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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然·never change】【原创】===思无邪系列===蒹葭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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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邪系列大结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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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广东1楼2023-04-03 20:37回复
    <楔子>
    风临渊将青衣男子小心扶上榻,这才想起来探身关窗。
    其时北风未住,夜雨将息未息,万千凉丝扑面而来,长廊到处是湿漉漉的痕迹。
    风临渊闭紧门窗,又抖开屋里最厚实的那张毛毯,将自家师父严严实实裹住了。浓郁的酒气袭来,风临渊忽然想起数年之前,他刚到师父身边的时候,师父腰间总挂着一只发黄的酒葫芦。几乎不见他喝,但每当要喝的时候,葫芦里的酒却总是满的,香气幽微缠绕。
    后来奔师叔的小儿子满周岁,师父领着他前去道贺;抓周时那小家伙什么都不要,偏偏抱住了师父的酒葫芦不肯撒手。师父为人一贯率性,从不将身外物放在眼里,那天却犹豫了片刻,这才不顾奔师叔夫妻俩的劝阻,解下腰间的葫芦,赠给了七剑下一辈里那个名叫“骁阳”的孩子。
    从此酒香绝迹,师徒俩偶尔吃到兴起,才会小酌几杯——那几杯酒自然是喝不倒人的,是以风临渊跟在跳跳身边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他酩酊大醉的样子。
    哪怕醉了,他脸上也并未泄露多少痕迹。脸色如常,呼吸如常,整张脸上只有眉心微微蹙着,像沉在某个不肯为人知晓的梦里。
    风临渊看了师父一会儿,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心说这种时候,做什么都不足为奇,干什么也理所应当,何况醉酒而已?他想起刚听完的那个芳魂永去、英雄远游的故事,忍不住摇了摇头。
    无须清醒也好,趁故事里每一句话都还滚烫,醉一场又何妨呢?
    风临渊手忙脚乱地替自家师父擦净脸颊,掖好被角,起身去熬一锅醒酒汤。
    从前在金鞭溪客栈,以奔师叔为首的长辈们喝得东倒西歪,风临渊和欢欢都曾替莎师叔打过下手——所以醒酒汤要怎么熬来着?对啦,葛花煎汤,加草果、老姜,再放一点儿师父最喜欢的茶叶,还有两勺蜂蜜……
    等水开的功夫,风临渊恍惚想起,许多年前他也怕过冬天。
    记忆里的三九天是漏风的窗纸、白茫茫的雪天,还有一大群和他一样翘首盼望有人收养的孤儿。来领养的大人们说长大了养不熟,都喜欢不记事的孩子,年纪越小越好;孤儿们心领神会,每每抢着打扮成最乖巧、最懂事的样子,以期博大人们喜欢,可他总觉得那些都虚无缥缈,还不如锅里一口刚烧好的热水实在。后来有一年大旱,人人自顾不暇,连落脚的地方也没了,刚满六岁的风临渊只好孤身一人去江湖讨生活,饥一顿饱一顿,一路流落到了湘西。
    好在他生来就是个乐天派,一只地瓜也能有滋有味,破衣烂衫照样神采飞扬,谋生之余甚至还有心情琢磨人家江湖少侠的剑招——那剑锋到底要怎么挥出去,才能快成那样?他怎么就比划不来?
    许是傻人有傻福,八岁那年,老天爷终于高抬贵手,叫他阴差阳错地跟了师父回家。
    师父是七剑中大名鼎鼎的青光剑主,一生跌宕起伏,黑白交错,冷暖甘苦都一一尝遍。他时常讳莫如深,说起话来一针见血,神色也冷峭,对人对事都不算热络;可从接过那个热腾腾的地瓜那一刻起,风临渊就升起一点莫名其妙的笃信来——从今往后,自己算是有家了。


    IP属地:广东2楼2023-04-03 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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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滚滚白雾蒸腾而上,唱着曲调急促的歌儿。风临渊将食材们投进沸水,回头去看自家师父的动静。
      青衣男子在榻上翻了个身,眉头仍然蹙着,像是并不安稳;风临渊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连忙把床头那只雕花匣子抱开,重新铺平枕头,好教跳跳能睡得更舒坦些。
      他小心翼翼地将木匣抱在膝头,缓缓将之打开。
      玉环、珠花、河灯、苇草……每一样东西里都住着一段鲜活的记忆,从未被岁月风干。风临渊伸出手去,轻轻和往事触碰。
      窗外的千竿翠竹簌簌响动,风临渊冷得微微打了个寒颤,无意中往窗外看了一眼。他脑子里倏地打了个突——不对!窗外有一道竹影不对!
