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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慢与偏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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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上海1楼2023-01-16 14:12回复
    【昨夜睡前,与小永公主讲到从前海宁府中的两株紫玉兰,花盛开时硕大如碗,彼时我睡眼惺忪,遑论与公主详解缘何「我姆妈说了,观赏玉兰要仰赖时运」一论。夜色像一只茫茫然、蒙蒙昧的渔灯,风浪将它的四平八稳强行钳制,逐渐摇晃成一披流动的、光的河床;很快地,寥寥几声动静,滴答,滴答,如亭子间里无时不在唧唧哝哝的龃龉,睡前最后一个念头闪现:要下雨了。便在今晨,不出意外地见得一树光秃秃的花枝,它们是初春里最赤胆忠心的守卫兵。长春宫的宫侍做事永远周全及时,早已收拾净了一地落花。败仗,哪怕是鲜妍的败仗,也没有资格在紫禁城衍生的;我自负已然很了解这里不成文的、默然的守则。】
    【于是,先扬着脖颈仔细瞧,偶尔见得几朵劫后余生的玉兰花闪烁其间——可它们并不是我探索的主旨。玉兰一蹴而成,一开辄尽,大开大合,烂漫又孱弱,这不算是甚么新鲜的花事了,北地气候不及南国(想到这里,难免更要自矜),花匠也乏新意,长春宫里玉兰与桂花齐栽,都说「玉堂富贵」,天真地希望讨个口彩,却不想两花皆不耐开,「春光秋色」一夜凋零,只怕更是物极必反了。想到这里,我正暗自决定,一会儿与姑母请安时,不如请她春里多摆几盆石榴才好。濛濛却忽然扯我袖子,伸手一指:格格,毽子在那儿呢!我跟着望去,斑斓的羽毛在枝间微微耸动,仿佛一只不知所措的雏鸟,一朵玉兰正将它柔和地拥抱。】
    我瞧见啦。【请她不要声张;这一会儿,四处静静,宫鬟们皆有差事去忙,忽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在花树葱茏中穿过。】劳驾——【太阳像跳跃的金粉,一格一格将他的面容涂亮、揭晓。我忽然哽住了,然而这时收声并没有作用,他依然在向我走近。只好佯作镇定,这里最善于锻造千万张模糊的、如出一辙的笑容;但我不属于这里。先看他(个子好高),我也要仰头,毽子在半空中生出翅膀似的,与花树一起向我们倾倒。】劳驾您,我够不到。


    IP属地:上海3楼2023-01-16 1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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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时起,下了半夜的雨,府前一二处光洁如镜的积水即是确证。于是京师的春还没有深,就早早现出意兴阑珊的倦态,树倚着朱墙打盹,两道枝条斜垂,构筑衙门老吏意欲潦草收场的表情,但永巷不为所动,它是一口精确千年的古钟,无论四季如何更迭,画殿永远雍穆、宫人永远垂首,这一时分,我永远在往疏月馆的路上。】
      【恰有人唤我——我想她唤的应是我。声音的主人等在一树疏落的玉兰下,抬眼望去,朝曦吞吃她的轮廓,此消彼长,日辉更盛而人更纤小,倏忽认出她,戛然而止的尾音里,有海水徐徐褪去的余响。】
      【十一格格是母亲的同族,燕群般叽叽喳喳的伴读行列中一个,她的名声却并不仰赖父姓或公主,便得以与淑气一同膨胀、薰风一道远播。我(被迫地)听过扬佳轶事若干则,在小苏拉自以为窃窃实则清晰的闲话间,在沈女官、藏山与藏梅无心的笑谈里,任性、嘴刁、九十九声挑剔和一句抱怨,言语拼贴出她的形貌。】
      【然而稍低下视线,渐近的扬佳弥潮又正与“扬佳弥潮”错位,光从幸存的玉兰花间坠下,凭空造出一只只白亮的小鸽子,与鸟翼刷出的柔软阴影,明明暗暗,簇拥着笑容。此刻她显得乖巧、温文、驯服,仿佛于隔窗的雨、蔓生的诽言中,陡然拾获了紫禁城所首肯的美德,额前装饰一丝极纤细、亦极富迷惑性的碎发,熠熠如同琥珀色。】
      【循着求助的目光看去,毽子张牙舞爪地躲在花后,像要被发现,又怕被发现。】怎么踢到上面?【树不肯输与孩子们,也一岁一岁奋力地长,依言伸出手,也只将将捉住低枝,试着去摘一簇染作靛蓝的羽毛,却失败了,在她的注视下,耐心耗费得分外快,很快做出新的选择,咔,截半折下花枝。】
      给。【毽子还顽守原处,握住玉兰枝的一端,递向她。】


