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时间：六年七月
地点：甘肃
人物：爱新觉罗序野（3）、辉和仇迟（2）
内容：序野希望山西发商生息一事由一向亲厚信任的钊芳督办，在上奏之余同步告知钊芳做好出差准备、积极争取机会，又因辉和系雍王序功母族，二人先前多有矛盾，心生防备，工作闲谈间试探辉和仇迟看法，辉和仇迟因出身缘故，与族人一向亲缘寡淡，透露和辉和并不熟悉，对京城人事安排也完全无所谓，只想一心办好差事，序野在“哦原来如此”和“这是不是假清高”间横跳，日后交往加以留心。

@师夷歇

【于绿营校场北望去，正见山峦起伏，如拱卫万年的一列卒子，太阳已向西天沉去，一道裂痕般的分野横劈在主峰边，七月的鲜绿里渐渗出属于夜晚的暗色，于是山骤然老去了，向苍茫的、惆怅的暮色里沉去，云是一声有形体的叹息。】
【远离京城，自然也远离被划分井然的十二个时辰，然而稍闲暇时分，照旧温习弓马，这匪是刻意追逐被称作慎独的美德，而更类似于钟楼每时敲响、雁群春秋远徙，我在规律里方觉自由。此时视野中有人影逆光而来，由远及近，很容易识出那瘦硬的轮廓。】
辉和大人，【俯身抽出一支箭，光堆积在眼睫上，再向他问。】已过了操练时刻，有甚么事么？

【七月的西北就连下午的日头也比其余地方更盛些。我常居此地，自然早已习惯这份毒辣的注目，但在校场看见靖王殿下时，仍有一瞬的讶然。毕竟此时他身在西北，并非京郊大营，没人会记录下他勤勉的功课呈奉于圣人的案几之上。虽有些惊讶，但转瞬间又觉得理所当然：他似乎的确应该是这样的人。】
【手负在身后，缓步走至他身侧，目光转向另一端的箭靶。】
这也是臣想问的。已过了操练时刻，殿下竟还在这里温习箭术，如此勤勉，教臣钦佩。
【西北荒凉，膝下儿女自出生后便送回了京城，养在辉和府中。如今我身跻二品，纵然他们独自在辉和府也绝不会如我当年一般受人欺凌。但心中总是有遗憾的。如若他们在我身边长大，我也能手把手教他们骑射，弥补一些当年在辉和伯显身上未曾得到的温情。】

【事实上，我鲜少能从骑射中取乐，它所奉献给我最大满足在于纯粹的掌控，掌控躯体、马匹和羽箭，亦掌控这无人言语的一个钟头。周而复始里，或许十年正如枯燥而倥偬的一日。】
习惯了。【平静答道，略偏首望去，我仿佛曾见过这侧影——眼睛、鼻梁、下颚，辉和府江其实形似他的父亲。但西北的长风更烈，午夜更冷，分秒的流逝像融雪一样缓慢，于是一缕无法复刻的、苍茫的神魂只寄寓于辉和总兵，使我偶尔遗忘他颇富蜚声的姓氏。】
甘肃地远，我听说您已孤身在绿营多年，明明出身贵胄，应不乏机会调任归京。
【为甚么？无心寒暄间，浮出沉默的疑问。】

出身贵胄？
【少年人的疑问掠过耳畔，不合时宜的轻笑自口中溢出。没有回答他，兀自取下一旁的长弓，再俯身自他脚边抽出一支箭，箭搭在弦上，微微眯眼，弓箭撑满成一条绷紧的线，随后啪的一声，正中靶心。】
【神应十三年来到甘肃后，京城便鲜少涉足。因为回去得少，是而大约也无人发现四九城中有两座辉和宅邸。这些年来也陆陆续续听过辉和家的许多事，譬如后宫中的太后娘娘，皇贵妃娘娘，又或是浙闽的辉和总督，科举新秀，但都与西北的风沙无关。】
【没有看他，而是说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臣自神应六年为官起，去过黑省，察哈尔，四川，又在定王府里当了两年的差，最后来到甘肃。从正六品的小官到如今总兵，臣觉得很好。京城人多口杂，不如这里自在。