      风来时所有竹木都顺势朝右倒,唯独有一道影子岿然不动,依然指天而上!
      ——原来先前不是他的错觉,窗外真的有人,不知已在前院里埋伏了多少时辰!
      风临渊一个激灵,反手将木匣一合,左手猛地往桌上一拍。青光剑应声跃起,他拔剑出鞘,扑到门前,三尺青锋舞得密不透风,雪亮的剑光织成密网,将偌大一张竹榻严严实实笼罩在其中。
      下一刻雨点似的银光杀到,又被这张网一一拦截,片片坠落在地。顷刻之后,遍地都是被雨水打湿的竹叶,乍看来柔软之极,全然瞧不出片刻前的杀机。风临渊满头大汗,将酒醉的跳跳护在身后,咬紧牙关,迎风挥剑。
      剑身隐隐泛起青光,随即在他手中幻作虚影,几乎快到了极致!
      鹰击长空、平地风波、电光火石、风驰电掣……
      风临渊在这一夜将他平生所学用到了极致,天边隐隐传来雷鸣之声,与剑鸣遥相呼应。然而,不管他使出何等巧妙的剑招,来人总能行云流水,一一化解,姿态不疾不徐,就像黑夜之中深不可测的无底之穴。
      对方如此从容不迫,内力简直浩荡如江海,显然不知比他高明多少;师父酒醉未醒,风临渊脑门上全是虚汗,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悔恨自己平日懒散,乃至于落到眼前这个剑到用时方恨少的地步。
      他心想完了完了,连遗书都没来得及写,青光流派倘若就此毁于我手,来日岂不成了七剑的千古罪人?!


      IP属地:广东3楼2023-04-03 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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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临渊年纪尚轻,虽游走江湖数年,却从不曾遇过此等危机。绝境之中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脚跟猛地一下撞上了竹榻。青衣男子犹自闭目沉睡,仍未醒来,风临渊匆忙回头一瞥,一瞬间将心一横,恶狠狠地咬碎了牙龈,心说拼了!老子有个家容易么?碰上个好师父容易么?管你他娘的是谁,想把老子家端了,打老子师父的主意,问过老子手里的青光剑再说!
        多年来被师父耳提面命、反复要求背诵的剑诀忽如潮水汹涌,排山倒海一般冲刷心头。风临渊低喝一声,剑刃之上,青光暴涨。
        他剑尖疾吐,正要使出青光剑法中威力最大、也最难掌握的那招青龙降魔,和对方拼他个鱼死网破,岂料就在这时,先前还在竹林中澎湃不息、威压十足的真气忽如江潮般褪去,瞬息之间便已无影无踪,仿佛今夜从未来过。
        修成此等内力已是难上加难,天底下怎么还能有人将它悄无声息地召回?
        风临渊几乎疑心自己在做梦。他不敢散去真气,倒提长剑,看着满地飘零的竹叶,一时之间,居然茫然起来。
        就在这时,重重竹影摇曳,有道颀长的人影缓步走出,凌风而来。
        风临渊一个激灵,仗剑而起,将剑锋横在门前,警惕地目睹那人一步一步,从漫漫长夜中走到灯下。
        然后他眼前便陡然一亮——
        来人穿一袭浆洗干净的白衣,两鬓斑驳,脊背挺直,双目炯炯,精神尚健,自有一股浩然气。他面目被灯火照亮的那一刻,风临渊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风霜之后苍翠依旧的老松。
        风临渊脑子里一个激灵,猛然想起什么,不可置信道:“虹师叔……?”
        这个在师父的故事里反复出现无数回的人居然真的应了一声,就这样从从容容走到了风临渊跟前,伸手摸了摸他脑袋,笑道:“不错。你师父教得好徒儿。”
        风临渊几乎有些不会说话了,结结巴巴道:“我……我……”他连忙侧身让来人进屋,捧过一杯热茶,这才猛然想起——自家师父还在榻上酣眠。
        他急着扭头想叫醒师父,谁料还没出声,却听白衣男人轻声道:“不急。你师父难得一醉,让他多睡会儿吧。”
        对方语气随和,并无威严之意,风临渊却不由自主住了口。他心潮起伏,回过头来,小心翼翼打量着这个从故事里走出来的男人。这人曾是所有传奇里当之无愧的主角,也是他从小到大仰慕过、钦羡过、腹诽过、唏嘘过的虹师叔,像远处滚滚春江水,在耳畔声势浩荡,却从来无缘识真容。
        刚开始听故事的时候,他也不知死活地问过师父:“虹师叔现在在哪儿啊?等哪天他回来,师父您能不能带小渊也见见他?”


