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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命运的混沌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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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23-06-02 20:43回复
    廷尉稽查细作的差还没办完,两军已冲杀了几阵。
    北魏的白刃劈向我,是杀敌;我的兵刀斩向北魏,是为求己生。
    介胄洇朱,分不清谁的血。这便是结果。
    是夜,卸甲换药,重又缠紧白布,然血仍旧缓缓地染出一片红梅。金创药并不好用,业已不管了。
    “陆正字。”
    行至陆衡帐前,甫唤了一声,便径直撩开帐门。来者唇面皆白,但比躯体更倦怠是神思,远没有当日那般有生气。目光掠过他收拢妥当的行礼,仍提起一抹笑。
    “还好今日来了。”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23-06-03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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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场上高举的兵刀长戟,似地府黑白使君的引魂幡,几阵冲杀,那铺天而来的冷光下,便只余悲魂血影,猎猎长风。
      鸣金收兵后,阵前赤地上尸骨横陈,一片阒静。时间仿佛冻结在此,一寸寸吞食抽搐的残躯。兀然间鸦群惊飞,盘旋嘶哑中,间杂着时进时停的脚步声。
      是敛尸的人吗?还是缉魂的鬼差?
      游荡的魂魄被唤醒,眼睑强撑出一线。那有如千斤捶打过的冰冷身躯,躺在血污泥地里,却又似野草逢春,积攒出丝缕生机,竭力去抓握那颠仆的衣摆。
      从黑暗触及光明,逆光中的绸衣又似那游鱼滑脱。心跳声如洪钟,震得头晕目眩,一股股血气涌至喉间,我张不开嘴,也再抬不动手了。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23-06-04 0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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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根碗口粗的铰链铮铮转动,沉重的乌铁提闸门徐徐掀起,一支白苎麻布包裹头脸,装束地犹如白无常的队伍正等在门后。一片寂白,这身暮气沉沉的玄衣便格外昭彰,连盘旋在空中的鸦,都先向我俯冲过来——
        被一刀削去了半扇羽翼,坠在地上,兀自颤抖着。
        带血的刀泠然回鞘,任十四说,你至少应该戴上面罩的,血腥味太重了。
        我摇摇头。我是来记住死亡的。死亡的形容,死亡的声音,死亡的味道,我都不能错过。
        白无常们悄无声息地分散开来,辨认面目,登记姓名,再将尸身往草席里一裹,堆在车上。我独自往沉霭未散的铁青天色里走去,衣袂从血泊里拖出一道浓重的颜色。
        刀和枪,手和脚,都散落在地上,被血与泥无差别地包裹着。我检看了很久,逐渐恍惚起来,仿佛看见了地府里浮上来一只手,阒然地附在我身后,等着我逐个按住尸体颈上的动脉再松开,它得意地接过去,再喃喃唱道。
        没有活的,没有活的。
        衣角微微一滞,腔子里那颗疲惫的心轻轻一提。我第一百次,第一千次地俯下身,然后第一次摸到了虚弱的,温热的颤动。
        一颗心剧烈地跳起来,张口失声,捡起一把剑狠狠地砍在残破的战车上。
        尖锐的响声划破血腥的死寂,我终于喊出了声。
        “这,这,这儿,这儿有个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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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河南5楼2023-06-05 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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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梦。
          耳边传来的混沌杂声,一道道幻化做梦里的敌人。他们长着陈元龙的脸,林淑女的脸,死去的探子的脸,还有陆衡的脸。个个手持利刃,眼中含恨。
          红月之下,兵刃泛起森寒冷光,有雷霆之势。我每退一步,便落下一柄断剑,直到退无可退,手臂颤栗着,仍试图去握——可再没有剑了。刀光再次重劈而下,尖锐的疼痛却从五指蔓延至四肢百骸,我几乎是挣扎着从无尽深渊中醒来。
          松开抓握着什么的手,腰身还未撑坐起来,蓦地一股力按在腿上,刺骨之痛密密麻麻,教人当即摔躺回去。
          “嘶——”
          骂声吞回齿间。咬牙喘息了片刻,才凝实那本不应该出现的,正替我处理伤口的身影。
          犹疑着出声,“陆…衡?”
          见他面色冷淡如常,身侧是治人的医箱,并无杀人的寸刃。已不是梦,绷紧的躯体这才渐渐松弛下来。
          “你怎么还没走?是你…救了我。”
          话说的八分笃定,又带着些劫后余生的惘然。军营中收尸的士兵,不会挨个去确认死活;军营中的医师,此刻也不会来救治一个濒死的无名小卒。
          陆衡,命运何其弄人。
          你救了不该救的,我也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6楼2023-06-06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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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衡子渡劫的开始


