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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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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2-12-26 17:18回复
    【在初秋的某日,趁裕娘娘午后小眠的间隙,我安然地躲进摛藻堂,去窃取一段难得的书墨时光。进宫已有月逾,宫中的一切於我而言皆是陌生的。摛藻堂高高的书架像是巍峨的山峦,使得我只能仰首去观赏它的风姿。眸波掠过一行行书册,最终停留在地理志的架子上。深锁在闺阁中的十三娘也有一颗向往远足的心,只是天不遂人意。从沈宅到紫禁城,我总是被关进不同的笼子中。但我还记得,阿玛额娘所在的杭州是我的另一个家。杭州究竟是什么模样呢,我无从得知。】
    【伸出柔荑,尝试着将置于最高处的那本《四书地理考》取下。但碍于身量,始终不得成。轻轻踮起脚尖,又再努力往上面探了探,终于摸到了书册,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一点一点地摸索着,艰难地试着把它往外取。幸而这是僻静的摛藻堂,无人看见我的狼狈。】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2-12-27 0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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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过堆秀山时,一只青背白腹的鸟从辛夷树下飞过,燕喃遍播之处,御园笼在奇异的、似幻而真的光色里。前些日子新调的小太监姓吕,字有两张口,预示了他健谈的禀赋,即使冷眼中讪讪地止住了话,肢体也仿佛总要讲述带入神武门的见闻,庙市、榆钱糕、踏青的人摩肩接踵,风絮无疑勾起了他的某些近在咫尺的乡愁。与小吕无足歆羨的回忆相比,宫苑此际的亲切和柔软不免显得虚假、高岸,且分外寂静。】
      【向更无声处走去,以寂静对抗寂静,以孤独驯化孤独,这成为我自童年起养成的迷信。摛藻堂的帘子纹丝不动,和柏荫一样静止,穿过它即是一重重高架,对立成甬道,我在无数书脊连缀的阴影里,漫无目的地徘徊,巨擘与学究把名字留在经史的扉页上,这些浩繁卷帙被供于上书房和我的案头,形影不离到令人有一刻钟的生倦。然而我们不得不向墨痕深处求索,像被剥去觉罗翎羽,同任何一名寻常书生一样,白浪淘沙般,企图捧出一二句点化蒙昧的箴言。】
      【即在此刻,望见踮着脚的她,侧影经光雕琢,镀一层毛边的金箔,近一些,方识出那是沈氏。母亲张牙舞爪、光华摄人的冶丽流动着、胀大着、泛滥着,不容置喙地主宰疏月馆金玉与绫罗间每一寸罅隙,而座下新侍的小女官黯如一小团夜云,逼入屏风里,作单薄而朦胧的装饰,偶尔抬眼,才释出一闪的孤星。】
      【尚不吝惜举手之劳,循她指尖看去,默然地,从人身后探臂取下,小山河平放进低些的一格。】
      额涅歇下了么?【但问。】


      IP属地:北京3楼2022-12-27 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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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话不要说得太早。在某一刻,我对自己默念。果不其然,身后出现了陌生的气息,随后在背后伸出的一只手轻巧地替我取下了高置于博古架上的书籍,但并没有径直塞进我的手中,而是送进了低一格的架子中。】
        【沉默了一瞬,依旧执着地将架上的那册书取出放入怀中,再转过身子对上这位好心人的面孔。在逼仄的空间中,他的面庞我看得很清楚。眉飞入鬓,形容俊雅,却多了几分不似少年人的沉稳。视线微微向下,衣袍上张扬的团纹替我宣告着他的身份。其实无须详看,他方才的问候已交代了来人的身份。】
        【往后稍稍退了一步,如兰闺中所规训过的一般向年轻的觉罗氏行礼问安。 】
        婢子给殿下问安。
        【对于紫禁城,我还是一个懵懂的婴孩。红墙黄瓦下,一名合格的女官究竟该如何微笑,又该如何体面地与帝胤交谈,我委实不知,是而只能凭借着本能去行事,抿起嘴角试着去掬一朵梨涡,声音清亮地回答他。】
        裕娘娘刚刚歇下,恐怕您还要等上一会。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2-12-27 1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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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在掌中停留一刹,已瞥清名题。四子书是南国的丰饶丘陵,古圣人巨硕如盘古的骨血葬在其中,供养它长绿不凋,一世世儒客以笔、砚与夜烛殷勤耕过,字里行间摘出新果,填补落第后辘辘的饥肠,和怅然的心膛。这钟情千年之久,于是连一座山峦、一脉水文亦皆可释,释后又补,补而再续——自然,乾清门内的汉文先生们不常讲这些,他们在冬去春来间磨薄了嗓音,孜孜叙述格物以至平天下的誓愿;满蒙师傅则用羊皮重铸《禹贡》,陈列天可汗的王土,指空白为长白山的皑雪、罗刹江的胥涛,在曲折工笔中填入万万的生民,请年青帝室牢牢记住这社稷。】
          【它不会是沈氏的课业。自煊赫门庭走入六宫的女孩们宛如一枚枚往来无声的机杼,使命在于贞静同侍奉,存在的印记愈淡,愈值得嘉许,我鲜少留心她们,像鲜少留心一道弦月的影子、一片池上的波粼。问安一日内重演百千次,略一颔首,又浏览去,显无意为她驻足。】
          我不是来向她请安的,黄昏还远未到。【宫院和旷野独在此处达成一致,孩子和母亲的分离地义天经,因而时常不屑、时常不愿表露眷眷,若鹞鹰思念错金的鸟笼,无疑是可笑可耻的。稍俯下身,察看书背之际,指出她的谬误。】我认得长春宫,不会找到这里。
          【一句半含嘲弄的话,因说得很淡,反全无恶意。自上古始,郡县考、地名衍断代相接,递次排开,光阴仿佛有形的一枝箭,徐徐穿透这落薄灰的一页页山川。片刻后,终有好奇,扬眉在她不可见处。】
          沈女官好读地理志?


