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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bg】《蜉蝣》by 三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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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蜉蝣与鬼,朝生暮死,千年万岁。
以李贺《苦昼短》一诗中“吾不知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一句为引。
古风/BG/前世今生/虐男主


IP属地:安徽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22-11-04 18:27回复
    蜉蝣
    文案:蜉蝣与鬼,朝生暮死,千年万岁。
    以李贺《苦昼短》一诗中“吾不知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一句为引。
    古风/BG/前世今生/虐男主/三丫头
    始于2022年10月21日,终于2022年11月4日


    IP属地:安徽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22-11-04 1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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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未起之时,天幕尚同枯枝鸦色,空气重湿重寒,晓风轻动,塘中残荷圆叶静伏一小虫,体型细长且小,复眼发达,体壁柔软,背生两翅,翅色明透莹莹,见之炫目。
      忽而荷叶剧烈抖动,犹落重物于其上而沉没入水。水中渐渐起了漩涡,风云骤起,扶花疏影幢动,良久,一女子自漩涡中出,浑身赤裸,可见体长纤细,身白如玉,容貌绮丽。
      荷叶浮起,水波复静。
      女子立于塘边,莹白脚掌踩着湿泥枯叶,目色呆滞,神色懵懂,又过许久意识方生。她还未来得及看看这个新奇的尘世,就隐约听得一句低语,“吾不知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甚觉熟悉。
      然而她本为后园池塘水中一蜉蝣,今朝将生,如何能对此句熟悉起来?
      自是不能,甩了甩脑袋,发上湿淋淋的水被甩落,啪嗒一声落在草叶上。声虽细小,但仍惹得她受了惊哆嗦一下,惶惶看着四周。反复确认无他人时,她才放松下来。
      放松下来就觉得有些冷了,九月的风里湿寒之气还很重,蜉蝣赤条条湿淋淋的无半分遮掩,身子被冻的一阵僵冷。她忍不住打了个颤,抖着牙尖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又有人声低声喃喃,说着蜉蝣听不大明白,却觉得有些难过的话。
      她干脆抱膝蹲在地上,蜷成一小团儿,脑袋侧压在膝头上,听那虚虚浮浮的低语。
      只听得语声渐近,继而有脚步声有规律的传来,轻轻缓缓的,像是怕惊动了谁。
      原本,这女子应该是怕的。只因身为蜉蝣,胆子忒小,静水匍匐,常闻风动而疾飞。如今虽化形成人,比之虫态,大十数倍不止。然其身长虽变,胆却不减不增,还是那么大一点点。
      不过不知为何,觉察人越来越近,她却半点要逃的想法都没有,甚至还觉得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安稳。
      云影重重,秋阳还未生,有人停在蜷缩的小蜉蝣面前,解下身上薄氅轻轻披覆在她身上。白透的手指在领口绳带中熟练地穿梭来去,他轻轻唤道,“时绥。”
      他唤她“时绥”,声色喑哑,又像是隔着千山万水的远。
      蜉蝣仰着小脸望着来人,见来人立如松柏,面若冠玉,笑如春水,实在是俊俏得很。
      小蜉蝣初来乍到,一时间被眼前风色迷了眼,愣愣的看着发了傻。
      男子见此轻促的笑了下,又唤了声“时绥”。
      蜉蝣终于回过神来,而后呆呆地拿手指头戳着自己的鼻尖,疑惑问道,“我?”
      男子微微颔首,“嗯,唤你。”
      “时绥......”蜉蝣眨巴着眼重复念了几句,而后就咧嘴笑了,“好听!以后我就叫时绥了。”
      虽不知道这名字从何而来,单念起来的时候不仅好听,还觉得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便不问缘由,欣然接受了。
      时绥又睁着一双亮莹莹的眼,仰头问道,“你叫什么?”
      男子闻言沉默了好一会,神色怔忪,怔忪又茫然,“我不记得了。”
      说完眉间微微蹙起又想了一会,还是未得答案,他摇首重复道,“我不记得了。”
      时绥听完“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人真是奇怪,记得我叫什么,却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
      “是啊。”男子回道。
      大约是被时绥的笑感染,抑或是也觉得忘记自己名字这件事很好笑,便也轻轻笑起来。一双长眉微微弯起,那张瓷白的脸变得更柔和鲜活了一些。
      “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被那笑晃了眼,时绥情不自禁地说道。
      “......”
      男子被这直白地夸赞弄得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将到嘴的话咽回。
      她现在只是一只小蜉蝣而已,单纯随性,自由自在,倒也不必拿人世那套俗礼拘了她的性子,平白再惹她厌烦。
      思及此,他转而笑道,“多谢。”
      “作甚谢我?”时绥有些疑惑的抓了抓脑袋,问道,“你生的好看,关我何事?”
      这......听来也有几分道理......
      男子微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过了好一会,他才想起来转开话题,“你这次醒来的巧,园中桂子开了满树,正好可带你赏花。”
      时绥听着有些迷糊,她转头朝四处看了看,不解道,“何为桂子?”
      “......”
      倒是忘了,如今她意识方生,还什么都不懂,“来,闭上眼,迎着风,闻闻看。”
      时绥听话地闭上了眼,把脸转向风来的方向。她吸了吸鼻子,一阵幽香便自风中传来,直钻进鼻腔里。她惊讶地喊道,“先生,好香!”一睁眼就见男子有些失神地望着自己,神色恍惚。她疑惑道,“你看我作什么?”
      “你......”男子怔怔地问,“你方才唤我什么?”
      “先生啊。”时绥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自己也挠着脑袋又道,“哎?先生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只说一字鼻尖便有些发酸,心口不知是哪一处,嘶嘶啦啦地疼起来。疼得男子忍不住抬手按了一下,又很快松开。他缓缓舒了口气,温声解释道,“先生是一种称呼......”