        IP属地:广东4楼2023-04-03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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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答他的总是沉默。风临渊何等乖觉,自然不再问了,从此提起虹师叔,便不讲来日,只絮絮叨叨地问些故事里的事——那时候七剑尚全,亲友俱在,江湖上诸事了结,玉蟾宫春风常驻,疏影和南宫还是背地里一齐吐槽当世第一剑客的年轻人,自家师父也还笑容舒展,不见眉间愁意。
          风临渊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真能看见故事里的虹师叔活生生走到自己眼前。
          他比故事里更清癯些,依稀能窥见少时的影子,笑起来和风临渊想象中一模一样。进屋之后,他不但毫不见外地将那柄传奇的长虹剑往椅子上随手一搁,甚至还从怀里摸出一封极厚实的红包,塞到风临渊手里——
          等等,红包?!
          风临渊吓了一跳,慌忙弹了起来,摆手道:“我师父——”
          “我和你蓝师叔早就备好了,下一辈每个孩子都有的,你师父不能怎么着。”虹猫微微一笑,执意将这封准备已久的红包塞进这孩子兜里,然后顺手摸了摸他满头乱发,“小渊是么?收你进门那年,你师父还寄过画像给我看呢。那时候你才这么一丁点儿——”他伸手在虚空中比划了一道,“没想到都长这么高啦。”
          若搁平时,风临渊早就抱着红包喜笑颜开了;可今天他看着虹师叔伸手比划的动作,心头忽然五味杂陈。
          风临渊沉默了须臾,这才将这封厚实的红包抱进怀里,点点头,小声说:“嗯。从小听您和几位师叔的故事长大的。”
          虹猫一愣,正想问问这孩子都听了些什么故事,目光一转,却落在了桌边的木匣上。他浑身一震,情不自禁走上前去,将那匣子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风临渊心头一紧,却见虹猫熟极而流,顺手叩开了匣中机关。他低头看看匣子,又看看沉酣未醒的青衣男子,沉默了好一会儿。
          风临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正要开口岔开话题,岂料这时,却听虹猫忽然道:“七剑的故事都讲过了,是么?你师父讲过他自己没有?”
          风临渊一呆,摇了摇头。
          一阵穿堂风吹过,烛火微微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揉碎作一处。虹猫合上匣盖,小心翼翼搁下匣子,端过那只尚且温热的茶杯:“趁你师父没醒,想不想听听他的故事?”
          满天乌云翻涌不息,北风呼啸而过,终于刮下今年春天的第一片雪来。


          IP属地:广东5楼2023-04-03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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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
            一战成名之后,很少有人还记得,虹少侠并非生来就是所向披靡的英雄。
            临危受命、领剑下山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被蝴蝶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少年人,有时打不过猪老四,有时斗不赢马三娘,在这个江湖里横冲直撞,伤痕累累。
            但他总是幸运的。一睁眼看见的便是蓝宫主这样的同路人,一转身又遇到了另一个总在危难关头伸出援手的神秘人——或许也可以称之为,他的江湖引路人。
            那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游侠,给他寄过解药,传过密信,替他护送过重伤的剑友,甚至还作壁上观,考验过他危急关头的能力和应变。两人连姓名也未曾互通,却一路亦师亦友,肝胆相照。直到那一夜雷雨轰鸣,拨开迷雾,他这才知晓,原来这人竟是他卧底魔教的剑友,是七剑之中从未现身的青光剑主跳跳。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他们一同合璧除魔,跳跳也便彻底洗脱了魔教护法的伪装,成为了后来那个闻名江湖的潇洒少年郎,常穿一袭磊落青衫,嘴角似笑非笑。
            有时候,甚至连虹猫也会忘记,他们的青光剑主也并非从小就是这样深谋远虑的人物。在世人心中,似乎他生来就是个八面玲珑的能人,拜入魔教没过多久就平步青云,成了老魔头身边最宠幸的护法。
            可惜魔教未灭之时,上袁家界的每一条路都坡陡坎深,每走一步都束马悬车,何曾有过什么坦途?