【自然发觉短促的笑声，比箭脱弦更引人侧目。无风的时候，穹庐下被濒死的寂静占据，一粒粒砂洗耳恭听了片刻，又开始被拨弄、被搅动，合成风啸声的一支复调，我即在这窸索响动里听他二十载的戎马。】
【因雍王缘故，对辉和一系不无戒备，然而慈壸普照的蟾光似乎难以逾越贺兰山，听见他语中疏淡，也听见簪缨子弟元不应六品投军。这是另有隐事，或仅仅一个缘乎巧合的障眼法？】
是么？您少年离家。【回述道，却并不相信所谓断绝渴求与烦恼的真自在。】
若能不被亲族所限、纷扰所累，固然也算快意。【拉满了弓。】但是羁网难逃。

【少年离家，听到这四个字时眸色不禁一动。真要论起来，我不该是少年离家，应是幼年离家。当辉和伯贤将我送往京城，走进辉和府邸时就已经是离家了。辉和门口两座威严的石狮子，如它们一般威严的嫡母，她如审视领地的不速之客般审视我，再然后就是经年的风霜。】
【当辉和在南边向初入仕途的小子招手，而他决然北上。到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赤手空拳挣来的。没人能管住我，也再没有人敢审视我。俯身继续取一支箭，架在弓上。与身边觉罗氏的箭矢同时发出，又几乎同时正中靶心。】
只要心有所愿，就能逃脱。这些年四处奔波，早已习惯一个人，这世上最靠得住的也只有自己。
【稍稍偏首，露出半截面容】唯独只牵挂膝下儿女，不知在京城过得可好。

【桂殿兰宫之间、鼓乐齐鸣之时，又何尝不是孤身？捕住一丝温情，很巧。】
我认得令郎，辉和府江。他在京城……【一段倏忽的停顿里，插入白羽毛轻刮箭袋的轻响，和寿敬公主某日款款的叙话，眉沉下来，为鹄的与夕阳微微狭目。】应当是得意的。
【漠然道，隐去了缘由。这一箭过后，再谈回正题，实已另修书敦促博西勒，设法揽下这一趟官差，现下欲听一向独行的辉和仇迟，又作怎样置身事外的表态。】
工程所需款项的事，我已上折子奏报，如得允准，应不日另有人赴山西督办。

殿下竟与小儿相识，小儿愚钝，但请殿下多包容。
【闻及他话，挑了挑眉望向身旁人。提及远在京城的府江，眉目中的疏冷方纾解几分。于我而言，偌大的辉和中只有芙妹与一双儿女，养子是我的亲人。得益于沉浮宦海数载所积累的眼力，使我敏锐地发觉到年轻觉罗氏眉间的异样。想来他与府江的关系算不上挚友。】
【是而不再提家人，对他所叙之事简单颔首。】
殿下做事一向稳妥，这是圣上的福气。

【即便在酬酢中，我们同汗父间的联结，大约也很难用福气这样平易而温情的字眼定义。对权柄的热望比鲜血更滚烫，于是乾清门下，它每每扼杀父与子，留下君与臣、枰与棋。】
【而绿营总兵又如何看待他的辉和，他仿佛是出走雁群的孤鸟，对四九城中的显耀宅邸若即若离，无意充任戗脊上再一只跑兽；又也许这仅是戎行中的沽名钓誉，向来客展露的故作清高。未置可否，黄昏已是赤色。】
甘肃白天日照很烈，傍晚冷得却快。【宕开闲言，不急于参破的世情，留待漫漫来日。】

所以瓜果格外得甜。
【在他后面，云淡风轻地赘叙。世间所有的苦与乐都是相对的，有苦就有乐，有乐就有苦，谁也逃不掉。在他面前不曾掩饰过自己与辉和的疏离，也并不关心他究竟会如何看待，又是否会给盛极的辉和氏带来灾祸，与我有何关系。】
【在我与他闲叙的时间中，日头已落出天际。古人常说，时移而事易。上一回与觉罗氏的攀谈，印象中还是神应年间。那时陪在嘉瞻元佑与爱新觉罗为将的身边，爱新觉罗从来不缺志气满满的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