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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件都带齐了吗？”
“衣服呢？鞋子呢？都带上了对不对？”
“去那边要照顾好自己啊！”
“要打电话来，别舍不得花钱，别担心家里，知道吗？”
他站在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里，听着母亲和妹妹没完没了的叮嘱。
“知道了知道了。”宫城第十二次看手表，不得不打断两位依依不舍的告别，“还有一个小时，我真的该进去了。”
他把随身行李放到安检托盘上，自己跨过感应门。
安检人员请他双臂打开背过身去，他应声照做，一边看向围栏之外。
母亲和妹妹还在远远地朝他挥手。
对方压下探测器，说你可以过去了。宫城点点头，走到一边去收拾他的物品。
果然没有来呢。
他陷进商务舱的舒适座椅里时这样想着。
宫城把头贴着椭圆窗户，引擎开始咆哮，飞机加速冲向跑道，然后他的心沉了下去。
他彻底离开故土的今天，距离18岁还有一个月的今天，三井没有来送他。
宫城知道自己没理由怪他，毕竟三井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
而且如果三井来了，那告别的场面一定特别好看，足以拍成肥皂剧最终回，并且在下一季的每个片头循环播放，赚足观众的眼泪。
他为这样的想法感到暗自好笑，多少冲淡了离别的忧愁。

-2-
宫城还记得搞定签证的那一天，他兴奋地半夜敲开三井家的门，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激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并且就这样一流便停不下来，直到累得讲不出更多的话，躺在地上呼呼喘气。
三井从头到尾安静地听着，最后也只是跪到他身旁，把他拉起来抱在怀里。
“太好了，Ryota。”过了一会儿三井说道，“虽然还早，但我们来想想需要准备些什么吧？”
他看着三井拿出一张白纸，开始把必需品列成清单。
听起来、看起来，三井都不是很希望他去美国。
宫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他心里的疑问。
没想到三井很爽快地回答了他。
“那当然是不希望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我都不能经常见到你，也不知道你在那边能不能适应，会不会过得不好，会不会故意不告诉我你其实过得很辛苦…”
他拉着宫城坐到自己身边。
“而且走职业没那么简单。”
“我当然知道…”
三井摇摇头，“我进大学篮球部之前也是这样以为，现在看来实在是太天真了，更不要说你想去的地方…”
他停住话头，因为不忍心看宫城露出那失落的神情。
“你就当是去体验一种不同的生活吧，能拿着奖学金去那边学习的机会可不常有。”
“你如果争取一下明明也能去的。”宫城泄气地趴到桌子上。
“我现在没有更好的借口说服我爸妈。”三井托着下巴，让原子笔在手指间飞舞，“他们也知道我不准备做职业篮球手，那有什么非去美国不可的理由吗？”
“难道以后就会有？”
“以后…”三井也趴到桌子上，侧过脑袋和他面对面，“如果某人在那边打出名堂了，我就想办法把家里的生意做到华尔街去，到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陪你啦。”
“你可真敢想呐。”宫城笑了起来，“如果我在那边混不下去呢？”
“那就卷铺盖滚回来，哥哥我养你。”
宫城笑得更开心了。
“这才是你的真心话！”他推搡了一下三井的肩膀。
“给我看看，你都列了什么必需品？”
“等会再看，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三井把清单从他手里抽走，远远地丢到一旁。
“是你急着要替我准备…！”他话说到一半被三井堵住，然后被一路拥吻着拖进卧房。

-3-
“我没办法去机场送你了。”
三井扔出这话的时候，距离宫城出发还有五天。
对方正对着一大摞英文文书焦头烂额，满脸晦气地抬起眼瞪着他。
“你可真会挑时间？”非要选在他最烦躁的时候。
“我有什么办法，球队临时定了去札幌的集训，教练和指导老师说什么都不准我假。”
别看三井平时一副「钱能解决一切」的黑社会作风，在学校面对前辈和老师还是毕恭毕敬的。
“有人说着不走职业，实际上在球队里还是中流砥柱的存在。”宫城酸溜溜地讥讽。
“带着那种目标会很有压力唉，我不想把打球变成痛苦的任务，那样我反而打不好。”
“不来就不来，谁稀罕。”