            跳跳混进袁家界那日,是个极阴沉的雷雨天。
            魔教在山下招兵买马,一路上恩威并施,一边拿抄家吓唬民众,一边鼓吹教主神功了得,入教之后不光前程似锦,吃饱穿暖,每人还能从教里领回五两银子。
            乱世荒年,人人兜里都没几个钱,这番话果真引来好些山民投诚。跳跳特地在田里滚得满身脏乱,一袭破衣烂衫,藏匿在这群走投无路的人中;他本想趁乱蒙混过关,谁知就快轮到他时,有个竹竿似的少年人一路飞奔而来,一步跨在他前头,气喘吁吁道:“让、让我先吧!”
            雨珠子被甩得四下乱飞,跳跳没吭声,任由对方抢了先;岂料问过名字,魔教负责登记那人竟随手搁下了笔,眯缝似的眼睛往这高个子身上一扫:“多大了?”
            跳跳心中没来由地一凛,却见高个子将头一昂,大声道:“十五了!”


            IP属地:广东6楼2023-04-03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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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记那人三十来岁年纪,大喇喇地坐在伞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忽而冷笑道:“十五岁,这么瘦?可别风一吹就折了才好。”
              “折不了!”高个子哪里服气,辩驳道,“村里人都说我长手长脚,是全乡跑得最快的人哩!”
              “是么?”登记那人似是不信,随口道,“那你跑几步来我瞧瞧。我们教主最是重才,要是跑起来真有你说得那么快,多给几两银子也不妨。”
              高个子一听这话,双眼一亮,立刻点头应承下来。众人见有热闹可看,纷纷围拢过来,跳跳心中却隐隐不安,悄悄觑着魔教那人的反应。
              高个子粗略动了动筋骨,如离弦之箭般冲进了雨中。众人轰然叫好,岂料这一声喝彩还没落地,却见他忽然惨叫一声,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往山坡下滚去。
              众人吓了一跳,一时间议论纷纷,都说雨天路滑,那高个子只顾着逞能,忒也不小心了,到底是年轻人,难免轻狂些云云。
              登记那人摊了摊手,笑道:“看来跑得快也未必是好,风一吹果真折了。”他漫不经心地撕下那一页被打湿的宣纸,随手扔进雨里。
              跳跳眼尖,一眼望见那纸上根本没有名字,只随手涂了两个墨团。
              他心头一跳,背后全是冷汗——那高个子果然是无意中得罪了魔教这人,所以才会无端端脚下打滑,滚下山坡!
              可是为什么?除了不小心溅了些雨点在登记簿上、害得墨水受潮之外,那高个子还做了什么?!
              跳跳心念电转,岂料这时,魔教那人提起笔来,随手往他脸上一指:“后面那个,你多大了?”
              还差几日才满十二岁的跳跳心头一凛,应声道:“今年十四了。”
              “十四岁,这么矮?”那人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虚岁实岁啊?”
              跳跳心跳如擂鼓,竭力放缓语速,唯唯诺诺道:“我们乡里人都、都按虚岁论哩。”
              那人点点头,随口问道:“腿脚怎么样啊?”
              跳跳一怔,脑海里倏地一闪,有什么东西一跃而过。电光火石之间,他猛地躬下身去,扬声说道:“属下腿脚笨重,唯有这双耳朵还灵光些,往后听凭您差遣!”
              那人一愣,目光回转,今日头一回拿正眼打量跳跳。跳跳闭上眼睛,弯腰躬身,终于听见头顶传来一阵笑声:“好,小小年纪,人倒机灵。叫什么名字?”
              他深吸口气,一字一句道:“属下跳跳。”


              IP属地:广东7楼2023-04-03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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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嗯”了一声:“跳跳是么?入教以后到我们二堂报道吧。”
                “是!”跳跳扬声答话,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人站起身来,作势要亲自扶他——对方步履缓慢,一路走来却果然微微歪斜,显然是不良于行!
                ——他果然没有猜错,这人两只鞋底高低不一,新旧磨损也各异,果然是腿脚有疾!所以先头插队那高个子开口闭口说自己腿脚最快,才无意中触了此人的霉头!
                这等微末小事,也值得如此恼羞成怒、乃至于暗箭伤人么?
