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们从摛藻堂中悟得圣贤谛语，我却心心念念着开春晒书时偶然一瞥的西洋食集。因事后遍寻不得，当值的老太监允诺，寻见后立马将书籍送到雪贞。】
升卿，你快瞧这一则。
【捱过连日的巴望，这本食谱终于归于我手。随意翻过几页，倏有所察。】
……炸洋葱圈儿？洋葱也能炸来吃么？

【自小是个挑嘴的主儿，这也不吃，那也不爱的，尤以芹菜和胡萝卜为最。还有豆芽菜、韭黄和葱姜蒜、芫荽之类调味小菜，那是一点儿也不愿沾上。府中厨子自然懂得顾及我的喜好，在外头虽没那条件，尽数周全避开，但也绝不委屈自己，总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根一根、一片一片挑出，免得坏了我的胃口。】
【至于洋葱，虽不算避之不及，但也从来无甚兴趣。今日行颐公主提及，我也愣了一瞬。】真能吃？【对着书本纸页看不出个好歹，又生一计。】真的假的，咱们一试便知。
【是我展示自己博闻的时候了。】听闻钟粹宫中有一处小厨房，是先帝熹妃娘娘留下的，东西很齐全。咱们过去，也比往尚食局凑热闹要容易得多。公主可愿？

听摛藻堂的掌事说，这是先帝时英吉利使团带来的食集。后经四译馆的学士们转译，这才留了下来，大概是可信的。
【若非她提议，我还不知宫中有这样一处地界。好奇之下，欣然应许。嘱咐文心先依食谱去钟粹宫后殿备好洋葱、白醋、面粉和一应调料，欲进内室，又回首望一望仍在原处的升卿。】
你也随我一道换身家常衣服罢？免得被柴火熏了、被油锅溅了，那可不美。

嚯，那可确实来头不小，难怪外头都见不到这个。
【远渡重洋而来的食集，因其稀有，而成了“秘籍”，不足为外人道，也实属正常，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尚在情理之中。】
好，那我便不同公主客气了。【一番拾掇，再出门时，已是很利落的装扮。往来储秀和钟粹的路程不近，却在满怀期待中，走得格外快。用不了多久，已随她站在兰桂坊的门前。】公主此前，定是不曾下过厨房罢？

【升卿的年岁、身量俱与我相仿，是故改换衣衫后，仍显得合衬自如。擎帘出去，听见她半侃的一句慨叹，亦含笑附和。】我也是头回看见这做法，洋人的脑袋还真有趣儿呢。
【同她谈着天到了钟粹宫后殿，但见匾上书“兰桂坊”三字。虽不似烹庖之地的名号，却教人生出熟悉的好感来。】那你可小瞧我。简单些的，我还是下过几回——
【见文心领着里边的人迎将出来，笑问。】我要的那些东西，可是准备妥当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洋人的所见所闻，势必与我们不同。有些在我们看来奇特的创造，也是应当。【并不承认他们有多的可取之处，无非各有所长罢了。】
【还是行颐公主更让人钦佩。】那你要比我强多了，我的本事，至多煮一锅粥，还不知道是稠了烂了。【万事开头难，我总相信熟能生巧的道理。待到她身旁掌事大宫女回禀一切准备妥当，迫不及待洗了个洋葱。】

我只是爱好这个，便对此格外留心些。【幸得如今尚值春朝，小厨房里的温度正适宜。若是再过几月，火烤似的炙日下，连我也要对膳房敬而远之了。】
尚食局的人还说明日有些新鲜荠菜要送来，我给你露一手，做个荠菜馄饨如何？
【将面粉、玉米淀粉分别摆开，侧首看她，只见得宝济六娘将水淋淋的洋葱摆在菜案上，手起刀落——】等等！！
【——好像说得有点儿迟了呢。】

我竟如此幸运！恐怕连纯明殿下，都要羡慕我啦。【金枝玉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多，手巧心灵的反倒很少。】
【那些粉啊面的，我分不清楚，也不知道各作什么用。但洋葱却是今日妥妥的主角，是台柱子。既要油炸洋葱圈，首先就得让洋葱从这么圆滚滚、鼓囊囊的一个，变成个圈儿才是。拿着刀比划了两下，便直接下手，最终——】
行颐殿下！我的眼睛！【控制不住想流泪。】