      许是身份使然,导致爱说教爱长篇大论的习惯已经刻进他的骨子里,不是区区十年百年就能改变的。然而习惯性说出口时又想起那人不喜这样,他便强迫自己再改一改。


      IP属地:安徽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22-11-04 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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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很快地改口道,“先生是何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很喜欢这个称呼。”
        说着说着又松松笑起来,神色柔和沉静,声音也愈发轻缓了,“我是鬼非人,独居百年余,时日久长,早已记不清自己姓甚名谁,方才听你念‘先生’二字,觉得霎是好听,便想请你称我为‘先生’,可好?”
        “好啊,先生。”
        时绥连半分犹豫都不曾有,利落地又唤数声“先生。”
        “嗯。”他笑着一声接一声地回应。
        由最初的那声“先生”乍然引发的疼痛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薄薄一层欢喜,漫了上来,渐渐浓郁,浓郁的几乎要从心里满溢出来“多谢。”
        “又要谢我。”时绥连连摆手,“你为我取名,我唤你先生,一恩还一情,何须再道谢?”末了又皱着鼻子嘟囔道,“谢来谢去,实在麻烦。”
        男子闻言,低低“啊”了一声。
        他闭了闭眼,本有些模糊的记忆,此刻又变得清晰起来。它们穿过漫漫长岁,跋年涉月,纷至沓来。
        “先生,您不觉得这些俗礼太过繁复,像是铁丝紧紧箍住的牢笼,让人喘不过气来吗?”
        “先生,你可以到死了都守着你的俗礼,奉为圭臬,但请不要妄求我也遵守,因为那于我而言,不过一堆粪土。”
        “我活一世,誓死追逐自由。”
        “先生,不要再说了。”
        “住口!”
        “把你的那些个大道理收起来,倘在本宫面前再说一次,便自行在府门口跪着,无准不得起身。”
        已经百余年了.........
        男子长身立在树的影子里,安静静地想,果然她还是她,无论生死多少次,心性犹不改,还是如此厌恶拘礼,随性又自由。
        “抱歉我......”他张口又是道歉,话说一半就又听得一句,“住口,松望!”
        “沈寄,你真该死!”
        他呼吸一窒,脸色惨白。心里的疼痛又卷土重来,丝丝拉拉,愈演愈烈,攀骨乘血,逐渐蔓延开来。
        “沈寄啊……”
        想起来了,他名沈寄。
        沈寄,字松望,出自本朝四大士族之一的卢临沈氏,是名副其实的豪门望族,亦或者可以说是这尘世俗礼的拥护者与推崇者……
        沈氏松望,出身士族,向来以遵礼守道为做人唯一的准则,生在大族,本就有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又因其天资聪慧,学识渊博,年未弱冠便被圣上指为皇嗣太傅,入宫学授课。
        少年英达,风发意气,虽面上不显,但骨子里仍是傲慢的,自以为是。
        他自己恪守世俗礼法,以此为处事准则,便也试图让他的学生们,也变成这严苛礼法的傀儡。
        当然,世风之下,甘成傀儡者众多,且以此为豪。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惠帝幺女,名为刘絮,继皇后之女,生来体弱多病,占星官又为其卜一卦,婉言其命途多舛,有早夭之相。惠帝又惊又吓,当即令当时最负盛名的太傅沈寄为其取字,为其挡去厄运。
        沈寄思量十数日,蘸墨提笔,写下“时绥”二字。
        绥者,平安也。
        取字“时绥”,他想让她,千秋万岁,岁岁平安。
        只是到头来也,未能如愿。
        他低低叹息一声,尾音不自禁的有些发颤。
        时绥还是死了。
        死在风华盛茂之年,确为早夭。
        “喂。”
        有暗影在挥动,沈松望还未从回忆中抽身回来,就听见有人问道,“你很热吗?怎的流了那么多汗。”
        他定定的看着眼前那张明艳鲜活的脸,一时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喂。”时绥放在那人眼前的右手都挥出重影了,却见人犹自愣着。
        乏味,无趣。
        反正也与她无关,便甩了甩累酸了的右手,捋着风去寻那桂子去了。
        那呆愣着的人固然是容貌昳丽,但秀色可餐并不代表可以餐,而那香气撩人的桂子却是真真切切能填饱肚子的东西,而且吃起来也应当会比池中烂叶塘底淤泥更好吃些。
        愈想愈激动,激动地搓了搓手,脚下的步子迅疾地穿过花木,转进回廊,继而隐入一处院墙
        其实说来奇怪,虽说时绥是闻香而行,但因桂子花香蔓延四面八方,若只凭闻香而识路,实在太难。然而时绥非但未觉半分艰难,反倒是一路走来顺畅无比,准确地寻到了桂子花林所在之处,如入自家后园,实在怪哉。
        不过这些时绥倒是没空注意,她的全部精力都在桂子花上面了。
        昨夜应是刮了大风,桂园里花细细碎碎的铺了满地,时绥一个飞扑扎进花堆里正想啃花时,就听见急促的一声“时绥”,她吓得两手一抖,手里的花便扑簌簌又洒了一地,惊恐地回头看,“是你啊。”见是松望,便松了一大口气,又觉得有些着恼,就气呼呼地说道,“作甚吓我。”
        “抱...啊......”沈寄顿了一下,沉吟一会才道,“花开的正好,我帮你采些来吃?”
        “不要不要。”时绥飞快地摇头拒绝,“何须这般麻烦,呶,”她指了指地上一大片连着一大片的花粒子挑着眉得意道,“这地上一大片。”
        “落在地上的花沾了些泥......”
        还未等沈寄说完,时绥便惊讶的“啊”一声。神色古怪地看着沈寄,“可我是蜉蝣呀。”


        IP属地:安徽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22-11-04 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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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寄一愣,是啊,她为蜉蝣,匍匐静水,或潜掘塘底,食藻物为生,又谈何嫌弃花底泥呢。
          他哑口无言,又听女子继续道,语声惊奇,“你们鬼都不食泥的呀?”