                跳跳心寒齿冷,却不敢叫这样的情绪在脸上流露一丝一毫。眼看那人行至跟前,他虚扶一把,站起身来,小心翼翼挪到队尾,这才发觉自己的裤腿早已被雨水浸湿,两脚都是泥泞。
                得窥黑虎崖全貌之前,跳跳先见到了他后来见惯的那些尔虞我诈,明争暗夺。此后数年,他常常午夜梦回,惊觉自己还站在那天的大雨里,鞋袜湿透,半身泥泞。
                来到袁家界他才晓得,原来招兵那日威风八面的跛子不过是魔教二堂一个小小的什长,往上还有香主、总兵、堂主,最后才是重重山峦之外如隔天堑的养心殿。
                来日之路,道阻且长。
                普通教众想见黑心虎一面尚不可得,跳跳垂下头来,随所有新入教的教众一同拜见教中主事的几位堂主。
                他混在人群之中,偷眼打量堂上诸人,与他东拼西凑打听来的消息一一对照:
                一堂堂主从来没人见过,教里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个女子,也有人说那是教主来日打算留给少主的亲兵,是以不设堂主,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二堂堂主从前是教主结拜兄弟,听说姓豺,几年前死在七剑之首手中,自此堂主之位空缺,都说要传给此人遗下的儿子豺锋——说到这里时,那什长轻轻呸了一声,显然对此人并不服气,却又不敢非议太过;三堂堂主姓牛,是个神情粗豪、体格健壮的汉子,听说心胸豁达,为人仗义,不知真假;四堂堂主姓猪,从前是教主麾下总兵,刚走马上任没几天,五短身材,满脸横肉,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跳跳伏在地上,听两位堂主和几位香主在上头谈论年仅八岁的少主和豺锋下山征战的消息。他竖着耳朵,一一默记在心,身后却有人急匆匆地跑进厅堂,带起一阵疾风。
                四堂主正说起他多年前追杀小白脸的英姿壮举,兴头上被人打断,当下便要发怒;却见那黑衣兵两股战战,在几人跟前飞快说了句什么。
                此话一出,堂上诸人齐齐站起身来,神色各异。三堂主率先将大手一挥:“小的们,随我去门口迎接教主!”


                IP属地:广东8楼2023-04-03 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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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跳跳此生第一次见到黑心虎。
                  ——上一回未曾照面,他孤身潜藏在飞瀑水底,任由山火吞噬一切,巨大的水流掩盖了头顶所有的声息。
                  而那日不幸照过面的,无一例外,都成了魔教教主的掌下孤魂。
                  一念及此,心头仿佛也有野火灼烧,经久不绝。眼看那人紫袍金带,缓步而来,迎面带来一股极重的威压,跳跳死死咬紧牙关,下意识绷直了背,无论如何也不愿在这不共戴天的老魔头跟前软下脊梁。
                  好在那老魔头眼高于顶,不屑朝满地乌泱泱的教众多看一眼——他随口问了句“此番招来多少人”,然后便细询起独子和豺锋这一番下山的战况来。
                  牛三堂主一拍脑门,当即禀明这些日子新招揽了多少教众,其中成年的有多少,练过武的又有多少;还没等他讲完,一旁的猪四堂主早已拜伏在地,膝行上前,双手奉过两封信笺,说是少主和豺少爷寄来的家书。
                  黑心虎眼皮微翻,随手接了过来。他先拆了上头那封,越往下看,眉心越是舒展;猪老四察言观色,当即没口子地称赞少主有勇有谋,进益神速,果真是虎父无犬子云云。
                  他越说越肉麻,黑心虎却并不喝止,反而面皮松弛,俨然是颇为受用;跳跳在堂下直犯恶心,不由得心头冷笑,眉间不知不觉露出鄙夷之色:原来这老魔头也好听奉承话,几顶高帽子就捧得他飘飘然了,与戏本子里那些年老昏庸的末代霸主一般无二,不过是恰巧武功盖世,所以这些年横行无忌罢了。
                  没等他将这个念头转完,却听堂上有人淡淡道:“锋儿身边那军师姓熊吧?老四,你修书一封,下个月班师回朝,孤不想再看见他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满座却都寂静下来,偌大一方石厅里竟无半点声息。跳跳心头一凛,一瞬不瞬伏在地上;过了须臾,终于听见牛老三赔笑道:“熊军师入我教十几年,一向忠心耿耿,得您宠幸。敢问教主……”
                  “宠幸?”黑心虎含义不明地笑了一声,“他私底下怎么鼓动锋儿欺压虎儿,当孤王不知么?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猪老四从前多半收过此人不少钱财,此时觑着黑心虎脸色,终于也小心翼翼道:“熊军师在我教多年,最擅勘探地形,辨认地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教主您……”
                  “若无这点好处,孤为何要留他到今天?等这一战胜了,西南也收归麾下,他那点本事自然派不上用场了。”黑心虎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慢条斯理道,“怎么,老四,你想替他求情?”
