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学89级文献情报系总共有23个学生。那年特殊，南大只招到一半的人。初见小赖，她正在桌边吃饭，穿件铁锈红衬衫，又瘦又小，脸儿黑黑的，不太起眼。她满不在乎地说，本来要报北大的，我一愣，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才考上南大。
小赖比我们小两岁，5岁就上学。她的弟弟也早慧，3岁能背全水浒108将天罡地煞，后来上了中科大的少年班。他弟弟小时候总说，一个伟人的诞生总要付出代价。
他们的妈妈生完弟弟不久就去世了，孩子们跟着外婆长大。
小赖是班上最小的学生，上大学那年才16岁，身世又曲折，同学们都让着她，叫她小赖或赖赖。她也常常倚小卖小，很赖皮。
我们上下铺，都热爱文学，很自然聊到一块，两个人常常边吃饭边聊天，思绪信马由缰，直到饭都凉了也停不下来。她迷恋朦胧派诗人舒婷和北岛，喜欢戴厚英的小说《人啊人》。
小赖喜欢背诗，也会写诗，她的诗句里有一种难言的悲伤和激情，和她小小的身体很不相称。她说，5岁时，她每天要顶着大太阳，独自走十几里路，去给刚出生的弟弟取羊奶。她就是那时被晒黑的。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女孩孤单的背影：拎着篮子，不知要拐多少个弯，走在福建永定县的土路上。
她似乎早早注定了一生的倔强和孤单。
南大的4年还是很快乐的。文科班课不重，有很多时间看书、听音乐、聊天。我们甚至在走廊上支煤油炉烧饭吃，也只有小赖有本事从青岛路菜场带回一只鸭来做成红烧鸭块。大三时，小赖的广东亲戚开始给她寄衣服，一包一包的，都很时髦。她越来越漂亮，皮肤白了，人也润了，眼睛一笑就是一双月牙儿。
小赖爱美，也自恋，常常揽镜自照，对着镜子笑眯眯，可以折腾很长时间。我常打趣说她在勾引自己。
我很快恋爱，但依然和小赖关系很好。一开始很踌躇，问小赖，她虽没经历过，却笃定地说，你会跟他走一段。后来，老想分手，她又劝我：其实你比你想象中更爱他。她总是异常冷静，但她的话，会让你一直忘不了。
大四时，开学回南京的路上，小赖在火车上碰到一个男孩，大概是东南大学的，跟她一样聪明活泼，也一样喜欢童安格的歌。小赖回来告诉我，说旅途很开心，在列车上看着夕阳一点一点坠下，真美，希望火车一直开下去。后来那个男孩来过宿舍一次，再后来却不了了之了。
大学毕业，小赖去了厦大图书馆，从实习到落实工作，一切都挺顺利。她对我说，你一定要留在南方，南方植物的绿，其他地方没有。我说，我会去看她，去看永定土楼，去爬永定一中后面有桃金娘的凤凰山。
毕业后，我失恋，换工作，波波折折中，小赖告诉我，她考研了，厦大外贸系，终于读到喜欢的专业。做了一条连衣裙，特别美，在海边拍了照片寄给我。喜欢上一个师兄，可是，人家总把她当小孩子。毕业时论文发表在核心期刊上，还获了奖。
小赖的那段海边时光，平静而美丽，那大概是她的青春盛开得最美丽的时候。
后来她通过一个远房表叔分到国家烟草专卖局，去了北京。工作是编一份内部刊物，很轻松。我说，你那么娇小，去粗犷的北方会被淹没。她弟也考进中科院软件所读研，两人离得近了，可以相互照应。有次到北京出差，我去看她，她刚分到市中心的一套房子，在装修。那年代房子已经开始值钱，小赖特地带我去看，半开玩笑地说，有了这房子，就更好找对象了。房子天花板上搞了很多石膏花饰，材质不好又有堆砌感，但我没说出来。下午我们在街上走着，途经西什库教堂，进去转了转，也不记得聊了些什么，只记得院子很静，花落了一地，是泡桐。
2003年非典，毕业10年聚会推迟到2004年。我已有了3岁的孩子。小赖从北京赶来，住在我家。纵然是小赖，也老了，还没结婚，说聚会后要到上海联系读复旦的博士。感觉她时而有点恍惚，也没太在意。说到一个国外机构驻华代表，收入大概多少，是她的职业期望。我觉得太不现实，但不忍打击她。
小赖当时有手机，她说不大用，短信也不会发。后来散了，号码竟没留下来。
过了几年，有天同学突然来电话说小赖没了。哪年，何时，什么情况，均不清楚。只知在北京从楼上跳下去。我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道小赖后来遭遇过什么，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几年都没去联系她。岁月把一切都冲淡，每个人都在世俗的洪流中漂泊，载浮载沉，无暇顾及他人。但是，这些都不是理由，自责和悔恨都已无用。
虽然几年未见，我可以想见她在人世间的孤独。我宁愿相信，“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小赖是落入人间的精灵，长大，老去，对她来说，都不可以。