          “......”沉默了好一会,沈寄才低声解释道,“原先为人时,餐五谷果蔬,不食塘泥。现而成鬼,饥饱感丧绝,无须饮食。”
          “这样啊......”时绥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不知道能听懂多少。
          两人静默无言,一时间只闻风动。
          “做人...不好吗?”时绥突然出声问道。
          男子纤长的眼睫在渐渐亮起的天光下微微颤了颤,他仓促地笑了下,“是啊。”
          不知为何,眼前人虽是笑着的,丰眉秀目,笑得很是好看。可时绥就是觉得他有些难过,有些...十分难过。她不敢说话,鼻尖香气逼人,勾的她心神一荡,偷偷瞥了眼前人一眼。见此人又在出神,她便稍稍往花堆里挪了几步,挪得近了就蹲下来,又看沈寄一眼然后迅速抓起一大把花粒子就往嘴里塞。塞得腮帮子鼓鼓的,一边瞪圆了眼扭头看沈寄,一边开始大嚼特嚼,然而还没嚼两口,就眉脸一皱,“呸呸”吐出来,“好涩!”
          沈寄被她这一连串麻利的动作惊呆了,秀色薄唇将将掀了一线,就见人已经把花塞进去了。他低低唤了声,“时绥......”语气里似乎有些无奈,却又似掺杂了些笑意在里面。就连那双清润的眸子里,也隐隐流荡着的满是可称之为“宠溺”的东西,温暖又纵容。
          时绥被他笑得有些耳热,眼神闪闪躲躲的,不好意思再看。嘴上却不依不饶埋怨道,“花涩你不早说呀。”
          沈寄又笑了好一会儿,直笑得时绥眉目间都漫上了一些些羞恼之意才停下来。他掩饰性的咳了咳,温声哄道,“嗯,是我不好。”
          这话题本应到此为止,然而不知怎的,时绥脱口而出道,“那要罚你。”
          沈寄笑得纵容,“好。”
          说罢探着身子,稍稍贴近时绥,做出一副洗耳恭听,任君采撷的温顺模样。
          见此,时绥莫名其妙的小性子已经消散殆尽,听他做出这样一副情态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就连连摆手,口中直道,“罢了罢了。”
          “罚还是要罚的。”沈寄却不听她的,他又弯了弯眼,笑声如雨落白瓷碗,叮铃一碰,撞得人心尖儿发颤。
          时绥兀得抿了抿唇,眼皮儿发烫。
          沈寄却不再说什么,他往桂树边走了几步,仰头抬手,去够那粒粒金色秋香。
          时绥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就瞪着眼迷迷糊糊地看。他人消瘦,全身上下好似只得一把瘦骨,虽不妨碍他的好看,却总觉得实在单薄了些,单薄的只需轻轻一折,便能将他折碎了。
          秋风又起了,刮得时绥心里颤悠悠的起了一圈儿涟漪,涟漪荡开,愈荡愈远。她看着眼前人因微微仰脸的姿势而露出的一截纤长瓷白的脖颈,见攀缘其上的青色筋脉,见筋脉底下连接着的两把挑起的秀骨,见那人清朗眉目,见那人拈花自笑......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鼻根酸涩,眼底也莫名漫上一股湿热的水汽。
          怜惜之意忽起,并且毫无缘由。
          “不哭,时绥。”沈寄低低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我就觉得,还是不等你更好一些......”月光寂寥,在他的脸上笼下一片哀色,他笑着喃喃道,“画地为牢,困我其中,逃脱不得......”
          时绥眨着一双湿润的眼,疑惑地道,“你说什么?”随后又反驳道,“我没哭。”
          不过方才沈寄说话声实在太小,小的连距他一步的时绥都没能听见。
          沈寄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他接着道,“方才说要自罚,便不骗你。”他抬手将掌中花粒填进嘴中,似饮酒品茗般细细嚼着,像是在吃山珍美味一般。
          “不涩?”时绥诧异道。
          沈寄将口中花咽了下去,温吞说道,“鬼失五感,闻不得香,自然也尝不出涩。”
          时绥惊得微张了嘴,失口叹道,“多可怜啊......”
          沈寄闻言微微摇了摇头,“我有所求,求而已得,自是不可怜。”
          “啊。”时绥恍然似的叹了一声,“求得什么?”
          这次沈寄安静地盯着时绥好一会儿,直看得时绥不自在地挠了挠头抓了抓耳,才好心放过她似的,轻声叹笑道,“不过是求得一面罢了。”
          蜉蝣困惑地眨了眨眼,她听不懂。
          其实听不懂也好,听不懂便不必为此忧心烦扰,也可继续做一只无忧无虑,自由又肆意的小蜉蝣。虽朝生暮死,命薄一瞬,然比之人生颠倒磨折的长命百年,实在是幸福不少。
          见时绥又开始眼巴巴地盯着树上饱满的花粒,沈寄挑了长眉促狭笑道,“还想吃啊?”
          时绥面露迟疑之色,虽在犹豫,一双眼却一直未从桂子上收回来。又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可怜巴巴地点头应道,“想。”
          命比纸薄,却不妨碍她有一张贪吃的嘴,想从生吃到死。
          沈寄眼眉一弯,又没忍不住笑。
          此刻天光渐渐亮了,照得那张清朗好看的脸白透了一般。
          有些脆弱,就好似自塘底缓缓升起的明透水泡,风轻轻一吹,就要散了。
          时绥心底一紧,无端觉得这清晨有些冷。转念又一想,沈寄为鬼,本就比风还轻,况乎水中气泡?