                  “属下不敢!”猪老四“扑通”一声跪下地去,“属下唯教主命是从!”


                  IP属地:广东9楼2023-04-03 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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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心虎看也不去看他,反将视线偏移,淡淡道:“老三,等锋儿回来,他的人马一半并入三堂。到时候你可得好好做这个统领。”
                    “谢教主!”牛老三喜滋滋地俯身,响亮道,“教主放心,俺一定好好管教他们!”
                    黑心虎微微点头,起身要走,走了两步却又停住了,漫不经心道:“还有上回主动来投诚的那个向导——是从栖凤山来的吧?”
                    跳跳心头一跳——那正是他故乡所在!从前爹娘在时,常给山民们帮忙,也颇得大伙儿爱戴,难不成他们全家尸骨未寒,竟有人投诚魔教来了?
                    他心潮起伏,忍不住偷偷抬眼,往堂上看去。谁知黑心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森然道:“别叫他上山来了。”
                    “教主您放心,属下早就遵您吩咐,就地解决啦!”猪老四麾下虽无新兵进账,却也绝不敢有怨言,扬声说道,“湘西土生土长的山民,有几个人晓得剥螃蟹壳?又有几个人敢在您背后直呼大名的?那些混上山的东西自以为天衣无缝,可哪里瞒得过教主的眼睛?”他点头哈腰,谄媚道,“教主您英明神武,领袖八方,莫说湘西,整个江湖早晚也是您囊中之物!那些人还妄想蚍蜉撼树?简直是痴人说梦!”
                    猪老四声音洪亮,响彻四面八方。跳跳心中打了个突,一时也不知是先为那位同乡的牺牲痛心,还是先为自己先前的猜测愧悔。他仰起头来,黑夜中石雕的猛虎张开血盆大口,仿佛要将每一线光都吞噬;跳跳终于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一颗心“咚”的一声,往无底洞中沉了下去。
                    眼看黑心虎越走越近,他心头一颤,脊背一瞬间软了下去,整个人彻彻底底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远去,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悄无声息出了一头冷汗。


                    IP属地:广东10楼2023-04-03 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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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之后,跳跳就病了。他烧了一天一夜,梦中事全都模糊不清,只记得暗夜无边无际,他一人茕茕独行,头顶无星无月,更无半点声息。
                      醒来时他还有些发冷,好一会儿才挣扎着坐起来。床前自无人照管,身上却有两床被褥,将他捂得严严实实——多出来的那床又短又小,料子比他的褥子还要粗糙,被面上缀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常”字。
                      跳跳并不知这人是谁,却也提不起猜度的力气。他掀被起身,费力地抖开这两床被褥,在榻上缓缓铺平。
                      从前在家时,爹娘都是随性豁达的人物,无论登山游海、对弈论剑,最崇尚闲庭信步,自在随心;托这积年累月没大没小、没规没矩的福,一家三口人人养成一副有话直说的性子,极少拐弯抹角,畏首不前。
                      孩儿衣被不叠、大人晚睡不起,在他们家都是常事,是以如今跳跳埋头叠起被褥,反反复复试了几次,却总是松松垮垮,不成样子。
                      十二岁的孩子并不气馁。他一言不发,平心静气,终于在其他教众练兵归来之前,将两床被褥叠成了最工整的模样,又方方正正地放回了榻上。
                      下午众人照例出去练兵,跳跳默默跟了上去,便如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汪洋之中。


                      IP属地:广东11楼2023-04-03 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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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
                        从此,青光一脉唯一的幸存者披上黑衣,开始了他在魔教的青云之路。
                        这条路自不好走,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之上。
                        起初他不敢在练武中过分出挑,既怕不慎露馅,也怕就此成为替魔教冲锋陷阵的爪牙;比起两手沾血,卑躬屈膝便也算不得什么,于是他鞍前马后,言听计从地替引他入教那跛子跑腿。
                        半年后跛子升任香主,他便顺理成章做了什长。
                        再后来,豺锋叛乱,老魔头唯一的夫人殁于此役,独子则远上迷魂台闭关。此事牵连极广,豺锋旧部多被肃清,然而跳跳暗中留神,还是搜罗到了两条漏网之鱼。他不动声色,将这两人安排至一处巡逻,然后沉心静气地等着他们搭线结盟,慢慢沆瀣一气,变作两只反扑的螳螂。
                        而他自己蛰伏在一切之外,是阴影里最隐蔽的一只黄雀。
                        隔年白梨夫人忌日,小少主下山拜祭,那两人在途中设伏,将那刚满十岁的小子困在了准备已久的阵法之中。
                        跳跳没有声张,照常巡逻,最后关头才杀入阵中,将左支右绌的黑小虎一举救下。
                        许多年后论及此事,绾晴忍不住疑惑道:“跳叔,您当年为什么不顺水推舟,让他们把魔教少主杀了算了?邀功固然要紧,可那位少主小小年纪便这样难缠,长大之后岂不是更难对付?”
