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练字的桌案前，乍然多了一个五色丝绳编织成的佩囊。】
【它被压在我练字的镇纸下，因为栓了一颗镂空的铃铛，被闲风一吹，甫一进书房便听到它摇摇曳曳地响了一地——佩囊上还绣了一颗青青的粽子，几丝艾草的叶掺混了一些八角花椒，用来趋吉避邪。阖府上下，有这般细碎小心思待我的，除了庞珠大抵也找不出第二人。】
【大拇指指腹细细摩挲着佩囊上的针脚，庞珠的脸便一遍遍在脑海浮现，时笑时泣，时嗔时怒，垂坠的青色穗子也晃荡着让心口泛起一丝艾草的香苦。】
庞娘子何在？她今日来过吗？
【心下虽已是了然，但仍想开口问为我侍墨的奚女，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却又并未着急将佩囊系在腰间，反是先大步流星，往琥珀光去寻她。】
屈夫子的《九歌山鬼》里唱：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我来抓这只让我魂萦梦牵的山鬼了——【捉住她正在为粽叶添糯米的手】嘻，抓到了。
【她晶亮的乌眸里，装着一些狎昵的笑意，又好似难为情一般试图躲开我的桎梏，最后只好红着脸将手中物什甩下，借此来挣脱我，又佯逞作势般来打我。】
艳仙饶命——【嬉嬉笑笑之间，先哄得她展颜。】刚随阿爹往周边江河撒五色饭，被热情的乡亲叫着饮了两盏雄黄酒，你就当是我酒兴正好的放浪话吧。
（445）

太长了白敬亭！我骑马离开

【午月头里的温风一吹，端阳就不远了。】
【天刚蒙蒙亮，院外冒着丝丝凉雾的垂花门微微窸动，即将凋谢的报春花为庞珠一触，飘下碎碎的瓣子，落在她臂弯间的竹篮里。狭细青萃的菖蒲草上。】
【宝云原是大娘子身边的女使，如今在琥珀光中当值，正与庞珠挨在一处桑阴下，拿清水洗菖蒲草，嗔一样，怪她凡事劳碌，亲力亲为。熹微的辰光下水波荡漾出朦胧的月色光斑，菖叶长出一团绒毛，婴儿脸颊似的。庞珠一时为此迷醉了眼，眸底泛出水碧色的瑕光，不知想到了谁，低低笑了。】
不一样的，是我的心意。
【于是宝云也不再说话，只捣着偷眼嘴笑她，惹来一弧清凉的水珠。一时间，两人倒都忘了要洗菖叶，悬菖蒲，围着不大的琥珀光嬉闹追打，将清晨蓄力的溶溶冷意一扫而空。太阳升起来了。】
【特意留了几张水剑草，又逢管家婆子送来江米、赤豆、蜜枣、八宝，还有两条年前腌制的腊肉火腿。庞珠赶忙谢过了，又忙着包起粽子。她极擅长这个，窄长的粽叶经她一翻一折，窝成一只小斗，雪白的江米铺上一层赤豆，又数上十颗蜜枣，扎上红绿彩线，顶是玲珑可爱。】
【宝云探头来看，揶揄笑着：“姑娘最是仔细，怎得这只枣子比旁的多些。”话音刚落，皓腕一紧，仰起颈去瞧俯身的男人，他头顶的日光清澈，温柔如水，洒在肩头，脸上均是暖洋洋的爱怜。】
甚么艳仙山鬼，权哥哥顶会作弄我。【手中半成的粽子往他手中一推，】喏，包好了这只粽子就饶你这一次，不然我要告诉大哥哥去。

【我看着手中被她团成一团塞进掌心的半成未成的粽子怔愣了两秒，而后十分笨拙的窝成一个叶斗。】
是这样吗？
【窝成斗之后，将江米填满，却不得章法一般捏不出一个型。】
【陆氏四郎君一双妙手，可著文章，可奏名器，可拓名家之迹，过往数年从未如此深切体会到有一双笨手是何种力不从心，甚至还会在庞珠日夜习练琴曲时，揶揄打趣她一句笨鸟。可真当自己易地而处、成为笨鸟时，却又憋了一口气，非要掌中之物成为被征服的一座城池。】
【结局自然是糟糕的，江米稀碎地漏了一手，它本是硬芯的生米，在我掌中好似软无脊骨的藕花泥。】
【我从未正经体会过端阳包粽的乐趣，大抵也因为那一句「君子远庖厨」早已如蛆附骨的蚕食，受了多少年的课业，便挨了多少年的荼毒——簪缨世族的贵公子哥只需要在风雅之事上有所造诣，旁的庶务杂事皆是身外之事，这业已成为大梁城万万年亘古不变的心照不宣。】
【于是我垂眉，将不盈一握的、松垮且不成型的粽子再推回她掌中。】
畴昔你学琴，你自嘲是笨鸟先飞，我又总要你不耻下问。如今，也换我来不耻下问一番——【我从盆中新取两片粽叶，重新窝成一个斗。】还望小师父你，不吝赐教呀。
（411）