快拿凉水冲一冲眼睛——哎，先别动。【抬臂将她双手阻住，见守在外头的文心也闻声归返，示意她去接一盆凉水来。】升卿别怕，你的眼睛是被洋葱辣着了。
【文心在近处搁下水盆，一面撩起水来为她清洗眼睛，一面柔声细语开解。】切洋葱需得谨慎，怪我，一开始忘了提醒你。看看，现在可好受些了？

【洋人的东西，果然没什么好玩意儿！】
【眼中火辣的刺痛提醒着我，下回必得三思而后行，如今这狼狈模样，可算是被行颐给看了个完全。好在她即便身份尊贵，也不是个爱取笑、寻人开心的主儿，反而悉心周全，温声宽慰，总算还让我心下稍感安慰。】
【好在这到底只是洋葱飞溅的汁液，并非什么伤人伤身的毒液，清洗过后，诚然缓解许多。】已经好多了——我再也不如此莽撞了。【小小洋葱，给我狠狠地上了一课。】
【后半程不再逞强，只帮她打着下手，后话不提。】

【行颐妹妹的厨艺日渐增进，约莫用不了几年的功夫，就能做上一桌满汉全席了。可我却对此一窍不通，说好听了，那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更直白些，就是笨手笨脚，天生不是下厨的料。】
【安慰自己，合该乐得接受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的解释，却还是在傍晚闲暇，途径兰桂坊时，情不自禁抬步入内，非要不信邪，撞一撞南墙。】珊瑚，你说我该做个什么——鸡蛋面如何？
【小鬟垂下眼去，不敢多言，我却来了兴致，吩咐宫人备好简单食材，遵照指点逐个下锅。龙须面在开水中翻腾，掀不起什么水花，在颤巍巍打入鸡蛋后，方才变了脸色。】这么大的鸡蛋，就消失了？【惊愕地张大嘴巴，倒是几乎真能塞下个鸡蛋。】

兰桂坊——单单从其名来看，我全然想不到这竟是一处小厨房。先前误入此处时，还曾以为是哪位恩荣优渥的娘娘所有的私苑，踏入门槛半步、大难临头四字甫一浮现于脑海中，初受封不久的熹嫔便为洋溢的香气折服了。
我与这处“世外桃源”便是这般识得的。这里不似御膳房与御茶膳房处，总是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偶尔藏身于此，稍作休憩，总是十分惬意的。
今日亦是如此。我将将掀开小帘，预备往灶旁去，却瞧见一个不甚熟悉的身影，与一锅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龙须面。这是兰桂坊新的来客么？
“咦，这面……当真下过鸡蛋了么？”我颇有些疑惑——而后，瞬时发觉了自己的失仪。
“诶，不不不——我猜，只是火力稍微旺了一些。”

【震惊之余，说话的声量自然不小，又因灶台锅炉的响声大，一时疏忽，并未察觉又有人入内。而当另有他人出现在我身旁时，冷不防吓一跳，甩开手中的一分为二的两瓣蛋壳，礼数倒是没少。】给熹娘娘请安——
【她的疑问真真戳中我心坎，若非方才是亲手所下，蛋壳就是留存的证据，我险些也要怀疑起自己，是否正活在一场幻梦之中。】
【闻其后言，亦是苦涩。】我本是担心吃了半生不熟的鸡蛋，有伤脾胃，这才特意吩咐丫鬟，将火烧得大些。【没成想聪明反被聪明误，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兴许是从前来的时机讨巧，我从未在此处遇见旁人，更不会知晓缘何纯贞公主会在此处，从前见人便想溜回净土的毛病忽然又开始作祟——还好、还好，万幸的是，我认得她。于是，便及时地重又作出一副端庄的模样来。
“无妨。庖厨之事需要经验，公主多试几次，或许便好啦。”
碎作两半的蛋壳安然地躺在灶台上，瞧着与锅中翻滚着的面毫无关联。久养深宫的公主们，或许精于雅艺，却于这些事上不得要领。细细想来，好像也并非什么怪事。可我不禁有些失笑。
“火候恰好小一些了，便像这样时，”我指指仍沸着的汤锅，“再下进鸡蛋去，鸡蛋便不易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