                        跳跳依稀记得,自己当时笑了一笑:“你以为凭他二人的本事,能杀得了魔教少主?那可不是餐风饮露的夏蝉,一双螳螂也妄想绞杀幼虎么?若非联手,他们连黑小虎的面都未必能见。”
                        绾晴想了想:“若有您给他们出谋划策呢?”
                        跳跳不置可否,只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绾晴的脑袋:“阿晴,别把跳叔太当回事了。”他正色道,“若我给他们出谋划策,恐怕就活不到同你爹娘会面那天了。——黑心虎父子俩是何等人物,你以为那些手段能瞒过他们的眼睛么?我只有一次机会,却没有半条退路,不敢冒这样的险。”
                        绾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最后问了一个问题:“那跳叔,如果不会被发现的话,你会趁机杀了黑小虎吗?”
                        半晌不见回答,绾晴凑过去看,才发现她这位跳叔早就在摇摇晃晃的竹椅上睡着了。


                        IP属地:广东12楼2023-04-03 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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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缠着跳跳问问题的时候,绾晴也刚满十岁,满脸天真无邪色;可当年那位年仅十岁的小少主却有一双刀锋一般锐利的眼睛。
                          被他救下之后,小少主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倒揪着他一顿盘问,一连提出了好些疑点。那些问题并不好糊弄,好在跳跳早有准备,何况此事他从未沾染,的的确确从头到尾与他无关;小少主翻来覆去,找不出半点破绽,又望见跳跳血流如注的胳膊,终于松开眉头,叫他别再磨蹭,快去包扎。
                          没等包扎完毕,他便等来了老魔头亲自召见的消息。跳跳拜伏在地,装出一副少年得志、喜形于色的模样,对黑心虎的每一句赞赏都受宠若惊。他谀词滚滚,胳膊上血色殷殷,分外醒目,终于换来老魔头亲口赐下的奖赏,就此青云直上,升任魔教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香主。
                          跳跳时年十四岁。
                          从无人能一年之内擢升两回,是以跳跳刚一踏出养心殿,便被那些人精似的教众们团团围住了。一时间人人阿谀,事事奉承,跳跳自然面带喜色,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见有人极鄙夷地冷哼了一声。
                          众人一惊,齐齐回头,却见小少主将一只扁匣掷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去了。
                          跳跳走近,弯腰拾起,便有人惊呼道:“是教主藏宝厅里最锋利的红缨镖!”说着探头朝小少主远去的方向望去,语调愈发钦羡,“这是少主专程要给您的谢礼么?恭喜香主,贺喜香主,跳香主果真前途无量!”
                          “少主显然是恼了我了,有什么可恭喜的?”跳跳苦笑一声,合上匣子,心里倒对这位清高自傲的少主多了两分好感。他想起前年此时喝过的那一盅酒,心头微微一动,于是默默回屋,多上了两炷清香。


                          IP属地:广东13楼2023-04-03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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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往后呢?那便是彻底身陷魔教的日子了。
                            在魔教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总归不是什么好日子。
                            从前的跳跳不过是个无名无姓的小卒,能做的事固然不多,非做不可的事也不多,来去行踪并无多少人在意;后来靠溜须拍马当了什长,在人群中也并不起眼,他依然可以安安静静地潜伏,不露声色地观测。
                            可如今他一步登天,在黑心虎跟前露了脸,一夜之间恭维的人多了,等着挑他错处的人也多了,无论去哪都有眼睛盯着,恨不能取而代之。
                            他谈笑自若,却也如履薄冰。
                            很快春去秋来,寒霜满枝,跳跳在魔教将将迎来第三个年头。
                            二堂暂无堂主,他和堂中其他两位香主一样,直接听从教主号令。短短几月之间,老魔头已亲自召见过他两回,连从前吆五喝六的猪老四都同他称兄道弟起来;然而连日来大雪封山,这一日好容易放晴,跳跳又完成了一桩养心殿交办的公事,却丝毫提不起劲来高兴,反而觉得疲惫极了。
                            他连领功也没兴趣,任由下属们七手八脚收拾完残局,簇拥着那个提拔过他的跛子香主高高兴兴回山请赏去了;他自己则借口加强巡逻,独自一人沿着山路走了下去。
                            跳跳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漫无目的,任由冷风刮面,吹落霜雪满肩。岂料走了一会儿,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细碎声响,跳跳心头一凛,下意识按住了袖中那枚红缨镖——这一瞬间他恍惚惊觉,这两年多来自己再没碰过剑,青光剑法始终停留在第六式,各色各样的暗器却用得娴熟多了。
                            跳跳微微苦笑,心里却更沮丧了。他面无表情,袖藏寒光,看着山路远处的灌木丛微微一动,从中钻出一团毛茸茸、圆滚滚的红影来。
                            尚未融尽的积雪照得人眼花,跳跳起初以为那是只异兽,定睛一看,才发现来人是个年纪尚小的姑娘,正慢吞吞地朝这边晃过来。
                            她瞧来顶多八九岁,玉瓷似的脸颊冻得微微发红,整个人裹在一件极厚实暖和的绒袄里,胳膊上还挎了个小小的柳条篮子,宛如他小时候听过的那些深山中迷路的地精。果然,下一刻她也发现了跳跳,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来,奶声奶气地问他:“请问从这儿到天——天门山下的赤松坪怎么走啊?”