要先这样……左边，左边的叶子再包紧一些…
【我侧头看他，这一回没对上他那双分外漆黑深邃，极容易教人联想起悬挂着点点星辰的静谧月夜的眼睛。只看到他骨节分明的，勤于握笔、持剑的一双手此刻正无错的囿困于白糯米与赤小豆合围的方寸之间，兵荒马乱的无措。】
【连我自己也不晓得唇尾得笑意有多放肆和明显。饱满的，晶亮的笑容从柔软的两瓣唇边跑出来，飞上细细的黛青眉梢，跃进瞳湖底。垂拱上的报春花，小小一团紫色，似乎又盛开了。】
【较菱角更柔白的纤手帮他添一把江米，语气柔且低，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同他作娇。】原当权哥哥是无所不能，无所不擅长的。缘来会被一只小小粽子难住么？好像笨蛋。
【当窥见他眉心骤现一星点赧然，旋如触及禁沼的无辜幼鹿，袒露出清润的眼眸，因而昵然的应承。】放心——今见四郎君不耻下问，小师父自然教你。保你做一回包粽子的魁首。
【小而瘦薄的手覆盖在他的大掌上，体验实在奇妙，我似乎能感受到他的血管在手心微微鼓起，类似一种操握远超出己身的，热切鲜活的欲望。而后是迟来忐忑与羞怯，曦光一捧，腮颊溶浸晚春荼蘼的海棠花影，偏靥向他时，鬟鬓间浅簪着宝珠步摇轻轻荡露。】

【她好像真有山鬼惑人的本事，带着湿江米潮气的掌心一点一点抚平了我的毫无耐心。】
【叶斗在她的掌中，好似从脆韧可破的寻常粽叶变成了坚不可摧的城墙，湿江米也十分具有可塑性，竟听话地随着她的发力，掌中翻挪之间，包折成一个小巧伶俐的三角粽子，滴米不漏。我看着她志得意满地挂起笑容，又望了望躺在我掌心，在她指导之下，而胡乱一气扭起来的不算精美的粽子，哑然失笑。】
【姑且让她的尾巴再翘高点罢】就是慈航真人、渡厄真君诸般神佛走下须弥座，下凡普度众生，也未敢自专。至于我么——我可不敢说我无所不能，毕竟我连神仙都不是。
【以叶为器，以米做填——原是古人智慧，将容易被江河湍流冲散的竹筒米聚在一起，免叫屈夫子肉身被水猴蛟龙抢食，受蚀肤啖肉之苦。随着端阳龙舟竞速的兴起，渐成食粽的风俗。】
小师父教的好，若再示范两个，兴许我就能同你包的一样好了。
【好似真化身成了一个围着庖馔之事饶有兴味的厨子，一壁包着粽子，一壁同她讲起今日所见所闻】
我今日撒五色饭时，看见沿江沿河而居的人们手上都有拴一条五色丝绳编织的手环，我就在想，要是我也有就好了。【暂顿了手中的动作，挤着眉眼，凑到她眼下，好凝着她】回府就在书案前，看到了一个五色丝绳编好的佩囊——
【我当然知道是她的手笔，却又故意绕着弯子】我猜是屈夫子听到了我的心声。
（478）

【请原谅，我是如此的浅薄。】
【当我一撞进陆权的眼睛，光怪流璃的世界犹如徐徐展露的浮世绘卷在眼前明晰，荇藻中游曳的金鱼，款款摆动宽大华丽的尾鳍，阳光，湖泊，夜月沙沙作响的竹林，莹润剔透的水晶——我不知该如何形容你。】
【一枚细细的、湿漉漉的小月亮嵌在手指尖，为他一扫，落进粽叶里，化作三角甜粽的一部分，一粒带着粽叶清香的江米。权哥哥包的第一个粽子，是给他…还是给我呢？不知这枚粽子好不好吃？庞珠漫无边际的畅想随着午时风渐渐越飘越远。】
系线的时候，要再扎紧一点，像这样，粽子就不会散啦。不然我们可没有粽子吃，只好吃江米饭——哦，就是煮散了。
【值当这晌，槐树繁茂清甜的阴翳下，庞珠犹如一棵百般寻觅后，终于埋落沃土的种子，缓慢的生根、发芽，长出细嫩却柔韧的茎条，风中自在的摇曳着秀雅的乳白色花苞。于堆云翠髻下徐露两弯新月，素馨凝辉一般清俏可人。】
【闻其话中暗语，亦不戳破，只在两泓清泉似的眸中盛满晶亮亮的期盼。】是什么样子的佩囊？小珠也想要呢，颍川的端阳节要给娃娃们带五彩绳编的鸭蛋络子，我从没带过。权哥哥也帮我向屈夫子许一个好不好？

【文家泼墨落笔只求能得一二绝句，耗费纸材水墨无数亦是不必顾惜。但这粽粑，因有不可奢费粮食的古训，反显得粒粒米尤为珍惜，不可辜负。】
从前只觉文章功夫颇费心神，现下才知，原来这些庖厨功夫里，也有百样的道理。我是达不到炉火纯青——【我将手中扭得乱糟糟的粽子拆开扯散，再添两叶，重新窝成叶斗。】但如果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还不如重头再来。
【至于佩囊——揩净了手里最后一粒散落的江米，拿出藏匿在袖中的佩囊，冲她晃了晃。】
哦，原来这个佩囊不是你做的呀。那你来瞧瞧，这技法可曾是熟悉的小鬟？若是熟悉，那我便在满府小丫鬟堆里找个出挑的、模样俊的，挨个抓来问问，是谁的手笔。
【庞珠的眸子里带着更为狡黠的光，并不亲口承认，倒也并未否认，只跟我打着哈哈，将这个话题弯弯绕绕地，又绕到了一个我不曾设想的展开，于是我兴致缺缺地嘟囔着。】
总要是个心诚则灵呢，哪有叫旁人帮忙许一个礼物的道理——还有……还有……你也赶不上撒五色饭的时候了呀，不灵了不灵了，要等来年好时候，才灵呢。
【乜着眼，摆了摆手，笑得更为狎昵些，故意作势要踏出门去。】
我可先去找人了，万一是个可心人，不正是美事一桩？
（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