          如此一想,倒更觉得自己的想法莫名其妙了。她甩了甩头,将这些乱七八糟与她无关的想法都甩了出去,她又开始望花沉叹。


          IP属地:安徽来自iPhone客户端5楼2022-11-04 1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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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绥被瞧得莫名其妙,抓了抓耳催促道,“看什么呢,你快说呀。”
            沈寄又止不住地弯着眼笑,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桂花食用种类颇多,其一便可制茶:挑品相良好的花瓣并简单处理,剔除杂质,而后用清水冲洗干净,滤掉多余水分,再将桂花放入簸箕或竹席之中,放阳光下晾晒,晒干水分后装入瓷瓶中,一层糖粉一层桂花,如此反复装满整个瓷瓶,密封腌制一月。想喝时取出一些,开水煮沸即可。”他一边说一边采花,淡黄的花色衬得那指尖娇嫩瓷白。他摘得多,手盛不下了就见他迟疑了一会,扭头看了时绥一眼,就扯了宽大的袖摆去盛。如此倒像是挣脱了些世家弟子立行坐卧的严苛束缚,带着一种旷然洒脱之感,看着愈发赏心悦目了些。
            不过时绥此刻倒没心情去欣赏这美色,她被这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竟如此麻烦?”接着又垂眉耷眼的,惆怅的嘟囔,“可我总共才命长一日呀,这如何能等得上呀。”
            沈寄摘花的手倏的顿了一下,眼眉低垂间睫羽微微颤了颤,转过身来时却是捧着馥郁的花笑了,“等一次便足够了,怎能再让时绥再等一次呢?”
            时绥听不懂,听他这般讲心里真的是又信又不信的,于是就犹犹豫豫的看着沈寄,一双水莹莹的眸子眨啊眨的。
            沈寄心里一片酸软,欲言又止,末了终付之一笑。
            他小心翼翼的将花拢进袖口,抬眼望了望愈发白亮的天色,又看了时绥一眼,温和道,“来,带你去饮桂花茶。”
            时绥眼神一亮,瞬间欢呼雀跃起来,一颠一颠的跟在沈寄身后走。
            “哎?先生,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呀?”
            沈寄顿了一下,心里默默记下了,这是第七百二十回。而后他轻声解释道,“我为孤鬼,肉骨皆湮于尘。而今只是一缕幽魂,无形无骨,走路自然没有声音。”
            “哦。”时绥像模像样的点了点头,然后她也学着沈寄方才的样子望了望天色,惊叹道,“啊,那是朝霞吗?”
            她有些兴奋的拽了拽面前人的垂下来的袖角,伸手指着天东方,“原来朝霞果真这般好看啊!”
            尚未化形时,她还是一只小蜉蝣,居于水中,目之所及皆是浮萍藻茎。若是不嫌累颈子,也可仰头远眺,然最多也只能见塘边树梢顶,更多的便是见不到了。所以幼时最喜欢的事便是趴在被风吹的荡荡悠悠的小草叶上,听四邻闲谈时提及的流传此间蜉蝣千秋万代的各种传闻。
            听说这里原是一位公主的府邸,只是后来公主与一高僧相爱,东窗事发后,高僧被皇帝赐死,公主也因此积郁成疾,不久后便香消玉殒。
            时绥对此事倒不感兴趣,每到她的小伙伴们兴致勃勃地拉着她要细讲时,她的脑袋左右摇晃的都要形成重影,忙不迭地就驾着小叶子船逃跑了。
            她最喜欢的传闻便是关于朝霞了,听说朝霞极美极美,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沈寄耐心地等她好一会,等那天边颜色愈来愈艳,从那朝云缝隙中几要泄出灿烂的霞光时,他感受着身上缓缓泛起的被灼伤的痛意,“太阳要出来了。”沉吟一会又说道,“听闻朝露煮桂子茶味最胜,本想煮来与你尝尝,但思及房中无储露,便作罢吧。”末了还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那感觉好似错过这些,时绥便得大遗憾一般。
            他失望的瞧了瞧草叶上犹挂着的水淋淋而莹透的露珠子,见时绥也随之看向露水所在的地方之后,又意有所指地望了望将起未起的朝阳,沉沉叹了口气。
            时绥心里一紧,语气就急了,“太阳还未升起,尚有余露可拾。”说着就慌里慌张的拿手去捧草叶上的露水,露水却顺着指间缝隙流了下来,她扭头,有些无措的看着沈寄,“先生......”她撒娇似的又唤道,“先生。”
            眼前人在这一瞬间与回溯百年的记忆重叠了,沈寄心中大痛难忍。
            倘若当年他能更耐心地听她说一下她自己的想法,倘若他能再少带一些思想固有束缚与之相处,或许她不至于落到如斯境地。
            一切因皆由他造成,一切果也合该由他背负,可惜造化弄人,让她无辜受此日长寿短颠倒轮回之苦。
            千错万错在身,然而悔恨无门。
            他闭了闭眼,颤悠悠吐出一口气。看了时绥一眼也没说话,转身就往前走。
            “哎?”时绥捧着湿润的手呆愣愣地站着,等人走出老远之后才拔腿跟上去,“先...先生你等等我。”步子走得急了,她这具柔身细骨支撑不住,便搁后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先...先生......”
            沈寄恍然一惊,这才回过神来。他停下来,略有歉意地回头看时绥,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想着拿它给你盛露水用。”
            时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就看到一个白瓷小瓶,瓶身精致小巧,瓶腹点缀几只绒黄桂子花,看着煞是可爱。
            等朝阳从地平线探出头来时,时绥已经集满了第三瓶花草露,她颠颠儿跑到沈寄身边,将瓶举到人眼皮子底下兴奋道,“先生,看!”