                            跳跳飞快打量,见这姑娘天真娇贵,一派烂漫神色,年纪又实在太小,断然不可能是魔教派来监视他的人。他微微松了口气,取而代之的是胸中油然而生的一股怒意:脚下虽不算黑虎崖地盘,可终归毗邻袁家界,这附近是什么地方,她一个小姑娘也敢不知死活闯进来?!他想起今日之事,神色愈发冰冷起来,森然道:“谁许你到这来的?快滚!”


                            IP属地:广东14楼2023-04-03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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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姑娘无端端被他这么一凶,显然是呆住了,愣了愣才道:“我……我认不得路了,不知道往哪走。”顿了顿,又扁了扁嘴,委屈道,“我也不想来的,阿紫明明说回家就只有一条路,一直往前走就行,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跳跳一时无言,见这小姑娘冻得鼻尖通红,小篮子里也空空如也,被他那样凶恶地吼过了,却没有半点要哭的意思,反而乖乖挪了几步,躲到一棵极高大的古树后头,探出脑袋,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忽然有些懊恼,问她:“你看什么?”
                              “我没看什么。”她小声道,“你也不认识路吗?那我们再去问问别人,总会找到路的。”
                              跳跳一个激灵,生怕她真招来魔教的人,当即凶神恶煞起来:“问什么问?去赤松坪就一条路,一路向东走,看到渡口上船就是了!你快滚,不然我就杀了你!”
                              他以为这样总该把她吓退了,谁知这小姑娘听了他话,竟然一动不动。她不但没有顺着他指路的方向落荒而逃,反而眨了眨眼睛,温声细语地问他:“大哥哥,你是心情不好吗?”顿了顿,又认真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喜欢把所有人都赶走,可其实心里很难过,很想有人陪着。你放心吧,我不打扰你的——要不然我再走远一点?”
                              跳跳一愣,鼻子忽然有些发酸,心头却跟着软了。他背过身去,长长吸了口气,然后走到这小姑娘身边,嘴上依旧凶神恶煞:“赤松坪是么?跟紧点,别丢了!我管吃不管埋。”
                              起初是他牵着她走,一路上被她缠着讲故事。他摇头说自己不会讲故事,她便退而求其次,要他随便讲一件开心事给她听;他再摇头,说自己没有开心事,谁知她再退一步,说不开心的事也行。他一时无言以对,只好陪着她东拉西扯,说些毫无章法的往事,艰难处语焉不详,欢欣时词不达意。她却竖着耳朵,边听边问,遇到错漏甚至还要纠正,认真得不像话。
                              一问一答之间,光阴也如离弦之箭,一去不回。转眼太阳西斜,跳跳担心两人速度太慢,索性一把背起了她,运足轻功往山下赶。
                              这两年剑法虽落下了,轻功他却从未松懈过,走在山路上直如乘奔御风一般。跳跳原本以为小姑娘多半要吓哭了,谁料她双手搂着他的脖颈,随他一道在云雾间穿梭,竟没有露出半点惧色来;跳跳不由得有些刮目,忍不住道:“从赤松坪来这儿又没有岔道,统共就一条路,你怎么会迷路?”


                              IP属地:广东15楼2023-04-05 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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