翻开毕业纪念册，看到她写的：缘来则聚，缘尽则散……世间种种，一切终必成空。
小赖比我们小两岁，5岁就上学。她的弟弟也早慧，3岁能背全水浒108将天罡地煞，后来上了中科大的少年班。他弟弟小时候总说，一个伟人的诞生总要付出代价。
他们的妈妈生完弟弟不久就去世了，孩子们跟着外婆长大。
小赖是班上最小的学生，上大学那年才16岁，身世又曲折，同学们都让着她，叫她小赖或赖赖。她也常常倚小卖小，很赖皮。
我们上下铺，都热爱文学，很自然聊到一块，两个人常常边吃饭边聊天，思绪信马由缰，直到饭都凉了也停不下来。她迷恋朦胧派诗人舒婷和北岛，喜欢戴厚英的小说《人啊人》。
小赖喜欢背诗，也会写诗，她的诗句里有一种难言的悲伤和激情，和她小小的身体很不相称。她说，5岁时，她每天要顶着大太阳，独自走十几里路，去给刚出生的弟弟取羊奶。她就是那时被晒黑的。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女孩孤单的背影：拎着篮子，不知要拐多少个弯，走在福建永定县的土路上。
她似乎早早注定了一生的倔强和孤单。
南大的4年还是很快乐的。文科班课不重，有很多时间看书、听音乐、聊天。我们甚至在走廊上支煤油炉烧饭吃，也只有小赖有本事从青岛路菜场带回一只鸭来做成红烧鸭块。大三时，小赖的广东亲戚开始给她寄衣服，一包一包的，都很时髦。她越来越漂亮，皮肤白了，人也润了，眼睛一笑就是一双月牙儿。
小赖爱美，也自恋，常常揽镜自照，对着镜子笑眯眯，可以折腾很长时间。我常打趣说她在勾引自己。
我很快恋爱，但依然和小赖关系很好。一开始很踌躇，问小赖，她虽没经历过，却笃定地说，你会跟他走一段。后来，老想分手，她又劝我：其实你比你想象中更爱他。她总是异常冷静，但她的话，会让你一直忘不了。
大四时，开学回南京的路上，小赖在火车上碰到一个男孩，大概是东南大学的，跟她一样聪明活泼，也一样喜欢童安格的歌。小赖回来告诉我，说旅途很开心，在列车上看着夕阳一点一点坠下，真美，希望火车一直开下去。后来那个男孩来过宿舍一次，再后来却不了了之了。
大学毕业，小赖去了厦大图书馆，从实习到落实工作，一切都挺顺利。她对我说，你一定要留在南方，南方植物的绿，其他地方没有。我说，我会去看她，去看永定土楼，去爬永定一中后面有桃金娘的凤凰山。
毕业后，我失恋，换工作，波波折折中，小赖告诉我，她考研了，厦大外贸系，终于读到喜欢的专业。做了一条连衣裙，特别美，在海边拍了照片寄给我。喜欢上一个师兄，可是，人家总把她当小孩子。毕业时论文发表在核心期刊上，还获了奖。
小赖的那段海边时光，平静而美丽，那大概是她的青春盛开得最美丽的时候。
后来她通过一个远房表叔分到国家烟草专卖局，去了北京。工作是编一份内部刊物，很轻松。我说，你那么娇小，去粗犷的北方会被淹没。她弟也考进中科院软件所读研，两人离得近了，可以相互照应。有次到北京出差，我去看她，她刚分到市中心的一套房子，在装修。那年代房子已经开始值钱，小赖特地带我去看，半开玩笑地说，有了这房子，就更好找对象了。房子天花板上搞了很多石膏花饰，材质不好又有堆砌感，但我没说出来。下午我们在街上走着，途经西什库教堂，进去转了转，也不记得聊了些什么，只记得院子很静，花落了一地，是泡桐。
2003年非典，毕业10年聚会推迟到2004年。我已有了3岁的孩子。小赖从北京赶来，住在我家。纵然是小赖，也老了，还没结婚，说聚会后要到上海联系读复旦的博士。感觉她时而有点恍惚，也没太在意。说到一个国外机构驻华代表，收入大概多少，是她的职业期望。我觉得太不现实，但不忍打击她。
小赖当时有手机，她说不大用，短信也不会发。后来散了，号码竟没留下来。
过了几年，有天同学突然来电话说小赖没了。哪年，何时，什么情况，均不清楚。只知在北京从楼上跳下去。我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道小赖后来遭遇过什么，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几年都没去联系她。岁月把一切都冲淡，每个人都在世俗的洪流中漂泊，载浮载沉，无暇顾及他人。但是，这些都不是理由，自责和悔恨都已无用。
虽然几年未见，我可以想见她在人世间的孤独。我宁愿相信，“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小赖是落入人间的精灵，长大，老去，对她来说，都不可以。
翻开毕业纪念册，看到她写的：缘来则聚，缘尽则散……世间种种，一切终必成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