          IP属地:北京5楼2022-12-27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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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回答不免使我有些讪讪。紫禁城有着许多奇怪的规矩,寻常百姓家中的舐犊情深在这里是被严格约束的。皇嗣的身份不仅是某位娘娘的儿女,而是觉罗的子孙。先论君臣,再谈父子。但对于经事后就再也没见过父母的沈家十三娘来说,他依旧是值得羡慕的。】
            【他俯下身来,我的身子只能微微往后一退。少年人俊朗的面庞近在咫尺,尤其又在这逼仄的空间中,这样的距离实在有些亲密。在他身上有一种清冽的气息,在无形之中将我包裹。然而这是陌生的男子气息,在森严的宫墙中它还有另一个名字,称为危险。是而只能静默不语,待到他站直了身子,方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再仰起头,一双沉稳的眸对上他好奇的眼,坦然地说道。】
            没有,我只是想看看杭州在哪里。【答完后才回过神来,前头忘记缀上「回殿下」三个字了,但旁观他的神色,似乎不加也是可以的。】
            【后来想想,我与序野,在相遇的这一刻起,身份的迥异就显得如此模糊。冥冥之中便注定了,觉罗氏与十三娘将不必恪守宫中令人窒息的礼教。】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2-12-28 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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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我还从不曾离开这座如襁褓、如杏坛,亦如冰室的朱城,却又以为熟悉海内的大多富饶与贫瘠,祖先铁蹄踏过的国土之下,勇士和懦夫的血流作暗河,日夜不息地,汩汩奔向帝国的心脏,由此将城镇山野圈禁为家珍。食指贴上一本簇新的《疆域志》,侧头回瞥她,及臂弯中露出的书题,在孔孟遗书中寻访吴越,未免舍近求远,如是点评道。】
              倒也不必上溯至古会稽。
              【为何同沈女官说下一句、再下一句话,真相将和这个白驹般的午后一起,极快地消逝在龙柏与槐木之间。我们的相识一半由幽闭于紫垣的孤独造就,另一半则应归因新鲜。如我所称,上书房不授无用的书,宇和宙、历史和地理、漫长和广袤必指向一处至高的意义、惟一的目的,而庄周与他曲辕的栎杜树潦草涂在纸上,下一瞬就被劲风吹入白昼的梦里,隐遁无形。我像跋涉匆匆的羁人,或溯游而下的舟夫,无人的远途中,偶见一方小洲上她徘徊眺望,便问,你看甚么,看茫茫的虚无的水,看呖呖的鸥鹭、疏疏的芦花。】
              【收回目光,一壁抽出书,一壁又道。十分确信,循着通衢或漕河南下千余里,即有帆樯蚁附、市肆栉比的名都,然而颇讽刺的是,与这笃定相反,我何尝见过比太液池更辽阔的水面,粮船亦只能是纸折,沉没于浮碧亭前。】
              运河南首,水陆所辏,任何一卷图上,杭州城都并不难找到。【顿了顿,捻过一页纸,不急于发问。】你与那里有甚么渊源么?
              【爱新觉罗不会忘记拥趸们。】我记得沈氏兴于川省。