      IP属地:北京4楼2023-01-18 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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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言是寄寓在背阴处的、蔓延滋长的草籽。它们在使女们的挤眉弄眼间,深夜宫闱的荫蔽私语中,斑驳荫蓝的藤月花影下四处低空穿行,无孔不入,这个世上没有它们无法企及的目的地。流言的熏陶和受众永远不分阶级,不分贵贱,贵胄如十阿哥,也无可避免地被它们暗地窥伺。远在我真正遇见他之前,流言已在半空中生出无数张、争先恐后发言的嘴,由许多隐晦的词汇随机排列,组合出一张隶属于十阿哥的速写:例如他永远阴郁、令人生畏的黑眼睛,你可以将它理解为深邃,也可以偶尔忤逆地启动「阴鹜」用作形容——而我由这双眼睛忘了一眼。】
        【……流言果然是不可当真的谣传!虽然姆妈并没有与我说过相关箴言,但我被这样一双黑眼睛现身说法,就此心悦诚服了。是的,流言或许无往不至,然而一丝风,一粒霜,一披雾,或者十阿哥偶尔瞟来的一眼,即可以将流言的外壳蚕食。它们很快便如珍珠脱落表皮般,露出茫茫然、砂砾般粗糙的芯子。流言就是这样华而不实、暗中作祟的东西!眼光像某种无法自主托生的藤须,由他下颌,挺毅的鼻山,缓缓向上攀爬,毽子仍在花树间快乐地流亡,请渥西珲豁免我轻信的罪责吧,我与靛蓝的雕翎轻轻许愿。】
        这是蔼蔼新作的毽子,我忘记她多绑了两枚成光通宝,不过,这样踢得也不算是最高——【头偏一点,决计不肯脸红,春风客客气气地吹来,额发蓬蓬,在细小寒冷的晶体间虚浮着。宫墙在不远处,做一张默片羞赧的背影板,此时此刻,我竟停止对于紫禁城的批判。】我从前在黄泥(发音不准,为"鹂",此时尚不觉口音泄露的惨案)坊时……
        【啊啊啊啊,我的木兰花!友谊的开端即将为一段夭折的花枝献祭。好吧,或许它并不属于我,可它也决计不属于傲慢的觉罗!年轻郡王不由分说的举动,既不讲道理,又仿佛意料之中。心怦怦跳,脸也微红(我很笃定是气红的),再顾不得甚么毽子,只看枝端这朵被他如此擒拿的花。我看向他(仍要仰着头),他漂亮的黑眼睛不足以挽救过失,于此,我决定更正适才的偏见:流言或许可恶,但仍褒有大海淘沙般千分之一的去伪存真。】贝勒爷,您可真不该这样做。毽子总要落地,花却要留在枝头。东风不解语,所以咱们(尤不忘学北京人讲话)才说它「恶」。


