，穿着病号服的那个是自己，拿着盒装酒精饮料的是广井，大概是随着年纪增加，酒精耐受性也有所上升，现在的广井基本很少会有喝到摇摇晃晃的状态，两个人安静地聊了聊家常，这些天其实也没怎么和广井小姐仔细谈过，后藤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忽然对自己的事情这么在意。
不过这种问题问出去也显得太过愚蠢，人就是这样，下雪天的时候见到猫猫狗狗就想伸出援手，更何况是熟人。
小波奇后来还有见过凉么？
……见过一次，闹得不太愉快。
后藤有些尴尬地回答了一个模糊的措辞，如果可以真希望不要让她解释她都干了什么蠢事。
真少见啊，凉居然也会和自己父母以外的人产生矛盾啊。
诶，广井小姐和凉前辈很熟么？
谈不上特别熟吧，但是有的时候感觉凉和我有些地方还挺像的啦，特别是喜欢占便宜和借钱不还这一点。
额，您现在也借钱不还么？
才没有啦，年纪一大，这种孩子气的事情就不屑于去做啦。
孩子气？为什么？
广井手中的饮料盒发出了容量见底的空气声，广井对此似乎有些不满，反复确认了几次，发现盒内确实已经无法提供任何酒精了。
因为这种事只有不懂事的时候才会去做吧，凉她其实这方面和我有点不一样啦，山田凉在和你们组乐队之前其实是因为家境优渥常常被乐队成员借钱的那一个，久而久之，就产生了借钱能拉近成员间关系的一种错觉吧，后来就算明白了，却还是想这么做，这种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恩……怎么说呢，小波奇你想，你向一个人借钱，哪怕你们没有形影不离得很亲密的在一起，但是彼此之间就多了一层关系对吧，只要想到自己的钱就会想起对方，哦，广井菊理还欠我三万日元，这种感觉对吧。
额，是这样没错……
所以借钱，或者这种占便宜也是和别人建立联系的一种方式吧，有的人很笨拙，学不会如何像正常人一样交朋友，也不明白要怎么样才能拉近和别人的关系，就会用这种孩子气的方式强化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分量。
您是在为自己过去的无耻行为开脱么……
哈哈哈，不是啦，其实你大概也知道吧，凉她家里其实是不缺钱的，虽然后来她因为玩乐队和父母的意见分歧很大，甚至为了拿一笔钱签下了不考上东大就断绝关系这样的对赌协议，但是她其实是不怎么在意钱的事。嘛……虽然说没有钱的确寸步难行，但是她这种和世界格格不入的人眼中，没什么初级关系是比利益来的更牢固的，在这种基础之上，才有和别人变得亲近和互相理解的机会。所以学不会人情世故真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后藤默默回忆了一下上一次见到山田凉的时候的事，觉得那时凉前辈看起来都不像是学不会人情世故的人。
只是，那究竟是在几年的时光中学会了的人情世故，还是对方不加掩饰的真实表达呢？
大概也没有机会再了解了。
那……广井小姐以前也是这样么？
不，我只是单纯的没带钱。
……好……好有个性。
嘿嘿，有个性也不全是坏事啦。
广井小姐觉得，音乐创作上更自我一些会是好事么？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只是有朋友和我说过类似的话，明明一直有在迎合市场和大众去做，却一直没什么人气……
老实说，波奇问的问题我没有经历过啦，因为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要迎合受众或者市场一类的事，最初我只是想做我喜欢的音乐，只是在想什么就做什么，后来来听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如果要我去迎合大众做一些我不擅长的事，可能我早就放弃了，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慢慢转型了啊。
诶，为什么转型了？
因为写不出以前那样的作品了。小波奇，有的人是属于那种会把自己的一部分放在作品中的人，把自己拆分成很多个部分，再把这些融入到作品里，可一个人的情感和经历是有极限的啊，到后来所有的作品也都绕不出原本的圈子了，也就江郎才尽了啊。

