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时光阒寂，即便侍奉於国朝权柄最隆盛所在，亦在漫漫静默的春日里生出无厌的疲乏、困倦。沈菩杪来寻我时，我方下值，只想痛饮三盏兰缪，去兰因最深处一会周公，可瞧见伊人粉雕桃靨，便思及前几日许下的诺言】
是我记糊涂了，忘了今日要陪你一道往雨花阁添香的。【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柔媚凤眼业洇出几分浅红湿痕】若你肯等，我这就去换衣衫。
【东君赐赉暖风如许，御园沈庭自得繁红嫩绿，日丽欢颜。葳蕤连绵的春光消融去九重华檐的神威冷光，引得小鬟结伴往春意繁茂之处，青阳盛日煦暖，催开澹荡烟光，亦将一捧最艳的桃花送至眼前】
沈姐姐——宫里的娘娘们烧香拜佛如点卯，【身周复古早已不绝，那...】她们大多求甚么？

2.
【朱墙一侧的小桃初放，便是因春风吹遍玉宸，檐前一角也得窥年芳，它不并肖唐人戎昱见到的落梅，每一片都是羁客揉碎了的乡思，它只是秋时将成的金醅，在春时便开始含情。可每一座金殿皆有巍峨如山的连檐，在投与草木大片晦色的同时，也像慈师授予人何为无常】
【譬如小小的一片瓦，便可违拗海内万生遂茂的天意】
【我便是在窥过柳丝堆烟后，弃了甘洌鲜甜的合香，尤喜往阁去闻一段檀香的安谧。我候了小富察许久，久到我观石板上的青苔，几乎提笔可绘成一副画作赠人，她眉梢的怠色也像宝鼎香烟，偏能氤氲结彩。非我喜鲜色，她仿佛能窥天意，是我欲摘又未摘的春时桃花】
【她既做了折花恶人，自同人道起宫阙旧事】娘娘们是主子，她们衣华锦，披帛缕，可她们到底也是女子，女子的祈愿，倒也相近。【我知她慧黠，彼时将花藏于袖】只是香愿要还，这愿心可不是随便许的。

3
【天色澄明，金碧辉煌的琉璃翠瓦下，宫墙青虯，仿佛高危百尺，唯有凌霄、紫藤之芳攀援而上，又从最顶端之处流泻而下，枝叶舒展葳蕤，为阙宫阒冷之处着添几分春色动人】
说来也怪，从前我不信佛，而今入宫，倒同各位主子们学着有了「佛心」般，偶尔还能与小苏拉们念几句。
【她履职宫禁久亦，早已悉知於此行走便宜的法门真章，对我好奇探究避而不答——我从其清澹宽温的笑靥里，也能窥探到几分笑而不语其后的意味儿，便同她一样，做个眼盲耳聋的富贵闲人，只做好分内之事，莫搅动、掺和旁人的雷霆风云】
【笑着将桃花赠人，又状似无心的提及另一桩】随父母於江宁旅居过几载，那年偶然得了一批鲁藩的烟火，数个一同燃放，真有那天花喷礴的恢弘，业不负其烟火妙天下的美名。姐姐，宫里边几时会放烟火？

4.
【枝上飞琼遇上人间的朱钿宝玦，对于瘦损的叹惋也消匿不见，更有佛前的诚虔同殿中的庄穆一齐，叩向每一个信徒的灵台。或许我非信徒，却在某一刻随之敬虔肃穆了下来】
【日光赤诚的布施人间，使万物滋长，襟带随风作舞，它是畅意又自由的】那你猜，我会信佛吗？【细微的风声穿过林叶，又遇檐底铃声，我知宝相庄严，有些不当妄议】有些话或者只与佛祖说最好，这些我可说不透，你得多来几回，烦恼困苦也消去几分，便会知晓了。
【此时并未推敲出他人的祈愿，虽则我谙熟各宫脾性，大可推敲出几成，循了此刻静谧，又让她自行养就慧根】
【我久违于放舟月色间的日子，四时皆添香印、卷帘栊，闻一样的日暮疏钟】有七夕星河，中秋院落，上元灯火，若论热闹还得是上元的连夜烧灯，澹澹星河，烟火不绝，你果然是喜欢这些热闹的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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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儿勾得如春风细裁之柳叶，沈静须臾，又凝笑望去淑伊粉面桃靥】
姐姐不喜欢热闹吗？【放眼去看，帝辇未出阁的贵女们哪个不是爱娇爱俏，好月榭风亭之雅、弄流觞曲水之趣，粉黛融融喜乐，裙钗玩笑嘻嘻，即使沈菩杪久在御庭，被教条规矩桎梏了天性，我也不信她生来就是清冷昆冈】
眼前最近的节气是「清明」，愁草瘗花铭、晓梦啼莺，放烟火未免不合时宜。这样算算，若想热闹，最少要等到端午节去。
【一番话说到尾息，漫不经心地清瞥，余光照影，她已捡了笔直纤长的线香点燃，规规矩矩插在香炉密实冰冷的香灰里。国朝奉儒庭之训，即便清明是汉人旧俗，这满蒙贵胄门庭里亦过的】棠梨花映着白杨树，美是美的，只是美的萧索、凄人。