        IP属地:上海5楼2023-01-18 1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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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还伤害花花草草啊 太过分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3-01-18 2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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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佳格格讲着不甚标准的官话——起高的调子、偶尔一点微妙的延宕,隐蔽地,又仿佛暗自骄傲地泄露身世——每个字都化形为一只棕尾巴的小麻雀,花叶里穿梭,急性子地披露一满捧细节:皑皑(那是谁?竟而好奇)、成光通宝(也不如何,汗父赏过三哥万泰年间的铜钱)、黄泥坊(名号似乎不大讲究)……然而花枝挥下,它们忽然又一齐缄口,逃遁进松柏深绿的树阴里,同仇敌忾且虎视眈眈地瞪圆眼睛。怎么,颇感意外地,看见一些坚硬的东西从她瞳心冒出来,硬也不是铁铸的箭镞、霜封的冰锷,而是秋夜的星,冥顽不化追逐金乌的枝桠,海螺烛台上不容进犯的一团明焰。】
            【玉兰悬停半空,成为了象征尴尬的实体,而毽子像要往白花后躲得更深,不忍听停滞的风,与年轻人类糟糕的语言。】
            你怪我折花?【是的,她的话毫不留情,也毫无歧义。这直截的批判、“恶”的评语无疑是鲜见于皇庭的重大冒犯,指摘我做得不够完满,还指摘——对不起,我甚至不知道她在介意和谴责甚么,但前者已足够得罪从来充沛、眼下莫名高涨的自尊。请不要被转瞬即逝的幻觉所迷惑,枳句来巢,空穴来风,没有人枉费苦心,构陷一名小伴读刁钻古怪。我还听说过那些声震长春宫的名言,但她的母亲难道从来不想先教会,如何音调雅正地,说一声谢谢?】
            【忍住不为她皱眉头,将毽子取下来,果然卡住,因不耐烦,谈不上不慎,掰开一瓣厚圆的琼片。再望向她,目光磨得更锐,不无讽喻的是,右手中只剩下花,却显与彤管、白茅、木瓜等相赠的信物俱无干系。】
            你说的对,扬佳格格。毽子总要落地,那么你就在这儿守株待兔,何苦要劳驾我?
            【我没有生气,欲盖弥彰地向自己声明,又要托于讥刺,一壁将毽子抛给她。】等一场暴雨,或者西北风,你总有办法罢。


            IP属地:北京7楼2023-01-20 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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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催更!(敲饭碗)


              8楼2023-02-09 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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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毽子像一颗身不由己的流星,我即是徒手捉星的人,被迫握住一团朦胧的、靛蓝的光簇,能察觉到毽子尾羽仍在微微地战栗,它也在为无辜的玉兰花打抱不平吗?想到这里,不由将它攥得再紧一点,风灌水般乌泱泱地涌过,很快即在掌心点燃起一蓬清冷的火焰,我也挺直背脊,仰头看面前的少年人。这是一个雨后天晴的早春,轻霜料峭,化身成微小的晶体隐匿在半空,在日光下像洁净的沙粒,兀自熠熠发闪。春天的光景,哪里都是新鲜蓬勃的,只有他头顶几丛劫后余生的花枝,正在颓废清苦地合抱着,仿佛一束即将散落的金属骨架,被他摘下最后一颗犹在跳跃的、小小的心脏。】
                【将毽子交回给濛濛,如托付一只莺鸟归巢,濛濛不作声,只是眼光闪烁,我理解这是她擅长的一种劝阻:格格,这可不是咱们海宁府里哩。我晓得啦。飞快地看她一眼,请她全然放心。跟着别别扭扭地、再生硬不过地与眼前觉罗少年行礼,小手交叠在身前,动作规矩周到,只是一双眼睛仍发亮,不那么客气地抬头瞧他。两人保持着适当的社交距离,年轻人打着一本正经的、绵里藏针的官腔,讲话瓮瓮,有点令人发笑,只是我尚不知觉,倘若此时低头,便能见得拓在地砖上的一只蓝茵茵流动的影子,她的主人一定要不卑不亢,影子却阳奉阴违,早早即乖觉地伏低了,便显得他更高,树更高,宫墙更高,这些更高的存在仿佛熙来攘往的、通往更遥远地方的甬道。壅塞的永巷是不会给一朵小花留有喘息的空隙的。】
                多谢贝勒爷出手相助,我不敢怪您什么,花不会说话,自然更谈不上怪罪。
                【太阳在头顶明晃晃地发威,仿佛在肯定他周正轩朗的轮廓,更在嘲笑我的天真。抱歉抱歉,玉兰在他手中,像融化流淌的一掬雪,悄悄请求它的原谅,为我搬得这样一位霸道的、傲慢的助手。】但还是请您把它交给我罢。您的手是用来执弓、握笔的,不论是毽子或者残花,都不值得您来屈就。是我思虑不周,不该贸然请您大驾的。