            穿过破败颓塌的亭台楼阁,转过几折,就可见一大片青茂的竹林,竹林掩映中,隐约可见一小竹楼。方才蜉蝣采露时沈寄就坐在竹楼里,他面前是长桌竹椅,小炉桂花。
            时绥到的时候他正给小炉添了火,又拿了盛着露水的茶壶坐在小炉上面,而他右手边,则放着一盘形容精巧的小点,白皮点桂色,清香逼人。


            IP属地:安徽来自iPhone客户端6楼2022-11-04 1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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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绥一下子看直了眼,放下手中瓷瓶便去够那小点。沈寄见了也不阻止,还拿近了瓷盘让她更方便去够。
              沈寄就一边烹茶,一边噙着笑看着小蜉蝣囫囵吞下一个,咂咂嘴眼神亮晶晶地看他一眼,又拾起一块,埋头苦吃。
              桂花小点虽细腻,入口即化,可也耐不住她这般一口一个,一个连一个地吃法。等吃到第五个的时候,时绥觉得有些噎人。噎得她干咳一声,粉末子就从嘴里蹦出来。沈寄见着,笑得愈发温和了,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这种温和,那大概就像是早春的某天清晨,太阳将将升起,你见日光如蚕丝自湛蓝广阔的天幕滑下,落于初发的新绿嫩芽之上,心底骤然升起的惊艳与柔软。
              露水在小炉上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儿,桂子香气一人。而屋外竹叶狭长盛茂,朝阳终于跳出云层,晃悠悠的悬挂在高空之中,日光泻下三千丈,落到竹屋门口,有细碎柔婉的光覆遮在门槛之上,颇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他摇了摇首,暗笑自己这妄念。
              朝生夕死,百千次轮回,若说岁月安然静好,全是胡扯。
              炉上水沸了,紧接着一直瓷白的手探了过来。细长指尖轻轻握着茶壶小把,将水缓缓注入加了一层腌制的桂花,沸水一泡香味便扑鼻而来。时绥又连忙伸手去够,这次沈寄倒是没纵着她,“烫,小心些。”说着还将茶盏往自己面前拉了拉。
              时绥一够没够着,顿时有些不开心,撇了撇嘴委屈巴巴地盯着沈寄看,看着看着就有些入迷,都怪这张脸太过好看,气都气不起来,思及此,心下愤愤。
              好在那人并未让她等多久,拿竹扇扇了一会儿就将茶盏重新递了过来,“桂茶温饮口味最佳,你尝尝看。”又想起方才她吞桂花小点的着急样子,就忍不住想多说一句。转念又一想,事非紧要,不多说也可,便不再言。
              时绥果真如他所想,一口气将茶吞完,完了咂了咂嘴,一脸失望地说,“没味儿呀?”
              这表情自是在沈寄意料之中,闻言也不说话,垂眉低低地笑。笑声闷在喉中,带着胸腔震颤,时绥耳心又是一麻,还被笑得满脸莫名其妙,睨他一眼有些着恼。
              还未恼完就见那人将一小盏茶轻轻推了过来,继而起身到里间端了一盘小点回来,放在桌上,“品茶之道,在于温茶慢饮,一品一砸,才能尝出最好滋味。”说着拈起一块点心,继续道,“若再配合桂花糕饮用,滋味胜绝。”
              时绥听得脸一红,呐呐道,“那你也不告诉我呀。”话虽这样说,但她也知道自己是什么德性,倘若当时沈寄阻止她狼吞虎咽,那必然是要遭她狠狠一记白眼的,所以这抱怨她也说的没底气。
              沈寄从来不在意这些,他只觉得好笑,伸手揉了揉时绥发顶,温声催促道,“茶要凉了。”
              时绥闻言乖顺地端起茶盏,小心翼翼地看着沈寄,见他点了点头才开始喝,喝一小口就停下来,咂了咂嘴而后发出一声惊叹,“啊!”而后迫不及待地衔一口小点,兴奋道,“太好吃啦!”
              她这性情像极了百年前那个尚在稚龄,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快乐总是这般容易得到,亦是十分容易满足。可惜时间如一江春水,尽向东流,世事变迁,人岁尽改。
              不过虽说人岁尽改,但一百七十二次轮回之后,她竟渐渐将沉重的过往忘却了,每回新生便忘记一点点,到得最近这两次,便愈发像她最初的样子了。如此想来,倒也值得庆贺。
              这些思量时绥是毫无察觉,她就那么一口茶一口点心地吃着,吃一口满足地喟叹一声再接着吃,欢快极了。
              沈寄抚了一下时绥眉骨,宠溺道,“歇一会再吃,不急一时。”
              “嘶,好凉。”时绥不自禁地躲了一下,一边揪着眉头回道,“这不是怕没时间吃了嘛。”
              沈寄侧头看了眼天色,抿唇不语。
              等壶中添了数回的茶饮尽了,点心也吃了好一轮后,时绥才终于心满意足地收了手,扶着撑得圆滚滚的肚子躺在竹编的藤条椅上。这一闲下来眼神就忍不住黏在沈寄身上,这人实在太好看了,比她见过的所有蜉蝣都要好看。
              “哎,先...嗝......”还没开口说几个字就打了个饱嗝,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得有些憨,“先生,你可真好看。”
              也不知怎的,每次听她这般说的时候,男子苍白的脸上总会染上一层浅淡的红,看起来像是有些害羞,然而时绥不知为何,在此时突然从那内敛温和的笑里读出一丝难过的意味来。莫名的,她的心情也不如方才那么美好了。
              “你怎么了?”她轻声问道,眼中鲜见的含着些怜惜。
              “嗯?”沈寄不知他何出此言,疑惑反问道,“我怎么了?”
              “你看起来......”时绥迟疑道,“好像有些难过。”
              沈寄愣了一下,原想说没有,然话到嘴边就转了个弯道,“嗯。”
              美人含愁总是让人格外心软。
              时绥心里突的疼了一下,小脸一皱,十分惆怅地道,“那怎么办呀?”