宫城重新埋回去读那密密麻麻的注意事项。
“给你买到商务舱，还给你订到了环境最好的学生宿舍，你还想怎样？”三井丢给他一个「真不知好歹」的白眼。
“又没人求你做那些多余的事…”宫城对着白纸黑字小声嘟囔。
“放心，我会常常去看你的。”三井爬到地上，伸手去摸他后脑勺推剃的部分，“Ryota会想我吗，会半夜想我想得睡不着，抱着被子偷偷哭吗？”
宫城再一次被打断，导致他还是没看懂那条关于新生入学的仪式流程，恨不得扑过去咬三井一口。

-4-
宫城盖着遮光眼罩闭目养神，回想出发前的点滴，似乎已经成了遥远的梦，被远远地抛在海的另一头。
不知道三井さん现在在做什么呢…
宫城掉进一个不太安稳的睡眠，直到空乘温柔地叫醒他，把精致的餐点端上来。
宫城笨拙地把牛肉切成小块，想起临走之前和三井去的那家西餐厅。
对方向他展示了完美的用餐礼仪，把切成相同大小的肉块推到他面前，然后吩咐服务生拿来一双筷子。
“太丢人了…”宫城嘴上抱怨，心里却暗自高兴地接过日式餐具，“哪有人用这个吃牛排？”
“就是用手抓着吃，也轮不到他们啰嗦。”三井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又不是没给小费，没有筷子给我就去街对面买一双。”
他很感激三井这种霸道不讲理的体贴，还特意为他选了一个安静的边角座位。
“妈妈最近…给我找了一些小型交流会，让我去听听，都是留洋回来的人分享他们的经历…”
三井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其他的倒没什么，文化差异很大，一开始会不适应，这种事情我也习惯了，毕竟是从冲绳转来这边上学的，也许我反而更能适应美国呢。”
三井见他又停住了，不解地扬起眉毛。
“那你还担心什么呢？”
宫城戳着碗里的布丁，表面的硬壳焦糖都被捣成了碎屑。
“有人…有好几个人提到…他们去到美国，一两年之内就和留在日本的恋人……”他说不下去了，喉头紧得发痛。
“噢……”三井把玻璃杯放回桌上，“让我猜猜，大概是太久不见面，共同话题越来越少，生活交集也没有了，或者某一方耐不住寂寞，移情别恋了？”
宫城好像突然对桌布上的污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死死地盯住那块斑点。
只要不挪动视线，眼泪就不会掉下来，他害怕的事情也绝不会发生。
他疯狂地这样暗示自己。
“我说你啊，会担心你母亲和妹妹因为你去美国长期回不来，就变得不爱你吗？”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脑的，宫城愣愣地答道，“当然不会啊…”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变呢？”
逻辑好像哪里不对，但宫城现在脑子发懵，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驳。
“再说了，我都答应会经常去看你了，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宫城赶紧咽下一大口布丁，让嘴里不那么发苦。
“去美国要飞10个小时，你念大学也很忙…还有…还有你们球队的应援团……”他心烦意乱地想到那些打扮热辣的女大学生，流川后援会都显得很不够看。
“你可是我差点毁容才追到手的。”三井简直哭笑不得，越过桌子牢牢握住他的手腕。
“还会有别人值得我付出这种代价吗？”
这真是他们之间才会有的特别情话。
两个人都不禁笑了起来。
宫城把切得歪七扭八的牛肉送到嘴里，想着等待也不是那么漫长和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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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得不错，一点都不漫长。
门铃响，宫城跑去开门。
三井站在走廊上。
下午三点的阳光刺得人眼晕，宫城愣了一分钟才回过神来。
距离他抵达加州才过了六天。
“快要一周没见了，你都不想我吗？”两个人大汗淋漓地躺在地板上的时候，三井不满地大声抱怨。
“我以为你说的常常来看我是指一两个月一次呢……”
“那简直像用蝉的小便去灭森林大火。”三井把抱枕丢到他脸上，“你好没有良心，知不知道我为了来看你，在飞机上还赶专业课论文呢？”他说完立刻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是是是，那刚刚的能算是给三井さん提神吗？”宫城赶忙凑过去讨好他。