6.
【这不是让人心意销索的时节，可宫阙中独有一种气韵，它源于华殿檐头稀落的雨声，源于畅音阁里结局潦草的唱词，源于御花园中古树上方的一缕浅淡薄云，即便是喧嚷，都会调教成一种素淡】
【——譬如我所佩的香囊，起初几年是缃色，它与罗扇最配，后来愈发寡静，好像撇去悲喜才能望见此间真意。她的声委实如春时莺，清明柳色在她眼中应也是萦烟袅娜】
【我未怀幽思，也没有写满彩笺的心事，只是再不曾期许热闹】
【悉心闻她所道，亦同她来笑】约莫一个月就要至端午了，我记得年长的宫人擅编五色缕，如她们眼下会收纳柳条，再置于窗前的净瓶，那时我不懂，以为她们都是观音大士的信徒。
【而檀香之气并不凛冽，甚至在企图抚去世间苦厄，再归安宁】怎么，你见棠梨飞花，想得是这些，你该念“池上海棠梨，雨晴红满枝”，毕竟是争妍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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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风拂柳惊起翠烟荡漾徘徊，时有燕雀婉转啼鸣，教谁看都是春浓的好时节——可惜旧俗难改，春光滟澜之余也有情丝巧寄。檐铁餘声清脆，如此声响我於鸡鸣寺的樱花雨中曾探听，江南梵刹、燕北佛音，皆不外如是】
【我自幼与椿萱高堂相隔国朝千山万水，族中长辈宽溺有加，潭柘寺涉山路远、雍和宫香火熏眼，他们撑起宽大而稳健的纸伞，教我过了十数年安稳太平的好日子。所以，世间无云翳敢遮我眉眼，业做个从不问佛理禅，却依旧有荣华如磐的万世贵人】
清明节本就是祭拜先人、敬告祖宗，【学着小沈氏之态捻香，引长明灯业焰，弯唇添笑】池上海棠美矣，满园春色美矣——在宫外陪祖父祖母兀兀昏昏忙碌一日，在宫内也需陪着主子兜兜转转一天，总归没空暇去赏春游园，姐姐在娘娘跟前儿伺候，不也是这样过吗？
【稚嫩眸光顺着雨花阁壁画向上看，佛主慈悲之宝相金碧耀眼，以悲悯之姿俯瞰红尘世人，业看透了跌宕的万象】

8.
【众人皆知宋人风雅，也知唐人恣睢，后者会作出“清明花乱开”这样的词句来，昔年我不懂，以为是他们不知怜惜燕语清圆的好时节，后来我观园中草痕深，才知天气常困人，若怨春风吹遍枝头，又怨它迟来，才是难得的人间真趣】
【人当有喜愠，有亲疏，园中春色或不为一人所喜，若是为她所厌恶也是好的】你瞧，这一句“兀兀昏昏”和“兜兜转转”，原是我高看了你，人当循矩不假，高门养出的女儿总不能像山野中无拘束的性子，可礼是先人的，我们敬他们，一切以祖宗们的礼数来，日子却是我们的。你说没空暇——
前日我替太后娘娘往各宫分送新岁的花枝，这是差事，也是赏春之法。
【我等居于高檐下，细雨都不沾衣，却不妨碍我们识雨。将袖上香灰掸下，又嗅了指端萦绕未散的香气】其实先人和祖宗早已不管我们的琐事，我们得指望自己，心与眼皆要澄净，不论观人、识己。

姐姐，【雪颌光腻如珠若玉，俏笑着投去一缕揶揄，香润了兰靥】借公差赏红，分明是——嗯嗯，也可以说成「忙里偷闲」，对不对？
【春秋四季，我确没钟爱的季节。濡夏苦热，芭蕉篁竹业奄奄，凌冬肃冷，百芳都杀；而秋有商风穷吹，除却送来桂子靡香，还有独属四九城的风沙，即便是文人骚客皆赞叹的万物复发的春，亦恨它赠我温柔缱绻，常因困倦於卧榻流连，倦怠不肯出门】
【沈菩杪於宫中久了，丽和眉目业有了宸宫禁阙无上的禁锢，有了慈壸之下女官款儿，她隐晦言提点着我言语中不妥之处，虽有心记下，却暂不愿抛去难得的稚龄童稚，故柳梢眉低一盼，亦复回嗔，只婉音潺柔，冶娇殊常】
不瞒姐姐，我真的被「养坏了」。阿玛常年外放，这不才调到陕甘去，额涅同他一道赴任，下次回京还不知道是甚麽光景呢。我祖父只好参禅打醮，从不理外事，所以才送我进宫来，同娘娘和姐姐们好好学学「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