              沈寄安静的看了时绥良久,却是欲言又止。
              无人知晓这欲言又止的沉默里,包含着什么,单纯如蜉蝣,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不过自有她独特的想法哄人开心。
              她灵机一动,唤道,“先生,我跳支舞给你看吧。”
              然后她就点了点脚尖,想似蜉蝣形状时,作叶上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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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身上披的衣袍很大,旋转的时候踩到袍摆差点摔倒。她有些生气,抬手就要解开系带将这碍事的衣袍甩走。沈寄连忙拦住,心里暗叹自己总是忘记将准备好的衣物拿给她。
                时绥跟着沈寄走到一个红木箱子前,那箱子看起来很有历史的沉淀感,其上还雕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她好奇地拿手指头在上面戳了戳。然后见沈寄开锁打开了箱子,她连忙伸着脑袋去瞧。一瞧就惊呆了眼,“这么多?”她一叠声感叹,“好漂亮的衣服!”
                “想穿哪件?”
                时绥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指着自己道,“给我?”
                沈寄笑着颔首,“嗯。”顿了一会又低低道,“都是你的。”
                时绥并未听见后面的话,她只一心沉浸在眼前这一大箱华丽的衣物上,看到一间好看的便迫不及待地换上,翻翻捡捡的又摸到另外一件更漂亮的,就脱了这件换那件。沈寄站在她身侧三步远的地方,看着她忙忙碌碌,上蹿下跳的模样,笑得见牙不见眼。
                不知倒腾了多久,时绥才终于选到了最合意的衣服。她撩起裙摆,转了几小圈儿,粉面桃腮问沈寄,“先生,我好看吗?”
                沈寄迟疑一会,终于遵从自己的内心,诚实的点了点头。
                时绥脸上的笑肉眼可见的更灿烂了起来,她笑嘻嘻地毫不谦虚道,“我也这么觉得。”
                而后她开始跳舞。
                其实在说出要跳舞给沈寄看这句话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不清醒的。总感觉这话说的实在莫名其妙,她是一小蜉蝣,平日里最多的便是晃晃头摆摆尾巴的扑腾一下水,哪里会跳什么舞?
                不过话既然说出来,她也不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所以也就扭扭捏捏的跳了起来。
                看沈寄一眼,她摇晃了几下脑袋,扭了扭腰,偷偷瞧沈寄一眼,再踢踢腿。她那散在脑后的长发滑如绸缎,随着肢体晃动在风里灵巧如蛇。而她的身子却像极了一个僵直的木头桩子,笨重却是少见的可爱。
                这与从前不同。
                沈寄想。
                更胜从前。
                他起身走到里屋,再回来时手里抱着一张古琴,那琴看着珍贵得很,以至于时绥哒哒哒跑过去却不敢伸手摸上一摸。
                此刻朗日高悬,天高云影。
                “时绥。”他轻声唤道。
                时绥拿手指头晃了晃裙摆,似应似不应的“嗯”了一声。
                许是体天光大亮的缘故,男子的脸显得十分苍白,白得透了,像是拿手轻轻一戳,那人影就碎散了。
                “我弹琴给你听可好?”
                时绥眨巴着眼瞧着沈寄,惊奇道,“先生也会弹琴吗?”
                沈寄笑着点了点头,“略懂一二。”
                然后他盘腿坐于地,将琴平铺腿上,轻拢慢挑,开始弹奏起来。
                第一声响起来时,时绥突然抖了一下,又或许只是她感觉自己抖了一下,更像是来自灵魂的震颤,颤得她脸部都有些发麻,心中发堵。
                她呆立了好一会,心里还是难受,难受的几要喘不过气来,可她却非但没有喊停,还跟着旋律轻轻晃动起来。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
                华丽的裙摆如似波涛滚涌,在秋日的微风中轻轻晃动,时缓时急,时急时缓。
                琴声和起,时而似婉转轻喃,时而激扬似高山坠流水,泠泠潺潺。
                秋天的白天短了许多,天好似没亮多大会就变黑了。太阳不知何时落下山了,暮色四起,最终覆遮了最后一丝亮。
                浓雾起了。
                琴声还在继续,跳舞的人也仍在飞袂旋舞。
                百年前赤地国有一公主,容姿绝美,常闻琴起舞,可久而不歇。
                百年前赤地国有一世家子,丰神玉面,雅若芝兰,善抚琴而百年来无出其右。自其病夭,音成绝响。
                明月渐上树梢头,冷冷清清,清寒素亮。荒院竹影之中,铮的一声,弦丝挑断,指尖血色浸染,乌发素带的清薄男子眼眉低垂沉默地看着断了的琴弦良久,良久才又开口唤道,“时绥。”许是长久未曾说话的缘故,这一开口声色喑哑已极。
                舞也止了,女子停下来,撩眼凝望过来。不知是否是秋夜露气寒重,重的她神色发冷。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沈寄看。
                此时还差半刻,便到蜉蝣初生之时了,到那一刻,便是蜉蝣一日寿尽,形消命断之际了......
                他突然极轻地笑了一声,整束衣冠,撩袍下跪伏地参拜道,“公主。”
                这是第一百七十二次,她在生命最后,再次想起了他这个人。
                女子神色未动,眼神却愈发犀利重冷,“沈寄。”
                若是眼神能随情绪幻化成形,那此刻沈寄早已是千疮百孔,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他不敢抬头,哪怕再想看上故人一眼,哪怕再想看一眼他都不敢抬头。
                他伏地跪拜,低低应道,“臣在。”
                他在心里暗暗数着,数一数二数三......他想着等数到十五的时候就会听到一句,“沈寄,你真该死!”数到五的时候心里又开始发疼,痛意愈来愈尖锐,再“十五”二字默念出来的时候达到顶峰,他艰难地喘息着。
                即使这句话已反复听她说了整整一百七十一次,再次听到,还是让他觉得十分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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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终于抬起头来,一眨不眨的将女子看进眼里,明朗的月色同时流泻进那双含悲的眸子里,他仿佛在等着那句,“沈寄,你真该死!”