嘛……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乐队最优秀的歌曲前都集中在几张专辑里，因为这些东西，在他们还没启程，或者刚刚崭露头角的时候发布的作品，才是最纯粹的，最赤诚的东西，一旦过了这个阶段，他们的很多作品都是对过去的一种复刻罢了。
广井这么补充道，她的话听起来那么平淡，在楼顶的花园中，好像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
啊，对了，新年快乐，波奇。
新年快乐，广井小姐。
3 seasons in the sun
在后藤一里25岁的那一年，她第一次离开日本去举行其他地区的演唱会。
高中的时候，世界似乎只有横滨到下北泽那么大，窝在盒子里的世界也曾想过外面的样子，后来走了很远，打开地图离老家有几百公里，每天软件记录的步数也上万，人却还在原地打转。去了很多地方，每一个地方也记不清什么分别，一些地标性质的宏伟建筑只有初次见面的惊喜，远比不上现场演出人海窜动的美丽。
久而久之，发现原来外面的世界也都一样，一个地方的人们有一个地方的悲喜，成为了人气音乐人以后过去的一切都混淆在一起，所有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她一个人在绵延的生命之河上静静睡着，一切都妥协和解，远去的故事都沉睡在雾气里，没有了具体的年代，具体的人，具体的声音，想要离开雾中的风景，只有在群山共舞的喧嚣里。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某一天的清晨写了一首不太符合一贯作风的歌，这首歌破碎，随性，没有什么具体言说的东西，又好像寄托了对于自己对于演奏的一切，她尝试记录了自己梦中的事，人们对于它有很多种解读，却没有一种是她听得懂的，只是他们所言说的爆裂，愤怒，还有那些引起人们共鸣的绝望和无助，最初可能都只是来源于某天起床以后胃部难以忍受的剧烈痛楚。
后藤其实也没有在乎别人如何界定自己的创作，一个人混了这么多年，早就过了在乎别人如何给你贴上标签的年纪。
很长一段时间，她的碟机里只有一张碟，每次都是一张听很久再换成另一张，人们就觉得她的东西总是很偏执，一个纯粹的人，世界里除了摇滚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后藤没觉得自己活得多纯粹，只是过了25岁，人一下子就体悟了一种老态。她发现在并不如儿时幻想的那么精彩的履历里，一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已经过去了。做事开始力不从心，很容易变得疲惫，身躯也不如年轻时一般经得住折腾，每一个下雨下雪的夜晚，她都要给自己烧一壶热水，就着各样的药片匍匐在被褥里熬过去。
她也开始无法忍受黑白颠倒的生活，过去包庇她的黑夜变得陌生荒凉。
没有人会在心底真的在这个年纪认为，一切还可以重新开始。
时光流逝里，雾中的群山离她远去。
后来，她喜欢在演出的时候临时起意，翻唱一些她喜欢的过去的歌曲，大多是她年轻的时候听的歌，她也曾经把这些乐队的周边别在书包上。
有的时候因为这些不在主办方的节目单里，引发了她和负责人的争吵。
一次音乐节结束的闭幕曲目的时候，她专门挑了一首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起初台下的观众像是在看傻子，直到她模仿起科特柯本的样子，用破裂的，痛苦的声音高唱起副歌的时候，像是有什么意外之外的东西击中了她，她看着台下的人们，黑压压一大片，蚁群一样爬满所有的空间，这场景毫无新意，毫无生气。她发觉过去想要在人海中寻找的几个身影终于不再出现在幻视里，她意识到的确是有什么东西改变了，狂舞的人潮里已经没有什么人在等待着她证明什么，黑色的蚁群聚了又散，一切都不重要了。
歌结束的时候，她用尽全力把陪伴了自己好多年的吉他砸碎在了舞台上，在她的暴行里，人们有什么压抑的东西被点燃了，很快，台下递过来了一把新的吉他，似乎是某个乐迷的所爱之物，拾音器的划痕，音箱的磨损，同样是一把老古董。
What do you want？
后藤向递给她吉他的人呐喊。
Nirvana！
台下的人回应。
Smells like teen spirit的前奏响起的时候，后藤知道，整个音乐节都被她毁掉了。
但是似乎又不是很重要了，年轻的时候她还会谨小慎微地遵循别人的意愿，或者试图去激烈地对抗什么规则，但是发现自已不再年轻之后就理解了——真的没什么东西是重要的了，后藤的母亲在后藤这个年纪生下了她，那些在过去的她眼中活在遥远星光里的人，也都是在这个年纪，和她一样，在所谓的青春的余晖里，尽量让自己变老得体面一点。原来不知不觉里，她也活到了这个年纪，明明好像还什么都没经历，却一切都结束了。
26岁的那一次音乐节，后藤发现原来自己终于把一条路走到了尽头，在那以后已经是一片虚无，一无所有，再没有人为她的成就感到欢喜，没有人会为了她追逐梦想的努力得到救赎，在人类的文明里，人类最喜欢说的一个词就是明天，什么东西都可以放在明天，梦想实现会在明天，未知的发生就在明天，明天是所有问题的答案，因为人们没有答案，就只能说明天。
在走到这一天之前，后藤一里也幻想过很多个明天，

她总觉得自己还有时间，她也希望这里会有答案，现在她已经一无所有，唯一剩下能做的事就是破坏和伤害。
小的时候在海边堆砌沙堡，它们精美如画，可你在日落的时候就要离开，回头看过去，日落景色里看它们最后一眼就会意识到——把它们留在这里，浪涛和海风也会把它拍的粉碎。所以其实做了那么多事情，都不过是为了破坏它，后藤一里如今就是那个会在离开之前把沙堡一脚踢坏的人。
那名热心的乐迷的吉他同样也没逃过被破坏掉的命运，但这把吉他质量有点好，后藤只是把琴颈折断后，就再没力气管它。
无数把吉他已经纷至沓来，台下仿佛总有年轻的，渴望着被伤害的人，他们带着他们心爱的吉他从全世界的各个地方跑过来，也许最初是为了梦想，为了爱情，可是这些东西都有尽头，如今在场的陌生的人们，来到这里都只是为了伤害。
What do you want？
Don’t look back in anger！
Oasis？
Exactly！
后藤接过了下一把看起来有那么点眼熟的吉他，转身回到舞台上。
One guitar，one song
一把吉他换一首歌，后藤拿着麦克对台下的人们宣布，音乐节爆发出从未有过的疯狂回应，吉他成了此时在曼彻斯特的唯一的流动货币，人世间所有的法则都要给吉他绕路。
作为对于伤害的一种尊重，后藤不仅仅会在演唱歌曲的时候倾注一切，也会尽心尽力地确保每一把吉他都死无全尸，至少也会把它们破坏得无法再被演奏才好，大多数人是带着民谣吉他过来的，后藤其实也更愿意接过木质的民谣吉他，破坏起来更轻松。
最后后藤的双手因为砸吉他的冲击变得鲜血淋漓，主办方才终于敢逆着她的意思把她拉下台去，在此之前谁也没有想过这个日本女孩居然有这么疯狂的一面，音乐节的演出被她弄得一团糟，但这一天却在音乐领域载入了史册。

来了来了，昨晚睡昏过去忘记发了

嗨喽，关注露珠了！

顶

好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