              IP属地:北京7楼2022-12-28 2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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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颊染上一缕绯红,匪是透过窗牖的日光所致,权因他一番无情的点评。但之后的话显然更加刺耳,他在询问我与杭州的渊源。深深地看了身畔的他一眼,少年明显高我许多,使我抬头也只得看见他的侧脸。与我不同,此刻他的脸颊拢在暖融融的醺光中,倒是添了几分奇异的温柔。也因这份光华,淡化了语句中的生硬。】
                【重新低首,只为他露出一截素净的脖颈。柔荑翻开怀中的《四书地理考》,在古会稽中去搜寻杭州城的踪迹。既愚蠢,又固执。他是真的对此感兴趣吗?我不知道。他是第一个这样问我的人。十三娘尘封已久的心门被这样的一个提问轻轻撞开。他是不是真的想知道,我不清楚。但在这一刻我,我是真的想告诉他。】
                因为我的爹爹娘亲在杭州。
                【很诚实地告诉他,并没有看他,视线流连于古老的书籍中,声音细细得,轻轻得。】
                我生活在北京城,我知道。但杭州——才是我的家啊。【只可惜,我从未去过那个家。它只活在我的梦中,以我的想象去勾勒房屋的形状,还有生活在其中的那两个人。幼年时的记忆逐渐模糊,对于他们两个也只剩下朦胧的身影。】


                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2-12-29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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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想象委实匮乏——何须渊源,她们可以为断桥、为花港,为啼眼似的一滴兰露,或水漫金山寺的奇谭而对钱塘心往神驰,无缘由也是缘由。】
                  【称呼她作沈女官,姓氏如一方无形朱印,道明她昭然的来历。时至今朝,满汉旗人仍有甚么可辨的分野吗?我并不相信。姓与姓歃血为盟,刻出一座座木牌位,昭穆错落地,摆满自奉先殿至高门的祠堂,从此氏族们再不可分割。但沈女官垂下头去,汉人的礼教、斯文、易受难的顺服,就纷纷从她窄窄的倒影里钻出来,乌发低束,纤细的颈仿佛先不堪重负,我再度想到江南。】
                  【而掌中书流连在甘州一节,无所用心地,读春风不度的雄关,她声音很轻,惟恐惊动一叶芸草、一粒流沙似的,想当然接口,不是猜测,更近于断言。】
                  令尊在杭州当职?【这也是极寻常事,受天子役使,镇守或抚治他乡,不能不说是种理当死而无怨的荣光。对她尾音里一点惘然不以为意,就像不懂得,小吕偶尔背过身去,藏起愁眉苦脸,他竟难忘茅庐中端出一只盛糙米的,破了沿的碗。】
                  那应当时有旬休,日后右迁也好,乞骸骨也罢,总会还乡,路途虽远,女官无须太挂怀。
                  【居高地点破。】何况,你若连杭州何在也要翻书,更无须称之为“家”了。
                  【亦有诚实的一问。】如今在疏月馆,额涅待你也很好,难道只配做“生活的地方”吗?【挑剔而不自知,禁城拈住杨柳枝,轻巧施下极薄一层甘露,便要她们回馈沥胆堕肝的感念、破脑刳心的忠贞,情愿地抛却家,抛却远方,只做奴,只做臣。】


                  IP属地:北京9楼2022-12-30 1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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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
                    【从书海中抬起头,一双清凌凌的眼眸正视他。紫禁城的先生教会他太多的圣贤书,让这位尊贵的殿下在此刻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很荒谬得是,并未因他的话置气,但已经抿紧唇,表情也显得郑重其事。膺间所有的古怪想法,是想将所有的一切诚实地告诉他,也同样诚实地纠正他。就让我今日作一回女先生罢。】
                    我并不知道我的父亲在杭州城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们所置办的宅子在杭州城的哪里。我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他们了。也许他们也不记得,在京城中还有一个女儿了。但并不妨碍,我将有他们在的地方称之为家。
                    【至于乞骸骨——温和地笑了笑,摇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但可以笃定,他们一定不会跟庙堂有丝毫的牵扯。我的母亲是和硕昌郡主,离开京城本就是为了离开那些东西。
                    【在爱新觉罗面前,这样的话是否太过放肆,可我就是相信着,他能明白。】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22-12-31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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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菩怜为我揭示的,是九门内外另一种难辨悲欢与是非的人间,我再度显露从未眼见或耳闻的无知。眉心很快地一聚,又展开,离父别母的过往如一滴堕入湖中的水,在她的微笑中无踪,她看起来并不以为不幸,忧悒消解为泰然,嗟叹重塑出尊严,这使沈女官宁静的一席话,有了可断金、不可被轻忽的力量。】
                      【即便如此,仍不可能施以认同,无论对失职的父母,还是犹抱痴愿的女儿,但更多的臧否多余而失礼,既然她似乎已拥抱了不啻于承欢膝下的幸福。】
                      【不再置喙甚么,只是说。】如果耐心找一找,浙省的方志里,有很多杭州。
                      【这一日的交谈结束了,捧书坐到窗下,藏书处未敢燃香,桌上单一盆佛手,姗姗拈住仿佛凝滞的流光。宫训森严,却也容得下疏月馆女官读一会儿书。】


                      IP属地:北京11楼2022-12-31 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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