                  可这次他等了好久也未能听到这句话,他诧异的观察着面前人的表情,这才发现眼前之人身上,哪里还有半分公主对他的恨意。她眼神清澈,眨巴着眼看看他又瞧瞧月的时候,神情纯粹又无辜。
                  沈寄愣了愣,不知那令人心痛的寒意何时退散了,转念便也了然。
                  再浓烈的恨,经过了百十次的轮回磨折,也快消失殆尽了。
                  “沈寄,你真该死!”这是一百七十二年前,她初次化生为蜉蝣,化形之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沈寄,你真该死!”这是第一百一十四年前,她第一百一十四次化为蜉蝣后,在化形之日,于正午,于竹屋,尝茶弄影之时,她对他说的话。
                  轮回次数不同,而这句话只字不改,次次都说,说的时机却不相同。“沈寄,你真该死!”这是去年上次轮回之时,在蜉蝣一日寿尽之末,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次她只来得及冷冷道一句,“沈寄。”而后前尘复忘,她委屈巴巴地对沈寄撒娇道,“先生,我快要死了。”
                  蜉蝣朝生暮死,却贪恋春华,她不想死。
                  这话将将说出口,突然有一串记忆直冲上脑门。
                  许多年前,公主获罪鸩亡,本为解脱,却因胸中万重遗恨,在忘川河上走了一遭又一遭,走了无数趟也难以消弭,直走得投胎时限已过,误了生机,她成孤鬼,游荡地狱千万层。
                  她以为生生世世就这样了,就这样慢慢变成怨鬼,带着满腔遗恨,困在已经失去的前生里了。
                  直到有一天,她听见“咚”“咚”“咚”的木鱼响,一声连着一声,缓慢又悠长。有人念着她听不懂的话,念完一遍就唤她的名字,问她,“时绥,还怨否?”
                  怨啊,如何能不怨呢?
                  她不过是纵马踏花向自由,只想以自己的方式去生活,就想无所顾忌地爱自己想爱之人,这难道错了吗?她实在是不能明白,生而为人,她是活生生的,有自己的灵魂,有自己的思想,如何能当成一个傀儡呢。
                  可是所有人都说她错了,笑她天真,怪她自私。生为赤地国最尊贵的嫡公主,锦衣玉食,享至高无上的尊荣后,却不想担负起身为一国公主的责任,还胡扯着什么爱与自由。
                  皇城本就是金笼,生于其间的所有人,尊贵至皇帝,卑下至宫婢,哪一个不是困兽呢?公主此行就好像是那笼中的金丝鸟,扑楞着翅膀,想飞出去,飞入云霄。然牢笼有千重锁,除却一死,逃不开的。
                  公主自幼千娇万纵,养成了想要什么就要得到的拗烈性子,她枉顾婚约在身爱上一个人,爱极了,甚至提出要和他私奔。只是啊世家嫡子,千万规条约束在身,满族荣辱,三族性命皆覆于身,他如何能敢?这区区儿女私情......
                  公主怒斥世家子,怒他软弱,斥他不争。
                  好,既他不敢去争,那她便定要争个满意的结果来,即使头破血流,即便是死,也在所不惜!
                  她看似顺从的成了婚,却像是故意似的,在大婚当夜将驸马逐出新房,又在府内豢养面首无数,堂而皇之,正大光明。对此,驸马毫不在意,毕竟他在意的只是他二人的结合能让钟氏一族与黄石联系更为紧密罢了,其他皆不重要。
                  既然驸马都不在意,那么皇帝自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君威一摆,何人敢因此再起流言?那可不敢。
                  无波无浪,未达预想中的目的公主又岂会罢休?她效仿唐朝高阳,入寺院撩引众僧。她睥睨神佛,就是要污这当世之人潜心供奉的清净地。装作风平浪静是吧?她偏不让他们得逞,她偏要搅得个天翻地覆,波涛汹涌。
                  后流言果起,来势迅猛,万民口耳相传,百官口诛笔伐,君威再挡不住。
                  世人谓她恋高僧,为妖孽,祸佛家清净之地,乱国之根本,理当处死。
                  于是,那个传言疼爱了公主的皇帝下令处死了她,一杯鸩酒,她便死了。
                  她没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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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没什么可失望的,她起这一折,不过是明知自己赢不过,又不愿窝囊的安于这个厌恶极了的世俗,所以选择毁灭自己罢了。
                    毁灭自己之后也怨,怨这不通情理的冷酷世俗,更多的,是恨那个,爱不敢爱,窝窝囊囊的活在这世上的男人。
                    相伴十余年,深爱难消,恨意绵延不绝。
                    “怨!”公主凄厉道,“好恨啊!”
                    木鱼声停了一晌,复又起了,咚,咚,咚,咚。
                    “还怨吗?”
                    应声如往。
                    经声诵起,千轮万轮。
                    不知过了多少年岁,木鱼声,经声一直未歇。
                    “公主,可还有怨?”
                    公主神情不再如以往凄厉,而是微微摇首,十分缓和的苦笑了笑,叹道,“怨啊。”
                    早说神佛无用,渡不过的......
                    后来木鱼声止了,诵经声也歇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很重很重,又变得很轻很轻,隔些时候,又变得有了些重量。
                    再有意识时,她化为蜉蝣幼虫,沉在水中,在吃塘底污泥。
                    过了一些时候,它化成了一个美貌的女子,见到一个人,只说一句话便喷血而死。
                    秋去冬来,等寒冷过尽,春华降临,盛夏已不远矣。
                    等四季换了一轮,蜉蝣再次化人,又见一人,第一句话说的是,“你是谁?”,第二句是,“沈寄,你真该死!”