            IP属地:山东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23-06-06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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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攥在他手里的玄色袖角一松,皱巴巴地卷落在我身侧。
              得了提醒的主人蓦地退后一步,冷下脸来,提防醒来的燕缙说出什么让我难堪的话。
              比如感恩戴德的话。
              我只听到了陌生的姓名。
              履仕之后,陆衡这两个字,即便是长辈,也不再直呼。这位不过有一面之缘的生人,却能脱口而出,堪称娴熟。我并不诧异,那日燕缙称陆正字的时候,我听得见他心里叫了三百遍陆衡。这个礼法未能绳墨的,蒿草一般顽强的青年,轻易地被北风催折,又轻易地盎然重生。
              “是天救了你,燕缙。”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能居功。但除开这八分冷静的自持,我亦有一分难以言喻的怡然。燕缙,不是我能往来的那种人。他眼神太清亮,意气太风发,是一望便知的刺眼。可是在林林总总的五郎,维祯,陆正字里,无端地听到一声陆衡。即便枯竭如我,也有一点儿留恋这一刻。
              “我马上就要走了。”
              是对他说,也是对我自己说。我已经盘桓太久,必须要动身了。
              “魏军撤走了,你们这批援兵,应该很快就可以回去了。陈元龙催你回广陵,大概是对你有什么安排。”广陵陈氏是陆家姻亲,去封信探听门下并不是难事,我得证了燕缙的身份,也得证了我的推测。
              陈元龙的确很看重他。
              这句话带到,我的使命就完成了。这一而再的缘分,也该就此结束了。但他躺在榻上的样子苍白得像一张纸,抽身就走,确实不忍。轻声问他。
              “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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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河南8楼2023-06-07 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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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陈元龙,宛如一道楚河汉界。他必然要查,业是预料中的事,可此刻的坦明尤其如芒刺背,让我无论如何也道不出下一句感激。
                陈元龙这名字,是建安年间广陵太守陈登的甘棠遗爱。但他确有其遗风,宽厚仁爱,没有门第之别,是个值得敬仰的善人。
                手掌逃避似的覆住眼睛,覆住过往,真实与幻境的界限变得模糊。没有水乡泽国,虚空之中仍是一片黑,一片红,脏污满地,残忍血腥。那里不是长着人脸的兵杀之气,也不是被放置在前阵,用血躯不断消耗北魏冲势的肉盾。
                那是我想自在去活的恐惧。
                “天意么?”
                喃喃自问。在暗淡天光中张开双眼,抬起的臂上缠着洇血的白布,在空中停滞几息,划落在身侧。
                “什么打算?你不是说了陈元龙召我回去,我爬也得爬回广陵。”
                手臂无大碍,说话间又试着动了动腿。当即哀嚎出声,“我的腿是断了吗?***,痛死老子了!!”
                不过疼痛也是一剂药,压下所有不能表于人前的异端。少年披上了伪饰,又尤擅得寸进尺,呲牙咧嘴地笑着请求。
                “陆衡,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看在陈元龙的薄面上,送我进城吧。再借我些银钱,我自己回广陵。”
                就像那只褶皱的衣袖,陆衡不能无情到底,我心中亦有波澜。有意无意的,续下此句。
                “或许你不在意,但,等来日回到建康,我定当还你。”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23-06-07 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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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覆手再举,燕缙那张白得像纸的脸复又春风满面,几教我疑心方才濒死复生的凛凛瑟瑟不过是我的错觉。而鬼门关外短暂缔结的眷怀,随着扑面而来的谑笑登时云散。
                  他不再需要怜惜,我重新生出冷淡。格格不入的两人,原本就不该有牵连。
                  “我身上没钱。”广袖卷了药囊抽身离开,没留下一个多余的字眼。
                  只有一瓶玉身石封的金疮药,显眼地遗落在了案上。


                  IP属地:河南10楼2023-06-12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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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脚步声渐息,面上筑起的伪装立刻冷却为灰烬,连精神也懈怠下来。没有人不想竖起一道墙,阖起的门窗是墙,假笑是墙,只有在墙里藏起所有的隐秘,才能在封护中活得久一点,更久一点。
                    瘫躺了半日的人终于醒来时,夕阳已收尽残照,淡淡月光公平地普照进来,在窗上投落薄薄树影。那细弱冷光也照在倚靠床栏的孤影,苍白漠然的面上,唯有一双眼惝恍复杂地,望着遗落的药瓶。它是一场天运的起点与冷淡的句点,又提醒着我去摸索确认伤势。所幸都是皮外伤。
                    没有血腥的蝴蝶梦,得以修整的神思缓缓运作起来。流动不居的生命该归向何途,又能做何选择——这些大问题,且放一放罢。不若跟着预感,去琢磨这位日后定会交锋的对手。
                    我回忆着两人短暂的相处:用劳力换取的信,或为真情而动摇的一刻;后退的一步,落下的药瓶,对呼名不以轻慢的反应,以及他不太看重世族关系的性情,和从尸堆里救下的我。
                    “淡漠,疏离,有界线。有怜悯之心,但施予不多…”
                    幕幕言行,逐渐在心中勾勒出一副画像。
                    “但——但悯弱之后呢,是不以为然的转身,还是别的什么。”
                    冷静下来的此刻,我想起自己奄忽而变的笑,攀援而进的话。我看他心思难琢磨,他看我又是如何?
                    “一位吴郡陆氏子弟,如此吝惜身外之物,搪塞我吗?”
                    伸指在床褥上画一个小圈,再外套一个大圈。思绪摇摆着,忽骂陆衡古怪吝啬,忽又想起精于攻心的朱鹮,他会如何做,能让陆衡多一分恻隐吗?
                    会想要脱离这种境况吗?
                    就这般枯坐着,想着建康城林淑女,想着广陵陈元龙,想着魏梁夷汉,不知何时又昏睡过去。


                    IP属地:北京11楼2023-06-13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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