“热死了，别贴过来。”三井一翻身爬起来就往浴室走，“好离谱！居然有这么大的浴缸吗？住宿费真是花在刀把儿上了。”
他听着三井的声音朦朦胧胧地回响，等了几分钟才过去趴门缝。
“我可以一起洗吗？”
“要进来就快点，很冷。”
三井一把给他扯进去，砰地关上门。
“你到底是热还是冷嘛？”
“我是生气！”三井拢起一捧水泼到他脸上，“你怎么可以一点都不想我？”我可是天天都在想你的。
“因为…”宫城甩甩脑袋，用手抹掉眼睛溅到的水，“我高三你大一的时候，差不多也是一周见一次来的。说实话你刚才出现在门口，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来了美国。”
“可那个时候每天都能打电话，能听到你的声音。”三井像是跟沐浴乳有仇一样狠命地挤，弄得一地都是泡泡。
“我也不想你太累了，专业课和球队训练都排得很紧，你难道真的打算每周都来回飞二十多个小时吗？”
三井神情复杂地看着对方。
他不喜欢这样懂事又体贴的宫城。
“我只是希望你偶尔能…”他斟酌一下用词，“撒个娇，无理取闹一下，大哭大闹一场，质问我为什么不早点来看你，是不是不喜欢你了……”
“你脑子里除了肥皂剧还能有点别的吗？”宫城一把抢过那可怜的沐浴乳瓶子，“说真的，那种东西为什么能占黄金八点档？简直是浪费资源。”
呜呜，他超喜欢这个味道的洗液，就这样被挤没了一半。
“两周一次，最多三周两次。”两个人终于和谐地躺在浴缸里的时候，达成了一致协议。
“你得赔我的沐浴乳。”宫城补充道。
“什么稀罕玩意…”三井拿过来看了一眼，恶，还是法文呢。
“真讲究。”
“讨论课上的女生推荐的，说这个很好用，这个月还有在打折。”
三井拿着瓶子的手顿了一下。
“女生？”
“是啊。”
“金发碧眼的芭比吗？”
宫城像是什么都没意识到那般回答，“没太留意了，好像都长得差不多样子。”
“真好，我还担心你适应不来，没想到我们Ryota这么受欢迎…”
好了，他这下听出话里不对劲了。
“拜托，那只是课间休息的时候闲聊而已。”宫城手忙脚乱地套上浴袍，跟在大步流星往外走的三井后面。
眼看对方就要开门走人，他赶紧扑到门上用身体挡住去路。
三井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扭头坐到玄关的换鞋凳上。
“你好不容易能来看我，难道要把时间都浪费在吵架上吗？”宫城小心地凑过去，想摸一摸三井的胳膊，又怕被一把甩开，手尴尬地停在空中进退两难。
“你自己不知道而已，那些高高大大的白人女孩才没有见过几个你这样的男生呢。”三井抠着凳子边缘翘起的木屑，一边想着亚洲人面孔的宫城，睁着那圆圆的小狗眼睛，还有着那群洋学生最喜欢的小麦色皮肤和酷酷的推剃卷发。
“噢……可我跟她们说我有男朋友了。”
宫城不动声色地丢下一枚炸弹，瞬间扭转局势。
“你…什么？”
杀伤力极强。三井顿时傻在原地。
“耳钉。你到底从哪里弄来的，实在太招摇了，我去上学第一天就被好多人问，最后还摘下来给他们看上面纹的名字。”
宫城很不好意思地揉着头发。
“现在可能整个校区都知道新来的一年级有个远在日本的富二代男朋友…”
后来发生的事情宫城有些记不清了，似乎他又被拖到房间的什么地方，被三井摁着做了好几次，最后直接累得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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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三井熟练地兑换登机牌。没有托运行李，只有一个瘪瘪的随身背包。
不管三井保证过多少次，10天以内一定会再来看他，一旦进入机场的氛围他就无法安心。
回过神来发现三井正在喊他。
“我得走了。”三井拍拍他的肩膀，“自己好好的？”
宫城对着地面点头。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三井把他的脸抬起来，亲亲他已经开始变红的眼睛。
周围没有任何人对此表现出不适，还有一对老夫妻慈祥地看着他们。
宫城靠过去搂住他的肩膀，把他拽下来和自己接吻。
“15天以内。你不来我立刻搬走去住四人寝。”他咬着三井的嘴唇威胁道。
“明白。”三井笑着拍拍他的脸，“走吧，别回头。”
他看着三井融入密集的人流，倒退两步往门口走去。
别回头。
他站到旋转门前，还是忍不住转身看去。
穿过无数背影，宫城一下就捕捉到那同样在找寻他的视线。
让他想起曾经并肩作战的球场，隔空相望一眼就胜过言语万千。
他只是微微扬起下巴，在对方会心一笑的瞬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