                    ......
                    看到第三十六次的时候,时绥觉得有些无聊,她刚想做些什么以跳出这处记忆,便见画面一转,华楼高殿,尽入眼底。
                    公主一身大红喜服,姿容愈发艳丽逼人。然而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无半分喜意,冷冰冰的,令人望之却步。
                    新人拜堂之时,她忽然转眸望向门口,门口空无一人,她却仍然执拗地等了好大一会,末了自嘲一笑,扭头扮今日的新妇。
                    时绥知道她在等谁,不过那个人不会来。更确切的说,那个人根本就来不了。在公主大婚前一日,那人因错被皇帝惩罚,在满城厚雪里跪了好几时辰,又被罚了几十脊杖,此刻尚在昏迷之中,不可能来。
                    昏后公主行为愈发放荡,时绥见一人常于深夜无人之时,立于公主府高墙之下,仰望星子发呆,一站就是许久许久。
                    白日片刻不得闲,夜里辗转难眠便起身到公主府外呆立大半夜,隆冬深寒,寒气透骨。那人身子本就偏弱,经这一折腾,没过多久便形销骨立,日日咯血。
                    公主从获罪到被赐死,不过短短大半日。而这一整日那人都缠绵病榻,时昏时醒。
                    公主死了,男人困在病榻上,被家人有意瞒着......
                    画面一转,就见佛祖之下,一人跪坐在地,一身瘦骨。法僧端坐于前,手敲木鱼诵经念叨。
                    “公主,还怨吗?”
                    “怨吗?”
                    “可还有怨?”
                    记忆迅疾如走马观花,一幕连着一幕飞过,看到最后公主又说到那句话时,时绥没忍住长叹一声:两相折磨,何苦来哉。
                    那公主常于亭中枯坐,喃喃念,“吾不知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时绥见那一身瘦骨之人突然转过头,脸色青白似鬼,时绥挠了挠头,觉得十分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却如何也想不起了。
                    正自抓耳挠腮苦思一通时,就听见一道嘶哑的声音低低重复道,“吾不知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啊对!”时绥一拍脑袋,道,“是先生!”
                    “时绥”时绥闻言一愣,就听青白似鬼的人温吞笑着,看着她道,“我许你蜉蝣之命,享生命之全数自由,虽朝生暮死,却可千年万岁,岁岁轮回。”
                    作为交换,他变成了鬼,五味丧绝,永远只能游荡在阴阳交界的至阴之处,远避生前最爱的日光。
                    “原来那公主,名唤时绥。”
                    时绥忍不住笑了一下,原来她看到的不是旁人,而是她自己那荒唐又可笑的一生......
                    她眉目泛冷,看着沈寄一眼,薄唇轻启,一字一顿道,“沈寄,你真该死!”
                    “嗯。”沈寄弯眉笑了一下,“所以我死了,永堕地狱,千年万岁,不入轮回。”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阵阵更声,梆梆梆梆的,天沉暮色远。
                    “你爱我吗,沈寄?”这句话她一直很想亲口问问。从十五岁知晓自己心意开始,到得如今,已是一百七十七载有余。
                    沈寄颤了颤眼,却是半分犹豫都未曾有,“爱。”抿了抿发干的唇,他低哑回道,“很爱。”
                    时绥笑了一声,带了些明显的泣音,鼻端发酸,“若再来一次......”
                    “若再来一次......”沈寄抬眼看着时绥,无可奈何道,“前世之错,错在我将自己看得太轻,错在以为没了我你也会过得很好.......倘若早知如此,我该更早一些,与你一同去死......”
                    生不能全她情谊,死当可以。
                    “好。”时绥又望一眼天色,最后将视线定在面前人那张风华未改的脸上,淡淡说了一句,“不怨了。”她又道,“走了。”
                    沈寄轻轻应了一声,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化为细碎的光点,慢慢消散在黑沉沉的夜色之中。
                    夜之将尽,露气将散未散。
                    沈寄动了动站得发僵的腿,抬脚向桂园走去。趁着太阳还未升起来,他还要再去摘许多桂花,清洗晾晒,加糖粉腌制,制成花茶,等下一束秋落,煎与她尝。


                    IP属地:安徽来自iPhone客户端10楼2022-11-04 1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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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荒院废园之间,游移方正小池,塘中残荷圆叶停一小虫,静伏不动。忽而风云骤起,扶花疏影幢动,良久,一女子自漩涡中出,浑身赤裸,可见体长纤细,身白如玉,容貌绮丽。
                      荷叶浮起,水波复静。
                      女子立于塘边,莹白脚掌踩着湿泥枯叶,目色呆滞,神色懵懂,又过许久意识方生。
                      意识方生便见一人站在面前,风华万千,雅若芝兰,他看着她笑,唤道,“时绥。”那声音旷远,像是隔了万水千山。
                      蜉蝣懵了一下,拿手指头戳了戳自己,“我?”
                      男子微微颔首,神色柔和。
                      时绥很快便接受这个名字,又接着问道,“那你唤什么?”
                      “我......”
                      男子才将开口,就听蜉蝣一拍脑袋,兴奋道,“我记得你!”
                      男子怔在当场。
                      “你叫沈寄!”
                      ......
                      千年万岁,岁岁轮回,他们会得圆满。


                      IP属地:安徽来自iPhone客户端11楼2022-11-04 1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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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短篇这就完结了,各位看官随意喽~


                        IP属地:安徽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22-11-04 1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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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版太粗糙了,有些地方有瑕疵,但我不太想把修改的重新贴上来了,大家自行修复bug昂~


                          IP属地:安徽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22-11-04 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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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得太好了呜呜看哭了


                            IP属地:重庆来自iPhone客户端14楼2022-11-05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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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楼,加不了群怎么办?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2-11-05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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