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前盟】
[一]
我见过许多女子,她们躲在**的威仪之下、束在儒佛的桎梏之中,怯懦、温柔,呼吸着被禁锢的人生,用宁为玉碎的贞烈维护着他们构筑的牢狱,正如眼前女子方才的所做所言。可她真是如此吗?方才我分明瞧见,一颗游走的星,一团庄严的火,在她眼底掠过的佛光中转瞬即逝。很想确认那瞬息逃走的真相,只是,在铄金与寒切交错的地带里,我什么都看不清,只有萦魂的梵音和伪饰的太平。
"别再说这样自艾的傻话。若只因不够虔心便遭此横祸,我想,那尊金像也不过虚有其表,太狡诈了些——"
狡诈,是的,我总是久久地陷入信仰的困境,只因觉得神明狡诈无比。他们惯说着普度众生、普爱世人的话,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世人的供奉,却从未给予一点现世的嘉惠——倘若你曾闻过远方战争纷挐的哭声,抑或是地崩山摧的倾毁、尔虞我诈的盛行与世人的薄命——便可知我所惑非虚。我不明白,为何要把骨灰瓷的重量交付给庙观中的金像,或是天上地下捉摸不定的风息,尽管他们只承诺后世的虚无?
可直到那一天,眼睁睁看着他阖目长逝的那刻,我忽然顿悟——我们都错了,信仰与苦难从来相辅相生,并非是信仰渡去苦难,而是由苦难孳生信仰。
所以,那些位列纷纭玄禄中的庄严宝相,享善者供奉、奉闒茸尊显,也纵恶人罔极——他应当是欢迎我的,正如纵肆妖魔的业障催生更多无助的信徒一般,他会欢迎我的罪,也会原谅我的妄言。
但她没有半点错愕的神情,一如不过是寻常之事,而非对释尊离经叛道的无状之言。我忽然明白了,立于梵刹之中、兀自逃离的她,也并非是个虔诚的信徒,于是,"惟愿凡有所求,必有所应,俱能遂心如意"几字随风入耳,教我忽然笑了起来,浅浅地,像是蜻蜓在黑暗的风中落下的滑音。
"但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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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中잟叶转冬羽,她素靥青颦,一个稍纵即逝的暗语,在指尖相碰之时倏地消散。清商时金台寺的那个剪影从记忆里摇摇晃晃地撞出来,好似黄昏的微弱光束透过帏幔,模模糊糊地在眼前女子的身前笼上一层软纱。不同的部分,缓缓散成暧昧神秘的幻像,而相似的,则叠化成重影,影影绰绰间,构成一个更加立体的、完满的她。我似在这瞬间看见她的部分真实。
"来前原以为,格格身在大宗,便是九寒时日,亦该有诸多姊妹为伴,不想竟有暇与我相见……"
"她们也有自己的事儿,总不能时时伴着我的,更何况——姊妹虽多,知心人难得一二,我有时也疲于应酬。"
我常在攀高结贵的名利场装聋作哑。实靡我寡恩薄义,被褐驰驱者,大多与鬼蜮与权势的渊薮永远格格不入,权贵才只三分握,却不愿掂量手中木秤可承之力。然而眼前如此不矜不伐的她,却予我一息难言的预感——她不是碧玉幽藏,而是和隋之珍,纵使落于敻世,她也是属于这里的。
"这玉环是我前日所得,特携来赠与格格,以表谢意。"
"真好看,和你一样温润无瑕。神瑛赠美玉——我看,这算是以身相许吧?"
百年之后的悼诗中,这一天仿若一处安静停顿,带着意外的转折,缱绻的长句漫溢于七言的韵脚。越过她生动的眼波,浪潮颙颙而起,椐疆着翻腾,一种簇新的欲望在心中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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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霓流隐于川河,呢喃消隐,璀夜肇临。
在一个个无眠的夜里,紫极之下又如期地翻腾起盛筵的喧响。我溺于摘星台处的锦缎纠缦中,疲于应对络绎不绝的飨宴宾朋,却碍于东道宴主之身,酬酢于甘醴间,难以分神推离。实则我并不完全熟悉这些远道而来的世族贵胄,只是躬逢乐事,各族同侪总会互相走动,默认的礼节,只为纽系起散落京城之上的如星寥落的宗戚彝伦,流汇成一条昭晰夺目的银河。我身在其中。
海棠诗社,她们如此命名,道是"晚夜玉衡",最宜于这香雾空蒙明月夜中"销得携觞与赋诗"。我未思及太多,一口应许下来,但私心里,却非她们所说的甚么由头,只因我想起了神瑛。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记忆里的神瑛素领回纡,神态眷眷,与清浅的海棠重影为一,只是……海棠幽美比不得崇光熠熠,现下我在觥筹交错间寻她,却不曾觑见一个相似的影子。
我本欲寻她,却被来往的宾客拦在途间。几杯醇醪下肚,已然醉倒在眩目的星汉之中,仰靠雪崩般柔软的锦锻,我已窥不见那弯憔悴的、久久无言的月亮。不时,几个诗社闺友不忘点题,做起了击鼓传花行酒令的游戏,我才暂歇片刻的热血被再次点燃,心间霎时飞出一句句最爱的风花雪月、格律诗韵。是以,接下来的夜色,是阙文似星汉炜晔、缛绣谲诳,伴着不间断的令句及鼓声,已被恰切地译成绮合的玄渊,而我用辞藻的毫芒代替星辰。
待此局罢战息兵,我这才回到她的身边。
"哎,她们闹得我都忘了,你一向颇有藻思,方才怎么没有一同行令?我还期待你能大杀四方呢。"
"我虽也略识得些许诗文,却无甚妙思,更非捷才,你叫我前去,我惟有献丑了。"
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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