                IP属地:上海9楼2023-02-11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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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系辞》早已明示,以屈求伸,流水趋附低洼,稼穑偏心谷地,你不能立即责难她一次礼数周全的福身,虽然她仍不肯含一含肩膀,仍像一枝可以折断(又是折断)而不可弯躬的花木,太阳将簪头一颗红珠子烧得铮亮,忠于她,无声无息地寻衅,又背弃她,闪闪烁烁地求情;虽然她将礼节和谦辞如数奉献给嵬巍的禁宫,而将不屈不挠的注视、言不由衷的嗓音留给我,矛盾在她半仰的脸上款款铺呈,如玻璃器析出的、人们都说漂亮的虹色。】
                  【不能避开那目光,直到终于交出了花,它在我掌中无所适从,却立刻投奔向她,象牙白溶进眼珠里圆月亮似的光点,夜晚刚刚结束,何来湖中的水月?才扬起头,垂下眼睑,换以更为矜负、更防卫的相望。】
                  你不该把毽子踢上树。【我是为了帮你——嘘,要安静为时已晚,我们都错过了这近乎于委屈的暗语。只余下漠然的警示,再援引早被戒尺切割整齐的时间,共庄重的庭院作一场合围。】
                  这个时辰,藏永就要去重华宫读书了。
                  【我则要向母亲问安。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告知这一点,话毕的时刻,却极轻微地开始怀疑,批判是否足够有效力,态度是否足够如预想的坚决,甚至位置,是否足够疏远,隔着三方半湿的青石,这一闪念间的忐忑无缘无故,我驱散它,像驱散一只追逐雨水的蜻蜓,再将它流放进绵绵不尽的沼泽。】
                  【与扬佳格格分别后的一段日子里,玉兰逐渐蓊郁,它固执地封存了半根树枝的留白,像一处记忆的豁口,或一记心率的空拍,每每经过,总不怀好意地提醒:她有一双属于早春的眼睛。】


                  IP属地:北京10楼2023-02-13 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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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十阿哥陷入了某一段对峙在望的、异样的沉默里;太阳穿透枝间,像一只水色的海鸟,挥起巨大恢弘的翅膀,将我们缓慢柔和地覆盖,仿佛在水底秘密潜行。它将警戒赌气的语言消音,把时间拉得粘滞缓慢,只留下默片似的动作,我们两个有商有量,和和气气,全为有关白玉兰这桩风雅官司的交接。两个人的影子在某个瞬间被怪异地牵扯延展,彼此间短暂地相触过一秒罢(又或许更久),喀嚓,指针归位了,时间条被解咒,我们又很快如退潮般各归各位了。是的,一朵牙白的花向我投奔,丝绒似的花瓣,被他适才自作主张地拨开了一片,如今再难复原,只得松散耷拉着,像眉额上沾湿的发绺,显得不肯瞑目似的。将小手微合,人为地笼起一只花塚,我在努力进修隐忍,「不该」是觉罗专属的,兵不血刃的总结陈词。】
                    多谢贝勒爷赐教。
                    【仍免不了要置气地回应他。濛濛瞪着圆眼睛,恨不得把我当下推出长春宫。好嘛,我已经在忍啦,甚至遏制住想要恶作剧喊一喊他名字的冲动——渥西珲吗,你是不是永远不会遇见「意外」?却在目光追寻他离开的背影时,又莫名有些泄气。或许因为他实在挺拔,又或许是他漂亮的黑眼睛足够处变不惊,使我也不得不沮丧地坚信:他的确在大光明的、永恒阶级的世界里畅通无阻。】
                    【而我呢?似乎只拥有一只出师未捷的毽子,一朵身先死的玉兰,以及一句不太高明的谎话。】新作的毽子不见啦,我们请蔼蔼得空时再重新缝一只。【我是这么告诉小永公主的。】


                    IP属地:上海12楼2023-02-16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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